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汤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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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汤池
作者：方炳祥



在应城西域起伏的丘陵中有一块袖珍盆地，盆地上芳草萋萋，杂花生树，中间镶嵌着一汪泉池，常年温泉喷涌，秀水环流，雾气笼罩，好似人间仙境。此地在唐代之前连名字都没有，只因诗仙李白游历至此，写下了著名诗篇《安州应城玉女汤作》，这地方才有了“汤池”之名，汤池温泉亦叫“玉女汤”。

汤池温泉的景观最早见于典籍，是南朝刘宋时期的文学家盛弘之撰著的《荆州记》，距今已迄1500多年。《荆州记》云：“……温泉冬月未至，数里遥望，白气浮蒸如烟，上下采映，状若绮疏；又有车轮形如双桂，世传昔有玉女，乘车自投此泉，今人时见女姿仪光丽，往来悠忽……”

《荆州记》问世300年后的唐代，寄居安陆的大诗人李白捧读了《荆州记》，被书中所描述的温泉奇特景观和玉女投泉的神奇故事所吸引，又慕春秋时代的楚国大夫、诗人宋玉之风，于是专程前来游赏并下池泡浴。他被这里的美景所征服，所激励，从心底吟哦出《安州应城玉女汤作》这首流芳千古的游记诗篇。全诗云：“神女殁幽境，汤池流大川。阴阳结炎炭，造化开灵泉。地底烁朱火，沙旁歊素烟。沸珠跃明月，皎镜涵空天。气浮兰芳满，色涨桃花然。精览万殊入，潜行七泽连。愈疾功莫尚，变盈道乃全。濯缨掬清泚，晞发弄潺湲。散下楚王国，分浇宋玉田。可以奉巡幸，奈何隔穷偏。独随朝宗水，赴海输微涓。”

诗中提到的“神女”，相传名叫玉女仙子，乃天宫御厨班的司火人员，她长得玉肤冰肌，心地纯正，曾私自下凡除掉了一条为害一方的蟒蛇精。玉皇大帝因她违反天宫纪律，派天兵天将捉拿她回天庭治罪。性情刚烈的她觉得自己下凡为当地老百姓解除疾苦并无罪过，就投入这里的泉眼中以死抗争，她的仙体和随身携带的生火用的宝扇一起沉入了泉底，因而孕育出了汤池温泉。

《安州应城玉女汤作》首句即点明是“神女殁幽境”的奇特掌故，才引发了“汤池流大川”的美妙佳境；接着用“阴阳结炎炭，造化开灵泉”展开丰富的想象；又以“沸珠耀明月，皎镜涵空天。气沸兰草满，色涨桃花然”盛赞汤池的美好景色；复以“愈疾功莫尚，变盈道乃全。濯缨气清泚，晞发弄潺湲。散下楚王国，分浇宋玉田”指出了汤池水的神奇功能；再以“可以奉巡幸，奈何隔穷偏”说出了汤池的绝妙与偏僻；最后用“独随朝宗水，赴海输微涓”道出了汤池水的归宿和诗人的抱负。这首诗，收录在康熙御定的《全唐诗》中。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开始成为诗歌的“发烧友”，在研读了诗仙的《安州应城玉女汤作》之后，为了寻找创作灵感，我曾一人骑车兴致勃勃地到汤池去寻幽探古。

那天，我进得院子，发现院子里长满杂草，且空无一人。我径直来到温泉旁，只见泉眼用八角形石栏围着，我轻抚着石栏，细细品味石栏一壁镌刻的“玉女汤”三个篆体字。温泉在汩汩地流淌着，玉女仙子和李白的仙踪却不知在何方。我在玉女投泉的地方驻足，在诗仙走过的地方徜徉，在陈景润与由昆相识相恋的林荫道上漫步，在陶铸等老革命家当年开办的农村合作指导员训练班（抗日大学）旧居前徘徊。院里的树木高大茂密，各种鸟儿发着清脆的叫声，愈加显出林子的幽深和寂静；树林中枯黄的松针叠了一层又一层，从上面走过时，细碎的脚步声清晰可循；几株梧桐树上半黄半枯的阔叶好像被惊醒了的梦一样，抖抖索索地飘忽而下；院子深处有一口池塘，满塘的蒿草枯黄委顿，高过人头；池塘边有个亭子，亭子的飞檐斗拱被风雨荡涤得没有气势，低着眉，顺着眼；水泥栏杆里的钢筋裸露在外，锈蚀斑剥。看到这些情景，我忽然觉得这里非常凄清。

