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学者·教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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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　北　马　佾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鄂西北竹溪县教育届出了一件奇事，一位名字叫做欧胜宝的老师，在暑期组织百余人办起了书法培训班；那些参加培训的学生，如散花天女的手轻轻挥动，后来很多走上讲台，成为执教一方的老师，潇洒自如的硬笔书法锲进一代代学子心灵深处。八十年代末期，起意编辑一份小报的我，慕名拜访欧胜宝。县一中有两株古柏，是明朝成化年间建县之始，黉学初成时所栽，盘旋曲劲于幽幽深院边，木板楼，四合院，狭小逼窄的屋内，净是书。当我说起自己名字时，哦，论语八佾呀，欧胜宝老师微笑流溢开来。在短短的四十余年生涯中，从学十余年，执教二十余年，聆听了专家学者课，见过各级教研员，甚至于教授名师，他们在听说起我名字时，常常问，是哪个字，有什么含义，没有一人能够随口说准出处及内蕴的。

除了欧胜宝。

后来欧胜宝老师成那份小报的顾问，一顾就是二十四年。那些日子，读古书，背诗词，抄写典籍，成为我俩的共同爱好。顺便说一句，抄写《竹溪县志》和钱钟书的《谈艺录》《管锥编》，就是欧胜宝老师劝说后动笔的。一位知识水平仅仅为初中学历，而后就读于农业中专学校的我，读书时遇到疑难时，第一时间找到欧胜宝老师，他总是随口为我解答。自然，在他的宿舍内，那间简陋的书屋里，拜访求教的教师学生络绎不绝，最后都带着笑脸离开的。

在我主编这份《师说》时，常常思考一个问题，什么样的老师才是好老师？他有没有什么标准？这个标准由谁来确认？欧胜宝老师的身影，不时浮上心头，好老师，就是这个样子吧。

老师有文气。

读书，品书，藏书，构成文气的根本。欧老师老师，他每年订阅的报刊总是没少于两个月的工资。语文教育类《中学语文教学参考》《语文学习》，语文知识类《语文报》高中版及教师版，还有《书画报》等，而《新华文摘》更是几十年来一期不少的。订阅是为了学习，不是装点门面。这些书刊也不是他学问的根本，他更注重的是经典名著以及中外大师作品，但他也爱看杂书。《诗经》《楚辞》《爱的教育》《梦的解析》。从文学艺术到教育教学，从政治经济到棋琴书画，从《春秋》《左传》到《理想国》《纯粹理性批叛》，欧胜宝教师涉及的书籍类别之广泛，影响了他身边一大批人。上世纪末，县内举凡进行大型教研活动，评委总少不了欧胜宝老师的，这也进一步扩大了他的教育思想扩散速度。读书，读好书，好读书，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老师，欧胜宝老师说，如果你不读书，不钻研似乎与教材无关的文化经典，不品读似乎与教育教学无关的杂书，不提升你的知识品味，不扩大你的知识视野，不及时用书籍清醒你的头脑，明白更广阔更辽远的世界是你所不知道不理解的。只有知道得更多时，你才知道难以把握的事与物，远远超过了你的想象啊，欧胜宝说，这也是一名老师能够合格承担自己责任的起点咧。

老师有才气。

食古不化的读书人，只不过是两脚书橱而已。你诵读过品味过的知识，灵活变通的运用于你的课堂教学时；你体悟过解析过的心得，成为你校园内与化解学生生活情感的困惑的灵媒时；你抄写过创新改造过的文字典籍，支撑起你的心灵世界，矗立起你独创的个性风格，有益于世道有补于学生成为你的教育教学特色时，你就是一名优秀的老师了。才气是文气的提高版，是文气积累产生化学变化的临界点，实质就是老师对自己所学的融会贯通后的质变物。这也正如欧胜宝在秋沟塘读小学时遇到那幅对联，那年春节在遇到影响他一生的对联时，如痴如醉如梦如幻，整整一个多月，一个小孩子沉浸于笔划纵横的世界里，仅仅只是几笔，仅仅只是一幅对联，仅仅只是手指在膝盖在裤脚在课桌在沙地在河滩划来划去，那个孩子的字奇迹般如铁钩银划初具气象了。正如金庸在他的名作《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所学之太极拳，文气是一招一式循规蹈矩坚实基础的习练，是几十年积累沉淀熟练技艺的苦修；而才气是，是一朝顿悟后的开朗，是花开见性云散月现水落石出明澈。于是，张无忌忘记了所有的招式，忘记了自己所学的太极拳身形手脚变化配合协调。胸中有太极，心中有拳意，手随心转，脚随对敌而动，那也是老师在课堂之上，在校园之内，在社会之间，在面对学生心生教诲时，自然流露出自己平时积累的学术修养的境界吧？一句话，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学生，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你都能够化解并提升学生的学习心向，让他们爱上学习，爱上自己应当追求的一切。

