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岩：“现代书法”的本土守护（姜寿田）

管季超0712

邵岩：“现代书法”的本土守护（姜寿田）




　　在“现代书法”作为一场运动，从开始至迄今为止的全幅展开过程中，邵岩无疑是一个维系着“现代书法”声誉与实绩的人物。也就是说，“现代书法”因为有了邵岩与他卓有成效的创作实践，才不至于被人轻视或全盘否定。这样说的依据在于，“现代书法”在本土，始终因为它激进的反传统倾向以及对汉字本体的颠覆而受到合法性质疑，而它对西方现代抽象主义的照搬模仿也同样遭遇到合法性问题。因而，“现代书法”作为一种书法实践始终没有摆脱实验性质，国展对它从开始的有限接纳到后来的排拒便表明了它的生存论困境。概括说来，“现代书法”始终没有建立起它的合法性理论，其理论所指的宏大晦涩而混杂淹没了它的本体论；而创作上的游走汉字与非汉字之间，更带来了本体论的悖论与谬误以及书法与绘画边界的模糊与消失。以致“现代书法”无论从理论和实践都没有传递出一种明晰的秩序与规则。对于一门意欲对传统书法进行变革探索的新的书法门类而言，这无疑是令人不可想象的。由此，比之传统意义书法，“现代书法”似乎更为人们提供了一种不学就会的技巧，原因很简单，如果不讲求笔墨韵味，造型视觉规则技巧，乃至不讲汉字本体限定，“现代书法”的聚墨成形、任笔为体不是更形容易吗？
　　在很大程度上，“现代书法”所操持的传统与现代二元价值对立的叙事策略与审美文化指向，都使它无法从本土书法资源谋求问题的解决，而必须兼顾中西，这无疑对“现代书法”的变革者们提出极高的文化要求。“现代书法”的悖论也恰恰在其由于忽视了本土文化与异质文化的本末关系而导致创作观念与实践的混乱与异化。如早期“现代书法”的象形化书写便显示出书法创作上的退化与异化，而将“现代书法”混同于西方现代抽象主义，以至向装置观念艺术靠拢，则无疑对书法作了本体论颠覆。事实上，“现代书法”从它诞生起始终没有从观念上明确它与现代抽象主义的本体论划分，不仅如此，它还始终谋求与现代抽象主义联姻。以至在中国当代书法理论界，冲破汉字，粉碎汉字空间、本体论限定，已成为带有诱导性的肯定性结论。不论是邱振中，还是陈振濂，对于这一结论都加以毫不掩饰地认同，并以自身的“现代书法”创作推波助澜。这无疑是理论上的灾难。理论上的怂恿，加剧造成“现代书法”实践的盲目与冲动，从而导致“现代书法”走向异化的不可避免。
　　在喧嚣的非理性所支配的“现代书法”创作领域，邵岩无疑是一个众人皆醉吾独醒式的人物。他从现代艺术立场介入“现代书法”创作。观念是西方的，而他对“现代书法”符号、线条、空间视觉的营构却是跨中西语际的。他始终从汉字本体上固守书法的古典价值。对于他来说，每一个汉字都构成象宗白华所说的生命单位与空间单位，而每一个汉字符号的能指与所指都蕴含着巨大的创造空间与秘密。正如他所认为的那样“汉字的每一个都是一件完整的抽象的构成品，世界上几乎所有关于空间风格的造型美和时间风格的节奏美，都能在书法中找到迹象和韵律。汉字结构之间空间变幻，囊括所有视觉艺术下的节奏和秩序。”
　　邵岩对抽象主义的现代认识立场无疑超出同侪，它并没有将西方现代抽象主义作为艺术普世价值来看待，而是将抽象主义作了限制性理解，这一点对邵岩的“现代书法”创作而言是十分重要的。正是由于他对西方现代抽象主义的有限性接受，使他能够将西方现代抽象主义与本土书法的抽象性表现作了价值分疏。也即是说，西方现代抽象主义并不能等同乃至代替本土书法的抽象，而本土书法的抽象也不能用西方现代抽象主义来表现，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化符号价值系统，其背后的哲学、审美心理学的基础也完全不同。西方现代抽象主义是在从尼采反理性哲学到海德格尔、萨特存在主义以及福柯、德里达解构主义哲学支配下艺术观念趋于不断分裂的产物，是个人独断论的观念表现，它缺乏一个整合性圆融哲学基础，而本土书法的抽象则是立足天人哲学及易道观的意、象互摄兼融，它以统一性哲学为基础，兼顾了天道与自然，并通过汉字这一汉语符号系统全面表现出来。由此，书法的抽象是在统一性哲学的文化规约下的理性化符号表达，而不是个人的独断论与主观意念渲泄。这是本土书法抽象与西方现代抽象主义的根本区别，同时也是二者之间不能互根互通的根抵所在。无视这种质的不同，便是对二种异质文化核心价值认识论上的无知。
　　对西方现代抽象主义的有限性接纳，使邵岩的“现代书法”探索没有走向取消汉字这一书法否定论道路，而是借鉴运用西方现代抽象主义观念及某些创作手段来谋求汉字的视觉化创造，如瞬间极速书写下的线条形塑，势的强化与汉字空间绘画性营构和线条的水墨化、肌理化、块面化。在这方面，邵岩发挥出极大的个人创造力，并创作出“现代书法”领域迄为止最为优秀的一系列力作。如少字数作品：“耕”、“梦”、“庐”、“海”、“艳”、“曲”、“独”、“世”、“风”、“无”、“图”系列；多字数作品“数点梅花天地心”、“桃落乱落红尘雨”、“留得枯荷打叶声”、“周围田园”等。这些作品拓展了书法的空间表现力，建立起陌生化的有别于古典书法的书写秩序、节奏、色彩与空间单位。它表明本土书法并不必然与现代抽象主义决然对立。在固守汉字??书法本位的前提下，有限开拓书法的表现空间，并融入现代抽象主义形式化因素，将极大强化书法的表现力与现代感，也是谋求书法现代化的一条有效途径，也许更深层的启示还在于“现代书法”价值诉求的实现，将会极大提升当代书法的生存论意义，并在感性生命的自由秩序建构中，使书法从日常书写中寻找到形上哲学意义??人的本体追问。
　　我毫不掩饰对邵岩的推崇，我甚至极端地认为，邵岩以个人之力完成了“现代书法”探索的最艰巨部分，其他人只配分享他的荣光而已。这样说的意义只在于表明，“现代书法”并不是随意可以介入的领域，它的创造性成就只有极少数人才能获得。这个结论虽然对于大多数“现代书法”变革者们来说过于残酷，但不幸的是是事实。
　　毫无疑问，邵岩以感性生命的自由勃发为本土“现代书法”建立起一座纪念碑。它应该是具有超越意义的。如果这座纪念碑不仅仅属于邵岩个人，而属于中国“现代书法”运动的群体变革者，那么，我们没有理由不抛却偏见，而表达出我们对“现代书法”探索变革者的尊重。不过，作为一个超前的探索者，邵岩无疑是孤独的，这种孤独有时也会动摇他的信念与固有观念。我注意到他近期创作与西方现代抽象主义的混同。一些装置书法已冲破书法的底线，从而与他一贯坚持的汉字本位“现代书法”创作构成悖反。这对邵岩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我个人认为，汉字本体始终构成“现代书法”的生死界约。越过汉字本体一步，“现代书法”的全部价值即将面临崩塌。我与邵岩没有做过这方面的对话交流。因而不知道邵岩心中“现代书法”的底线何在??现代书法何为？也许面对这一问题，既使对邵岩来说，也不会轻易地得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