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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深宅里的秘密》(原载《天津文学》2010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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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6 14:31:1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短篇小说《深宅里的秘密》(原载《天津文学》2010年第9期)
作者:谭岩

  
       一、
想发财的人五花八门,想发财的梦也五花八门。一些地处偏僻,古色古香的老房子,同样逃脱不了恨不得一锄头挖一砣金子的疯狂眼睛。几扇雕花的门,几扇镂刻的窗,眨眼就到了贩子们的手中,古老的墙壁变得大洞小眼,完好的宅院变得残破不堪。无人证实那些拆去的门窗是不是变卖到外地赚了大钱,但是一件所谓的“古董”,牵连出一两件的确是有价值的文物来也是屡见不鲜。那些破落的深宅大院,垫着猪槽的或许是一块地道的秦砖,用做尿壶的也可能就是一具汉代的陶器。残败的宅院也曾有过昔日的辉煌,颓废的残垣或许就掩藏着意想不到的秘密。

就在今年树叶儿发绿、油菜花儿开放的时节,县文物管理所又接到一起贩卖文物的举报电话,截获的“文物”是一块农家常用的剁猪草的木板,但上面的落款和阴雕的残迹,却分明是一块曾经带来无限荣耀的御赐镀金匾额。

为查清这块匾额的来历,我见到了它的旧主人,颇有传奇色彩的覃老头儿。

找他?——覃老头儿?

进了村,那位村里唯一在家的村干部民兵连长,热情地接待着我这位县里来的干部,可一听说一找覃老头儿,热情的脸露出失望和不屑的神情来。

接着他说出一件好笑的事情来:就在前些天,大清早,我一开门,见阶沿坎下跪着个人,光着个背,背上还缠了两根刺条子,吓了老子一跳。原来是他的牛把我的秧苗啃了一块。啃了就啃了,哪个放牛没有一两回闪失,可是这全村百多户人家,这样赔礼也只有这个老迂腐子做得出来---

听了这还在演义的古老的负荆请罪,我也不由哑然失笑,想着领导安排的差事,就催促他带我去见那位传奇人物。

三转两转,来到了覃家老屋的门前。在一片高低错落的农舍间,这幢青砖黑瓦飞檐雕栋的大宅院,却是显得气派非凡,虽然已是破败陈旧,却仍能让人一眼就看出它昔日的辉煌,鹤立鸡群般的高贵气势。

从院门口望进去,只见这覃家大院是一个天井连着一个天井,不知有多少层;望一望它的侧墙,院墙蜿蜒,檩脊栉比,长长的青砖院墙简直就像一条延伸的街道。它的大门是用两尊完整的青石板雕成的,上面镂刻着各种图案,衬托着“仁”“义”、“礼”、“智”、“信”几个大字,每一个字体雕成一个精致的圆形图章;石雕的门槛由于长久的厮磨而变得光滑,蓝幽幽闪着亮光;精雕细刻的门窗飞檐虽已残缺腐烂,但依稀可见油漆的彩画,诗赋的残迹。破败的古宅透露出主人的匠心和雅致的情趣。

可是进了大门却让人失望。房子的里面杂乱无章,有的是木板壁,一看就知是过去的老墙,有的是土砖墙,或刷着石灰,或露出砖缝,显然是后来添加的隔墙。一进大门的堂屋里,一边的门角落堆着猪草,一边还搭着一个鸡窝,见人进门,鸡惊叫着跃下来,拍打着翅膀跑出门去,扇起的灰尘飘浮在照进门来的阳光里。靠近天井的边沿,放着一个破篓子和一把镰刀,一盆衣服浸泡在木盆中,靠墙的地方还堆着一堆枝柯柴草。这个大杂院,看样子住的不只一户。大门敞着,堂屋两旁的小房门都关着,有的上着锁,有的就只一个棍子插在门环上。大院里的零乱显露着时过境迁的颓败,唯有那几扇古色古香的门窗还强撑着往日辉煌的颜面。

穿过第二个天井,才见一个中年汉子坐在天井边上做篾活儿,那一束篾条在他的手中就像把抖的一条长辫。

找覃老头儿?他放牛还没有回来。

我又拿出挎在包里的那块收缴的匾额给他看。

什么匾额?不就是一块剁猪草的板子嘛,那篾匠接过一看,不以为然地说。

老张,好点儿给这位同志说!旁边的民兵连长十分严肃。

这编篾活儿的汉子摸了一下头,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承认道:是我卖的。也不知用了多少年,我记事时就用它剁猪草,前两天人家要,我就换了几包盐。

这东西是什么来历?我也不知道,我们是解放后搬进来的——要问还得找覃老头,这都是他祖上的,看他晓不晓得。那汉子怕担什么干系,一副急于把自己撇脱干净的样子。

除了这覃老头儿,还有没有什么其它的后人,在外工作的——我问。在我的潜意识里,这气派的老屋里走出的不应只是一个放牛的,种田的。或者它的子孙已到了海外,已富甲一方,或者长期沉默在历史烟尘里,最终有一两个子女成了学者名人?

