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贲：管管闲事多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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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贲：管管闲事多多嘴
　　2009年，美国副总统拜登公开说“俄罗斯衰落”，招致俄方不满。2013年5月13日，拜登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典礼上发表演说，说了几句中国学生不中听的话，该校中国学生已经起草一封信，要求他道歉。拜登又犯了老毛病，他这是不知道，政治人物不是哲学家，没有多嘴、管闲事的权利，应该谨言慎行，管住自己的嘴巴。
　　已故美国哲学家理查德·罗蒂，把多嘴和管闲事当作哲学家该做之事，推而广之可以兼及知识分子。他说，“最好把哲学家看成是些kibitzers”。什么是kibitzers呢？简单地说，就是那些由于多嘴而打扰了别人好心情的人。Kibitzers的多嘴，不是甜言蜜语、歌功颂德，而是说些未必中听却不能不说的真话，用尼采的话来说，是从有牙齿的嘴里说出来的话。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里说，“一张没有牙齿的嘴，不再具有说出真理的权利”。
　　Kibitzer这个名词，是从不及物动词kibitz来的，是意地绪语，现在已经在英语中通用。原来的意思特指牌戏旁观者多嘴、乱出主意、多管闲事，后来也指其他惹人不高兴的多嘴管闲事。例如，村里一个男人喝醉了酒在家里打老婆，邻居看不过去，站出来叫醉汉住手。打老婆的会坚持那是他的家事，外人管闲事是干涉了他家的“内政”。被人管闲事的基本上都是不服气的，而且越是理亏越是不服气，越不认错。
　　Kibitz还有另外三个引申出来的意思。第一个意思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纷纷，有时候谈着谈着，就谈到了别的事情上面。现在网络上对于公共事件的围观式议论，用kibitz这个字来说，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第二个意思是，说不合时宜的真话，关键是“真”，英语叫the inconvenient truth，“不方便的真话”。有位朋友提议翻译成“忠言逆耳”。我觉得多嘴说的未必是“忠言”，衡量该不该多嘴的标准不是忠还是不忠,而是否说真话。有不同种类的说真话多嘴，安徒生童话《皇帝的新衣》里的那个小孩就是一个多嘴的人。写《文革受难者》的王友琴，写《墓碑》的杨继绳，报道SARS、毒牛奶、红十字会的媒体工作者,都是多嘴者。
　　Kibitz还有一个意思，那就是仗义执言。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点夸张，但“仗义执言”还是可以说的。《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一书作者简· 雅各布斯说过，每个都市里都会有一些kibitzers，他们在街上走路时不是一门心思只管自己走路，而会眼观四周，甚至东张西望。看到不对的事情，就会走过去说上几句；要是看到有不平之事，就会上去干涉。小偷、地痞、流氓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多嘴的人。雅各布斯说，爱管闲事的kibitzers是使街道更安全的人。
　　在公共生活中有多嘴和管闲事的人并非坏事，还往往是好事。我们现在的街道不怎么安全，社会风气也不太好，愿意多嘴、管闲事的人却又特别少。就像有老太太跌倒在地，热心人前去搀扶，结果反被讹成撞倒老太太的人。旁观者也责怪热心人“吃饱了撑的”。如此是非颠倒，善恶不分，社会又怎么能好起来呢？
　　中国人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多嘴者是一些观棋“有语”的人。对政治来说，“观棋不语”就是只看热闹、看稀奇，永远做一个局外的旁观者。“观棋不语真君子”这句老话如果用于公共事务和公共政治，跟“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同样错误的。这句话不适用于公共事务，也不适用于公共政治，因为公共政治不只是所谓“局内人”的游戏，而是所有人都可以参加的游戏。那些所谓的专业政治人士也许自己就不是什么“君子”，监督、批评他们是公民的责任与权利。
来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