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雕龙”成为飞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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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雕龙”成为飞龙两岸学者对话《文心雕龙》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03月13日


来源：深圳特区报


黄维樑



徐志啸








　　(台湾)黄维樑 (上海)徐志啸
　　编者按
　　虽然时光流逝，《文心雕龙》作为国学的重要典籍与中国古代思想文化的重要经典，即使在今天全球化的电子传播时代，其博大精深的人文蕴涵与思想光彩，依然历久弥鲜，生生不息。今年又值龙年，龙年传“龙学”，尤显特别的意义。有鉴于此，我们发表两岸学者关于《文心雕龙》的对话，希望引发读者深入的思考。
　　■黄维樑 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博士，现任台湾佛光大学文学系教授。
　　■徐志啸 北京大学文学博士，现任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体大思精的《文心雕龙》
　　徐志啸：问世于中国南朝齐梁时代的刘勰《文心雕龙》，毫无疑问是中国古代文学史尤其中国古代文论史上一部堪称空前绝后的文论大书，赞誉它具有“体大思精”的风格特色应该说完全恰如其分。它上下二部各二十五篇(共五十篇)的框架体制，系统而又全面地概括、剖析、阐释了古代文学的枢纽特征及渊源流变、各类文体的风格特点、不同形式文学作品的创作旨要与艺术表现，并从多种角度对南朝之前(包括南朝前期)的作家作品作了评论。全书涵盖了总论(“文之枢纽”五篇)、文体论(“论文序笔”二十篇)、创作论(“剖情析采”二十篇)、文学评论(《时序》《才略》《知音》《程器》四篇)及总序(《序志》一篇)，它们极为严密地构建了属于刘勰本人独创的文论体系，为中国古代文学理论史树起了一座“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宏伟深巨的里程碑。
　　黄维樑：我们看《文心雕龙》全书的布局和框架设置，都是经过刘勰周密精心思考的，《序志》篇中所交代的，就是最好体现。道、圣、经、纬作为“文之枢纽”，固然是时代的要求，也与刘勰本人的认识密不可分。他对文学类的各种文体——诗、乐府、赋、史传、诸子、论说(迄止齐梁时代)一一予以阐述。我特别看重《文心雕龙》的《时序》篇，它堪称中国文学史上产生时间最早的一篇文学史的论著，除了篇幅较短以外，其它属于文学史的诸要素它都具备了，尤其是著名的“文变染乎世情，废兴系乎时序”论断，绝对抓准了文学演变的要害，是文学与时代、历史关系实质性的精辟概括。文学史界一般认为中国以前没有文学史，文学史是外来概念，中国的文学史著作是受西方外来影响的结果，中国最早的文学史是近代黄人和林传甲的两部文学史。我认为，这话不全对，《文心雕龙》的《时序》篇，乃是产生时代最早且又完全符合文学史要素、内容精炼、论断精辟、篇幅短小的文学史论著，它堪称世界上最早的中国文学通史。
　　我顺便提一下：《文心雕龙》是理论性著作，立论严谨不用说，它还包含了很多趣味浓郁的文学故事，如文人相轻，如帝王之礼遇文学家，如作家的呕心沥血地写作。这方面的传说有：汉代大辞赋家扬雄写完作品后，疲倦极了，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的肚子爆开了，五脏六腑流出来，结果是扬雄自己把这些五脏六腑收纳回肚子里。太可怕了，写作可以是这样的苦事。此外，《文心雕龙》的文字非常优美，简直是创意丰盈的美文。
　　《文心雕龙》与西方文学理论
　　黄维樑：如果我们将这部体大思精的《文心雕龙》放在世界文论发展史上看，或者说，将它与西方著名的文学理论作对照比较，我认为，它也毫不逊色。西方著名学者艾布拉姆斯(M.H.Abrams)有一部《镜与灯》的著作，该书中作者将宇宙、读者、作者、作品四者的关系，设计了一张关系图，图中画出了这四者之间可以互相联系的箭头，表明这四者之间的相互关系，并由此得出了所谓的模拟论、实用论、表现论、客体论。我以为，这个关系图，或者进而说这“四论”，刘勰《文心雕龙》中的相关篇章完全可以一一予以对应说明。
