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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以来古典诗词月亮意象研究综述[zt]
纵观20世纪古典诗词中月亮意象的研究情况,可以发现,80年代以前基本上没有相关的论著;80年代特别是90年代以后,古典诗词中的月亮意象受到了学术界越来越多的重视,研究性论文不断涌现,据笔者粗略统计,这二十多年来,发表的相关论文共有96篇。80年代主要集中于对李白诗月亮意象的研究,成果较为单薄;90年代以后,李白诗月亮意象仍是研究热点之一,与此同时,从古典诗词的整体出发,探讨月亮意象的象征意义和情感内涵,以及它成为古典诗词典型意象的原因的论文明显增多;也有不少论文对李白以外其他诗人作品中的月亮意象进行了研究;还有的论著则采用了原型批评和比较分析等方法,对古典诗词中的月亮意象进行了全新的探究,使这一专题研究获得了进一步的深化。
一在众多的自然物象中,月亮为什么深受历代文人的青睐,成为中国古典诗词中最典型的意象之一?研究者对这一问题的论述,归纳起来,不外乎以下三个方面。
(一)月亮客观的美感特质吸引了诗人的审美目光。从外形看,月亮呈现出“圆”和“曲”两种形状。圆形给人造成的视觉印象是美满、丰盈;曲线则柔美、回旋。在光色上,月亮或银白,或微黄,清新淡雅,光亮但不刺目,有着含蓄的光彩。这些都暗合了中国人的审美感知世界。肖体仁撰文从月亮的形、色、光“悦目”的特点对此作了阐发。[1]他引用毕达哥拉斯的话“圆是宇宙间最和谐的图像”来证明圆月之受人喜爱。“它给人柔和、优美、完整的感觉,看起来感到很愉快,很舒服。”就月亮的色与光,肖文把月亮与太阳作了对比:“太阳光太强烈、太刺眼”,而月亮则“黄色显得明朗、欢快、活跃、在宁静、清冷的夜晚,黄色给人热情、温暖的感觉。”“以白色为主要特征的月亮的光泽更是明亮、皎洁、清澈。”从月亮的自然美的层面给出了月亮特别受喜爱的原因。杨芙蓉提出“月圆之时,发出清幽明亮的光,给人以视觉上的美感。这种美不同于刚劲的阳美,而是具有朦胧与阴柔的美感效应。”[2]郑小九也认为自然美是月亮受到重视并广泛入诗的重要原因。“月亮由缺到圆、由朔到望的有规则的形体变化,构成了月亮形体美中不可或缺的内容。”圆月、满月更是人们心目中最为丰满、最为圆润、最为充盈的月亮,诗人们对中秋月的爱怜简直成了一种“温柔的狂热”。[3]持论相似的尚有杨发的《月亮在古代诗词中的审美意象》。
(二)月亮的原型特征决定了它在诗词艺术中的独特地位。论者多是从神话、哲学等角度来探讨这一原因的。除了广泛征引本国早期文化典籍外,更采用了神话原型批评等理论,为月亮意象的研究拓宽了思路。《周易》“一阴一阳之谓道”,“广大配天地,变通配四时,阴阳之义配日月”;《吕氏春秋?精通》“月,群阴之本”等等和有关月亮的一系列神话,尤其是嫦娥奔月神话,几乎是每一个论者在阐述这一问题时都要借助的材料,从而得出月亮是中国文化中的精神原型的结论。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傅道彬《中国的月亮及其艺术的象征》,认为月亮“伴随着神话的世界飘然而至,负载着深刻的原始文化内容”,“流转了中国广阔的心灵空间”,凝聚着民族的“生命感情和审美感情,成为高悬于天际的文化原型。”[5](P42)除了从传统文化中寻找原因外,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西方文化人类学的理论,将其运用到月亮意象的研究中。