回答的是一串讥笑。

工作?跟我们一样,都在泥巴田里工作!

面对那连长和篾匠的讪笑,我隐约感到了失望。难道真是风水轮流转,除了那个迂腐的放牛的后代,昔日的风光真是不再有了吗?

阳光透过雕花的门窗射进来,阴暗潮湿的地上是一块块阳光的光斑。我又抬头望了望这房子,这曾被敕封过的大宅,那飞檐的一角如飞龙腾空。我坚信这画檐雕栋的气派的宅院,除了这块匾额,一定还有什么其它不为人知的秘密。临出门的时候,所长还交待了今年文物普查的任务,要我们力争把这个覃家大院申报成省级文物,也好在年终总结的成绩上写上一笔。可要了解这大院的历史,怎么着也要找到那位姓覃的老头儿。

沿着篾匠的指引,我跟随着民兵连长爬过一个山垭,到了覃老头儿常放牛的叫碑垭的山冈。山冈上有一座纪念碑,碑座宽大,碑身修长,如一柄长剑的形状,上面刻有镰刀斧头,一看就是纪念大革命的产物。纪念碑掩隐在树丛中,远处不易望见。这个村是有名的苏区,有过腥风血雨的时代。党史办出过一本册子,很多文章都提到这个村,那碑纪念的就是县党史上一个有名的烈士。由于年代较长,镀金的碑文已黯然失色,水泥的底座也裂开了缝,几只蚂蚁爬进爬出。碑座上靠着几个花圈,题着“XX少先队敬献”的字样,显然是学生们在清明节来搞过纪念活动。碑座的旁边还靠着一个背篓,地上堆了些猪草,牛在山下的一块空地上啃草,却不见人。正在疑惑,后面响起一个声音:

同志,您在——找我?

寻声望去,一位乡村常见的老头儿怀抱一捧猪草,一双苍老拘谨的眼睛正询望着我们。



                                             二、

先前的寻访,已让我对这百年老屋的主人感到了失望,突然的邂逅,更让人感到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难怪这民兵连长一提起他就满口的讥言。这得过敕封的百年老宅走出的的主人,即便落拓成一个乡村野老,一个深山放牛种田的,不说像过去修道的神仙一样,生得仙风道骨,也应是一位隐于民间的高人,气宇轩昂。可眼前的这位人物,怎么也和那覃家大院的气派荣耀联系不起来。他点头哈腰站在那里,一身的萎缩神态,的确难于让人产生对一个乡村老人所产生的最起码的尊敬。

只见他花白的头发上沾着草叶,那是放牛拱林钻丛落上的,穿一件打着补丁的褪色的白衣褂,闷热的天气里,他的衣扣也是扣得整整齐齐,让人感到更加拘谨。当这位神色拘谨的老头儿,证实我们的确是专程来找他的,脸上便露出一脸不安,连声说,失礼了失礼了,害得工作同志枉跑了这么多路。当我说,这个山冈上风景好,又凉快,就在这里谈谈,这老先生又连声说,这怎么行!请千万到寒舍一叙。听这一口文绉绉的话语,不由让人莞尔,那个民兵连长也对我挤了挤眼睛,证明他讲的负荆请罪的事情也并非信口杜撰。这连长转过脸去,威严地咳了一声,拿腔拿调地说:

覃老头儿,这谭同志有什么要求,有什么要问的,你可要好好配合他的工作!

拘谨的小老头儿便诚惶诚恐地好好好,是是是。

看他这一身懦弱和猥琐,怎么也和那高大气派的大宅联系不起来,和那敕封的威风更象毫无关联;可是他言行中的迂腐味儿,却又分明是那大宅院里,某一处阴暗的角落一块已然腐烂的画檐和雕栏。在这拿腔拿调的民兵连长面前,他就像过去的一个被批斗的什么坏分子。

连长有事先走了,他说要去解决一户家庭矛盾纠纷,这位留守在家的村官员像有忙不完的事儿,剩下我和覃老头儿俩下山往他那大院走。

即将跨进那宅院的门坎儿的时候,本是走在前面,背着一背篓猪草的老头儿,却让在了一旁边,从背篓下扭伸着头,客套地硬要我这客人先跨进门槛,他才跟着进屋。

覃老头儿住在这大杂院一进大天门的天井旁的房子里。门没有锁,只用一根棍子别着门环。门环已上锈,只有中间部位还显得光亮,显然是经常插棍子的缘故,门框上贴的对联已经发黄残破,破毁的地方,露出一层又一层发白的往年对联的残迹。那对联残迹上的一手苍劲的魏碑,竟出乎所料地出自这猥琐的覃老头儿之手!我再望他的目光不由就高抬了几分,可那覃老头儿却一再自谦,连声说见笑了,见笑了,我这是贻笑大方,贻笑大方——

