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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当前文学批评标准与方法
2012年10月12日
来源:文学报
王彬(鲁迅文学院原副院长):柏拉图说过一句话,“神不是万物的起源,也不是一切事物的起源。但神是一切好事情的起源。”借用这句话,文学批评不是一切文学作品的起源,但应该是好作品的起源。任何一部好作品都离不开好的文学批评,文学批评和作品的关系,我认为应该有这样几点:第一,理论启示,第二,现象阐释,第三,文学表征。表征很重要,比如中国当下文学在世界文学之林中处于什么地位?就需要文学批评进行表征。它是个测量尺,通过文学批评,才能把当代文学的高度测量出来。文学批评应该是文学高地,而不应是洼地,当下的文学批评恰恰是洼地,讨好、迎合、献媚文学作品,没有起到应有的导向作用。
为什么会出现这问题?这就说到了今天的主题,批评家的标准和方法问题。我相信,至少有一批文学批评家,存在两方面问题:一是理论水准偏低,二是经典作品读得太少,没有一定的阅读量,必然会丧失审美尺度,也就丧失了批评的标准。
批评方法问题,则更为严重。今天的文学批评家基本不研究方法,仍然蹈袭印象式、感发式的方法,从而也就难以解读出文学作品背后的深刻内涵。除了标准,还要有方法。方法有时比标准还重要,因为它可以提供一个新的阐释角度。
藏策(天津人民出版社编审):文学理论与批评界的根本症结,其实就是今天的文艺理论已经远远地落后于今天的现实,根本就无法解释今天的文艺现象;而文艺批评由于在理论方面的严重滞后,甚至都没有能力去真正地鉴别出作品的高下。至于什么“红包评论”之类,其实都是表面现象,因为那些剑走偏锋的所谓“酷评”,同样没有多少价值。——当批评家自己都分不出好坏的时候,他无论是说好还是说坏,也都只能是胡说而已。这种状况的直接后果,就是真正的难得的杰作反而有可能被埋没——因为对于平庸的批评家而言,杰作往往会超出他的视野,而平庸之作反而会觉得更合胃口。
没有哪个作家不想让自己的创作贴近现实,可如果作家根本就看不懂今天的现实的话,那他越是贴近现实就越不现实。理论批评家本来是可以为作家提供理论资源的,偏偏理论批评家们的理论武器早已老旧不堪,对今天的现实同样茫然无知。文学在今天为什么越来越边缘化?除了媒介的发展,生活方式以及阅读方式的多元等因素外,文学面对今天的现实失去了自身的话语权更是一个主要的原因。如果一个作家对现实的理解,不能超过甚至都无法达到一个普通读者的水准,那你还有什么资格要求人家必须在心中为你留下一席之地?
如何更新我们理论和批评的范式,使之能够适用于今天的文艺发展?能否将中国传统批评的精髓,与西方理论中的洞视卓见有机地整合起来,并形成一种全新的可以超越传统与西方的新理论,建构起一个适合汉语语境的理论与批评的平台呢?我认为是可以的。在分析文本判别优劣方面,可以“西体中用”;在提倡“仁者”的批评,讲求理论批评“终极关怀”的层面,则可以“中体西用”。
王春林(山西大学文学院教授):批评文风的问题固然重要,但相比较而言,我以为,导致当下时代文学批评不够理想的更为重要的原因,恐怕却在于批评家主体人格的建构问题。某种意义上说,批评文风是标,而批评家的主体人格才算得上是本。只有本的问题得到了很好的解决,如同批评文风这样一些标的问题,才有望发生根本的改变。说到批评家的主体人格建构,我以为,最起码有以下三个层面的问题,需要引起我们的高度注意。
批评家主体人格建构的第一个层面,我以为,首先就体现在批评家一种强烈的社会关怀上。作家要想写出优秀的文学作品来,固然需要有对于社会现实热切的关注与思考,批评家要想很好地完成自身文学批评的使命,同样需要有对于社会现实的热切关怀。成为一名合格批评家的首要条件,就必须首先是一位拥有独到社会见解的批判知识分子。
其次,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批评家,还必须是文学与文学批评事业的真正热爱者。试想,一位号称批评家的人,居然在内心里没有把文学看做一种神圣的事业,缺乏一种根本上的对于文学顶礼膜拜的虔诚心理,他所写出来的文学批评文章又能够拥有怎样的公信力呢?因此,我们在这里所呼吁出现的,正是那些对于文学与文学批评事业有着执著爱恋的批评家。
第三,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批评家,其主体人格建构中,自然少不了专业批评修养的具备。只有那些能够对于文学理论始终保持着浓厚的兴趣,不断地进行相关理论自我更新的批评家,方才算得上具备了起码的专业批评修养。但实际的情况却是,我们很多成名的批评家,已经不再对于文学理论的更新感兴趣。以一种固步自封的姿态,用一些陈旧、过时、落后的理论以不变应万变地应对日新月异的文学创作情形,恐怕正是当下时代文学批评界一种无奈的实情。如此看来,采取怎样一种有效的方式以提高我们批评家的专业批评修养,也是批评界所必须面对的一个重要问题。
