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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后,转身遇见三毛 叶倾城
我在北京有三书架书,在武汉有四书架——现在我在长沙,很恋恋不舍,在每个书店里都乌鹊似的绕树三匝。我坚持不让自己买书,又屡屡破戒,我真的不想在出租屋里弄一天一地书呀……
众人怀念或者怀疑三毛,我都懒得搭理,只是我一转身,就看到我身边的书架上,一长列,淡蓝封面,我知道那是全套湖南文艺出版社出过的三毛全集。再扫一眼,我发现缺了一本,《谈心》——是某位朋友借了没还吗?
还有一些跟她有关的书不在这里。比如说她译的《玛法达看世界》,我记得我在宜昌买的,一共六本。去三峡的船上,那真叫“座无虚席”,甲板上挤得满当当,我就站在船舷边看书,手举累了,把书半搁在栏杆上——一直担心它会掉下去。好像没有。一定有江风徐来,吹我年轻的发。
还有她主编也参与翻译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全集,叫波洛是白罗,让我别扭。但其中选了一些国内不曾也不可能出版的篇目——嘿嘿,你懂的——我从图书馆,东一本西一本全借阅了。
我怎能说,我与三毛无关?她的著作,横亘了我青春的阅读史。谁能看《哭泣的骆驼》而不血脉偾张?虽然我连撒哈拉在哪里也不知道,而我过了很多年,才马马虎虎弄清西班牙与那块土地的恩恩怨怨。
而她是第一个,以“私生活加私写作”方式不停让我们震动的作家吧?我知道她与三毛之父的会面,她去新疆遇到王洛宾——我只恨王老不够怜香惜玉……1991年她自杀,这是最大的新闻。在那之前,我所知道的作家,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自然地寿终正寝。比如冰心奶奶,我从来没觉得她是我的同时代人,当然我也从来没觉得她是古代人。作家对于我们,是异次元空间存在的。而三毛,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呀。
后来我自己进入这一行,我真的见到很多八十年代红极一时的作家们。我很客气:我看过你的书。——绝不是奉承,曾经阅读饥渴的我,看过能搜到的所有出版物。他们往往很高兴,虽然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不再写,如果还有圈子里的聚会,就是麻将兼钓鱼。
而我,不看三毛也很多年了。
此刻我随手拿了一本《倾城》:实在看不下去。她的文字,就现在来说,用力过猛,形容太凄厉。任何常见的、平和的情绪,都说得洪水猛兽。
但,她确实影响过我的写。我入迷过她笔下的沙漠;我艳羡过大胡子荷西的存在——我一个朋友说,他开启了她对熊男一生的爱好;她写过一根草的故事(《有人送我一根草》)让我知道任何小故事都可以入文;《我的宝贝》,我大吃一惊,原来仓库记录一旦有情也可以成书;她写的《紫衣》,开启我思索不一样的母亲……
有人怀疑她的故事都是虚构——至少是添油加过醋。我苦笑:大哥您从火星来的?女作家写爱情,一向亦真亦幻。苏雪林的《绿天》何其畅销,男人问她:“我们的小鸽儿几时来?”事实上,她婚后没多久就分居,孤清终老,活到一百零一岁高龄。她自称:“我本应是一只花蝴蝶,但被夹在空白书页里。”张洁前半生写《爱是不能忘记的》,借《祖母绿》说“无穷思虑”,无非是抒发对一位男士的爱意。而终成眷属后,败得惨不忍睹,竟至《无字》可说。那么,如果三毛的爱情和人生,更多的来源于所思所想,而非真实的见闻,有何关系呢?
我不会重看《稻草人手记》(公平地说,这是她作品中次好的一本,最好的一本是《哭泣的骆驼》),而她其他的作品,我当年就看得很勉强……但我从不否认她带给我的,那些快乐、幻想以及激情。
作为曾经的文学女青年,现在的文学女中年,以后的文学老年,我不免想到,如果她还活着,已经快七十了……这让我的心,温柔的,微微酸楚地痛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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