覃老头儿住的房子,过去的饰物保存得相对完好,门是原装的两扇雕花的门,百年的风吹雨打,仍露出坚硬的光洁的黄光;窗也是一扇原装的窗,正对天井,细看竟是一块完整的桃木雕刻而成,像一面大筛,雕刻工艺的讲究出乎人的意料。

这些门窗,大院里已没有几扇了!覃老头见我好奇地去盯望那门那窗,惋惜地摇了摇头。门开了,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迎面扑来。覃老头居住的这间侧房光线灰暗,但仍看出地上扫得很干净,土地上留有扫帚划过的痕迹。

这里原来是一大间屋。后来住不下,隔了几小间。覃老头一面说,一面跨进了门,在给我泡茶敬烟前,先往脸盆里倒水,拿着一块香皂自己洗手洗脸。

香皂的清香在这灰暗的老屋弥漫开来;在这到处是旧家俱旧风味的过时的老宅里,这香皂的味道儿就像一道现代文明的亮光,也是这头儿身上唯一让人感受到的现代文明的气息;他身上的一切,他的所作所为,都还像生活在另一个时代里。我环顾他的家,家徒四壁,简单的几样旧家俱,也都像用了好几辈的,八仙桌,太师椅,连那床也是老式的像一个大箱子,床板上的油膝像老了的斑驳的树皮。床上折着的也是老式的打着补丁的蓝印花布被子。

就住着您一人?自从见了门楣上的那一手让我自惭形秽的魏碑,我对他的称呼已不知不觉从“你“改成了”您”。

覃老头儿说,老伴儿前两年过世了;两个儿子做了新房,也搬出去了。现在就他一人住在老宅院里。正说着,一个中年妇女来了,进门来喊了一声“爹”,然后有些拘束地望着我们。

覃老头对那妇女介绍说:

这是县里来的同志;东西都放在老地方。然后又对我说:这是我的大儿媳。覃老头的大儿媳望着我拘谨地笑一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去了另一间房。一会儿,就传来洗碗刷锅做饭的声音。

一餐中饭吃到日头偏西;覃老头说起往事,竟然就没了那一身的猥琐气,他时而站起来,时而坐下去,说到动情处,声音哽咽,以手加额。果然不出所料,这已黯淡的百年老宅也有惊心动魄的往事,这一身猥琐的佝偻的老汉也藏着鲜为人知的秘密。

覃老头的大儿媳数次进门来添菜,加火锅里的火。她坐在外面的门坎上,手里纳着鞋底子,听着她公公的讲述,一边从鞋底上咝咝地抽着长长的针线,一边小声咕哝:

前八百年,后五百年,说了有什么用!

傍晚时,才见到覃老头的两个儿子。大儿子是一个泥瓦匠,在给别人做屋,小儿子是一个木匠,也跟着他哥哥给人家帮忙。大儿子的话多,看上去很精明,小儿子却看上去憨厚,也不怎么说话,你望他,他只对你笑一笑,又低下头去。但是谈及他的父亲,兄弟俩立刻都抬起了头,眼中充满了埋怨。候那覃老头儿去上厕所,我悄声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对他老子不满,这俩兄弟说:

充能么,到手的宝贝不要,偏要自己寻什么猪草喂猪!——带连我们也跟着受穷!

什么宝贝?

我感到好奇。但是兄弟俩却缄闭其口,不愿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那老大趁他老子还没进门,就指着屋里的雕花门窗问:

你说我这些旧门旧窗算不算文物,贩卖犯不犯法?当弟弟的也抬头望着我。

我说够不上犯法,但很有保护价值,文物价值。兄弟俩听了便放心地相视一笑:

到时请您帮忙看看价,我们俩弟兄商量过了,把这些破破烂烂的都拆下来,卖钱!





                                         三、

我不知道那个瓦匠和木匠所说的宝贝是什么,后来覃老头儿告诉我,可能是指那一枚祖传的金戒指。

许人一诺千金不移。我给他们说过,他的爷爷早给人家了!这两个混蛋,怎么还惦记着啊。覃老头儿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

从覃老头儿那天的讲述和我后来的寻问中,得知这覃家大院的主人,出过一个跟随左宗堂西征的人,因表现英勇,战死沙场,朝庭发下了一块“忠义成仁”的金匾,没想到这块由性命换来的敕匾却沦为剁猪草的砧板,换取了几包食盐。覃老头儿的祖父军阀出身,盗过皇陵,办过商行,做过知县,富甲一方,他创建的荣耀既是覃家幸福的起源,也是为后代埋下了罹祸的灾难;覃老头儿的父亲曾留学日本,接受过进步思想,饱读诗书却不乏叛逆精神,可又难于走出这封建大家庭。他同情革命,资助过革命党人,并与他的同学、当时的共产党苏区县委书记交往密切,后来大革命失败,那位共产党同学残遭杀害,家庭受到牵连,为了帮助同学的子女逃命,覃老头儿父亲把戴在覃老头儿手上的一枚镶有绿宝石的金戒指取下来,给了同学的两个儿子做为逃命天涯的盘缠,我后来查到县党史上的确有那烈士被满门抄斩的记载,但世人并不知晓这覃老头的父亲竟将传家宝金戒指给了那烈士的后代。