刘传新借用容格的原型理论对嫦娥奔月、月中蟾兔等神话进行详细分析,最终得出结论:月亮与华夏文明关系密切,是因为初民用月亮意象“传达了他们的生命观回答了与人的存在息息相关的诞生与死亡的重大问题”,是一种“包含着无数次的人生体验、凝聚了初民的智慧、情感与意志的原始意象。”[6]刘永升同样借助神话和早期典籍资料,运用列维布留尔的“原始思维”和容格的原型理论,认为月亮原型是一种投射着女性先民孤寂心境的情结意象,“是上古女性先民孤戚心灵的载体,蕴涵着人类历史进程中女性地位由盛转衰的深层文化内涵。”[7]包莉秋作文分别讨论了容格的原型理论和中国文化中的月亮意象,[8]但只是指出容格引入了原始意象,即原型概念,而月亮恰是中国文化中的重要的原始意象这样一种关系,似并未运用原型理论对月亮意象进行实质性的论述。
(三)月亮与中国传统审美追求的契合强化了诗人对它“悦目”之美,而更侧重于它的“赏心”,注目于月亮意象与中国传统的美学价值取向之间的契合。傅道彬在其《中国的月亮及其艺术的象征》一文中对此有所说明:“月亮所反映的心灵空静与空间明净的审美趣味,与中国传统美学的追求正相吻合,体现着中国艺术精神的动向。”“静观一直是中国哲学的努力目标。……古代哲学家在静观中摒弃尘世中的凡念俗想,进入无牵无累的逍遥游的自由精神境界,这种哲学的思考到了文学理论家那里就成了‘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论五藏,澡雪精神’(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的审美追求。而这种艺术境界就在恬淡而纯净的月色中得到了充分表现。”[5](P57)除了从中国传统的审美追求入手,不少论者也同时注意到了中西审美追求的不同,并通过中西比较来凸现中国人对于“月亮”的偏爱。张映光也论及这一问题。“文人们对‘月亮’这个代表着阴柔、和谐随顺与宁静的意象表现出特殊的偏爱并不是一种巧合,它是中国古代文人特别是唐宋以来一些以自然闲适、清净虚远、淡泊宁静为生活和艺术目标的文人雅士在生活情调和审美情趣上的必然反映,这种反映恰恰体现了中国古典文学与西方文学在美学追求上的某种差异,表现了中国古代文人审美理想和审美情趣上的中国特色。”“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古代文学作品中的这一枚‘月亮’,是中国古代文人崇尚自然及其平淡、幽远、闲适、宁静的审美追求和审美情趣的一个窗口。”[9]肖体仁亦认为,比较西方人对阳刚美的欣赏,中国古代诗人更喜欢柔性美,月亮恰是这种柔性美的典范。[1]庄超颖认为中国文化的核心精神之一是“和”,“和为贵”。中国传统文化不提倡激越强烈,不提倡狂飙巨浪。而月亮柔和温馨的审美特征正与此契合。[10]与以上稍有不同,寇鹏程则是结合着中国古典诗词尚婉约这一点来阐述该问题的。“那一轮发着清幽皎洁光芒的月亮,它那如水月光洒向空漠夜幕的时候,月亮本身的形象确实很‘婉约’而且给人无限冥漠恍惚的幽思,很切合中国诗词‘温柔敦厚’、‘味外之味’的意境追求的美学价值取向,是一个入诗的上佳的‘象’。”
二月亮意象所具有的象征意义和情感内涵,也是80年代,尤其90年代之后研究的热点之一。在我国的古代诗词中,许多意象都具有独特的象征意义。这种象征意义是带有明显的倾向性、稳定性的。如乌鸦象征不祥,梅花代表傲骨,兰花表现高雅等等。但月亮的象征意义却具有明显的复合性,因此,对这一问题的研究也最集中。从现有的论著来看,学者们对月亮意象的象征意义,主要谈到了如下四个方面的观点:
