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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书缘(王跃文)
王跃文
从托尔斯泰那里,我领悟到伟大的文学家,必须是伟大的人道主义者。
我最羡慕读书快,记忆力又好的人。《红楼梦》写贾宝玉在沁芳桥畔桃花树底下偷看《会真记》,被林黛玉发现。林黛玉接过去一瞧,便从头看去,越看越爱,不到一顿饭功夫,一口气看完,还说:“你说你会过目成诵,难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么?”我想自己读书能有黛玉这功夫那该多好啊,说不定会成大学问家。我读书偏偏很慢。读得慢,量自然少。我终于没有成为一个学问家,不过一个半吊子文人。
我小时候,家里只有算盘和账簿,并没有经史子集之类。我的祖母目不识丁,可她说话却是文绉绉的,满口之乎者也。我祖母常常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啊。”我根本听不懂,就在心里暗笑:我又不是老大,为什么要伤悲呢?祖母见我冥顽不化,又恨恨地对我说:“你呀,你以后悔之晚矣。”我至今不明白祖母的书面语言是从哪里来的,说得那么恰到好处,又那么自然流畅。
那时乡村几乎找不到书。有天,我在大哥床头发现一本残破的书,繁体竖排,书角翻卷,纸质蜡黄。我半认半猜,隐隐知道一个叫宝玉的人,同一个叫袭人的做了什么事。后来,我只要听说黄色小说,就会条件反射联想到《红楼梦》。因为,那书纸本来就是黄色的,且又写了男女之事。这是七十年代初的事。
我真正开始阅读是八十年代中期上了大学。学校刚从老校址搬到怀化,图书馆原本不丰的藏书被分成两半,一半还留在老校区。刚进校,老师发给我们长长的阅读书目。可是进图书馆去查,很多书都是没有。市里有家新华书店,别说书并不多,哪怕有书也掏不起口袋。我星期天会去书店,假装找书却在看书。那时书店是不准蹭书看的,我这就跟做贼似的心虚。有年为了应付考试,跑到街上看了几天连环画。那时,很多中外文学名著都有连环画。同学见我复习时很轻松,问:这些书你是哪里看的?我道破天机,引得很多同学上街看连环画去了。
我最初喜欢的是读外国文学,大凡图书馆能找到的书,都读完了。但图书馆藏书太少了,托尔斯泰的作品除了《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妮娜》、《复活》,再没有其他的;巴尔扎克的也只有《高老头》、《欧也妮·葛朗台》。影响我至深至重的是托尔斯泰,他的文学光辉和人格光辉照耀了我很多年。从托尔斯泰那里,我领悟到伟大的文学家,必须是伟大的人道主义者。
突然有天,我对外国文学失去了兴趣,回到对本国文学的热爱。原先是因为需要考试,死记硬背的功课从来就在做。现在重新爱上它,终于找到手不释卷的意思。曾背过《论语》和《孟子》,还算有些许心得。还值得一说的是曾伴我多年的那套《红楼梦》。它是我多年的枕边书,直翻得封面脱落,书如卷云。我工作之后,有回去印刷厂印文件,我巴结一位女装订工,请她帮忙重新做了封面。女工很用心,拿做账簿的硬皮纸,把我的破旧《红楼梦》装帧一新。她还把内页整理了,切去少许边白,书角不再翻卷。可惜,那套书被人借走,杳如黄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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