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孩子们谈对联 （下）颜亮亨

陈材信

五 佳联欣赏之四：巧嵌名字
    26、季子喜言高，与我意见太相左      藩臣多误国，问他经济又何曾----上联曾国藩讥笑左宗棠，下联左宗棠反嘲曾国藩。曾国藩（1811---1872），左宗棠（1812---1885），都是所谓清朝道光年间的“中兴名臣”。左宗棠，字季高，曾认为左喜欢唱高调，跟我的意见相差很大。左反讥之，说是藩臣（镇守一方的大臣）多误国。他何曾懂得经济呢？古代的“经济”与现代含义不同，经邦济世也。两人的名字都嵌得很巧妙，不容易。
    27、韩愈送穷，刘伶醉酒    江淹作赋，王粲登楼-----潮州“韩江酒楼”联。上下联头尾各两字合成“韩江酒楼”的店名。其中嵌入四个古人的名字，这四人都与酒楼有点关系的。韩愈曾作《送穷文》又曾作潮州刺史；东晋刘伶，嗜酒如命，他曾带一个大酒壶，叫一个仆人携着锄头跟着，边走边喝，说：“我醉死，便埋我”；南朝江淹作《别赋》首句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告别时当然照例“劝君更尽一杯酒”；东汉末王粲则有名作《登楼赋》。
   28、复生不复生矣！   有为果有为哉？----  康有为吊谭嗣同。他们都是戊戌变法的主要人物，变法失败，谭嗣同（字复生）及其他五人被处斩，史称“戊戌六君子”，康有为侥幸逃出，流亡日本。复生不能复生了，我今后是否能有作为呢？缅怀战友，自思出路，哀戚而又彷惶。
   29、三强韩赵魏     九章勾股弦----  中国科学院代表团访欧洲，在飞机上有华罗庚、赵九章、钱三强等人，某人曰：出一个上联谁能对：“三强韩赵魏”？华罗庚则以此对之。中国古代有数学书《九章算术》内有“勾股弦定理，极切，真捷才也。老一辈的自然科学家对旧学多半是很有根底的，令后辈学人羡煞。
  30、有一姓秦的书生游岳王墓，见秦桧像跪在坟前，乃咏一联曰：人从宋后少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秦桧”二字嵌入其中。的确，从宋后的千年中，确实没有以“桧”为名的名人。
   31、五十年前，我有位同事王国润与何儒馨结婚，我就他们的名字作联曰：国泰民安万物沾雨润   儒雅风流双美醉芳馨。名字嵌得也是很自然的。
  32、三十年前，我在师范学校教书，有个学生许传敏。毕业时我为她的纪念册题了两联，其一云：传不习乎？敏而求之！其二是：传其道以授其业，敏于事而慎于言。都是《论语》上的话，用在对联中，谓之“集句联”，师范生即将成为小学教师，所以是与身份很切合的。
  33、民犹是也国犹是也何分南北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 上世纪北洋军阀曹锟是著名的贿选总统，这联中包含“民国总统不是东西”，虽然不是嵌入人名，但似也可以归入这一类。
  对联嵌入人名，需要自然，不能勉强去做。例如王小波、刘心武，小与波，心与武，词性及意思相差太远，是很难嵌入的。
                                                      六   佳联欣赏之五：修辞技巧
       我们在中学语文中，老师讲过很多修辞格：对偶、排比、比喻，拟人、双关、夸张、反语、顶针、回文、重叠等等。除了排比（排比是三个以上结构相同的短语），可以说各种修辞手法在对联中都很常见。姑举数例来讲讲吧：
    34、春风放胆来梳柳，夜雨瞒人去润花-----  清代郑板桥作。春风吹拂大地，柳丝飘荡，他仿佛是大胆放肆的小伙子，为心爱的姑娘梳头发似的；夜间的细雨悄悄地下着，滋润着百花和庄稼，好像是做了好事不愿留名的雷锋，很有杜甫《春夜喜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意境。拟人的手法增添了无限情意。
   35、明月有情常照我  清风无事乱翻书-----  清代某文士。也是拟人手法，不必多说。
   36、大泽龙方蛰    中原鹿正肥----姚雪垠《李自成》中牛金星初见闯王书写的对联。暗喻当今逐鹿中原，而闯王是蛰伏着的龙，日后可得天下。