(一)月亮是女性的象征。“在中国文化里月亮最基本的象征意义是母亲与女性”,“女性是月亮的灵魂,月亮是女性的诗化象征”,“月亮既然是诗化的女性,它也就有一种婉约朦胧通脱淡泊的女性美学风格。”傅道彬的《中国的月亮及其艺术的象征》一文用了大量的篇幅来论述月亮与女性的关系,其观点可以作为这一研究的代表。他认为“女性”是月亮的最基本的象征意义,反映女性崇拜的生命意味,代表母系社会的静谧与和谐,反映着女性世界的失意与忧伤。[5](P42-48)此外,还有不少论者从女性的视角,对月亮意象的象征意义作了有意义的探讨。吕发成指出“月亮是美人的象征,具有杂糅的内涵。”“月亮常常是美人的代名词,用月亮来象征美人是最原始的手法,也是最一般的意义。但其内涵却非恋人或亲眷,而是夹带着许多难以言传的复杂感情的。”[12]可惜只是点到为止,对于“难以言传的复杂感情”,却没有作出更进一步的解释。熊昕绘也提到“唐诗宋词中写女子伤春惜别之情时,常常用‘月’来比喻象征这些纯洁、美丽、多情的女子形象。”[13]同样只是停留在感性认知层面。涂昊借用美国分析心理学派学者M·艾瑟·哈婷《月亮神话———女性的神话》一书的理论,揭示了《花间集》中的月亮意象背后存在的“月亮———女人”模式及其心理基础,具有一定的理论深度。为什么人们常常把月亮和女人联系起来?涂文以为:首先,这与月亮自身的特点分不开。“月有阴晴圆缺,时隐时现,朦朦胧胧,且洁白晶莹……月亮的性格与女人的性格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月亮的周期与女人的生理周期在内在含义上是相通的。月亮的光辉那样轻柔,面孔又是那样冰冷,使男人想起可望不可及的‘伊人……这些特点是把月亮和女人联系在一起的前提和基础。”其次,古人的生活方式也是产生‘月亮———女人’模式的原因。涂文以为,古时交通不便,男子由于求学、宦游、征戍、经商等原因外出,留女子在家中守候,“只有月亮才是闺中女人凄凉的伴侣,不胜幽怨的精魂。”其实对于男子又何尝不是。古代诗词中频繁出现月亮意象的除了宫怨、闺怨题材,还有大量的以男子为抒情主体的羁旅、宦游、征戍、送别等题材。涂文此处只提月亮与女子的密切关系,未免有仅取所需之嫌。再次,中国传统的哲学观念也是把月亮和女人联系在一起的重要原因。“在中国历史和传统中,一直是主张阳刚与阴柔相辅相成的……阴是月,阳是日,阴是女人,阳是男人这些观念如此根深蒂固,自然地在人类的意识深处易把月亮和女人联系在一起。”由此,涂文得出结论,“‘月亮———女人’模式是我国古代文学中一种必然的心理定势。”[14]孟修祥也指出月亮意象是“温柔的女性化的象征”。在农耕民族的文化圈里,“不仅将月亮象征大地、农耕、不死与再生,也象征温柔贞静的女性。在漫长的心灵历程中,月亮就像一位温柔贞静的女性,负载着诗人词客们的脉脉温情和美妙憧憬。”[15]前引刘永升《中国古代诗歌月亮原型初探》一文,也通过对月亮神话和诗词中月亮意象的分析,得出月亮是女性的象征的结论。汪宁在这一点上却有与众不同的看法。“由于月亮本身不发光,因反射太阳光才被我们看见,在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中,就成为女性的特指。"[16]"男尊女卑"是后起的观念,把月亮之所以成为女性的象征的原因归为古代社会女性卑下的社会地位,似乎并未切中肯綮。
(二)月亮是孤独与失意的象征,寄托着诗人思乡和相思的深情,及仕途失意的苦闷。不管是边塞深闺,还是羁旅宦途,抒情主人公都钟情把月亮作为其孤独失意情感的寄托。80年代的研究论文侧重从女性的角度探讨月亮意象的这一象征意义:“被封建帝王锁禁深宫的宫女妃嫔,被浪子游人抛撇在家的少妇弃妻,待守闺中渴望爱情的赵女秦娥,她们是那样孤独和寂寞,以至于月亮成了她们最忠实的伴侣,月亮为她们分忧解闷,又惹动她们更深沉的哀怨。"[17]古代大量以女子为抒情主人公的诗词,多借月亮抒发其相思不得的怨情,月亮意象成为深闺女子孤独和失意的象征。90年代后的研究有所拓宽,不再只注目于宫怨闺情。