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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人有病?(薛涌)
美国从一个蛮荒的殖民地,一跃成为史无前例的世界帝国。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美国的成功?最新的一个结论是:美国人有病。
这个病的学名叫“轻症躁狂”(hypomania),是一种抑郁与狂躁交替的躁狂症的温和形态,表现症状是过多兴奋、精力过剩,所引起的问题是压抑、身心交瘁、用药过度、婚姻关系破裂。不过,这一症状,如果不接着发展,却能激发一些优良品性,如大胆无畏、敢于冒险、自信、想象力丰富、富于创造性等等。这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成功的基本品性。美国人得这种病的人多,国家就发展得快。
今年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心理学家John D. Gartner出版了其新作“轻症躁狂的优势:在美国(小小的)疯狂与(巨大的)成功的联系”,对此说进行了系统阐述。其书实际上是对9位对美国历史产生决定性影响的人物的心理临床诊断。其中最著名的人物有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建国之父汉·密尔顿、工业家卡耐基和福特。他的结论是,美国人患“轻症躁狂”的比例远比其他国家高。而这些病人,正是美国成功的根本动力。
John D. Gartner发现,许多对美国人性格的描绘,如精力充沛、动力十足、近乎愚蠢的乐观主义、企业精神、宗教狂热、傲慢自大、救世主情怀等等,都和“轻症躁狂”的症状重合。其中最基本的特点,就是极度亢奋的情绪。这种情绪发作起来至少可以延续一个星期,患者在此期间觉得自己就是宇宙的主人,觉得自己了不起,并忘我地投入到工作或寻欢作乐之中(其中包括过度追求性生活导致婚姻破裂)。这实际上类似一种癫狂性抑郁症的初期症状。
不过,不像一般的癫狂症患者那样陷入发疯和抑郁而不能自拔,“轻症躁狂”的患者常常能够经过这段狂乱后自我恢复。
为什么美国人患此病的人最多?首先,美国是个移民国家。那些敢于冒险离开故乡,到一个举目无亲的新大陆来的人,多是些焦躁不安、喜欢冒险创新、对自己的现状极度不满、敢于反抗压抑自己的个性的社会制度的人。这样的人中,自然“轻症躁狂”特别集中。同时,“轻症躁狂”和基因有关。那些癫狂性抑郁症的患者的亲戚,最有可能成为“轻症躁狂”的患者。所以,说美国是个“轻症躁狂的国家”,恐怕并不过分。
哥伦布的不安分,是举世闻名的。这个热那亚纺织工匠之子,在父亲的作坊里根本呆不住,自学了拉丁文,以求掌握航海知识。同时又自学西班牙和葡萄牙文,为周游列国作准备。当时,通往东方的商路全被热那亚的敌对城市威尼斯垄断。当时的书上,也都极尽夸张东方是多么遥不可及。哥伦布却忽发奇想:既然地球是圆的,那么从东面去东方的路越远,岂不说明从西面通往东方的路越近?!他凭自己那点土知识,算出从大西洋上的加那利群岛西进到日本只有2,400海里(实际上是10,600海里,他夸大了东路的距离,又低估了地球的尺寸,才有这么个荒唐数字),并以此跑到葡萄牙王室要钱。当时最有航海经验的葡萄牙人,比他懂得多多了,一看就知道这简直是愚不可及,拒绝了他的远洋计划。但他不善罢甘休,最后鬼使神差,糊弄了西班牙王室,美洲才被发现。更奇怪的是,他本来是想找印度才意外发现美洲的。当知道自己发现的地方明明不是印度时,他几乎指鹿为马地将之命名为“西印度”,称印度再往东方走一步就到。现在如果有人在我们面前像他这样表演,我们肯定说他精神不正常。但是,他的精神要不出毛病,今天的美国还不知道在哪里。