　　徐志啸：你这一说，让我想到了美国著名华裔学者刘若愚，他有一部非常有名的代表作《中国的文学理论》，是用英语写成的。书中他在艾布拉姆斯四者关系图的基础上，增添了互逆的箭头，在四论的基础上又加了两论，成为了六论，提法上与艾布拉姆斯有所不一，谓之：玄学论(也译“形而上论”)、决定论、表现论、技巧论、审美论、实用论。不过，以此对照《文心雕龙》，我还是认为，《文心雕龙》的相关篇章对宇宙(社会)、读者、作者、作品四者关系的论述，似乎比他讲得更具体，更清晰，只是用语不是今天所谓的“现代话语”，没有也不可能出现西方流行的那些理论术语，这大概是被那些不了解情况的西方学者诟病中国没有文学理论或缺乏理论思维的理由。
　　黄维樑：如果将《文心雕龙》与西方权威的亚里士多德《诗学》比较，就以艾布拉姆斯的四论作对照，《文心雕龙》毫无疑问具备了所谓的“四论”所述及的内容——《原道》《物色》《时序》探讨作品与自然、社会、时代的关系；《知音》《辨骚》探讨读者如何看待作品；《情采》《体性》探讨作者与作品的关系，作者的背景、修养、性情决定了会形成何样的作品；《比兴》《《丽辞》《隐秀》等篇以作品本身作为讨论的对象，探讨写作的修辞手法及其表现方式。
　　让“雕龙”成为飞龙
　　徐志啸：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让‘雕龙’成为飞龙”这句话，应该是黄先生你第一个提出来的。我理解这句话的涵义，《文心雕龙》的“雕龙”，是属于为寻求、理解、把握、体现“文心”——文学的实质与灵魂，而要做的具体细微的雕琢工作，要精心“雕龙”，“雕”这条文学的“龙”，包括体架、结构、形体、色彩、纹理等多方面，在中外文学史上，像刘勰这样为读者(包括作者)提供如此全面、丰富、深厚的关于文学创作、文学批评、文学理论、文学史的理论、方法、经验的，恐怕绝无仅有，或至少时代上没有那么早、体系上没有那么完整、内涵上没有那么充实。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中国的学者，应该也必须将这个“雕龙”的全部过程和内涵，系统、完整、全面地介绍、传播到世界去，从而让这个“雕”的“龙”飞起来，飞出中国，飞向世界。
　　黄维樑：谢谢你的肯定和赞誉。口号是我提出的，实际工作应该有很多人一起做，我只是用形象的比喻把心意加以概括而已，以此表明我们这项研究工作的意义和价值。说真话，在当今世界范围的文论范畴内，可以说完全没有我们中国的声音，20世纪可谓文论批评风起云涌的时代，各种主义、理论，争妍斗奇，五彩缤纷，但其中找不到一家是中国制造的。刚才说到的艾布拉姆斯，他在《文学术语汇编》中论及20世纪现代的文学理论和批评时，述及了20多种文论潮流和主义，却没有一家是Made in China的，这不能不使我们看到一个严峻的事实：在世界的文论讲坛上，还听不到属于我们中国的声音，这对于我们这个有着悠久历史灿烂文化底蕴的泱泱大国，实在是不相称的。
　　徐志啸：当下中国的文学批评界似乎十分热衷谈论所谓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或者说是要在国际论坛上取得“现代话语权”，才能登上国际论坛与西方学者对话。这就是说，在一部分学者看来，我们中国现今之所以在国际论坛上还没有说话的资格，或谓国际论坛还听不到中国的声音，是因为中国学者还没有获得“话语权”，而这个“话语权”的取得，必须从我们的文论语言着手，改变传统的语汇，换之于外国通行的“话语”，方可获得在国际论坛上说话的资格。这使我感到有点纳闷，难道我们中国千百年来的传统文论，都不属于文论系统？都不适宜于作为交流和沟通的语汇？中国就真的如西方某些学者所说的没有理论？不，《文心雕龙》是最好的理论，是最有说服力的话语权。我们应该努力尝试以《文心雕龙》为基础，用中西合璧的方式，作中西文论的比较与诠释，从而建立起具有中国特色的文论体系，真正让“雕龙”成为飞龙，飞出中国，飞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