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的瓦尔登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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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的瓦尔登湖

李振村
    北京，持续数日的严重雾霾之后，突然绽放出一碧如洗的蓝天。
    天空蓝到了极致：太阳明亮得刺眼，云彩重现洁白如雪的真容。飞机从高远的天空划过，机身在透明的阳光里闪闪发亮。
    一下子想起了沈从文初到北京时说的一句话：北京的天蓝得让我想下跪。
    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拜读了边存金先生的教育小说《会玩，才有翅膀》。
    那是一个周日，早上起床之后，推窗，看到了久违的蓝天，心中的喜悦，自不待言。好心情要有好文字陪伴，于是，打开已经存在我的电脑里半月之久的书稿，开始阅读。
    十万字的书稿，到晚上明月高悬时，一气读完。
    关上电脑，静静回味，我恍如来到了梭罗的瓦尔登湖畔，湖水清纯透明，山林茂密青翠，耳畔鸟鸣啾啾，溪水潺潺，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味道……
    这里有可以直呼其外号的“蚊子”老师，这个“蚊子”老师居然要求孩子上学后要继续调皮，这里的新生入学要走红地毯，这里有古怪的“假睡教学法”，这里有专门用来侦查校长的“消息树”，这里有爱哭鼻子喜欢说“必须的，必须的”的校长，这里当然还有张翼和张朋这样给大公鸡拔掉半身鸡毛的淘气包、调皮鬼……
    如果不是我熟知这本教育小说的素材背景，不是跟小说中描写的人物有深切的交往，我不会相信在当下中国的教育世界里，会有这样的教育故事发生。我会固执地以为这是一种教育乌托邦，是一个教育痴情者的“白日梦”。
    但是，因为我曾经真切地走到了这个班级，我曾经坐在教室的一角看着这些欢快的农村娃娃在课堂上比赛谁更调皮并且和那个调皮的张翼PK了一把调皮，我曾经和那个会写童话的边老师无数次地畅谈，我曾经和“蚊子”老师面对面交流……所以，我确切地知道：这里所描写和记叙的，除了为让故事圆润起来而进行的必要修饰之外，差不多就是真实的教育生活。（当然，现实生活不会像文本呈现的故事那样凝练和集中，文本对散落在教育土地上的细节进行了创意串联。）
    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与其说这是一本教育小说，不如说这是一本教育纪实——我当然更愿意把它当做教育纪实。因为，那意味着我们的教育还有希望，我们的孩子还有希望，我们的未来还有希望。
    整部小说，一以贯之的是对儿童“调皮”的尊重和鼓励——张翼和他的小伙伴们，在即将入学前，接到的“蚊子”老师的第一封信，竟然是希望他们上学后要继续调皮！
    “真乖！”这是中国家长和老师对学生的一种最通行的评价。乖孩子受待见，调皮捣蛋的孩子惹人厌。人都喜欢控制。对于一个活泼好动的儿童而言，最好的引导就是让他们乖起来。他们乖了，成年人就可以圆满实现控制的目的，就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随意塑造他们。可以说，在校园里，几乎没有哪个老师会真心喜欢调皮的孩子。正是在成年人讨厌的目光和训斥里，本属于孩子天性的调皮捣蛋在进入学校这个规范体系后就被一点点消融、化解，最后，我们每个孩子都被打磨成了一个模样，千人一面，万众一声。殊不知，被成年人所讨厌的调皮捣蛋，本质上总与这样一些关键词相连：活泼，敏锐，机灵，创意，激情，活力，别出心裁……这些关键词，恰恰是科学发明、文学创造、艺术表演等最需要的品格和素养！这或许才是中国没有人能够获得科学诺贝尔奖的根本原因——莫言能获文学奖，也是因为没有接受系统的教育，没有被系统的教育把他内心世界的调皮打磨掉。
    边存金先生把尊重调皮、鼓励调皮作为整本书的主题，体现了他对教育、对儿童乃至对人性的深刻理解和把握。于是，在作者的笔下，我们就看到了孩子调皮的诸多情节：拔公鸡的毛，把鸡毛黏在校长的脊背上，逃学，制作消息树……这些通常被老师严加训斥和整顿的捣蛋行为，在这本书里，被作者擦洗得闪闪发亮，童心童趣犹如白色的小兔，欢快地跳跃这个天堂般的世界里，让人心生感动乃至唏嘘不已。
    当然，作者没有回避现实：“蚊子”老师从开学初的鼓励调皮，到开学后面对孩子的调皮手忙脚乱、应接不暇，都极为真实地再现了一个老师复杂的心路历程——这就是真实的教育生活，理想和现实总在不断地碰撞和摩擦。
    好在，“蚊子”老师在与自己的内心和传统的教育习惯斗争的过程中，虽有苦恼，有眼泪，但她没有屈服，没有妥协，最终让孩子们在保持了调皮的天性的同时，获得了真正的成长。
    不能说没有遗憾，全书到最后的高潮部分——孩子们用大自然中的树叶啊什么的当做乐器，去中心校参赛的时候，似乎不那么调皮了，他们中规中矩，表演完毕，说着那么大人腔的感谢，表现得那么规范——这个结束，让我深感惋惜，这似乎不应该是“蚊子”老师的追求，也似乎跟一年级小朋友的心理和性格特点不太相符。如果，这是一个有点调皮捣蛋的演出，甚至是一个因为调皮捣蛋搞砸了的演出，又该如何？
    梭罗在《瓦尔登湖》中有一句话：“现世社会总是教我们尊重应该尊重的表象，却不知应该尊重值得尊重的。”
    当下，尊重学生的理念早已深入人心，每个老师围绕这一点都能侃侃而谈。可是，究竟该尊重学生什么？正如梭罗所言，很多时候，我们尊重的都是表象，本质的东西却常常被我们忽略。对于儿童而言，其生命的本质属性就是调皮——而调皮恰恰没有得到真正的尊重。
    “人性中最美的品质，就像果实上的霜，必须小心翼翼才可以保存下来。”这是梭罗在《瓦尔登湖》中的又一句话。毫无疑问，调皮就是儿童最美的品质。什么时候，我们的教育真正懂得小心翼翼地呵护、尊重乃至鼓励孩子的调皮了，我们的教育才是真的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