秦岭(天津市文学院签约作家):一切学术论争通过发展和演进,会日臻成熟乃至炉火纯青,而中国的文学批评恰恰相反,到了时下,被普遍认为出了毛病,甚至被认为病入膏肓。既如此,似乎遭遇疑难杂症了,我倒是认为,治病之先,不如去伪存真。
因为不是批评家而是一位写作者,我对于文学批评界存在的问题,无力从理论上做到精细的归纳和概括,但我坚持认为文学批评的基本常识和大致面貌是不容糟蹋的,真正的文学批评,至少会让读者借助批评家公正、锐利、精准的眼光和论述,在对作品的标识、定义层面求得共识,引导并帮助读者对作家的作品有所发现,发现后有所甄别,甄别后有所判断,判断后有所审美,审美后有所享受。这是文学批评最起码的功能链条,构成链条的,就是标准,每个标准就是一个环节。忽视任何一个环节,链条势必断裂,委实饶恕不得。这样的文学批评必是货不真价不实,去伪存真,势在必行。
文学批评乱了标准,因何如此?究其根因,无怪乎有四个方面:一是学养上有学而无养。饱“学”而不养“学”,学必无法“专攻”,客观上造成作为知识分子的批评者们治学、从学、为学态度的轻佻与散漫;二是立场上有场而无立。中国文坛这个“场”够大,批评者尽可以纵横南北,而“立”的缺失,不仅导致学术个性的削弱,读者还有理由怀疑知识分子的情怀和胸襟是否出了问题; 三是标杆上有杆而无标。批评者似乎人人都有话要说,可谓众说纷纭,时刻在抢占话语高地,而最为致命的高地之“标”却似乎无关紧要,这是心灵原则丧失的典型体现;四是理论上有论而无理。按理说,凡“论”当为“理”而生,为“理”而灭,可是打开万千期刊,批评者大论煌煌,多为言之无理,或者为了指鹿为马而强词夺理,一眼的浮华浮躁,不知所云。文学是社会元素的艺术集合,文学批评更应当是以文学为主的融各学科为一体的试金石,很可惜,从当下的文学批评里,很难看到历史学、政治学、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层面的观察与思索,单薄得像一张老羊皮,干硬,却极少柔软湿润。
标准是在大浪淘沙中获得的,巨浪翻滚而不淘沙,标准永无得日。真正的批评浮出水面,所有的装神弄鬼必然无处藏身。去伪存真,文学批评的面目会焕然一新。
牛学智(宁夏社科院文化研究所副所长):把我们的话题做一调整,至少就当前批评所表现出来的状态而言,其实就是:一要有内在于“消费社会”的批评话语意识,这关系到你的话怎么让人相信;二要有微观到话语本身的价值批判对象,这涉及到你的论述是否深入到文学意图深处,而不是理论与创作水油两张皮;三要有充分的文体化批评思路,这进一步触及批评是否够专业的问题。
当批评者的眼光围绕启蒙、民族、地方小知识,以及消费娱乐等不同话语方式阐释作品时,看起来价值标准是斩钉截铁的,其实果断的判断很大程度是以抽离语境而存在。这样,批评所达到的实际上只是把复杂问题简单化这样一个主导意识形态的、或经验先行的目的,恰好丧失了批评在文学叙事内部发力的能量。内在于“消费社会”,并不是瓦解启蒙,也不是给民族性、地方小知识或者现成的消费娱乐思路赋予一个省事的求证结论,而是给这些话语方式提供一个合适的分析背景,在文学话语复杂意图中辨明文学本身含有的并不单纯的颠覆意识、反思重建意识。
强调要有清醒的微观到话语本身的批判对象,其实是突出话语首要的功能,即它不是对对象的命名、研究,是内在于意义世界而对意义的建构和实践活动,这就避免了在泛文化层面印证流行文化所需要的人性结果的浅化批评现象的发生,从而启动了在性格内部揭示人性的发展、变异,以及人性写作如何走向深入的批评视野。
最后一个问题,即要有充分的文体化批评思路。简而言之,之所以有令人不满的批评被不断地批量生产,其实说得简洁明了些,就是笼统的价值论——一种“十九世纪话语”在作祟。当任何文体的批评都不约而同地围绕那个未被启蒙的“个人”时,批评者实际上丧失了对文体话语的基本感知能力,其结果是,把散文也当做叙事文本来看待,把叙事文本索性等同于社会现实结构中的“真实”。混淆“真实”与“艺术再现的真实”,批评就只好流于宏观的批判、或者问题式梳理,而无法内在于文体内部做出更有说服力的言说。如果没有充分文体化,它就只是一个泛价值论,因批判对象模糊而丧失了说服力; 如果没有把人本主义叙事在今天所遭遇到的诸多挑战纳入进去,再微观的视角也都无法谈得上是方法论,仅仅是细密的、无为的文本细读,那又与印象式、读后感式、教案书写程式的文字何异? (限于篇幅,本文有删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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