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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儿童立心,为儿童写作立命
——为吴勇的《儿童写作论》序
潘新和
在我所认识的小语界的朋友中,吴勇也许不是最炫目的。他朴实勤谨、沉稳内敛——印象中他寡言少语,仿佛连走路都在沉思默想。然而,在我的心目中,他也同样熠熠生辉。是那种“气盛言宜”“弸中而彪外”的光明气象。他是他们中颇具学者神采的一位。
去年莺飞草长的季节,江苏省“面向儿童的习作教学”主题论坛在海门实验学校召开,作为东道主兼该论坛核心人物的吴勇,邀我与会做一个讲座,这是我第一次与吴勇和他的“童化作文”结缘。
说实在的,当时我对“童化作文”并没有特殊的兴趣,不明白为什么叫做“童化作文”:小学作文,就是儿童作文,“童化”,不就是“儿童化”吗,这本就是题中之义,有必要专门作为一个新的教学理念提出来吗?为什么不叫“童心作文”,或迳称“儿童作文”?莫不是别出心裁玩概念游戏?我知道小语界是个十分活跃的群体,其活跃程度远超过被高考折腾得有点呆傻的中语界,因此,多一个少一个教学理念、教学团队不必大惊小怪。因为忙,做完讲座我就回去了,就这样与“童化作文”相逢,却匆匆擦肩而过。
从海门回来后不久,我收到吴勇的一本著作《童化作文——浸润儿童心灵的作文教学》,断断续续抽空读罢,终于明白了何谓“童化作文”之“化”:“童化作文”的本质是儿童——他始终站在儿童立场上,还原儿童的一切,基于儿童的一切,为了儿童的一切;“童化作文”的本体是作文——化儿童的需要为作文的需要,儿童的阅读、儿童的游戏、儿童的体验、儿童的想象、儿童的时尚等,都可以化为习作的不竭源泉。他将“童化”的教学意蕴归纳为“四化”:“融化”“活化”“转化”“催化”, 并进而将其内化到习作教学的过程中,指出它呈现为两大板块:(一)习作教学方式上的“童化”;(二)儿童表达方式上的“童化”。他将这两大板块又作进一步的切分……步步为营、有条不紊地演绎、推进,一个个概念阐释得清清楚楚——他懂得如何从纷繁的现象中上升、抽象,再将抽象的概念还原为具体,使认识逐渐丰富、精致、敞亮起来。能有这般条分缕析功夫的小学语文教师,甚至包括中学语文老师,还真不多。我开始意识到吴勇不可小觑:他之所以沉迷执著于“童化作文”研究,自有其充足的理由和资本吧。
后来我才知道他这本书还只是小试牛刀而已。
今年春节前的一天晚上,我接到吴勇的电话,说有一本书想请我作序,书名是《儿童写作论》。让我讶异的不但是他出手之快,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又写出了一本书,而且是他居然开始挑战“论著”。这“论”字让我眼前一亮,同时也替他捏一把汗。以往读到的中小学老师的书,绝大多数是叙事性的,顶多也就是感悟性的,敢于以“论”冠名的绝无仅有。——当年语文界元老张志公先生写《传统语文教育教材论》,尚且因为“论”得不够而抱憾,吴勇能胜任如此艰巨的选题吗?
