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艺术家的批评家 文/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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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艺术家的批评家

常常能听到艺术家抱怨：“批评家对我的作品完全不理解，我根本就不是那么想的。”对这种抱怨可以从两方面理解。一方面，确实有一些批评家信口开河。在一位老画家画册的前言中，我曾读到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评论，批评家声称在老画家的作品里看到了“镭”，且有浅层次的“镭”和深层次的“镭”之分。这位批评界的“居里夫人”（此人为男性）的创见实在令人惊叹，不知他在看画的时候是否随身带着防辐射装备。不过，艺术家抱怨的另一方面却是目前普遍存在的对批评家的误解。如果批评家仅仅是艺术家的喉舌，不过在重复或者帮忙说出艺术家想说的话，他就成了十足的寄生虫，其批评也很难具有客观性和洞见。

对批评家的误解实际上源于对批评的误解。在很多人眼里，艺术批评远比艺术创作简单，甚至是可有可无的。本文的标题借自英国文学家奥斯卡·王尔德的一篇同名文章，这是我见到的对批评家最贴切最中肯的评价。王尔德在文章中指出：“如果没有批评能力，就根本没有名副其实的艺术创造。”[1]因为批评是创造精神的一个基本组成部分。古希腊艺术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其根本就在于希腊人是最富有批评精神的民族，从柏拉图到亚里士多德，他们为后人留下了关于批评精神的丰厚遗产。在20世纪，艺术批评在西方艺术发展中所起到的关键作用是毋庸置疑的，如纪尧姆·阿波利奈尔之于立体主义、克莱门特·格林伯格之于抽象表现主义和后绘画性抽象、查尔斯·詹克斯之于后现代主义理论、阿瑟·丹托对艺术终结之后的艺术的探讨等等。出生于澳大利亚的美国艺术批评家罗伯特·休斯将自己的批评文集的标题定为《惟有批评》（Nothing If Not Critical）。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正是因为批评的存在才使艺术家在创作中更容易找到自己的方向和位置，使得艺术杰作的产生成为可能。

正因为批评具有如此重要的作用，所以在艺术创作中批评家的地位是无可替代的。确切地讲，批评本身就是一种艺术，因此，批评家同样是具有创造力和独立精神的艺术家。王尔德指出：“批评家与他所评论的艺术作品之间的关系，同艺术家与形式和色彩的视觉世界或者情感和思想的非视觉世界之间的关系相同。批评家甚至不去为了自己艺术的完美而要求最好的原材料，任何东西都可以为他的目的服务。”[2]的确，对批评家而言艺术作品只是他进行创作的一种提示，而他自己的作品与其所批评的作品完全不必有任何的相似性。所以，批评家可以完全撇开艺术家的观点和看法，而通过其作品来阐述自己的思想。和艺术家需要拥有强烈的个性一样，批评家同样需要个性，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别人的个性和作品；批评家的个性在解释中表现得越有力，这种解释就显得越真实、越令人信服。

作为艺术家的批评家是否只阐述自己的观点，而不再对艺术家的作品进行解释了呢？当然不是。批评家是艺术家与观众之间的桥梁，因此，批评家仍然会扮演一个纯粹解释者的角色。他可以通过自己对艺术家作品的综合印象，去分析或者说明作品本身，但是这种解释绝不是换一种形式来重复艺术家的语言，这也是导致艺术家认为批评家不懂自己作品的原因。当然，批评家要想真正透彻地阐述自己的观点，对艺术创作产生作用，还是需要和艺术家进行很好地沟通。所有杰出的作品都是自觉的、经过深思熟虑的，因此，批评家永远也不能仅仅依赖自己的想象来进行评论，就像艺术家需要体察生活一样，批评家也需要了解自己批评的对象，只不过在创作时超越了对象的局限而已。

上述讨论实际上涉及到了批评家与艺术家的关系问题。邵大箴先生在一篇小文中指出：“我们写批评文章，不论是肯定或否定一种艺术思潮和现象，都应对创作家们采取尊重的态度。严肃的批评、率直的评论，不等于轻率的嘲讽和感想式的揶揄。”艺术家与批评家正常的关系应当更像一对合作者。一方面，艺术家创作出作品，为批评家提供了创作素材，经过批评家的分析和阐释使观众对作品本身有更深刻的理解和认识。另一方面，批评家以其丰富的学养和理论眼光勾画出一个时期艺术发展的整体面貌，让艺术家能够在这个艺术地图中很好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和发展方向。这里要强调的是，没有哪位批评家能够指引艺术发展的道路和方向，但是他的工作可以为艺术家寻找新的方向提供坐标和参照。这也是批评家在当代艺术中最重要的价值。从这个意义上讲，邵大箴、薛永年、栗宪庭、高名潞、王林、尹吉男、易英、殷双喜、吕品田、冯博一等一批具有实力的批评家，对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都曾产生过一定积极的影响。随着年轻一代新锐批评家的出现，中国艺术批评的面貌正变得日益充满生气和活力。

那么，要成为一位优秀的批评家应该具备那些素质呢？除了大家都很清楚的，丰富的艺术史知识、良好的艺术判断力和敏锐的时代感之外，批评家还应该具有一种对待艺术的真诚的责任感，其中包括用艺术来对整个社会和民族进行服务的意识。批评家应该坚持自己的学术责任和理想，不能为表面现象所迷惑。例如，在今天艺术市场繁荣的表象下，能否看到其中存在的问题？能否理性地针对这些问题提出自己的分析和见解？这是非常值得深思的。最后，批评家应该具有非常开阔的学术视野。艺术发展到今天，已经日益全球化，只有同外国各民族的艺术发生接触，一个国家的艺术才能获得被我们称为民族性的独立的生命。因此，批评家开放的态度对艺术家思想的解放会起到很好的引领作用。只有具备了这些素质，批评家才能真正成为一位艺术家，艺术批评才能具有其特有的价值和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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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英】王尔德：“作为艺术家的批评家”。赵澧、徐京安主编《唯美主义》，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55页。

[2] 同上，第15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