就是,那是您先父给人家的嘛,您的公子怎么还要埋怨您呢?我兴奋地问,知道这里面大有文章,两个敌对阵营的人竟然有如此千丝万缕的联系;接着又哑然失笑,不知不觉,我竟然也学上了覃老头儿文绉绉的口气。

覃老头儿对那金戒指的追问似乎不愿意详谈,只是叹一口气,满脸自责,指着门外他儿子们住的方向说:不说这俩混蛋了,子不教父之过,只怪我没教育好!

改朝换代后的铺天盖地的土改运动,使这荣耀了多少辈的覃氏大家族也走到了头,覃家大院也宣告结束了单一为覃家服务的历史,几户翻身作主的农民为享受胜利果实,兴高采烈地搬了进来,从此威严的老宅成了吵闹的大杂院。在破四旧的运动中,这在当时到处是封建残余气息的老宅又首当其冲受到了毁灭性的破坏,雕塑被砸,匾额被拆,那一块“忠义成仁”的镀金匾额被踩乱在地。由于它厚重结实,被大院里的一个捡柴禾的老太婆,那个篾匠的祖母拾在手中拈了掂分量,便没有丢进那个柴禾篓子,提进屋去做了剁猪草的砧板,有幸免去了釜底之薪的命运,也引出了后来的一连串故事。

随着土改的结束,覃家先人的去世,覃家受到冲击的主人就是现在的覃老头儿。那时,他还不是老头儿,还是一位在旧伪政府干事的差人,一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据后来的民兵连长讲,由于他当时的背景,不少同僚约他逃往台湾或者香港,轮船票都给他买好了,可他义正词严地拒绝说,我哪儿也不去,这是我的祖国,我的家乡!

听那民兵连长说的煞有其事的样子,我不觉好笑,这肯定是受了某些电影电视的影响,像是台词。可那位连长急了,他说他是听他爷爷讲的,他爷爷就是解放初的村干部,也当过民兵连长。

见那民兵连长面红脖子粗的一脸猴急,我只好忍住笑,做出诚恳的样子表示相信。因为不相信就是对人家爷爷的不尊重。

见我的确是相信了他的话,这民兵连长又说:

我说这个老头子是差根筋嘛,那时他不走,后来才回回运动受批斗,你看他那两个儿子,先前那些年,还不跟他一样都是整得弯腰猴腮的!

后来不是过得很好了吗?我说,国家后来拨乱反正,他的俩个儿子也享受改革开放的政策优惠,富了起来盖了新房,在这覃家弯,他们也应算是中上等的家境了。

那民兵连长一脸不屑,嘴一撇说,他们现在这样就算富?他放低了声音,两眼放光,有些神秘地靠近我说:

你知道这覃家要富可以富到什么地步吗?都是那覃老头儿,傻!

接着,这民兵连长讲了前些年发生的一件事;后来,这件事我也从覃老头口中得到了证实。

那是改革开放后不久,两岸关系得到了改善,不少台胞回到大陆寻根,探亲;这回到大陆的台胞,在他们自己,一个个是饱受思乡之苦的游子,可是在大陆人眼中,却是衣锦还乡,风光无限。覃家弯人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这无限的风光照耀到一个谁也没有意料到的人身上。

这位出人意料的人物就是覃老头儿。

覃老头儿的父亲虽然同情革命,也曾资助过本地的革命活动,但是他的土豪恶霸官僚的背景并没有改变新社会成立后他家性质的定性。尚存的几十亩河水田,让他们背上了地主的成分。后来的历次政治运动,这覃家自然都是反面教材的典型。文化大革命,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一来,覃老头儿都被当作批判的对象,站到台上去接受群众的批判。村干部们对覃老头儿说,全村就数覃家名气大,不运动你们运动谁?不过你放心,批归批,判归判,工分不会少你的。那时覃老头已有四个孩子,一大家人张着嘴吃,见人家这样说,叫他上台,他就上台,叫他认罪他就认罪,大队组织了各个队的牛鬼蛇神,人人面前挎着一个黑牌,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打上一把大黑叉,手里提着一面锣,一行人串乡入户,一面走,一面敲锣,嘴里还要喊口号,覃老头儿记得最后一次游村批斗时,喊的口号是“我是四人邦的小爬虫!”