   37、洪承畴是崇祯皇帝最倚重的大臣，在山海关投降满清，为虎作伥，引狼入室。某日与一幕客下棋，口占上联：一局棋枰，此日几乎忘谷雨（当日是“谷雨”的节气），一客应声对出下联：两朝领袖，他年何以别清明。清明也是一个节气，以之对谷雨，天衣无缝。但一语双关，意含讥刺，意谓弄不清您是明朝大臣还是清朝大臣也。洪太师问心有愧，想来他只好装聋作哑吧。
    38、莲子心中苦  梨儿腹内酸----  清人金圣叹，因文字狱无端斩首，据说临行前口占此联。谐音双关，莲子，怜子也；梨儿，离儿也。至亲骨肉，永别矣，宁不悲苦辛酸哉！
   39、因荷而得藕     有幸不须梅----  表面的意思是：既然有了荷花，最后就会有莲藕；有了杏子就不要梅花了。藕，偶也；梅，媒也。其实说的是一个书生看中了叫何杏的小姐，两情相悦。谐音双关，真实的意思是：因为有了何杏小姐，我就有了佳偶；私定终身，不必找媒人了。
    40、一口能吞二泉三江四海五湖水   孤胆敢入十方百姓千家万户门----   这是用夸张手法作的谜语联。谜底是：热水瓶。
    41、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这是清末的，上联是茶馆，前五个字倒过来就成后五个字，谓之“回文”。对什么好呢？有人对之：郎中王若俨俨若王中郎（这王某是当时的名医，王中郎是当时的大官）。差可。
   42、九十年代，曾有报纸征联：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正读倒读都一样，是典型的回文。下联对什么？应征者多而满意者少。我认为较满意这是：山东落花生花落东山。
   43、画上荷花和尚画   书临汉帖翰林书----  和尚画了荷花，翰林临写汉代的书帖，没什么稀奇。在字面上跟上个例子不同，但读起来，倒读与顺读听着却是完全一样的。这叫做“谐音回文对”，也很不容易的。
    44、行人要走人行道----  这上联不是前两例的完全的回文，但也有词语的颠倒，即“行人”与“人行”，姑且称之为“倒装对”吧。不少人都能对，我对的下联是：产妇需到妇产科。
    45•、与之相类似的，上联云：海南旅客游南海。有人对下联：公关小姐拜关公。我对的是：封开特产运开封（封开是粤西的一个县）。小朋友们也可以试一试。
    46、有人概括老子《道德经》的主旨为一首对联：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人法道道法天天法自然。用的是修辞学的顶针，可称之为“顶针对”。
                                                               七   几种特殊的对联
    47、此木为柴山山出，因火成烟夕夕多----- 汉字多数是象形字和会意字，很多字，一个可拆成两个，两个可合成一个，似可称为“拆字对”。此与木合成柴，因与火合成烟，两山为出，两夕为多。这种木头当柴烧，每座山都出产；因为有了火，也就有了炊烟，每当黄昏就会很多。拆与合很巧妙，上下语意自然而连贯，很是不易。
    48、新郎姓潘，新娘姓何，有秀才为之作贺喜联云：有水有田兼有米   添人添口又添丁。水、田、米合成“潘”，人、丁、口合成“何”。虽然人、丁、口本是同一意思，但也不能苛求了。
   49、寸土建寺，寺旁言诗，诗云“明月送僧归古寺”   双木为林，林下示禁，禁曰“斧斤以时入山林”---- 这首对联难度很大，特色很多。寸、土、言合成诗字；木加木再加示合成禁字，这跟上例类似。而寺与寺、诗与诗、林与林、禁与禁紧接，又是顶针；末尾的“寺”和“林”又与上面有意重复，引用的又分别是唐诗和《孟子》，整个意思又那么自然而不牵强，确实水平很高。
   50、枣棘为薪，截断劈开成四束     阊门起屋，移多补少作双间---- 枣字横截，棘字竖劈，恰成四个“束”字（繁体的枣，是上下两个“束”字）；阊门在苏州，“阊”中间的“昌”字，移一个“日”字到“门”字中就成两个“间”字了。拆字很巧妙，意思也连贯而自然。
   51、苏东坡之妹是才女，佛印和尚是苏东坡的好朋友。小妹出上联嘲笑他：人曾为僧，人弗能为佛，意思是你虽然当了和尚，但你不见得能成佛。佛印回敬她：女卑为婢，女又可为奴。僧佛奴婢四个字，都是两字合成的。
