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研究之弊病面面观(大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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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研究之弊病面面观(大纲)


作者：夜未央


文化研究的意义与必要性、学术品格、学科地位、研究方法、研究对象等都已经谈得很多了。那么，在我们认可文化研究和批判的必要性的同时，是否要将批判的矛头转向自身，反身及己，也作一番必要的反思呢？请尝试论之：

1、隔靴搔痒敲边鼓。雷声大，雨点小。
2、坐而论道，何如立而行？何如知行合一？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思想观念本身当然就蕴涵着一种力量，但思想观念同时也往往由于想当然而蕴涵着偏差和谬误，因为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考虑或者说穷尽社会本态的一切，即不可能穷形尽相。事实上，在法理学上，一方面，法律要尽可能有包容性、涵盖性和前瞻性，另一方面，法律又永远没法摆脱后发制人的某种宿命。再说，知易行难，在实践的过程会暴露出很多未遑料及的问题，也能重新认识问题的复杂性，更有必要抛弃一种盲目的乐观，和盲目的悲观，因为实践具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同时也是一种契机——实践是观念的老师。
3、会当凌绝顶的打量审视并非是唯一的姿态。因为隔着云雾缭绕从上往下看，很多东西反而被遮蔽而看不真切，直如雾里看花，被云遮雾障的障眼法蒙蔽了明亮的眼睛，迷住了堂敞的心灵，而不能明察秋毫；或如矮人看戏何曾见，都是随人道短长而已，闹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转瞬即逝，喧嚷一番，也没有得出个所以然便中道崩殂（反之，文化研究需要有持久的讨论，需要步步为营的战略，需要巩固已取得的“阵地”和成果，而向新的领域“进军”〈抱歉！都充满了杀戮的血腥味道，这不应该是我们的风格〉），问题依然故我，反训至以讹传讹，天下遂至于肤浅的观念谬种流传。
4、择其荦荦大者，运筹帷幄，侃侃而谈，皆不脱宏大叙事之窠臼。从制度、政治意识形态等方面入手固然必要，但相对忽略心态史的探讨和仔细探察，忽略那个到如今也仍未过时的反思国民劣根性的命题，恐怕任何所谓的研究都多少有点天真了。灵魂深处闹革命固然没有必要——听到革命二字，就会令不少人觳觫不已——但，总还得关注。一个社会的物质器物层面的变化可以很大很快，但文化心态等方面却并非同其步调一致，而有着不同的节奏和韵律。且去听听布罗代尔的时间三分法吧。
5、空对空的并非导弹的虚幻而自欺欺人的瞄准射击。王谢堂前燕能否自动飞入寻常百姓家？能在寻常百姓家（当然也得包括其他阶层的人和群体）安家落户，安营扎寨，扎下根来？抑或是在农户茅舍外绕树三匝，终又南涂而返？即或是在农户家搭个安乐窝吧，农户进进出出忙着他们的艰辛营生，又岂有心思听你的轻言软语、啾啾啁哳？没准，被叫得着恼，一杆子给挺了下来——善良的意图与客观的结果的致命背离，知识分子的悲哀！尤其为甚的是，盘庚诰古，佶屈聱牙，一副高头讲章的学术化、专业化的俨然模样，不早将人吓跑？究其实，不过一种自我的语言游戏和陶醉——陶醉于观念的虚幻自大中！象牙塔是造成一种激进姿态面目下不自觉但却又无比真实的自我疏离和背反的顽固堡垒，它足以让任何一个“被拯救者”望而却步，从而导致不真实的效果——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
6、亦步亦趋，南辕北辙。死抱着“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的偏执症是没有出路的。外国的理论是有说服力的，很有启示意义，但也仅止于此。因为其理论终究是从其社会现实中得来的，对其社会现实当然有阐释力，然而囫囵吞枣、生吞活剥终究并非良策，终究隔着一层。启示借鉴可也，过犹不及。本土意识和问题意识始终应该是文化研究的两个轮子。
7、诚信危机。左右的划分历来都并非关于事实本身，而别有玄机存焉（权力和利益总在其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然而，二元对立的结果是两败俱伤，一体而损，伤了国家的命脉，损了人民的前途。尤其危险的是，这种二元对立的一个极严重的后果是造成一种思维观念上的非此即彼，彼择我弃，彼弃我取的意气之争，导致知识界的诚信危机。疏远了人民，也疏远了历来总是要“被救的孩子们”，让他们心安理得地放任，同时也制约了真正的思考和理性的探讨，掣肘了国家（当然要追问是谁的国家）的发展。最终受伤的是谁？可悲的是，这个问题也许很少人真正地去关心！