再后来,生产队解散,农田下放,土地承包到各户了,有人通知他说,他的地主帽子摘了,不再有人批斗他了,可是这个覃老头儿见了村里的任何一个人,仍是一副低头认罪的样子。他说他的祖上的确曾经欺男霸女,做过不少丧尽天良的龌龊事,这覃家的罪恶总要有一人来承担。家人说说,他真是老糊涂了。

有一天,他在山上放牛,现在的这位民兵连长突然气喘喘地跑到山上,说乡里有人找他。他把赶牛的鞭子递给来通知他的村干部,整了整衣服说,是不是又来了运动?他那样子就像要出席一个什么隆重的仪式。土地下放后,生长队改成了组,原来的公社也改成了乡。这新上任的民兵连长一时也拿不准把握,摇了摇头,突然又说,你放心,就是什么运动,村里分什么也不会少你的!这覃老头儿就感激地点了点头,象一头听话的老牛,跟着民兵连长下了山。

他满腹疑惑地回到家,见家门口停了一辆小轿车,院场里围了一大圈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民兵连长把他带到小车旁,把站在那里焦急地等着的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介绍给覃老头儿说,他是乡里的副乡长,说是接到县里电话,亲自来把你送到县里去。覃老头问,现在又是什么运动?这么大的阵候,还要到县里?那位戴眼镜的小伙子一时没有听清楚,候那民兵连长解释清楚这个放牛老头儿的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面取下眼镜擦着镜片,说老人家真会开玩笑!什么事,县里在电话里没有讲,不过我可以告诉您,是一件大好事!



                                           四

在人们不解的目光和家人的担忧中,这位刚从山下赶下来放牛的老头儿被糊里糊涂弄进了那辆乡里的黑色小轿车。小车径直进了县城,开进了宾馆,那来接他的副乡长拿来一些新衣服叫他换上,听他说一天都还没吃饭,又叫了一桌饭,旁边还站着个服务员看着覃老头儿吃。穿着新衣服,吃着饭,旁边还有人站着伺候,覃老头儿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望着一桌多少年来已没这样奢侈过的气派的饭菜,还在想,这一次运动就是死也值了,于是敞开肚子吃了好几碗。吃饭时,有几个人领导模样的人过来看他,还对他挥挥手微笑着,算是打招,他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人家忙按下他的肩说,您老请坐,还有什么要求就跟小王说——小王就是那戴眼镜的副乡长;全然不像要批斗他的样子。那个戴眼镜的王副乡长搓着手,不住地对来看他的那几个领导说:都是我不好,工作没有做好。那几个年纪大些的领导,也不理那个副乡长,只是一个劲儿劝他说:老人家,慢慢吃。看他们的态度,覃老头真拿不准人家是要把他找来干什么的了。

一直到了晚上,戴眼镜的王副乡长才进房来对他说:老人家,有人要见你——哪个?您去了就知道了。

宾馆走廊的那一头,已有人站在门外等,覃老头儿对任何人都一脸谦恭地笑着走过去,那站在门口的人见了他手一伸腰一弯:您请进——从来都是他覃老汉对人家弯腰,奇怪今天还有人对他弯腰了。见那跟在身旁的戴眼镜的副乡长点点头,覃老头儿才敢大着胆子跨进去。一进门,见屋里坐着一圈人,中间坐着一个头发已白的戴眼镜的老头儿,正和先前那些看望他的领导们说着什么话,见他进来,盯望了一眼,就突地站起来,旁边的人也跟着站起来。这覃老头儿还没有弄清怎么回事,那个一头银发的人就几步跨到了他面前,抓住他的手激动地叫了一声:

雁儿哥!

他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小名?还叫我哥?见覃老头儿一脸疑惑,那接见他的老者忙又去拿床头的皮箱,掏出一个手饰盒,打开后慎重地摊在自己的手上:

雁儿哥,你看!

覃老对儿凑过去一看,心里一格噔,是一枚戒指,一枚嵌有绿珠子的戒指。

你是---

站在旁边的人忙说:

这是从海外回来的黄纪覃教授——著名科学家。

捧着戒指的科学家说:

我就是你送我戒指的那个黄农军啊!唉,我们都老了——

覃老头儿望着眼前的这枚金戒指,终于记起六十多年前的一幕,那个整天不言不语像个哑巴,有着一双大眼的瘦小的儿童。他的父亲黄柏涛是苏区的县委书记,大革命失败后,他的当共产党的书记不仅被杀头,还要被斩草除根。覃老头儿的父亲跟那当共产党书记的黄柏涛是同学好友,得知消息后立即安排同学的子女出逃,还把覃老头儿手上戴的祖传的宝贝金戒指也取了下来,送给了这个当年的黄农军。没想到,那个面黄肌瘦的儿童,竟然逃到了海外,又成了科学家!