随后的阅读,证明了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的研究功力与理论素养超乎我的预料:《儿童写作论》名副其实。他刷新了我的儿童观、儿童写作观。读他的书,使我懂得了何谓“儿童”,何谓“儿童写作”。之前,我对于“儿童写作”有时还敢贸然说上几句,读后,就断不敢妄发议论了。在这个领域,我自愧不如。在高校教了30年的写作,也研究了30年,可我不能不承认,对于“儿童”与“儿童写作”,我顶多只有些皮相之见,写不出像他这么入心入骨的道理。吴勇之于“儿童写作”,可以套用孔夫子的一句话:“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儿童写作”就是他内心之所欲,他最懂得“儿童写作”之道,他是离“儿童写作”最近的。
我最为赞赏他对“儿童写作”第一手的概括,他善于用自己的话语表达自己的思想。这看似平常,其实最难做到。在今天琳琅满目的论著中,像他这样机敏深刻而又朴实无华的理论少之又少。我以为他对“儿童”本性的认识,甚至超过了某些“权威”的心理学家、语文学家。纵观当今的心理学、语文学著作,大多是他人研究资料的大杂烩,辗转多手、味同嚼蜡,罕见自己的真知灼见。而吴勇对儿童、对儿童写作的见解,皆源于自己与儿童的情意交融,源于自己长期对儿童写作教育实践经验的观察与思考,是从浩瀚、鲜活的素材中一点一滴地悟出来、说出来的。他不怎么引经据典,主要运用的是归纳法,直接着眼于对现象的提炼,因而,他往往能发他人之所未见:
儿童认识世界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是与世界共生的。从写作动机上看,写作对于儿童来说,其实就是一个能触动儿童精神世界的“典型情景”——一个熟悉的生活场景,一个有特点的玩具,一幅生动活泼的图画等等,儿童就会情不自禁地进入一个与客观世界共生场域中,或交往、或表达;从言语发生的状态来看,在“典型情景”的作用下,儿童将自然自觉地将自己的情趣、情感、文化、思想渗入到周围的世界中——玩具、游戏、景观等无不充盈着儿童意识的浸润,于是在儿童的精神世界中,这些静态的物活了,有了情感,与自己有了交往,与自己也发生了故事,儿童沉浸其中,乐此不疲;从写作的内容上看,儿童乐于表达多半是自己的故事,多半是由自己想象的故事,多半是童话世界中的故事。有了儿童写作的存在,儿童与世界的“共生的状态”得到了现实化的言语映现,儿童从此有了精神以外的言语家园,写作成了儿童精神由内隐走向外显的一个灵性的通道。
他的领悟常常是精彩而陌生。大多是我在儿童心理学、语文学著作中从未见过的精辟认知。他认为写作是触动儿童精神世界的“典型情景”,“写作”是“儿童”的精神世界的催化剂,写作是对儿童与世界的“共生场域”“共生的状态”的表达;“写作”,是儿童获得“言语家园”的途径,是自身精神世界的外化,它促成了儿童“灵性”的成长。这样入木三分的认识,没有丰厚的写作教育的感性经验,不是基于对“儿童”天性与“儿童写作”特点的深刻理解,是写不出来的。他对现成的观点似乎有着天然的免疫。
可贵的是,他并不在抽象层面浅尝辄止,停留于对自己观点的简单例证,而是极力拓展、深化自己的认知,使锋锐的思维之矛向立体与纵深进击。这使他的儿童写作观有了较为丰厚的斩获。他将“儿童写作的视界认知”界定为:一、儿童写作是儿童把握世界的一种方式;二、儿童写作是儿童与世界的一种交往;三、儿童写作是儿童精神秩序的一种建构;四、儿童写作是“人之初”的写作。——多维度的内外同致的观照,极大地扩展了对儿童写作意义的认知。他将“儿童写作的价值取向”阐释为:一、写作动力先于写作智慧;二、写作意识先于写作任务;三、写作资源先于写作指导;四、写作交往先于写作评改。——这四个“先于”,颠覆了传统观念,澄清了人们习以为常的儿童写作教育的价值标准,为它确立了新的尺度。他将“儿童写作的开创意义和原点价值”概括为:其一,这是一个重要的起点。