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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范曾 作者:胡胜华
每次经过汉口长江隧道,看到上面大画家范曾题字,看到那几个瘦肥失衡的毛笔字,想躲也没处躲。范曾曾自谓“痴于绘画,能书,偶为辞章,颇抒己怀,好读书史,略通古今之变”。可见他认为自己绘画第一,书法次之。不过,这属于见仁见智的问题,暂且不谈;现在只就“己怀”与“书史”部分,略谈三四。
关于“己怀”部分
昨晚中央电视台“艺术人生”栏目访问范曾。主持人朱军介绍说,在进演播厅前,范曾要求不要叫他大师,叫“范曾先生”或者“范曾”即可,言下貌似谦虚,赢得众人鼓掌。范曾并且说:“大师这个称号,不要随便叫……大师也不是随便自封的……因为大师这个浮名,对我的艺术实际没有什么意义……大师不是当代随便给你的,这要经过历史时间考验,时间是一个最了不起的审判官!”云云,语气抑扬顿挫,尤其最后一句,且辅之以下压的手势,令人动容,于是又是一片掌声。看到这节,我心里奇怪,话虽漂亮,但范曾不曾自封大师么?范曾大概忘了他曾在一九八二年在密云水库说过的一段话。他说:“画分九品,可分为正六品与负三品。一品,谓之画家,作品赏心悦目:二品,谓之名家,作品蔚然成风;三品,谓之大家,作品继往开来;四品,已成大师,凤毛欧伯;五品,谓之巨匠,五百年出一位;六品,可称魔鬼,从未看到。负一品,不知其为何物;负二品,看之愈久,离其意远;负三品,与美不共戴天,应即诛之。”赵忠祥问:“那么,你认为你属于这九品当中的哪一品呢?”范曾俨然答曰:“我是坐四望五,以待来日。”(赵忠祥《和黄胄、范曾等画家的情谊》,“写于一九九五年七月赴莫斯科飞行途中”。)可见,早在二十多年前,大师的宝座,就已经舍我范曾其谁了!如今二十多年过去,看到满街“大师打假”,知道风向不对,乃转而大谈特谈大师之不是,又博浮名以去,真是善于使舵者矣!无奈前言不对后语,这是何等尴尬!
关于“书史”部分
又有一节,范曾谈到孔子“我欲仁,斯仁至矣”,解释说:“我要做好事,好事就来了。”这是错误的。事实上,这句话中的“仁”指“仁心”,朱子注曰:“仁者,心之德,非在外也。”可见,所谓“仁”,实际上是一个人的主观能动性,仁不在远方,仁就在心中,只要一念之转,就可以获得。范曾把它训为“好事”,显然是不通的。
最后一节,当主持人朱军请范曾寄语青年人时,范曾引用了《中庸》中“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之语,并一一作了解释。其实,据我看来,范曾本人就未做到这点,至少他对这句话,就没有“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因为只要稍微动下脑,就会发现,《中庸》这句话说得根本不高明,在表述上,明显属于辞费。试看所谓“审问”、“慎思”、“明辨”,说的岂不正是同一个意思?如此叠床架屋,岂不罗嗦?所以,如果要我说,我只说“博学之、审问之、笃行之”,三个词就可以搞定,意思不减,而行文更简洁,又便于记忆,不是吗?
我曾见到过范曾的一幅画,题云《一点浩然气,快哉万里风》,画的是一个神气充足的长胡子古人,应该是苏东坡吧?因为“一点浩然正气,快哉万里风”似出自苏东坡的诗句。如果真是这样,问题来了,因为这是错的,苏东坡原句乃是“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语出《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如今范曾硬将顺序倒置、平仄打乱,且将千里作万里,真不知何意?莫非对苏词名句不熟,随手写错了乎?吾不得而知也。
范曾曾以文言文写《 水泊梁山记》,末尾云:“伫立八百里水泊之涯,古今骚人,皆忾然而太息,有不为天地大德之运行而忧思难忘者乎?吁噫,以德治天下,正兴国之本欤。”什么“天地大德”、什么“以德治天下”,请看这是何等封建的字眼!现代社会讲法治国家,讲什么“德治”!何况,天地有什么“大德”!这些糊涂的鬼观念,居然泛滥成文,真是不知今夕何夕,令人“忾然太息”二十一世纪的老先生,头脑竟还是中世纪的水平也!
以上两个部分,前者涉及为做人的真诚问题,后者关乎为学的纯度水平。从这些“吉光片羽”中,我们对所谓当代名家范曾,能不别有所悟乎?
二○○九年三月二十九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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