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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雷:批评是一种创造
李云雷
我以为,好的文学批评不仅是面向作品的,也是面向世界的。文学批评当然要面对文学作品与文学现象,但是文学批评与文学作品一样,也是某一时代、某一种文化语境的产物,都应该面向世界,都应该有对世界敏锐的观察与细腻的体验。只有这样的批评才会与时代保持血肉般的联系,才能有疼痛感与当代性,才能切入一个时代最为核心的精神命题,并能发现新的美学因素,引导文学的走向,创造出新的美学标准。在这个意义上,文学批评不是简单地对文学作品做出分析与判断,更重要的是,应该对我们借以评价的审美标准保持一种反思与开放性的态度。
上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的文艺思潮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我们经常看到的是,很多人仍然沿用旧有的审美标准对当下作品做出评价,他们所思考的问题仍是30年前的问题,他们所得出的结论已是尽人皆知的常识;他们不知道今天的世界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仍然沉浸在旧日的世界中无法自拔,无法应对文学界所出现的新问题与新现象,因而也就无法切入这个时代重要的精神问题;他们的文章也只能一再地重复自己,最多也不过变化了几个例子而已。所以他们的文章尽管理直气壮,写得很顺畅,但是却缺乏疼痛感与问题意识,缺乏与个人生命体验的联系,也就不能不显得空洞乏力。
另一方面的问题则在于,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文学评论形成了两个不好的倾向:一个是“惟新是尚”。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强调“新”有其合理性,发掘新的审美经验也是文学批评的重要内容,但是“新”的并不就是“好”的,我们的文学批评一味追逐新潮,却对新出现的各种美学经验缺乏具体的分析,不能以辩证的态度对之或批评或赞扬,做出自己的判断,而只是将“新”本身作为文学评价的标准,似乎越新就越好,因而只能走向怪、险、僻;另一个则是“惟理论是尚”。这里的“理”又主要是西方最新的理论,将西方理论译介到国内并将之运用到批评领域,本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至少可以为我们打开看待世界的一个新窗口,但是不少人的运用却是生搬硬套的,他们不顾中国的现实经验与文学经验,以某些理论的条条框框为准绳,对文学作品与文学现象做出简单的归类、判断,这样似乎就完成了文学评论的工作。他们的理论是僵化的,对任何问题、任何文学作品似乎都能套用,但同时,他们的“套用”也只能是隔靴搔痒的。在这里,应该强调,中国30年来社会发展的经验,是无法以某种(西方)理论简单地加以归纳或解释的,我们必须充分尊重中国经验,在此基础上寻求理论上的概括,而不能削足适履,以某种理论框架生搬硬套;在文学上也是这样,我们必须充分尊重中国作家的作品,尊重这些作品所表现出来的经验、情感与心灵形式,尊重作家们艺术上新的探索与发现,然后在批评实践的基础上,做出理论上的总结。
在这个意义上,我愿意强调:批评是一种创造。我想,这应该包括以下几个层面的含义。首先,批评是面向世界的,批评家应该对世界有新的理解与创造性的发现,应该有独特的观察思考与独特的个人体验。其次,在面向世界与尊重个人体验的基础上,批评家应该拥有自己创造性的文艺思想和审美标准,同时对这一思想保持开放性的态度,不断拓展自己的审美视野与美学趣味。再次,尊重作家的创作与探索,具有艺术上的敏感,能够创造性地发现文学作品中新的美学元素,并能做出深入细致的阐释。最后,在上述基础上,批评要创造出新的美学标准,这一美学标准不同于既有的对文学的理解,而是在时代的发展中不断拓展“文学”的概念,让文学能够始终保持生机与活力,能够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精神生活的重要方式。
当然,好的文学批评不仅要在内容上有新的创造,而且要创造出新的形式、新的文风、新的批评方式,或者说批评在创造的同时也要创造出自身的新形式,只有这样,我们的文学批评才能让人耳目一新。然而要创造出新的文风,我们需要考虑的不仅是文风问题,我们需要思考批评的目的与作用,需要考察批评与世界、批评与作品的关系。如果我们认可批评是一种创造,那么批评的目的便是探索与发现,批评也就是勘探这个世界的一种方式,是触及时代核心精神命题的一种途径,所以展现在批评面前的是一个未知的世界,需要批评去命名、去探索、去分析,并在此之上提出新的问题,拓展新的领域。这样一个探索的过程也是一个困惑与思索的过程,批评家需要从个人的生命体验与审美体验出发,去触摸一个开阔的世界;这样的过程也是迷人的,它不是以旧有的知识简单地评判一切,而是在进入世界的过程中不断有新的发现,不断形成新的知识,充满了发现的愉悦与乐趣。在批评与作品的关系上,既然它们都是面向世界的新的探索,便并无高低上下之别,批评并不“指导”创作,也不依附于创作,两者之间是独立的,也是平等的,只不过是进入世界的途径与表现的方法不同而已。如果两者能形成良性循环,那么批评可以及时提炼创作经验,而创作也能从批评中寻找到新的启发与方向。但是这对批评家则会有较高的要求,他们不仅要有艺术的敏感,而且要有立场,有判断,能够对文学作品与文学现象做出辨证而客观的分析,能够发现处于萌芽状态的新的美学要素并加以阐释。如果我们认为批评是一种创造,那么这便是批评本身要做的,只有这样,批评才能创造出一个新的美学世界,也才能创造出新的形式,新的文风。
■经典话语
短文章要能耐读,必须有精彩新鲜的内容,最好要比长文章更多地解决问题,不为陈言肤词,不为疏慢之语。唐代冯贽的《云仙杂记》对此早有中肯的评论,他说:“人之为文,语意疏慢者,真脱丝布。文士之病,莫大乎此。”他用了“脱丝布”这么富有形象性的比喻,批评那些非常枯燥、干瘪、没有光泽的文章,这是很恰当的。
按照这个道理,我们日常写文章,不但应该力求其短,更应该力求其精。内容不精,形式无论怎么短也是枉然;内容精彩,文字长短可以不拘,该长就长,该短就短,那毕竟是次要的问题了。
摘自:邓拓《文章长短不拘》,《邓拓文集》第3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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