“月亮反映了女性的悲伤忧郁之情,因此它又成为失意者的象征。因此中国士大夫失意彷徨无可奈何之际,总是引月为知己,借以自慰,由此月亮也构成了士大夫孤独的心象。"[5](P48)把孤独与失意作为月亮衍生的象征意义之一,然而傅文对于月亮的这一象征意义只是作出一个精到的结论,并未展开详细论述。对此作出较多阐发的是刘传新。他以大量的思乡怀人诗例证明“月下怀人诗表现的是与亲人、恋人、朋友离别后孤单凄凉的境遇,愁苦萦回的心态,并祷祝着日后会合团聚的实现。”“月亮意象是离愁的标志与象征物”,“催化、加剧着人们的离情别绪与思念之情。”同时刘文也证明“月亮与故乡有着一种天然的联系”,“所谓故乡,并非仅具有自然地理上的意义,而主要是作为人的肉体和精神的诞生地结下不可替代的关系的。”一旦离开故乡,便会感觉到一种深在的孤独和感伤。而“故乡与明月是这样的密不可分,”所以“漂泊的游子往往借望月来寄托对故乡的思念,以缓解远离故乡的孤苦无依感。”[6]吕发成也把月亮意象作为“孤苦的象征,思念的寄托。”“不论是出门在外的游子,还是苦守家园的妇姑,都把月亮看成了寄托思念、象征孤苦的理想象征物,表现的是一种离愁别恨的主题。”[12]王建把“思乡和相思”作为月亮意象最重要的情感内涵加以阐释,对男子而言,月亮“带去的是故乡的温馨回忆”和漫漫乡愁;对女子,则是无休止的清冷寂寞和牵挂。[18]李丹也认为月亮“引发出浓重的乡愁和深沉的离恨”,[19]体现着古人对团圆幸福的追求以及求而不得的孤独和憾恨。阮忠则侧重以男性的视角论证“月的孤独,让人深悟了自我的孤独。”该文选取李白和杜甫诗歌中的月亮意象作为典型,结合作者的身世经历,力图阐释月亮意象中蕴涵的古代士大夫的羁旅宦游的孤独、空有抱负不为重用的失意和悲愁情绪。他认为李白的《月下独酌》“妙在以孤独之苦写乐,以乐映衬孤独之苦,使其苦更甚。”而杜诗《月圆》“情绪要昂奋得多”,诗人并不写自己在月圆之夜的孤独,然而落笔“孤月”,仍然掩饰不住月亮意象中所蕴涵的孤独怀抱。[20]周新也指出月亮意象往往与文人仕途失意,羁旅行役联系在一起,“反映他们孤独寂寞的心态和思乡怀人之情",是诗人“心灵孤寂时的家园寄托和心灵寄托。"[21]此外如熊昕绘《关于唐宋词中“月”的意象分析》、杨芙蓉的《古典诗词中的“月”意象探幽》等文所论皆不出以上范围。
(三)月亮是宇宙永恒的象征,寄寓了诗人对宇宙人生的哲理思考。对月亮意象这一象征意义的专门论述集中于90年代之后。刘竹指出,月亮代表着“人生的追求与哲理的升华”。通过对李白《把酒问月》等诗歌的分析,刘竹认为,月亮意象引发了诗人“对人生哲理的探求,千古感慨系之于月:古人今人何止恒河沙数,却只如逝水一样,只有明月亘古如斯。明月长在,人生短暂,何不以‘无常’求‘有常’?”[22]杨芙蓉也认为“月之阴晴圆缺,生息不已,使人们从社会、人生、哲学诸角度对人类进行探索和深沉思考。”明月“亘古不变,引起诗人无尽的思索,人生短暂明月常在的喟叹油然而生。”[2]张映光对此有更详细论述:“永恒而宁静的月亮,曾经引发了多少文人骚客关于宇宙人生问题的哲理思考和悠悠情思。它已“不再有一般咏物作品的轻盈明快,而往往是一种深沉的浩叹。”诗人在浩叹中表现出了强烈的宇宙意识和生命意识,他们对宇宙的存在和时光之流难以把持有着特殊的敏感。宇宙中月亮是永恒的,而人生和历史的历程却不会恒守常态,因此,“象征永恒的月亮便常常作为生命有限的对照物出现在诗人的创作构思中。他们的深沉喟叹总或多或少地流露出对于人生时空局限性的审美悲情”[9]。傅道彬把“宇宙永恒”作为月亮的基本象征意义之二:“月亮时晦时明,时缺时圆,周而复始,它既是运动的代表,又是永恒的象征,于是它总是引导人们对生生不已的哲学精神的礼赞,也启示人们对宇宙永恒的思考,激发人们宏大的天闻意识和人生喟叹。”