小学阶段,儿童刚刚步入写作,他们对写作的态度至关重要,因此,在这阶段,对写作意义的认识高于写作知识的传授,对写作兴趣的培养重于写作技能的训练。其二,这是一个准备的阶段。这个阶段,不在于看到外在的写作成果,而在于儿童丰富内心世界的孕育和写作意识的涵养,为未来培养有写作习惯和写作责任的成人奠定基础。其三,这是一段守护的岁月。写作教学的逻辑起点不是主动适应社会,自觉被成人世界同化,而是在社会生活中发现、生成、创设可能的、富有童年意味的生活,以丰盈童心,留驻童真。因此,“儿童写作”是习作教学标志性特征,它以儿童为主体,以儿童文化、儿童精神为背景,以儿童当下的现实生活和可能生活作为内容的一种可持续性的教学,它独特的精神底蕴和文化构造,体现着一种鲜明的教学理念,隐喻着一种朴素而真切的教学走向。——精准地为“儿童写作”定位,紧紧地揪住儿童写作教育的特点,严密地勘定儿童写作的疆界。
这些认知,都是我们从其他文本中看不到的精辟见解,都是他从驳杂纷乱的经验中去芜存菁、抽丝剥茧筛选出来的,是不折不扣、千锤百炼过的“干货”。你可以从他的每一个观点、每一句话中品味、还原出儿童写作的无比丰富多彩的场景与个例,可以听到无数言语生命发芽、抽枝、拔节的声音。不危言耸听,却如雷贯耳;不耳提面命,却垂拱而治。在他苦心经营的理论城堡面前,你会感受到由柔韧的思想经纬编织起的话语威权,从而由衷地认同他的见解,享受心有灵犀的“臣服”的愉悦。
作为论著,至关重要的是问题的提出与研究范畴的确定。在这个方面,吴勇也体现出了不凡的才智。他的思维触角探及了“儿童写作”的基本问题,大致覆盖了论题的全领域。他研究的是一个原创性论题,没有多少可以直接凭依的资料,构筑自己的理论就变得较为困难。然而,通观全书,在他的理论视域中,既没有多出什么,也没有落下什么,每一个章节都不可或缺,也难以移易。他将它们精心、妥善地组织成一个逻辑谨严的论述系统。
全书共十章,第一章属于导论性质,本论部分八章,可以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第二、三、四章;第二部分——第五、六、七、八、九章。最具理论色彩的是第一部分,为“儿童写作”这个核心论题进行全面、深入的梳理与诠释,给“儿童写作”奠基,为“习作教学”立本。第二部分趋向于实践:对现有儿童写作教材、教学观念的澄清,对其作“童化作文”的改造与独创性的开发。在“儿童写作”论题下,恐怕很难作出更加科学合理的构建。
在这个总体框架下,他表现出了坚定不移地控制论题、把握对象的能力。他懂得自己的目的指向是“儿童写作”,但是他必须先说清楚当前“非儿童写作”是怎样发生的,是如何与“儿童写作”拧着干的。因此,他首先陈述了儿童写作“言语异变”的状况,使读者明白该书针对的是对“童言稚语”的屏蔽,儿童生活与精神的异化。这样,向“儿童写作”回归的命题自然就呼之欲出了。他非常清楚自己主要该说的是“儿童写作”的主体失落、异化的问题,而不是 “写作”、或“儿童写作”教学中的一般性问题。在这一点上,论者是很容易迷失的。在大量同类论著中,大而不当、泛而不切、巨细不遗的讨论是通病。而他的论述,则看不到思维的纷乱、游移与逃逸,而是驾轻就熟地直接命中靶心。
他在每一个具体问题的探讨上,总是力求创为新解。如对“习作教学”的定位,他认为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儿童写作”。在这个阶段,“教”的目的不是让儿童从未知达到已知,而是旨在培育儿童的写作情趣,培养儿童的言语意识,改善儿童的写作状态,为每一个鲜活的童年个体贮存一颗饱满的“文心”,让每一个儿童在写作中体验到到当下的幸福感。大力倡导“儿童写作”这一命题,是习作教学从“成人本位”下移到“儿童本位”的一次“软着陆”,它为“生成性”习作教学观的构建提供了温润的土壤和良性的平台。——一切从“儿童写作”出发,这是对“习作教学”的全新理解,是一种拨“乱”反正。他对“习作教学”要义的重新概括,提纲挈领地抓住了“贮存文心”与“体验幸福”的基本精神,你会觉得这确实是最重要的,似乎该说的尽在其中,即使绞尽脑汁也难以为他拾遗补缺。