老师有骨气。

有文气的老师是一名合格的老师，有才气的老师才是优秀的老师，但只有这些还远远不够。这只是教书，你还得育人。什么是育人？课堂讲台的谈笑风生，校园内外的言行举止，社会上交往风范，流溢于身周注目于你的学生，那是数以千百计的稚嫩纯洁的目光。于是你的品格，你的个性，你的修养，你的言传身教之后的熏染磨砺改变影响了一批批学子。欧胜宝教师每日清晨练笔黄昏诵读古文，酷暑高温时室内狭窄挥汗如雨，严寒风号滴水成冰热呵墨之时，那就是文气积累的过程吧。他低声吟唱高音诵读《陈请表》《出师表》时，那孺子恭孝爱国护民之情，是不是也一丝丝润入他的心田？白纸黑字一笔一划锋敛芒收书写《诗经》《楚辞》时，千年典籍流风余韵香草美人，是不是慢慢地沁入他的灵魂深处？这些一点一滴转化成为学生的品质了。学生眼光执著神色孺慕，那不也是欧胜宝教师守死如一的骨气么？才气显示于课堂讲台，不是循规蹈矩泥守旧迹不变，课堂处理的灵活变通，教材娴熟驾驭自如时根基，来自时时钻研揣摩体悟之后的坚守；欧胜宝教师的书法艺术揉和于课堂板示，美观醒目的设计与实在精妙的突破课本；吟诵唱读品味课文内涵，品析解剖出乎教参之上却又坚守自己对课文的创见，从不人云亦云。对做人的底线的坚守，对自己梦想追求的坚守，艰难困苦永不放弃永不言败，这是不是欧胜宝老师的骨气么。《痴性母语》的教研课题，成为欧胜宝老师的标志。目前的课堂教学大赛，据说，常常在赛前定参赛选手时，确定名额即是赛外比拼的开始；在参赛名单确定时，得奖名次基本内定。欧胜宝老师当评委时，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发生，其中欧胜宝居功至伟，那也是一个名师辈出的时代；后来，那一代老师们很多走出竹溪县，再也不回来了。你有骨气吗？如果你没有，你不会成为名师的；如果你有骨气，那你距离名师也不远了。

老师有逸气。

好老师的生活全部不仅仅是教育，还有自己的逸于世外的心灵世界。什么是逸气？超脱世俗的气概、气度也。曹丕《与吴质书》：“公干有逸气，但未遒耳。”王利器集解：“逸气，谓俊逸之气。”李白《天马歌》：“逸气稜稜凌九区，白璧如山谁敢沽。”逸气是一种清闲、超凡脱俗的雅逸之情。只有具有这种高雅逸致的情愫，才能不为功利所囿，达到自娱的境界。欧胜宝老师的课余自娱的，是书法。这且不去说它，即使在课内，也是如此的。他的教案备课，学生作业批解，很多都是工笔小楷，留言便条公告通知，举凡属他书写的，都是书法精品。很多遇见之人，都是悄悄地收藏保存的。在我的手头，即有欧胜宝老师一九八九年投稿手迹两幅，小楷。但书法不是他消遣生涯的全部，散步，阅读，写作，游泳，爬山，骑车……在我想来，这也是欧胜宝老师，在高考压力日重一日的情况下，还能够如此悠闲自在地享受自然，享受生活。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每逢周末，与欧老师游玩县城后山五星峰，千年茶厅旧迹无存；或是骑车关垭秦楚交界之古长城，山边古墓碑文抄写欣赏林边奇树异花古石怪草，收于眼底，装点胸怀。

老师如果用品级来定的话，连文气也没有的不入品，有文气的老师可谓凡品，有才气的老师可谓奇品，有骨气的老师当得起妙品。有逸气的，如欧胜宝老师，可谓神品，对他们评价，不说也罢。

有文气的老师，算是文人，或淡或浓的文化气息使得他们稳稳立于老师群体之中如鹤。而才气横溢的老师，已经是文化所化典籍所润卓然有成者，称之为学者不这过，可谓学者型老师。有骨气的老师，坚守自己的教育心得，执著于自己的学术修养，并以之指导自己且影响周围群体的老师，我们可以称之为乡村教育家，或者说现在人们喜欢说的教育行动家。至于逸气洒落于凡间，片片缕缕滋养着周围如我等俗人，产生一个文化圈，形成漩涡吸引着诱惑着大家，使得我们也走上那条路，成为教育家之路，坚定执著不迟疑的向前走着。又有什么话可以来评价呢？

师说专栏，就选择了欧胜宝老师来开讲，名之曰胜宝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