来汤池之前，我就听说这里建有156部队疗养院，著名数学家陈景润曾在这里疗养，并和该院护士由昆共坠爱河。但八十年代中期大裁军撤走了疗养院，同时也仿佛带走了汤池的魂魄。部队营房和医院的门窗都已被盗拆一空，仿佛一张张没了牙齿的嘴巴和一双双失神的眼睛，空洞，无助，好象在絮叨着什么，又好象在期盼着什么。这次汤池之行，我没有牵得诗仙的衣诀，灵感全无，失望而归。后来，我再也不敢到汤池去，生怕那里冷清的景象把我的美好想象剥蚀得荡然无存。

2005年秋季，汤池风景区经过大规模重建后重新开园，应城市委宣传部组织基层作者前往汤池温泉采风，我才再次踏上汤池之行。

这时，应城市中心至汤池的专线已经开通，沿途的景观树按照“一带三景十八春”的布局，因地择树，依景设色，在金秋的阳光下和大家的心情一样眩彩多情。路平坦，车飞快，还没到目的地，路上的招幅早已把我的想象带到了汤池。旅游中巴驶进汤池镇，只见满街彩旗飘飘，整个温泉路按照“白壁黛瓦、飞檐马墙”的建筑风格进行了改造，卖泳装的门店一家挨着一家，各个餐馆门前都停满了车辆，原来寂静的小街居然有了车水马龙的感觉。当旅游中巴在一个高大的门楼式建筑物前嘎然停下，我透过车窗一望，门楼上“汤池温泉”四个金字在秋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标志着我们已到了景区。

景区的大门是开放的欧式门楼，几根高大的罗马立柱给这里平添几分现代的气息。修缮一新的门厅已看不出往日的影子，门厅前人如潮涌，更是给了我欣喜和企盼。我心想，昔日的那一眼温泉，如今会演绎出怎样不同的风光呢？

下得车来，拾级而上，只见一尊双手托举圣水罐的汉白玉神女塑像静静地站在门楼的正前方迎接着我们，这就是传说中的玉女仙子。穿过门楼向前走两百余米，一组高大的古希腊神群浴雕像矗立在广场中央，似乎在向游人展示着沐浴的乐趣。继续朝东步行约两三百米，便到了温泉疗养中心。

我在更衣室换好泳装披着浴巾出来，放眼望去，见园子完全改了观，变了样。昔日的那一眼温泉被开发成无数个水池，各种环保型设施简洁美观，亭台楼阁气宇轩昂，樟木长廊曲径通幽。统一着装的服务生面带笑容，在园子里来回应酬，多了细致，添了人情。大大小小的水池造型各异，或方或圆，演绎着不同的风情。镶嵌着鹅卵石的人行道间隔着池，也牵连着池。小池子上面一般都有亭盖掩饰，仅能容下两三个人，宛如小家碧玉般含蓄娴静。如果小池子显得古典的话，那么大池子便显得酷派了。大池子里人头攒动，水声哗哗，欢声笑语荡漾其中。

最前面是一个玉带形的大水池，“玉女泉”三个红色的行草字镌刻在池中央一块褚黄色的大石上。池中白气蒸腾，池水清澈透明。缓步入池，短暂的热烫感过后，顿觉全身放松，妙不可言。不一会儿，人就泡得热乎起来。听着妙曼的音乐，任玉女仙子用生命化作的泉水在身上缓缓抚摸，顿感心头的纷扰被一缕一缕地浣净，人也似乎羽化成仙了。正待闭目养神，同伴在一旁催促说这里有大小池子108个，够我泡的了，都去体验一下吧。

相邻不远的“桃花池”因池形状若桃花而得名。花蕊处砌成一个圆圈，里面栽着几株高大的棕榈树，沿圈竖立着的喷泉水管翻涌出来的水花也像朵朵盛开的桃花，四周花瓣处更有几股热流从矩形的弯管冲出。我弯腰站在水柱的下面，任那股急流冲击、拍打着后背，既感到强烈的震憾，又觉得畅快淋漓！再看看池中的女士们，一个个眼神温柔，腮染红霞，面若桃花，虽洗尽铅华，却较平时多了些许妩媚，桃花池今日名实相符了。