   52、烟锁池塘柳---- 烟云锁绕着池塘边的柳树，这平常的五个字有什么难对呀！但这五个字的偏旁是五行（金木水火土）啊，下联也得以五行来对它。有人对出来了：炮镇海城楼---大炮镇守着海边的城楼。而且偏旁的顺序与上联同，都是火、金、水、土、木。这种对联可叫“偏旁对”。
   53、据说八国联军占了北京，清庭谈判求和时，有个精通汉语的洋人出了一副对联：琵琶琴瑟八大王，王王在上。意为八国都是你们的王，都可高高在上压制你国。某清朝官员对下联曰：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犯边。这捷才者对得极妙，反唇相讥。然而，妙则妙矣，国力衰微，丧权辱国，一副对联又何益哉！这也是偏旁对。
   54、九十多年前，康有为借陕西博物馆珍藏的一件名贵字画，借了爱不释手，久久不还。舆论颇不满，有人作对联讥之曰：天下将亡必有   老而不死是为    横批是：寿而且康。康有为三个字都嵌进去了，可以说是嵌字联。但同时还隐藏了两个字。因为古语有云：天下将亡必有妖，老而不死是为贼，暗斥康某是妖是贼了。这可叫做“隐字对”。
55、与汝同销万古  问君能有几多----  前一句是李太白诗，后一句是李后主词，第七个字本来都是“愁”。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文人易君左悼香港影星莫愁而作。死者名“愁”，作者因阿愁之死而愁，故意隐去，余味无限。
  56、七十多年前，北京大学招生，陈寅恪教授在试卷上出个上联：孙行者。考生对猪八戒、唐三藏、沙和尚什么都有，五花八门，全都不对。标准答案是：祖冲之。祖对孙；冲对行，都是动词；者对之，都是文言虚词。有对“胡适之”者，也算正确。因孙与胡都是“猢狲”也，而适与行都是动词。祖冲之与孙行者本来是毫无关系的，但每个字一个一个对应却非常严格，此之谓“无理对”。
  57、这首对联更加无理了：公门桃李争荣日，是说公家的衙门那些官员们争着想爬上高位。下联却是：法国荷兰比利时，三个西欧国家，上下联真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但就一个一个字比对，却是天衣无缝的。
  58、有酒何妨邀月饮---- 化用了李白《月下独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诗意，下联却对成：无钱不得吃云吞！云吞，北方人叫馄饨也，身上没钱吃不上。一一对照，对得是极其工整的，而且上句极雅，下句极俗，雅与俗相映成趣，很有幽默感。
   59、阴历三月，汪精卫宴客，为了尽兴，他随口说个上联：三月黄梅天。宾客一时无以为对。俄而，侍应生盘中托几瓶酒至，高喊：“五星白兰地！”一宾客惊喜说：绝妙好对！真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恰切。汪乃厚赏之，这侍者却莫名其妙。盖无意中得之也。
   最后说一下“绝对”。所谓“绝对”者，是说出的对联很难，无人可对。当然也有原先以为绝对者，不久后被人对出来，就不再是“绝对”了。以下两例，是至今没人能对的：
   60、一位包子店的老板，突然想了四个字：“食包包饱”，说若是谁对出来，天天吃包子不要钱。（北方人说“吃”广东人说“食”）。可别小看这四个字：前一个“包”是名词，后一个“包”是动词，第一个字与第二个字合起来成第四个字。后三个字又是同音字，符合这几个条件才行，所以很难。
   61、何某最近升为派出所所长，他忽然异想天开，想出一副上联，请朋友们对对，道是：何所长何所长，有何所长当所长？意谓我何某有什么长处能当这所长呢？貌似谦虚，其实骨子里有点儿得意。此联之难，在于三个字都是一字多义，“何”是姓，又是“什么”；“所”是结构助词，又是管理机构；“长”是“领导职务”又是“长处”，读音也不同。有别姓的人做别的什么事，能那么巧对得上的呢？
      对联中有文化有学问，欣赏佳联是有益而且有趣的，业余能调剂精神。但毕竟还是雕虫小技，要是太沉迷于此道，耽误了你专攻的正经学术，那就不值得了。       （2011年8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