想起往事,覃老头儿悲喜交集;那位名叫黄纪覃的科学家更是感叹唏嘘,他说自己就是为了纪念覃老头儿父亲,不忘这覃家的恩情,自己才将黄农军改为了黄纪覃。应那黄纪覃之邀,这已成了白发人的两个少儿时代的朋友住在了一间房里,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服务员说那房间的灯亮了一夜。

第二天,这位海外归来的科学家被前呼后拥,回到覃家弯祭奠了他的父亲,就是我见到覃老头儿的那个叫碑垭的地方,修建的镰刀斧头的大革命时期的纪念碑,碑下就是埋葬的他的父亲,本县第一任中共县委书记,也就是覃老头儿父亲的同窗好友;出人意料的是,祭奠完毕,一行人进了覃家大院,那位前呼后拥的中心人物,望着他经常来玩的那幢老宅院,竟然说不回县城的宾馆了,要在这覃家大院住一宿。随行的领导面面相觑,先是不同意,后来见这位不能得罪的客人态度坚决,也只好作罢,安排几个人留下准备生活。

不,请你们都回去吧,我想一人在这里住一晚,请体谅。科学家握着陪同领导的手说。

晚上吃的是农家的粗茶淡饭,可这位尊贵的客人却吃得十分高兴,嚼着一块锅巴说,几十年没有吃到这样的饭了,做梦都想。覃老头儿就问,那你的牙齿还好?还不是掉完了。说着那黄老头儿龇着一嘴白牙说,这,都是装的假牙。

当晚这老哥俩就又住在少儿时代住的老房间里,盖着蓝印花布被袄,象几十年前样抵足而眠,彻夜长谈。覃老头儿也知道了那一年分别后,拿着他家的金戒指的黄纪覃俩兄弟逃命的情况大概:弟兄俩如何被人带到武汉,哥哥如何半路被抓了伕,到了武汉,要投的亲戚早搬了家,又如何乞讨为生,如何去当童工,后来又当学徒到了台湾,如何发奋读书,靠那枚藏在身上的戒指完成了最后的学业,有了钱后又如何花大价钱把戒指赎回来……

第二天离开覃家大院时,这位半个世纪后又来访的客人从随身带的皮箱中拿出了那个手饰盒:

老哥,该物归原主了。没有它就没有我的今天;我知道这是您家的传家宝。

覃老头儿忙摆手,坚决不收:

不可,不可,这是先父送给您的,我无权收回——

那时,覃老对儿的两个儿子都在场,他们对覃老对儿产生怨言,大概也就是从那时开始。

这位前呼后拥的科学家的到来,让已被遗忘了多少年的覃家大院又成为人们注目的焦点;尤其那位大人物和这覃老头儿的交情,更让覃家弯人啧啧羡慕,那位大人物手拉着手,把覃老头儿拉进了自己的小车里,把覃老头儿请到县里去住了几天。那几天,有关覃老头的传言千奇百怪,有人说那位大人物要把覃老头儿带到台湾,也有的说要带到香港,更有人说要带到美国、加拿大,要带他去享福,过晚年——

可是没有几天,一辆黑色的轿车嘎的停在了覃家大院的大门口。有眼尖的人说,那是乡里那辆接覃老头去县城的那辆小车,又送覃老头儿回来了。面对人们的疑虑和追问,覃老头儿不可置否,若家人们问起那些传言,覃老头儿便训斥他们说,去哪儿?我哪儿也不去——你们也不要有什么奢想,自力更生,勤劳为本!

人们发现,这接触了那位大人物的覃老头,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仍是一如既往的天天去放他的牛,不管你在什么地方遇见了他,他仍是佝偻着腰,站在一旁,满脸的谦恭,让你先行;只有家人们留意到,这个只管放牛,种种他自己的小菜园的说也不是恨也不是的老头子,自打县城回来后,突然又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件事,喂起了猪!

别人喂猪都是为了过年洗一头年猪,熏腊肉灌香肠,解决一年里的肉食之需,可他并不缺少肉吃,他俩儿子洗了年猪,这个给他砍一块,那个给他扛一块,平时的腊肉香肠也没少往他房里送;接着家人们发现,这老人突然的喂猪,都是为了卖钱。

难道是为了自己挣点儿零用钱?

要他自己挣什么零用钱!

说起这事儿,他的大儿子就恼火。他说,他们兄弟俩都是手艺人,手头也相对比别人宽绰,平时这老子烟啊酒的什么开销,都是弟兄俩包了。人家喂猪都用添加剂浓缩料,一包饲料一桶水往盆里一倒了事,可他怕花钱,都是自己寻猪草。劁猪,给猪治病,联系人卖猪,都是弟兄俩的事儿,这喂猪给他们增添麻烦不说,还让他们多操心,担心这快八十岁的老子的安全,天晴下雨,牛可以关在拦里,可猪不能也关在栏里吃草,这老头儿还要提着篓子满山满坡地去寻猪草。

不知他还要攒钱干什么!他的那个做瓦匠的大儿子愤愤地说。要想钱,放着那一砣金子怎么不要,还弄这些小钱——他念念不忘那个传家宝金戒指。

是不是他在攒路费,想去看他的老伙计——?我试探着问。

这瓦匠立刻一脸的不屑:哪要靠他自己攒路费——人家说,想什么时候去转转,往返的一切费用人家负责,到台湾,到香港,都行!

