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野性与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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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野性与严明方李莉 《 中华读书报 》（ 2012年07月04日   19 版）

    每个国家有每个国家的气息，我觉得美国的气息是雄浑博大，还有点野性。这样的感觉是来自其自然景观，在美国你随处可以看到茂密的森林，自由生长的植物，四处出没的野生动物。尤其以鹿为最多，在郊区，早上起来跑步可以遇到它，有时开车偶尔还可能遇到它停立在路边或穿过马路，这似乎是野性的没有经过人工整治的大自然。但如果你深入了解就会知道，这种野性背后实际有着非常缜密的人工管理。在美国不可以随便猎取野生动物，如果保护的动物繁殖得太多怎么办？每年的11月份左右，允许申请打猎，但要有所限制。美国的空气十分干净，家里几乎没有灰尘。那是因为所有裸露的土地都被种上了植物，没有被种上植物的小片土地也常常被盖上木屑。表面野性的后面是严明的人工管理。
    由此想到美国人的文化与社会制度好像也是如此，我们都知道美国是自由、民主的国家，在这里个人的权利可以得到最大的保护。但我们不知道这背后有着如何缜密而严格的法律制度，来让整个的社会秩序化和规范化。这一切不仅是体现在国家大的政治制度上，就是在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细节中都有所体现。
    比如在美国买房子，你可以先与某一房产中介联系，告诉他你想买的地段和大致的价钱，中介就会不停地把相关的信息发在你的邮箱里，包括房子的面积、价钱和地理位置等，全部都有图片和地图显示。直到有一天你看中了其中的某一套，中介就会带你去看实物，看中后你可以先付1000美元的定金，然后中介会请专门的房屋检查公司帮你检查你所要的房子，检查得非常仔细，包括是否有甲醛、是否有白蚁（美国有许多老房子是木头的）、是否有什么地方被损坏了需要修理等，检查完会出一份报告。然后你拿着这份报告让中介与房主商谈，最后决定是否要买，如果仍然决定买，就要再交3万美元左右的定金。然后可以开始请律师拟定买房条约，并查核对方的手续是否齐备、是否是房子真正的主人、是否还有贷款未缴清等等。一切手续办完，前后需要两个月的时间，节奏虽然慢，但可以帮你省去后顾之忧，一切都是按法律程序办理的。
    到银行汇款也一样，在中国银行汇款很快，半个小时就能到对方的账号上，但在美国如果是大宗的汇款，没有这么快。即使你亲自去柜台汇款，他也会告诉你，你回去半个小时后，会有银行的另外的专门人员再给你打电话确认这笔钱确实是你寄出的。手续虽然复杂和慢，但很难发生网络诈骗，因为网络诈骗往往是很短的时间，如果太快，等你反应过来钱已经到对方手里，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另外，美国的税收制度非常严格，每个有收入的公民都必须缴税，不同的收入、财产状况、国籍，税收都不一样，非常复杂，所以需要有专门的会计事务所帮你核算你每年应该交多少税。在美国很少有人敢偷税漏税，这里的法律非常严格，偷税漏税的惩罚是非常重的，几乎没人敢碰，大家都是守规矩的公民。美国的法律人人平等，总统和百姓都一样，犯了法都要受惩罚，没有后门可开，没有人情可讲。
    美国的保险公司也非常规范，我在美国做访问学者期间，出了一次车祸，我开的车和迎面来的车相撞了。对方受伤了，而我的车头也几乎撞烂了。当时我很担心，以为会受到保险公司的责怪，但他们却告诉我不用担心，我不用负任何责任，因为我保的是全险，既保我和对方的车，也保了我自己和对方。保险公司的人说，你最需要关心的就是你自己是否受伤。他们希望我尽快去医院检查，并说，在两年内如果查出来我身体内的伤与这次车祸有关，他们都可以为我医治。一个星期后，我得到了一笔赔偿费，当时我买的是一辆二手车，5000美元，而保险公司却赔给了我6500美元。保险公司并不要我告诉他们我的车值多少钱，他们有自己的一套评估系统。
    美国的制度首先相信人是诚实的。如我在美国访学期间，曾有一次因为胆结石开刀住院。当时我买的保险理赔额度是10000美元，医疗费却是20000美元，远远超出了我的保险理赔额度。原以为我需要再付10000美元，但保险公司并没有让我付，只是咨询了我两个问题：第一，我的病是在中国就有还是到美国后才有的？第二，我在中国买了医疗保险吗？我的回答是：第一，我的胆结石在中国就有，但是在美国急性发作；第二，在中国我是公费医疗，不用交保险。回答这些问题后，我的医疗费竟然被免除了。首先他相信你是诚实的，其次他认为你在中国享受的是公费医疗，一个中国普通的教授，很难负担这笔意外的医疗费，所以他给我免了。
    从美国人的生活细节也可以看到他们文化教育中讲规矩的一面。在美国幼儿园的孩子，玩耍时，老师会发给每个孩子一张小毯子，要玩玩具就坐在小毯子内玩，父母来接孩子，孩子不能扔掉玩具就跑，而是要把玩具和毯子收拾好，交给老师才走。同样，我曾到过大学的陶艺工作室工作过，在那里上课的学生也是下了课必须把自己的工具收拾好，然后打扫干净，才可以离开教室。到几乎所有的饭店吃饭，首先要站在门口，等待服务员为你安排位置，哪怕是有很多的空位，你也不能自己随意乱坐。
    细节体现文化，体现纪律与规则。我在美国悟出来的第一要义就是，守规矩、讲诚信是现代社会的文化基础。但中国则相反——在没有进入现代化的农业文明时期，中国人讲诚信、守规矩；进入现代化、工业化以后，反而没有了诚信和规矩。这说明我们丢掉了传统文化，而又没有建立起新的现代文化。所以古代的中国是文明古国，是礼仪之邦，而现代的中国却成了缺少文化的国家。
    什么是文化？文化不仅是一种价值观、一种意识形态，还是一套制度体系、一套行为规范，简单地说，就是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的指南，是秩序化、道德化的具体体现。中国学习了西方的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但对这背后的一套文化规则却没能很好地理解和学习。我们对西方文化的理解，只是看到其民主自由的一面，却没有看到其严格规章制度的一面。每个人的行为尽可以自由，但这种自由是在法律可控制范围之内的，谁都不可以违反法律，这是铁的纪律。严明的法律制度是社会安定团结的基础，而从小养成的纪律与行为规范，是现代文明人必须有的修养。因此，我们对西方文明的认识，还需要更加深入到其方方面面。尽管我们不需要什么都学习美国，但毕竟我们生活在全球化的时代，我们的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已经无可奈何地进入了现代化的轨道，我们不能退出，只能往前走。因此，我们不能大而化之、毫不谦虚地看待现代化，以为只要能提高生产率，能取得经济上的高速发展，或者能够民主化、自由化，就是现代化。岂不知法治才是其中的关键，而国民道德素养的规范化更是其中的基础。这就是自由与规范、野性与严明的辩证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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