[5](P47)“月亮作为一种象征形式,它唤起了人们苍茫浩渺的宇宙意识和历史意识,唤起了具有广大空间的人生喟叹,触动着悠远荒古的文化原始意象,因此月亮意象的出现总伴随着阔大苍凉的宇宙空间、浩渺悲壮的天问意识和雄浑高古的审美境界。”[5](P54)傅文的结论可作为这一研究的代表。王力坚探讨《春江花月夜》中“月”意象所表现的超然时空性,认为“文学作品中的宇宙意识就是一种‘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无一瞬’(陆机《文赋》)的超然时空意识”,而《春江花月夜》中的“月”突破现实时空的拘囿,“建构了一个横亘古今、精鹜八极的超然时空境界。诗人也只有在这样一个超然的时空境界里,才能如此无滞无碍的探索宇宙、反思历史、省悟人生。”[23]李丹也认为月亮“启迪着人们的宇宙意识,”表达对无限的向往,“使诗人对自我的生命有了更细致的体味,也引诱着诗人实现心灵向世界、向宇宙的飞翔。”“表现着神思高举、与天地同一的宇宙意识。”[19]严云受除了论证“象征永恒的月意象,对于诗人的敏感的心灵,每每引发生命短促的叹息”,还指出月亮虽然引人愁绪,但同时还是人生的最大的温慰。“人生虽然有种种缺憾,但只要在明月下相望相待,也就得到了补偿。”
(四)月亮是超拔脱俗的人生志趣的象征。孟修祥把月亮作为高洁、光明的象征,“诗人从月亮的皎洁、清宁与安详和蔼之中看到了自我的高洁与纯粹;月亮犹如一面镜子,从中关照自我,而自我又带着月亮的特性。”[15]孟文结论的得出更多的在于把月亮皎洁的视觉特征与人品的高洁作类比。傅道彬似是更进一步,他从月亮的“永恒”的象征意义推演出月亮“又成为士大夫逃避纷纭的现实苦难、超群拔俗、笑傲山林的人格化身,在否定了现实的功利的人生目的和道德之后,月亮就成为一种飘逸的风范。”[5](P65)杨芙蓉同样选取李白的《月下独酌》为典型诗例,强调古代诗词中的月亮意象已不是一种纯然的客观物象,而是诗人自身飘逸风采,潇洒气度的人格化身。“诗人达到了一种超现实的审美境界,纷扰相争的现实世界已全然抛到了脑后,将心绪系于纯洁澄澈、永恒的自然之月身上,获得身心的宁静与升华。这是文人士大夫常常追求的‘道’家境界。”[2]把月亮意象的这一象征意义与传统的道家思想结合起来。王力坚也提到,月亮所具有的超然审视点,“使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在开拓一个绝、寥廓、遥渺、邃远境界的同时,亦展现出作者那哲人般冲融而澄静的心境。”[23]周新认为月亮以其宁静安谧的神韵和玲珑晶莹的光彩,引发出诗人妙悟宇宙万籁的空灵情怀,“成为诗人借以逃避现实苦难,超群拔俗,笑傲山林的人格化身。”使诗人“顿悟人生禅机,达到了‘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
总体上看,目前学界对月亮意象的象征意义和情感内涵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上几个方面。需要指出的是,学者们对“象征意义”和“情感内涵”并未作出界定,往往是同时使用;或者是有的用“象征意义”,有的用“情感内涵”,但是探讨的内容大体不逸出上面的总结。