哪他攒钱干什么?我也感到十分奇怪。

谁哓的!这个还算孝顺的儿子皱着眉头一脸不快。

在接触了几次覃老头后,感到这个具有传奇和神秘色彩的老头儿,的确是活得萎琐又自卑。在这个覃家弯,他是唯一一个见了牛,见了狗都会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让路的人。大概是那随时都佝偻着腰身仿佛要讨好人的神情,才更给人一种胆小萎缩的感觉,让每一个人都觉得有资本作贱他。有一次,大概他的牛踩垮了人家的田坎,正被一个沷妇破口大骂,他不停给人家陪小心,头快低到裤裆里了。每次我来找他,不是在山上放牛,就是背着一背篓猪草走在田埂上,衣服总是穿得补丁连着补丁,裤腿上也沾着泥土和草屑;除了喝酒时说两句硬朗话外,平时都是一副稀松的形象,就是听了儿子媳妇的埋怨,也是嘿嘿地不敢说半句大话,这个覃家大院曾经有过的刚毅节气,似乎在他的身上已见不到半点儿踪迹了,只是他那一口迂腐可笑的言词,才能找回一点儿往日书香门第的感觉。

见他穿着寒酸,单位组织捐衣捐物,要大家给山区群众“送温暖”时,我特意挑了几件,带给覃老头。覃老头一件一件地拿起那些旧衣服,正看一看,翻看一看,咂着嘴说:

这些衣服穿着做事,可惜了。

后来和覃老头的儿子说起此事,他们说:

我们又不是没有给他卖衣服,他不穿,说只要干净,什么补丁不补丁。现在就是我们乡下,哪个还穿补丁衣服,真丢我们子女的脸!

除了来客,覃老头的生活其实是相当简朴的,有一次,我去时正赶上覃老头儿吃饭,他的下饭菜只是一盘煮乱的白菜和一碟豆腐乳;除了待客买一包好烟,自己抽的都是最低档的。看他简朴得有些贫寒的生活,我想起他儿子们说的那些话,问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卖猪的钱也一分舍不得花,都这一大把年纪了,还攒钱干什么?

还不是有用处!覃老头儿头一次露出狡黠的笑容。





                                        五

覃家老屋虽然遭到破坏,但是这种风格炯异的地道的明清建筑,在全县甚至全省并不多见。在今年的文物普查中,县文管所把它申报成省级文物,想保护起来的想法,与正要大力发展旅游业的县里的决策不谋而合,县文物管理所申报覃家老屋的报告很快得到了县里的批准,我也因此多次往返这覃家老屋,收资料,拍照片,对覃老头儿一家着实叨扰不少。

那一次去,我从县城带了滷鸡滷鸭一些凉菜,和对他们来说算得上的好烟好酒,请来了覃老头的两个儿子,算是对打扰他们一家的一点点儿回报。酒席间,我把县里已批准申报覃家老屋为省级文物的事给他们说了,坐在饭桌对面的覃老头一听,立刻放下酒杯站起来:

谭同志,请受我一拜!

我以为他嘴上说说,举杯意思意思就行了,不料他竟隔着桌子一下跪了下去!我忙跳起来:

老覃,你这是干什么?!

若是别人会觉得又气又好笑,可是面对覃老头儿那一脸的认真,让人却笑不出来。他一仰脖子,一杯酒倒进了喉咙,然后望着窗外天井上的飞檐说:

这覃家老屋,有救了!说着,用他粗糙的手去擦眼睛。

坐在桌边的两个儿子毫无表情,只是冷冷地旁观着,仿佛对这位老子时不时的不合时宜的大礼已司空见惯。大儿子问我:

申报成文物,有没有钱?

我把申报文物的意义做了简单的说明。

没有钱,有什么搞头!那个瓦匠头一扬,一脸不屑,那当木匠的小儿子也露出失望的表情。覃老头怕我受到冷落,斥责这两个儿子说:

钱钱钱,只晓得钱!

他的大儿子反唇相讥:

你风格高,你不需要,我们要!

说罢,丢下筷子就走了。小的见老大走了,对我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拿起一只滷鸡腿啃着,跟了出去。

你看!他们——唉!覃老头儿颤动的手指着拂袖而去的儿子们,颓然坐在了椅子上。西斜的阳光透过残破的雕花门窗,点点光斑照在这颓废的宅院里,这一片狼籍的餐桌上,那垂着头的苍老的覃老头儿身儿。

沉寂了大半个世纪的覃家大院,在人们钻墙拱洞的发财梦中,又被翻到了那些古董商贩们的眼前。除了那一块镀金匾额,这大宅里的很多雕刻,窗花,门柱,甚至还有那个天井里的莲花大台砚,都被那些文物商贩们盯上了。就在我去覃家大院调查那块匾不久,正厅里一扇桃木雕窗又被一个贩子买走,墙壁露着一个大窟窿。问那卖窗的篾匠,他振振有词地说:

我说谭同志,我们不像你们公家人,每个月有工资拿。种田的人到哪儿去弄两个钱?

