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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的暗示性
有尽之言,能传无尽之意,诀窍就在言是经过精选的,它有典型性,能代表或暗示出许多其他的东西。白居易的《忆江南》,虽写江南,却要从身居北方的人的角度去看。北方春来迟,举目一看,是一片寂静的黯淡的黄土平原,吹的风还是寒冷刺骨的,太阳也还是因为风沙弥漫而显行昏黄。回想此时江南的景象就不同了。太阳照着江边的花像火,首先就是一个明亮的温暖的大晴天的气氛,似乎使身上都暖起来了。我们从这一片红花、一江春水感到生命在流动,在欣欣向荣。这两句能引起江南春天的整幅画面的结晶。作者虽没费笔墨去渲染整幅画面,有了这几种颜色配上“日出”“红花”等形象,整幅画面就活现在眼前了。
语言的暗示性仿佛是概念的影子,常常躲在概念的背后,我们不留心就不会察觉它的存在。敏感而有修养的诗人们正在于能认识语言形象中一切潜在的力量,把这些潜在的力量与概念中的意义交织给合起来,于是成为丰富多彩一言难尽的言说;它不知不觉之中影响着我们;它之富于感染性启发性者在此,它之不落于言筌者也在此。“无边落木萧萧下”不能写成“无边落树萧萧下”也不能写成“无边落叶萧萧下”,就在于“木”仿佛本身就含有落叶的因素;而“木”在作为“树”的同时,却正是具有着一般“木头”、“木料”“木板”等的影子,这潜在的形象常常影响着我们会更多地想起了树干,而很少会想到了叶子,因为叶子原不是属于木质的,“叶”因此常常被排斥到“木”的疏朗的形象以外去。“木”不但让我们容易想起了树干,而且还会带来了“木”所暗示的颜色性。树的颜色,即就树干而论,一般乃是褐绿色,这与叶也还是比较相近的;至于“木”呢,那就说不定,它可能是透着黄色,而且在触觉上它可能是干燥的而不是湿润的;我们所习见的门栓、棍子、桅杆等,就都是这个样子;这里带着“木”字的更为普遍的性格。“木”的更为普遍的潜在暗示,却依然左右着这个形象,于是“木叶”就自然而然有了落叶的微黄与干燥之感,它带来了整个疏朗清秋的气息。“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这落下的绝不是碧绿柔软的叶子,而是悉悉索索飘零透些微黄的叶子,我们仿佛听见了离人的叹息,想想了游子的飘泊。“木叶”属于风的而不是属于雨的,属于爽朗的晴空而不属于沉沉的阴天;这是一个典型的清秋的性格。“落木”比起“木叶”来,显得还要空阔,它连“叶”这一字所保留下的一点绵密之意也洗净了。
“秋月照层岭,寒风扫高木”(吴均《答柳恽》)中的“高木”与“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中 的 “高树”有很大的不同。“高树”饱满,“高木”空阔;“高树”没有没有落叶的形象,“高木”显然是落叶的景况;“高树”下要借满树叶子的的吹动,表达出像海潮一般深厚的不平,这里叶子越多,感情就越饱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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