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提问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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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提问水平                                                       韩石山
　　被文坛誉为又一个飙起的美女作家，且将她发表作品最火的那一年轻率地以她的名字称作某某某年，却不幸竟跟我列为同省同乡的葛水平女士，前两天给我发来一则短信，说湖南的一本文学杂志将刊出她的作品小辑，编辑让她找一位评论家作一次对话届时一并刊出，末了说就你吧。我自忖近来做人规规矩矩，并无任何不良举止，一面回短信表示敬受命，一面心里恶狠狠地说：找死吧你。
　　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将她的几本小说集翻了翻，几个问题便从我那邪恶的心底顺顺当当地流了出来。（家中竟有她几本书，这是我写到这儿由不得感到羞惭的地方。）不作什么狠毒状了，且让我换做诚挚的笑脸，细声慢语地问道：
　　一，我一直认为，新时期初期的作家，普遍存在学历偏低、素养不高的缺憾，中国文学未来的发展与建树，有赖一批学历高、素养好，也更为年轻些的文学从业者的出现。这些年一批优秀的青年作家尤其是青年女作家的出现，证明我的这个论断还是正确的，而你的突然出现却让我惊奇，堪称异数。听说你早年曾从事舞台演出，莫非对你来说，由舞台到文坛，只需踮起脚尖，轻轻地一跃？
　　二，你的写作，从题材上说，是山西偏远山乡的农村生活，这只是一种粗略的印象，实际上，你的题材是很丰富的，比如《喊山》写的是当今农村的奇人异事，《黑雪球》写的是抗战期间民众的觉醒，《黑口》写的是黑煤窑的灾难，《陷入大漠的月亮》写的是当代新女性的一次出游，虽说题材迥异，各不相侔，但在你的笔下，也还篇篇俱佳，敢问你是如何自由地游走在这些迥异的题材之间的？
　　三，据我所知，你早年是写诗歌的，后来有几年，又专写散文，我看过你的几篇散文，还真是不错，就是你现在的小说中，我也能感受到当年的散文的笔调。虽说名类文体之间，没有绝对的阻隔，但总有一些惯性的思维与手法，会制约彼此之间的转换，比如写诗久了写小说难免感情直露，写散文久了写小说常会忽视细节，而你却没有这种毛病，一出道就像个写小说的老手，是无知者无畏，还是一种心性的自然的迈越，一通百通而了无挂碍？
　　四，不管什么题材，不管什么人物，在你的作品中，总有一种女性的精细的观察游荡在文字的表面，又有一种女性的激情沉潜在文字的底里，两者互相交融又各不相害，这或许该是你的作品的最大的魅力，也是你的作品的境界升华的天梯。我想问的是，你是怎样将你女性的情感与体验，倾注于作品，化为那一行行既轻盈又不失其厚重，既世俗又不失其雅致的文字的？
　　五，2004年，也就是你接连发表了几个有影响的中篇小说的这一年，被有些评论家誉之为“葛水平年”，对任何一个写作者来说，这都是绝大的荣耀。当这殊荣骤然而至的时候，你是一种怎样的心态——受宠若惊，安之若素，还是恨其姗姗来迟？
　　六，你是漂亮的，这没有说头，虽然从出道的年纪上说，偏大了点，勉强还可以说是“正当其时”，当有些人一边赞美你的作品多么多么的好，一边色迷迷地瞅着你也还俊俏的小脸时，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七，从你的作品能够看出，你对农村生活的感受，是新颖的，也是独特的，且有你自己的笔法，恰巧你又与中国写农村生活的“铁笔圣手”赵树理是同乡，都是山西沁水县人，如果有人说你是“新时期的赵树理”，或者说你是中国文坛上的“女赵树理”，你听了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若高兴是为什么，不高兴又是为什么？
　　八，在山西，有好些人多年来，孜孜不倦地从事着农村题材小说的写作，除极少数优秀者外，大多默默无闻，他们的努力与他们的收获相比，常令英雄气短，悔不当初。而你一出道就光华四射，捷报频传，你能对他们的成败得失，作些中肯的评价，对后来者作些有益的指点吗？
　　你看着都是些平平和和，且不无揄扬的话吧，可你不知道，这些话里，满是陷阱，答好了不一定能得多少分，答不好可就原形毕现，丑态毕露。且让我将此中的机关略作说明。第一问，等于是揭了她的老底儿，因为她平日给人说起往昔，多说她当年怎样的熟悉农村，说起上学，也只是含混地说上过一个中专，很少说上的是戏校且上过舞台。第二到第四问，是让她尽情地吹牛，吹得越多，露的丑也就越多。第五问中的三个选择，选哪个都有装模作样之嫌。第六问说了真话人不信，说了假话更丢人。第七问也是个两难选择，说高兴不过是狗尾续貂，说不高兴就是轻蔑前贤。第八问最是狠毒，说轻了难见真情，说重了，就把山西老一茬的作家全得罪了，看你往后在山西怎么活人！
　　奇怪的是，我将这些提问发过去，附言中还假惺惺地说，若觉得不妥可改。葛水平居然回复说：“一字不改，且听我的回答。”女人最大的悲哀，不在于无自知之明，而在于遇人不淑，信夫！
                                           2008年1月25日于潺湲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