从桃花池出来，路过一汪清泉曰“冷热泉”，只见两股泉水冷热交替着从假山上飞流而下形成瀑布。据说热冷交替洗浴更能强身健体，男士们勇敢地“以身试法”，女士们自觉难耐冷水的冲洗，只得望而却步。

过了冷热泉，我们来到景区西侧的“日式汤屋”。这里闹中取静，纯木结构的小屋内温暖如春，几盆绿萝在墙角自由舒展枝叶，方形的木池静候着游客的光临。我们入池五分钟左右便觉心跳加快，热血沸腾，头上汗如雨下，只得赶紧出水。

和汤屋紧邻的是“四木泉”。四木泉由白松、黑松、檀木，桧木建成，将四肢浸泡其中，连肌肤似乎也呼吸到来自森林的清新气息。

听说“浮浴池”那边去晚了抢不到座位，我赶紧来到浮浴池，只见池中水花翻滚，咕咕作想，先到的游客正在水中的躺椅里惬意地享受着水泡的按摩，人被水泡托起半浮于水面。我在一旁等了良久，终于侍机抢得一个座位，心满意足地躺上去，但觉绵延的气泡从身下不断涌出，冲击全身的穴位，让人感觉周身通畅，飘飘欲仙。看着在一旁急切等待的游客，我只好依依不舍地起身让位。

离开浮浴池，又来到“浴佛池”。这里有大小五个池子，呈莲花状排列，因池底鹅卵石的颜色深浅不同，水温也各不相同。沐浴池中，望着背景山上那尊右手指天左手指地的佛太子铜像，感觉自己也坐在莲花上，心内清明，脑中空灵，尘世皆忘。

拍岸的涛声和着开怀的笑声从“冲浪池”传来，把我们吸引了过去。这里更像一个海滨温泉浴场，最外层铺着极细小的鹅卵石好像沙滩一样，淡蓝色的瓷砖呈缓坡形由浅入深将泉水印成海水颜色，后面高高的假山挡着碧波荡漾的海水。对没有经历过海浪的人来说，这里的人工鼓浪还是极大地满足了人们的新奇。一个浪过来，激起笑语一片，让人心生等待，等着再一波过来，准备着收取另一波欢声，大家乐开了怀。我不禁感叹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真是伟大，正所谓“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当年诗仙李白说汤池是造化开的灵泉，如果不是“隔穷偏”的话，足“可以奉巡幸”，现在的这些，他是看不到的了。

忽听几声哨子响，我扭头一看，原来是有人在“动感池”玩高空杂技。动感池的右边有三个滑道，它们从十几米的高空中或盘旋或陡峭地向水池延伸，考验着游人的勇敢。看了几个人的表演后，我也跃跃欲试。我爬上高高的平台，在服务生教了动作要领后，两手十指交叉枕于脑后，闭上眼睛，双膝并拢躺在滑道口。服务生将我用力一推，我的身体便伴随着一股巨大的惯性，在环形的管道中左冲右突，从上往下不断冲刷的水流又加快了下滑的速度，我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一亮，出了管道，来不及看清下面，我就“啪”地一声坠入池中。好惊险刺激啊！

西边的药浴池很多，有以中药材直接命名的，像“菊花池”、“玫瑰池”、“薄荷池”、“柠檬池”等；有以其功效来命名的，如“强腰固肾汤”、“安神补脑汤”等，无不充满人文气息。

我们就这样一路泡过来，累了，往温热的石板泉上一躺，后背感觉是那样烫贴和舒适。休息片刻再泡，直到腹中饥饿，才想起早过了吃饭的时间。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与水亲近是人的天性。虽是秋季，而我们竟能无拘无束地在水中浸泡和戏嬉，不亦乐乎。汤池温泉悠久的历史底蕴和浓厚的人文气息让我们乐而忘返，她维护和滋润着我们的身心健康。如今的汤池，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映生辉！

有很多去过的地方便不想再去了，但汤池我一定会再去，甚至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