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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家”生涯 文/王开林
作家的谑称是“坐家”,坐在家里潜心创作,这种独拥书城、南面为王的惬意,不是久惯此道的我辈中人,就很难体会得那么完全和细致。构思时,要坐如钟,如老僧入定;出手时,要坐如甑,一气呵成。有句笑话说:伟大的作家与平庸的作家不是笔头分优劣,而是坐功见高下。试想,像雨果、狄更斯、巴尔扎克、托尔斯泰那样著作等身的文豪,若非坐功盖世,三辈子也写不出那样多的作品来。
既要坐得稳,稳如磐石;又要坐得安,安如泰山。有道是作家要有一把好的座椅,才对得起发誓要坐穿“牢底”的有志之辈。我原先信奉的是“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因此一直委屈着自己疲惫不堪的坐骨神经。近两年,我身上潜滋默长了几许贵气,硬椅冷凳,别说久坐,望着便发怵。于是,往上面加软软的垫子,仍嫌不足,总思谋着要买一张真皮转椅。那想法强烈时,你别说,我真还有点坐不住了,到家具市场逛过几回。好在这不算什么大手笔,心想事成又有何难?可始料不及的是,我往那真皮高背的老板椅上一坐,转溜几圈,底盘万分舒服了,脑子里却一片混沌。有什么办法,就这寒命,我注定今生今世要与又冷又硬的座椅结下不解之缘。
在家里,我不写作时仍旧得坐着。你或许会问:还傻坐着干吗?答案是两个字―――读书。哦,作家也仍要读书要修炼,像老僧非修成佛,老道非修成仙不可。作家总该有间像模像样的书房才好。我所说的“模”,是指有一定规模,即藏书量至少在一千册以上;我所说的“样”,是指房间不可无雅相,名家字画与精巧的小摆设均不可少。有时,我见某人家里没几本可堪入目的书籍,他却英勇地成为了作家,甚至是“名作家”,便由衷佩服他有铅刀屠龙的本领,能够“不读书的人写书给读书人看”。对于这样高明的同行,我总要特别地刮目相待。
好的文人也该是动如脱兔,静如处子的,动则壮游四方,静则宜室宜家。壮游就不用多说了,考察各地的风物民情。后面这两个“宜”字,则为浓淡相宜,讲究的自然是居室的氛围和私人空间的情调。雅则有琴棋书画,俗则有花鸟虫鱼,可谓雅俗共赏。目之所视,耳之所闻,无不心旷神怡。
清贫无碍于高格调。我见过了一些暴发户金楼银屋的恶俗,反觉得自家白壁上的字画和隙地间的花木更其新鲜可爱。闲时听听大师们的乐曲,借此澡雪精神,那种通透感,徒有万贯银钱的伧俗之辈何能体会到千分之一?通常所说的“灵魂净化”,是更为复杂的“污水处理技术”,那种远在境界之上的东西,则除了优雅,还须神明自照,得到悟性的极力成全。
坐家久了,我更喜欢简洁的风格,只求自在自得,任何堆砌都无必要。美国诗人史蒂文斯将一只灰色无釉的坛子置于田纳西州的山头,荒野即骤然向它围拢,他以超凡的想象力绑架了大自然;我坐在书桌前,最美妙的感觉也是,家具、字画、书籍、花草、木雕、瓷器,一切的一切,都以我为中心,显得一丝不紊。
就这样,我坐在家里,任春秋嬗递,日月浮沉,心有所思,口有所言,笔有所动,处一室如处江湖,笑傲由我不由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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