申报覃家老屋文物的报告打上去了,可是就不见批下来。我知道,覃老头也在焦急地等待。他之所以不原搬出这个阴暗潮湿的大院,就是在守望他的祖先们传下的遗产,守望令他留念的已逝去的生活。调查中,他对我解释那些雕花门窗和画檐上的图案,那些连环画似的人物故事,一说起来,脸上就对那人物和故事充满了敬仰,对受到损坏的毫无掩饰的痛心,可以说是到了心急如焚。那一天,他一见我就拉住我的手说,后面天井的一个八扇开的门,又被人看中了,过几天就要来拖。可是房子还不是文物,县文物所不能干预,我望着那即将被卖掉的门也只有空着急,只好安慰他说,报告批下来就有办法了,再等等吧。

转眼已到了秋天,气候一天天冷起来。一到秋天的覃老头儿,身体状况便大不如以往,说话气喘吁吁,有了病又舍不得花钱医治,还要拄着棍子上山弄猪草。

你不好找儿子们开口,你手头还有卖猪攒的钱嘛,这时看病不用何时用?

那一回,见他病得实在厉害,咳得喘不过气儿来,就给他带去了一些药丸,见他又千恩万谢的样子,就忍不住责备他,可他一阵咳嗽待定,就又若有所思地说:

还不到用的时候----

眼看一年又要过去,可是申报覃家大院文物的事还没有结果。那一天,正在办公室里清理着那放在屋角落,已落了一层灰的镀金匾额,翻看那些申报材料,猜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突然听走廊里有人喊:

老谭,有人找!

我一抬头,走进门来一个农民,见了我就一脸笑:

谭同志!

这不是覃家大院里的那个篾匠吗?

是你!来来来!坐,坐!

篾匠进了办公室,环顾一周,说:

还是你们吃皇粮的好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我给他泡了一杯茶:

你怎么今天有空儿来了?

一句话像是提醒了他:哦,覃老头快不行了,叫我来找你----

原来前几天下雨,覃老头仍上山去弄猪草,下崖时,脚一滑,摔下崖去了。

怎么没送医院?

覃老头儿不让送,说送也白送——还不是怕花钱!你不知道,他是个小气鬼?!

赶到覃家大院,吱呀一声推开那扇木门,见覃老头躺在床上,仍盖着那床老式的蓝印花布被子,被子随着他的喘气一下一下地动。他的几个子女都守在旁边,一个个泪眼婆娑,红着眼望着那被子上下跳动着。覃老头听见声音,睁开眼,望见了我,瘦削的脸上露出了放心的微笑。他吃力地说:

谭同志,公家的事,本不该问----这次批下来了?

我知道他是问申报覃家大院的事。我原以为这事儿很有把握,可是---

报不上----就报不上,老房子,保存也没----什么用——

覃老头儿吃力地说,又咳嗽了一阵,闭着眼喘了一会儿气,然后睁开眼,对他的子女们说:

你们都出去,我和这谭同志,有话要说。

他的几个子女,连那个经常在覃老头背后咕叨的大媳妇,也是一个劲儿地抹眼泪。大儿子望了我一眼,最后一个出门,出门时还把门带上了。那是怕风吹着了他的老子。

屋里只乘下我和覃老头了。覃老头躺在床上,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盖在身上的被子风箱似的一动一动的。

要让您见笑了,可是我这几个子女,一个都不放心---

高远的天空,秋阳西斜,阳光从天井的上方投下来,照耀着这百年深宅斑驳的厚墙,曾经灿烂光鲜的雕花门窗。

当天晚上,覃老头就断了气。

覃老头入葬后,我回到县城,第一件事就是上邮局,把一份巨款汇向海外,按覃老头儿临终的嘱咐,把他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写在汇款单的附言栏:



纪覃贤弟,多谢您的美意,我生活得很好,这些钱您应用在大事上。家乡已大变样了,需要您这样的科学家,盼早日归来。覃归雁。



谁也没想到,那个叫黄纪覃的科学家从海外回来,归还覃家的传家宝,那枚金戒指,被覃老头儿断然拒绝后,又在他临离开的前一天,给了覃老头儿一笔巨款,这笔可让覃老头儿一家过上锦衣玉食生活的巨款,覃老头儿却是到死时也是一分也没有动,委托我把这笔钱又还给了原来的主人。这笔巨款的汇费,就是覃老头儿近年来坚持年年喂猪攒下来的;连那位给钱他的人也没想到,他的这笔钱,这番好意,却提前要了这覃老头儿的命。

没过两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是覃老头的大儿子打来的。他在电话中说,去了一个收购古董文物的,他想把他父亲保存下来的那几扇门窗卖了,问那些文物到底能值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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