在他的话语体系中,你会读到他不少精心打造的“关键词”。如,“文心”、“写作生活”、“言语频道”、“言语密码”、“儿童文化”、“儿童精神”……这些词语有些是出自他的“命名”,也有些是我们所熟悉的,但具体语义则完全是他所赋予的,也可以说他使这些词语获得了新的生命。
他的“儿童写作”的核心概念是培育“文心”,“文心”这个词是早已有之的。在刘勰的《文心雕龙》中阐释为:“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夏丏尊、叶圣陶合著的《文心》,“文心”的意思是“用故事的题材来写关于国文的全体知识”(见陈望道“序”)。就是说,“文心”这个概念,本来只是笼统地圈定一个范围,基本上还只是一个“空壳”,而在吴勇这儿,才有了具体内涵:
“文心”是儿童写作发生学所构造的核心机制,是一个写作者言语和精神的品质和源泉,更是一个写作人保持旺盛的写作欲望和恒久写作热情的动力性支撑。小学阶段是儿童写作的起步阶段,更是一个人写作的准备阶段,所有的教学指导应当重在“养心”——以儿童作为主体,以儿童文化、儿童精神作为背景,注重“文心”的修炼和涵养,为培塑未来有写作意识、有写作责任的“写作人”做好积淀,打好底色。……儿童写作的发生,从来就不是外在力量作用的结果,而是儿童内在饱满的“文心”自觉自在地流泻。因此,习作教学要打破人为的“制造”状态,逐步走向为人的“生成”境界,让每一位儿童拥有一颗“文心”,这是儿童写作的原始动力,这是儿童生命和精神的理想存在状态;在习作教学过程中,我们不要过多关注儿童当下的言语状况,而是时刻为儿童言语的应有状态蓄积可持续发展的力量;我们不要过多地沉湎于外在的写作系统的构建,而是要竭力创生适合儿童成长的内在言语发生机制。只有这样的写作,只有这样的习作教学,才会伴随儿童一生,影响儿童一辈子!
他将“文心”这个概念阐发得淋漓尽致。在这里,“文心”不再是对写作构思过程的揭示,也不再是对语文知识的描述,更不是强调对写作技能的训练。他认为对于儿童来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他赋予了“文心”写作动力学的含义,赋予它培育儿童写作意识的含义,将“养心”、培塑“写作人”放在首要的位置。他的着眼点不是为孩子“计眼前”,而是为他们“谋未来”,使之在寻求精神家园、言语家园之途终生受用。这无疑是对传统语义的极大的丰富与超越。对其他概念的诠释也是如此,他追求尽可能的周延、妥帖、深入。
他不满足于轻率地铺陈思想,总是努力将思想与言语锤炼得警策、深刻。他的表达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乏哲理。
儿童写作,它强调以“人”为“文”,将儿童的生活、实践、阅读、梦想、情趣等有机地糅合在写作课程资源之中;它注重以“文”化“人”,借助儿童的言语写作、言语交往、言语成长来推动儿童精神发展。
儿童写作,即以“人”为“文”、以“文”化“人”:一语中的。
理解“儿童天性”不是成人走向矮化和稚化,而是成人走向成熟的标志。走向儿童的写作教学,不是需要成人“作为”——去大刀阔斧地去建构,而是希望成人“无为”——回归儿童精神的原点,让每一个儿童自由去“梦想”;回归写作的本意,让每个儿童用言语去自由“交往”;回归儿童写作的本原,为一个人孕育一颗饱满的“文心”。当成人世界成熟起来了,儿童写作就会成为一种教育自觉,一种文化自觉。
儿童写作教学,无须过度“作为”,而要率性“无为”;成人世界懂得何谓“无为”,方为“成熟”:高屋建瓴。
习作教学中,确立了“儿童观”,一切的“教”和“不教”才有了价值取向;摆正了“素养观”,一切的“教”和“不教”才有了明晰的边界;澄清了“指导观”,一切“教”都会走向“不教”,任何“不教”都是为了“教”得更加有效!
