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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士同:治学的严谨与诚信
作者:柳士同 时间:2012-10-08
| 今年的《中华读书报》陆续刊载了许渊冲先生的“《老子》译话”,讲的是如何将《老子》翻译成英语。汉语文言文翻译成英文,自然得先将古代汉语翻译成现代汉语,然后再将现代汉语翻译成英文。这样首先就必须将文言文的原意准确地译成白话文,所谓“原意”指的是其字面和文本所完全能体现出来的意思,而不是译者自己所领会或自以为是地生发出来的意思。这恐怕是治学所应具备的起码的严谨,否则,其随意性和不确定性是不是也太大了?
在断断续续地读了许先生的一些“译话”之后,难免产生些许上述的感觉。比如,对老子的“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一段,在许先生看来,从正面来讲,是说“圣人治理国家,要使百姓丰衣足食而不胡思乱想,身体健康但不贪图非分”。尽管他也承认“若往坏处想,那就是愚民政策了”,但其肯定的却是“从正面来讲”;因为后面在讲解“无知无欲”时,就联系到前文的“‘虚其心’(不胡思乱想),‘弱其志’(不妄图非分)”,而将“无知无欲”解释成“没有做坏事的思想,没有违反客观规律的欲望”(《中华读书报》2012年4月4日第19版)。笔者对古汉语尽管所学有限,但怎么也无法从老子的这些话里,读出许先生阐释的那些“好”的意思来。“实其腹”不过是让“其”填饱肚子,或者说吃饱饭罢了,何来的“丰衣足食”?“虚其心”分明是不让“其”思考嘛,怎么老百姓一思考就成了“胡思乱想”了呢?“强其骨”的确是让百姓都有一个强壮的身体,没有强壮的身体如何替统治者种田、打仗——所谓“耕战”是也——这也正是儒家“民本思想”的核心所在。可百姓的“志”怎么就无端地被说成是“贪图非分”,并因此要被剥夺或者被削弱呢?这说法难道不是后来商鞅“弱民”政策的源头,不是历朝历代“愚民政策”的滥觞?许先生不是不明白其“愚民”的用意,何必非要“从好的意思”来自说自话呢?“无知”如果指的是“没有做坏事的思想”,那它岂不成了一个绝妙的褒义词?如此随意地阐释和翻译,对于对古代文化知之甚少的国人和对中国历史一无所知的外国人,也许能蒙其一时,可一旦他们了解了古代文化和中国历史,尤其是知道了几千年来中国历代统治者最为拿手的思想控制的方法——“愚民”之后,他们还会相信这些阐释和翻译么?
由于汉字是一种表意文字,其模糊性和多义性自不待言;再加上文言文的简约性,且没有标点符号;而由古汉语写成的各种文字,又多为“语录”或“短章”,其内容往往缺乏应有的内在逻辑,这就不可避免地给后人的阐释留下了随心所欲的发挥余地。然而,无论阐释的空间有多大,总得有一个相对合理的说法,总得大致符合作者的原意,符合文本的语境,符合当时的理解、运用以及后来的传承;而不能一味从功利主义出发,随意地予以曲解和衍译。许先生是老一辈学者了,上述阐释和翻译虽说不够严谨,但态度倒是颇为诚实的,就像上述例子,他毕竟在“译话”中还点出了其可能“愚民”的用意。他的极力“从好处想”,也许是不得已而为之吧?相比之下,当今一些中青年学者其治学的随意性则完全可以说是有恃无恐了,甚至连起码的学术诚信都置之不顾。比如前几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剽袭事件”,居然至今没个下文,既不见当事人出面检讨,也不见相关部门予以处理。事已至此,不说也罢。可去年由胡鞍钢、王绍光、周建明、韩毓海(执笔)合著的《人间正道》一书,其治学态度就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了。书中的多处引证,竟然将作者自己的观点和分析,硬是强加到所引证的著作中去,把自己的话当作该著作作者的话来说明自己的观点。这恐怕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不严谨”的问题了,分明是在公然作伪和造假嘛!所引著作大多是海内外知名学者的著述,借这些知名学者的著述来证明自己的观点本无可非议,可总不能是子虚乌有吧?尽管作者在引用时注明了出处,包括书名、原著者以及引文所在页码,而实际上该书根本就没有这些所谓“引用”的文字,个别地方甚至还有意地进行错译!试问,这里面究竟有多少诚信可言呢?莫非是对自己的某些观点和说法缺乏自信,抑或是假洋人名人的著作来唬人?其实,自己的观点完全是可以开诚布公地表达出来的,用不着夹带在他人的著作中“走私”。如果某些观点根本不敢昭示天下,那即使偷偷塞进某些名家的著作,也不可能积非成是。如此胡编乱造,读者又如何相信你书中的言说呢?对此,何典先生已做了切实详尽的考证与分析,大家不妨看看何先生所著《读〈人间正道〉的引证献疑》一文(《南方周末》2012年5月24日E24版),就知道韩毓海等人是如何治学的了,恕笔者不再赘言。
治学的不够严谨和缺乏诚信,乃是功利主义在作祟。在当今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的喧嚣声中,这种做法似乎更显得理直气壮。莫非不如此就无法说明中国文化传统的优秀?不如此就不能说明中国“创造了历史奇迹”?殊不知,如此故意地曲解和作伪,其后果只能是适得其反,弄不好还很容易将人间的“正道”走成“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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