8、对象的错位与隔膜。一味的同情或一味的批判都不是审慎的做法，当然更不是各打五十大板，这种昏官当然不如回家种红薯了。不仅是同情，还要批判。同样，不仅是同情和批判被同情和被批判者，而且这对象里面也应该包括自己，反身及己，才发现自己的批判地基是多么的脆弱！以史为镜固然也，然而，以镜为史就危险了。拿着一张锃亮的观念的镜子去——像照妖镜一样？——照照大千世界，这和真理究竟隔着几层呢？而且，同情与批判都应该是同情与体己兼顾的，是及物的，而非隔山打牛——那不过是文人骚客雅兴大发去听听空谷来风的回响而已罢了！
9、一厢情愿，自作多情。这是年轻人经常犯的毛病，被爱与美冲昏了头脑——不过，在那种径直抢入、照耀灵魂的美与爱之前，任何人都难以招架！——正如反之有的人却被恨所俘虏而迷失了自我一样。既然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哈哈），那我们就不妨仔细分析一下自己的爱与恨，因为人终究是受某种东西的一定程度的摆弄的，姑且暂时不谈什么意识形态的问题。不考虑对方的心绪感受，不了解他或她的历史和理想，那叫什么爱？那能成为什么恨？在爱情方面，你可以为了爱而放弃爱，但这不能成为你在其他方面为了爱而执着爱或为了恨而追加恨的理由。任何事物都并非铁板一块。
10、急功近利，操之过急。我们能否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心急吃不了热饺子，重要的是锲而不舍的坚持，不是“像一阵清风吹过我心里，那感觉如此神秘”，然后就偃旗息鼓了，那么一切都是一种无用功，一种周而复始的无谓精力的浪费。那是对自己喜欢的人或人民的真正的爱吗？不仅如此，它还会使人灰心丧气，失去继续前进的勇气，因为总是从头再来，谁都会发出“不如归去”的慨叹了。西绪福斯如果不那样贪婪急噪地想毕其功于一役（还记得林毓生的“比慢”之说吗？），而是先在山路上凿孔，再一步一步滚上去，他尽管可能有“一回首已是百年身”的感叹，但终究更会有“一览众山小”的由衷喜悦和欣慰。此时的他，长揖归田庐，可也！
11、责任伦理的缺失及其后果。像我一样，仅有一张大嘴胡说八道是不够也行不通的。不是经由谦虚谨慎的思考而得来的武断结论可能造成的后果并非能用橡皮“一擦了之”，它不是热带季风，热一阵，吹一阵就了事，要坚持不懈；文化研究也不能仅仅自甘于做冬天里的一把火，温暖温暖人心，慰藉慰藉灵魂即奏大功；或是一把大火，一概烧光；或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责任伦理拒绝草率的断言，拒斥想当然而不负责任的廉价判断。如何将强烈的道德义愤化为稳妥审慎的务实行动，如何对独断论保持必要的距离和警觉，而有更整体性、长远性的眼光，是我们必须面对的问题。简单化于事无补，反而只会使事情越发复杂紊乱。在文化研究上不能以童言无忌为自己辩护，尽管批判知识分子从某种意义上就是一个经常发着无忌的童言的那类人，因为批判知识分子也好，公共知识分子也好，其作用某种程度上就体现在引发持续不断的讨论上面。但是，更高一层次的知识分子的品格追求是题中应有之义。当然，在什么语境之下应该说什么样的话，就目前而言，要进入知识分子的第二阶段还为时尚早，但这也不能成为我们阻碍我们追求更高精神层次的理由。蹩脚的棋手、臭棋篓子譬如我者，与围棋象棋高手之间的区别就在于，前者只想一步，且不想这一步可能的后果，然后静观其变，或者只管埋头拉车，哪管抬头看路（尽管我们不可能计划一切，也尽管历史决定论也早已是被抛弃的，但这都不能作为为思想的懒惰辩护的理由）；相反，高手则不然，不仅要应对此时此地的挑战，还有看到这一手下下去所可能造成的全盘影响，然后综合考虑，全盘权衡，下出这一步。两个层次，知识分子亦然。但奇怪的是，中国的围棋、象棋文化竟然不能产生出相应的哲学理念和文化智识？呜呼哀哉？
12、无关痛痒的、浮面的、人云亦云的、耳熟能详的、陈词滥调的文化、现象分析。有的时候，并非是不知道存在的问题，而是存在的问题得不到解决，这才是关键。譬如：极其简单的一个遵守交通规则的问题，一个吐痰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尽管谁都同意必须改。坐而论道，何如立而行？每个公民、知识分子都以身作则垂范，从小事做起（这也只是说说而已。远非如此简单，暂且打住）……这就牵涉到一个到目前为止我所想说的最后一个问题：
13、为文化研究所提出的问题寻绎出廉价的解决方案没有任何意义……


注：本文并非是对文化研究现状的一种实然描述，毋宁说，是对文化研究的一种必要反思和善意提醒，也只有这样，文化研究才真正有前途。另外，这既是对文化研究的一种期待，也是当代知识分子的一种期待。不过，说说容易，做来确实不易。譬如我，就经常闯红灯，不管用什么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这都使我认识到：我终究还是中国人中的一员！罢罢罢！满纸荒唐言，一腔辛酸血。都付于，如烟秋风逶迤逝！哈哈！
2003年7月22日草稿，24日18点36分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