正确的儿童观、素养观、指导观,决定了“教”与“不教”尺度,“教”与“不教”的关系是辩证的:鞭辟入里。
在理论表述上,他有本事把复杂的问题,说得精粹、简洁。例如他在谈到:“儿童本位:习作教学倾向‘发现’”这个复杂问题时,列举出了四个发现:让儿童发现自己;让儿童发现故事;让儿童发现经验;让儿童发现成功。这就将“发现”的对象说得很清晰,离教学实践特别切近,几乎触手可及。在每一个“发现”之下,他所作的进一步的阐释,也同样既具体又精要。如在“让儿童发现故事”中,他把“发现故事”的过程与能力,简单地概括为具有“慧眼”与“慧心”;将“慧心”解释为记录“童史”与分享快乐,使读者一目了然。
他的言说智慧还表现在他的独特的表达方式上,显示出了自己的风格与才气。他的文字是很讲究的,富有诗意的语言比比皆是。读他的书,你就像在欣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随手翻翻,他的理性与感性交融的词句便摩肩接踵扑进您的眼帘:
儿童言语生长的习作教学有着这样三个鲜活的隐喻——儿童就是一棵向上的“爬山虎”;童心就是一簇灿烂的“桃花”;习作教学就是“蒲公英”的一次快乐旅行。
一颗饱满的“文心”应该包括这样几个基本元素:1.自然:“孩子就得像孩子”;2.自由:“晴空一鹤排云上”;3.自我:“我是不容置疑的王”;4.自得:“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5.丰富:“幸福心灵的真正源泉”;6.诚恳:“要作文先做人”;7.开阔:“开窗放入大江来”;8.思辨:“我思故我在”;9.细腻:“慢慢走,欣赏啊”;10.柔润:“细雨下,点碎落花声”。
他的理论话语一点也不艰深、生涩,而是深入浅出、平易畅达、情趣盎然。
由于他的理论是建立在深广坚实的儿童写作生活的基础上,是基于他对儿童天性的思考,这就使一切抽象的归纳与演绎,界定与阐释,立意与论证,都能植根于儿童写作教育现实的沃土之上,都有着深厚的对儿童心理的认知背景,因而本固枝荣,根深叶茂。读他的书,我时常想,要真正懂得儿童写作,他必须是一个优秀的语文学家兼儿童心理学家。吴勇懂得语文,且深知儿童心理,所以他懂得儿童写作。从另一方面说,一个优秀的儿童心理学家,必须懂得儿童写作。不懂得儿童写作就不懂得儿童,只能成为一个空头儿童心理学家。我们之所以有那么多的空头儿童心理学家,就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不研究儿童写作。儿童的智慧、精神建构,是和他的符号思维能力——写作素养的发展相辅相成的。儿童的言语生命的成长,是儿童智慧、精神成长的不可或缺的因素。
吴勇对儿童写作教育实践的思考与他的理论建构同样出彩。他很清楚,《儿童写作论》属于实用理性的范畴,它的归宿是教学实践。他的理论来自于实践,还得付诸实践。因此,他特别关注理论的实践功能,关注以理论指导实践,以实践呈现理论。而理论向实践的转化,与从实践中抽象出理论一样,都是十分艰难的。但难能可贵的是,在理论的实践转化上,他也得心应手、如鱼得水。从书中我们能读到了大量精彩的课程设计和教学实例。不论是对现有教材的改造,还是对新教材的开发,都充分体现了“童化作文”的特色。他能把理论不露痕迹融化在教学过程中,达到了高保真度与高饱和度。
他太了解言语生命成才的习性,太熟悉这片他深耕细作过的土地,因此,它能将儿童写作理论转化得恰到好处。他没有将教材中的写作教学内容完全撇开,而是加以创造性地利用、发挥。或点石成金,或移花接木,化腐朽为神奇,使原本贫瘠简陋的写作教材焕发出勃勃生机。写作教学历来是老师们最感头疼的,教材不可教,是一个老大难问题。而吴勇则使不可教变得可教,可谓善莫大焉!这让一线教师阅读本书没有艰深、陌生、疏离的感觉,而感到亲切、亲近、亲和。他使他们相信:只要站在儿童本位的立场,就是用教材也可以教好写作,也能教得风生水起。