三对个体诗人作品中的月亮意象的探讨,也是研究重点之一,其中又以对李白诗月亮意象的研究最为集中,且呈现出逐渐深入的特点。具体而言,80年代初期,从诗歌艺术、创作心理、美学特征等角度展开论述的文章,还很少或处在相对较浅的层面上,而且文章的结尾处往往拖上一条批判的尾巴。如肖文苑总结了李白写月诗“格调多变,感情强烈”、“比喻生动,联想丰富”、“表现巧妙,构思新颖”的艺术特色,但是论述相当简单。在文章结尾,他指出了李白写月诗的“局限性”:“李白对月的追求,有时是为了个人的解脱,消极避世,及时行乐。这些都是应当给予批判的。”[25]杨知秋也通过对李白诗中月亮意象的感性分析,认为李白一生喜爱月亮,追求光明,但“在伸手不见掌,提灯昼行的封建社会里,很难见到一线光明。到头来,还是落得一个捉月而死的结局。”[26]尽管这类文章的论述简单,硬加上去的“尾巴”也缺乏认真的学术思考,但对以后的研究还是有一定影响的。80年代中期以后,也有很多论文致力于探讨李白钟情于性方面,李白的作品都显示了前所未有的成就。“他不仅注意刻画月亮的形态,突出月亮的客观存在,而且还力图把握月亮与自我人格同构的哲理神韵,将自我与明月融化到宇宙间,从永恒的自然法则与多变的人生风云的对比中,感悟月亮对人生的启迪,从而净化自我、超越自我。”[29]吕华明从“时空跨越、情感跨越、任侠性、儒侠性、道侠性以及亲情、友情”等方面,总结了李白月意象的思想内涵和艺术风格,认为李白在写月时打破了前人的规范,刻画了前人从未描写过的月的景境。“李白对月的描写,有两种是前人所没有过的,一个是‘沙月’,一个是‘石上月’。这两种月的物象给人的感觉是凝固性多于流动性。”“以沙和石作月的陪衬,从人们流动的意象中发掘出超流动的意象,这就是李白沙月和石上月在文学创作中的贡献。”并且指出李白在其诗歌中非常善于塑造月之气氛。“李白用不同的笔触,塑造了两种不同的月之气氛:宁静平和,宁静淡愁。”[30]王德春比较分析李白诗中日、月意象,“日意象经常与诗人的事功意识相联系,表现的是其积极而严正的追求;月意象则往往以其母性的光辉呼唤着诗人的温情,更多地表现了其浪漫的诗人情性。”[31]虽非针对月亮意象的专门之论,但通过比较,使得月亮意象的特征更为突出,不失为一种好的方法。李白之外,苏轼、王昌龄作品中的月亮意象也得到了较多的关注。陈迎辉认为苏词中月亮意象内含的“托意怀人的现实关照”、“豁达超越的哲学关照”、“静穆孤独的本体关照”,体现了苏轼生命境界的三个层面,“月意象并非苏轼刹那间审美感受所得到的心灵对应物,而是一个具有精神原型性质的意象,它承载着苏轼自身所积淀的文化信息、生命信息和美学追求。”[32]傅异星从“对家乡亲友的怀念纠合他的人生感慨”的“现实层面”和“将生命流逝的沉痛包含在豁达的人生观中,体现他对生命的清醒认识和主动把握”的“哲理层面”,分析月亮意象的内涵。并且通过对苏轼“水月”意象的分析,指出其阔大澄明的人生境界正是通过对“水月”的描写实现的。[33]孙芙蓉认为“月亮”是王昌龄七绝中最成功的意象。文章分别分析了王昌龄边塞诗、宫怨诗、送别诗中的月亮意象,认为“征人月因包含深沉悠远的历史内涵而显得悲壮空旷,宫人月因体现幽愁哀怨的宫女情而显得凄冷孤寂,友人月因寄托真挚深厚的友人情谊而显得真挚旷达。”[34]索祖翠亦对王昌龄送别诗、边塞诗、宫怨诗、自遣诗等诗歌中的月亮意象的情感内涵作了分类探讨,[35]但与以上所述诸家的观点并无实质的不同。四咏月诗的比较研究也很受关注。就笔者所能见到的材料,最早对这方面作出论述的是林少华。他从比较文学角度探讨中国古代咏月诗和日本和歌中的咏月诗在表现手法、象征意义、风格特征等方面的异同,为中国古代咏月诗的研究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36]张浩逊比较李白和杜甫的咏月诗在抒情方式、情感内涵上的异同,认为杜甫抒发对月亮的喜爱心情要显得委婉、朴实些,与李白驰骋想象、任情畅怀的表现方式有所不同。“李白是直露淋漓的,杜甫是温婉蕴藉的”,而思亲怀乡是其主题情感方面的共性。[37]徐轶强分析比较不同体裁和风格的作品中月亮意象的差别。