美国的建国之父之一汉·密尔顿,是个典型的有自杀倾向的“轻症躁狂”。他本是来自西印度群岛的私生子,一路奋斗,二十几岁就成了华盛顿最得力的助手。但是,他在华盛顿的帐下坐不住,一天到晚想上战场寻死,甚至和华盛顿公开翻脸吵闹(这大概也是美国史上惟一一位敢冒犯圣灵般的华盛顿的)。后来他40岁出头,和当时的副总统决斗而死,也是其性格使然。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疯狂的人,几乎一手创立了美国政府,被称为“美国政府之父”。从联邦政府、美军、海岸警备队、乃至包括华尔街在内的现代金融体制,都是这么一个人在三十几岁以前一手奠基的。没有一种癫狂的状态,这样的成就简直就不可思议。后来的工业家卡耐基和福特,也都有类似的品性。卡耐基十几岁时不过是个送电报的报童,但因为博闻强记,掌握了当时费城的大部分通过电报传送的商业信息。他白天打工,晚上自学记账,甚至凭打电报的键盘声音破译电文,精力旺盛得像个小疯子。福特则以缺乏耐心闻名,觉得世界总是跟不上他的车轮,这也成了他成功的秘诀。总之,这些人都是精力过剩、脾气火爆、极富侵犯性。没有他们的疯劲儿,美国也就不成其为美国了。
其他一些心理学家,也支持John D. Gartner的结论。UCLA(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心理学家和神经学家Peter C. Whybrow出版了《美国的癫狂:当永远没个够的时候》,揭示这个“轻症躁狂的国家”的负面。他发现,美国的人口中D4-7等位基因确实非常高,这种基因就是一种冒险基因。这使得美国人喜欢求新。但是,在Peter C. Whybrow看来,这样的躁狂已经到了失去控制的程度,使得焦虑症、抑郁症、肥胖症在美国泛滥成灾。
新种族优越论?
设在西雅图的华盛顿大学的心理学家Jon McClellan则对这套理论极为忧虑。他认为,这样的学说,等于把美国人从基因上描绘得比别人优越。这将导致一种种族优越论。看看人类20世纪的历史,这样的理论的危险性不言而喻。
John D. Gartner则坚持,他的理论基本还在猜想阶段。他的研究揭示了美国、加拿大和新西兰有着最高的癫狂性抑郁症的发病率。
不过,关于这些患者的亲戚“轻症躁狂”的发病率,他还没有掌握数据。他诊断了10个自愿在网上回应他的调查的企业总裁患有“轻症躁狂”,但这些病例还不足以支持他的最后结论。他称自己至少指出了一个事实:美国是个最大的移民国家,有最高的“轻症躁狂”发病率,同时又是新公司诞生最多的国家。这些当然都可能是偶然的。但这些事实,足以引起人们的注意。
其实,John D. Gartner的理论并非横空出世。美国最早是个清教国家。清教徒对自己要求严格,进取精神强,发疯一样地要证明自己是“上帝的选民”。弗洛伊德当年就发现,在自己的患者中,清教徒比例甚高,这大概是因为其文化行为和价值观念使其容易形成心理的紧张和癫狂。韦伯写《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也预示了John D. Gartner的理论。John D. Gartner只不过把过去的思想传统化成了临床诊断。
以笔者的观察,John D. Gartner的理论在美国有现实的根基,但他未免把美国社会的一个侧面无限夸大,用来界定整个美国社会。
比如Thomas J. Stanley出版《百万富翁的意识》,虽然是本平浅的畅销书,但作者认真调查了许多富人的生活形态。结果发现,这些富人,生活克勤克俭,为了省钱用旧家具、开平民车,同时又是忠实的配偶和负责的家长,婚姻稳定,绝无“轻症躁狂”那种穷奢极欲的劲头。
再看美国的建国之父,汉·密尔顿不过是个异数。富兰克林靠克己和勤奋,成为一代天骄。开国3位总统,华盛顿、亚当斯、杰佛逊,都是相当稳健的政治家。华盛顿对傲慢无礼的汉·密尔顿能够容忍退让,爱惜其才,是因其为美国的建国发挥了关键作用。要是华盛顿也是个“轻症躁狂”患者,怎么会这样对后辈“低三下四”?亚当斯关键时刻排除好战的汉·密尔顿的干扰,冷静地避免了和法国的战争,谨慎压倒了冒险,使新生的国家得以生存。这些人对美国的贡献,恐怕更大。
美国如果有什么特异之处的话,那就在于其制度和文化对这种“轻症躁狂”患者有所宽容,使之尽其才;同时又对之有所控制,使希特勒式的狂人无法得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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