在对教材重新认识、开发与使用上,我以为最给力的是第六章:文化:儿童写作的丰富背景——基于传统文化视野的习作课程建构。他首先“审视习作课程中节日文化的隔阂”,敏锐地指出了人教版、苏教版、北师大版教材的共同缺陷:一、体现了知识倾向,忽视“地方背景”;二、体现了生活需要,忽视了“民族根基”; 三、体现了儿童价值,忽视了“精神本源”。进而从三个层面“探寻节日文化与儿童世界的交汇”:一、意义层面:节日内涵与儿童精神互为映射;二、内容层面:节日文化是儿童言语实践的有效载体;三、方式层面:节日文化表达与儿童生命姿态相适应。接着从三个方面分析“重建习作课程中节日文化的视角”:一、亲近:在探究中感受传统文化的魅力;二、亲历:在活动中体验传统文化的意蕴;三、亲合:在交往中分享传统文化的愉悦。最后是将理论落实在具体的教学行为上:“典型案例的教学呈现及解读”。堪称批判与建构、转换与生成、理论阐示与实践指导的完美结合,既有充沛的说理性,又有适切的可教性。
他几乎是手把手地教大家如何“用教材教”:
教材是儿童写作教学的“支撑点”,同时也是儿童写作课程的“附着点”。从教材出发展开习作教学,一方面使教材的资源获得最大的效能;另一方面放大了教材的功能,提升了教材在“点”上的适用性,从而使教材更加生动立体地呈现在儿童面前。教材习作,不应当成为习作教学的“镣铐” !只要我们从儿童立场观照教材,就会发现一片广阔的教学天地;只要我们将儿童生活引入教材,就会获得一股不竭的源头活水;只要我们用儿童文化丰富教材,就会给童年留下一串鲜亮的言语足迹;只要我们用儿童活动重构教材,就会生成一张快乐的写作地图。
他将“儿童生活”、“儿童文化”、“儿童活动”引入了教材的习作教学,将整个教学过程演示出来,将儿童的习作展示出来,既使我们获得了“童化作文”理论的感性理解,也使我们得以自由地运用教材,使之发挥出最佳效能。
第七、八、九三章,是最具教学参考价值的,有很强的示范性。不论是“基于网络背景下的习作教学方式”,“基于童年生活经验的习作课程开发”,还是“基于教学场景的即时性习作资源生成”,都洋溢着浓郁的童心、童真、童趣。他对儿童与儿童写作的深刻理解,使他获得了儿童写作教育的极大自由。
他用20年的光阴,破解“儿童”与“儿童写作”之谜。就为了这几个再普通不过的字眼,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他给“儿童”安了一颗“文心”—— 培塑未来有写作意识、有写作责任的“写作人”;给“儿童写作”找到了安身立命之所——儿童文化、儿童精神、儿童言语、儿童生活、语文教材的融会贯通。透过《儿童写作论》的窗棂,隐约可见明日小学语文教育喷薄的曙光。
本书的第十章“叙事”,吴勇给了一个颇有意味的标题:《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这可以理解为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句子”:由“作文系列训练”,“生活作文研究”,到“童化作文”,《儿童写作论》就是他找到的“句子”。也可以理解为这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过程,探究未有穷期,思想的地平线可望而不可即。诚如他自己所言:或许,前方还有更适合我的“句子”在等着我,或许;我还要用“属于我的句子”书写出更加精彩的写作教学诗篇。所以,我将永远走在追寻的路上!——这我相信:在学术之途,披荆斩棘、踽踽独行的感觉真好。吴勇属于“儿童”与“儿童写作”。吴勇一定会勇往直前的。
写于闽江之滨寓所
2011,3,3
(作者系中国写作学会副会长,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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