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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名的野史化
华夏文化的重要奠基人孔子,认为给事物取名字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情。他说过“必也正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论语·子路》)等话。自然,孔子之后,我们中国人对于给孩子取名字,通常都相当郑重其事。有人绞尽脑汁琢磨,有人搬了字典翻检,有人请饱学之士代劳。据说,有不少人发出过这样的感慨:生孩子易,给孩子取名难!
态度决定风格。举世无双的郑重态度,决定了我们中国人的名字也多是中规中矩、义正词严、道貌岸然的。最起码,名字得跟做诗一样,要“言志”,就是表达一种期望或者理想。因此,叫“荣华”、“富贵”者有之,叫“大安”、“永康”者有之,叫“光宗”、“耀祖”者亦有之。我们中国人可能是世界上最看重名字的国度。祖先、长辈的名字是需要避讳的,后辈取名不得重复,后辈不得称呼其名——我小时候,伙伴之间直呼他人长辈或祖先名字是对对方的极大侮辱,会遭到誓死捍卫。为了侮辱他人,我们总是事先想方设法打听出伙伴们祖宗三代的名字。牢牢记在心里,以便随时给他人有力的打击。
可以说,中国人名史是一部严肃不苟的正史。
但是,中国毕竟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大国,记事文献不限于二十几部正史,还有许多野史稗传。根据我的初步观察,人名也表现出了几种野史化倾向:
野史化之一:以体貌特征为名。以体貌特征为名,最常见的当然是诨名,或者说绰号。《水浒传》好汉多有这样得名的,比如“豹子头林冲”、“青面兽杨志”。诨名、绰号不是正式的名字,带有戏谑的成分。其实,正式人名也有过许多源于体貌特征的。春秋时期,郑国的公子黑、孔子弟子狄黑、晋国的蔡黯,可能都是因为他们面貌比较黑;卫国的公子黑背、楚国的黑要、公子黑肱、晋成公黑臀,应该也都是因为他们身体的某个部位(背脊、腰部、大腿、臀部)长着黑痣或者胎记之类东西。就是主张严肃取名的孔子本人,他的名字其实就很野史。孔子名丘,字仲尼。有一种说法,那是因为他的脑袋四周隆起,形状像山丘,中间凹下像他家乡的尼山。
野史化之二:多音节句法化。中国人的名字,以一个、两个音节为主流。汉朝人都是单音节名,其他朝代一个音节、两个音节都有。大概是从明清时期一些小说家开始,流行取一些多音节句法化的号。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作者),燕北闲人(《儿女英雄传》作者),花也怜侬等等。今天,网络成为大众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许多人取的网名,等待爱情、有容奶大、嫣然三笑之类,大致也可以归入此类。不难想象,随着网络向大众日常生活的进一步渗透,这种网名的使用也将更加普遍。
野史化之三:叠音化。翻遍古今人名大辞典,有头有脸者,他们的名字没有一个是叠音的。叠音为名,似乎是始于唐宋时期的艺妓,关盼盼、季惜惜、吕双双、胡怜怜、沈盼盼、普安安、徐双双等等。今天尤其是改革开放之后,在给孩子取名的时候,这个传统得到了大大的弘扬:丁丁、东东、当当、聪聪、明明、蒙蒙、方方、圆圆、美美、丽丽、莎莎、芳芳、菲菲、蕊蕊、薇薇、香香、甜甜、毛毛、绒绒、朋朋、佳佳、贝贝、晶晶、欢欢、莹莹、妮妮、丫丫、婷婷……不胜枚举。
野史化当然可以理解为政治文化的多元化,理解为是对集权制度的嘲讽与解构。这是一种先进文化现象,值得浓墨重彩加以肯定。但是,我也有一点小小的担心:等到这些叠音化名字的孩子都长大了,都成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乃至进政治局、政治局常委了,电视新闻朗读名单的时候,可能会像是某个幼儿园在点名。即使是不成为人物,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七老八十了还被叫做丫丫、婷婷,恐怕也会让人在听觉上有异样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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