“诗中的月多圆满,词中的月多残缺”,“浪漫主义、豪放派诗人词人作品中的月是圆满的,皎洁的;现实主义、婉约派的作品中的月就大多是残缺的,阴晦的。”[38]周之祥也注意到这一问题,认为唐诗中的“明月”到宋词中多衍化成“残月”、“冷月”。[39]杨晓斌从写月诗本身之特性(词汇、声律、技法等)、文化内涵等角度比较分析由汉末到盛唐写月诗的承继与发展关系。认为由汉末至盛唐,写月诗“在句法、声律上不断规范,从而臻于成熟的近体诗;月亮意象的文化内涵也日渐丰富,与主体的情感联系日趋紧密,自然之月逐步人化,变得多愁善感。写月诗走向了成熟,月亮意象也随之确立了其基本的文化内涵,,即月是乱离、相思的折射与见证,又是团圆的寄托与希望。”[40]王莹则把中国古代诗歌与鲁迅、张爱玲小说中的月亮意象的内涵作比较:“鲁迅和张爱玲在对月亮意象的书写上,都脱胎于古典,并赋予其现代性内涵(如带有西方象征主义和精神分析学的特点)……成功的完成了月亮意象从古典到现代的流变。”[41]林贞玉总结了李白对韩国古代诗人李奎报的影响及二者在审美意识上的共同之处。[42]曾峻梅认为《古今和歌集》中仅阿倍仲麻吕的“汉土见月”受唐诗影响较大,“与《静夜思》有神似之处”;其它多数作品虽也接受了汉魏六朝诗中月亮意象的影响,但更多地“体现出平安歌人细腻的感受和理性趣味”。唐诗则不同,在承袭汉魏六朝诗中月亮意象的同时,“又在诗人独特体验的基础上创造出更丰富多彩的表层和深层意象。诗中的月壮美雄浑,传达出旷远悲凉的人生意味”[43]。刘茹斐从自然生态环境、伦理文化心态和美学倾向的差异来分析中西文化中月亮意象的不同,认为中国的月亮意象表情含蓄婉约,而西方的月亮意象则更外露、直接甚至热烈。[44]五也有些论文从诗歌主题的角度来探讨月亮意象。殷宪认为“月”是唐诗中表现别离主题最常见的意象之一(其它尚有柳、酒、水等),“月的阴晴圆缺与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有共同之处,而重团聚、苦离别又是我们民族的一种传统文化心理”,月“自然成了文人们赖以表现别离和思乡怀友主题的现成材料”,“成了离人们映证友情、乡情、亲情的明镜和遥寄情怀的信使”[45]。殷文虽非专为月亮意象而发,但对月亮意象的研究却是富有启示意义的。苏志敏、张雷则以月亮意象为主,兼及其与孤城、胡乐的组合,讨论了“月”及其意象组合在开掘边塞诗的内蕴、构建边塞诗的意境、涵括边塞诗的情感诸方面起到的独特作用。认为以心象和物象融合的“月”入诗,使得盛唐边塞诗“情感更为含蓄深沉,境界更为雄浑高古、苍凉悲壮”[46]。傅满仓也分析了唐代边塞诗中“月”与“乐”两种意象的组合所产生的艺术效果,“这两种意象直接诉之于读者的视听感觉,既丰富了诗歌的意境又增强了诗歌的美感,进而使边塞诗呈现出有别于阳刚的一种婉曲的风格”[47]。庄超颖侧重月亮意象的特征与离人心理情感的契合,“月亮意象柔和温馨的审美特征与离人的感情需求相一致;月亮意象的惟一性、共享性使离人产生超越空间的玄妙之感,从而获得感情慰藉;月亮意象是离人期待团聚的寄托与象征。”
总之,20世纪以来的古典诗词中月亮意象的研究取得了不小的成绩。除传统的研究问题在不断深化和明晰外,研究范围有所扩大、研究方法也在更新。但不难看到,月亮意象的研究仍然有许多问题亟待解决,如研究方法和角度尚需进一步更新,大多数学者把探讨的重点放在月亮意象的象征意义或情感内涵上,而对它在诗歌风格特征、感情色彩、意境营造等方面的独特作用明显关注不足,这样就使得研究范围和内容过于集中,视野不够开阔,这些都是下一步研究需要特别关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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