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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共识”降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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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3 14:35:5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牛津共识”降生记
2014年01月03日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作者:李宗陶






2013年9月4日晚,一份有28位学者签名的《关于中国现状与未来的若干共识》在互联网上发表。全文858字,前半部分是关于中国现状和问题的认知,后半部分是关于“怎么办”的4点共识。


“极简”的会议
朱晓红乘坐的这个航班飞往伦敦,在多哈转机,同在经济舱的还有武汉大学哲学系教授赵林(国家级名师,曾在早年的《百家讲坛》讲过“文明的冲突”等,后退出;近年专注于基督教研究)。
作为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宗教系副教授,早在今年3月,朱晓红就确定接受邀请,参加8月20日至25日在英国牛津大学举行的“基督教与当代中国社会思潮”研讨会。按照国内学术圈通用的标签分类,她既不左,也不右;她研究天主教。
到达多哈机场已近深夜,她看到从北京飞来的秦晖金雁夫妇(知名自由派伉俪)、高全喜(贺麟先生弟子,近年专注于法理学和政治哲学研究,偏左自由派)、陈明(新儒家代表人物之一)、何光沪(基督教代表人物之一)、徐友渔(自由派)、郑也夫(谢绝自由派标签的自由派)等学者。她有些吃惊:没想到当今思想界各路“大人物”都来了;没想到在这样的场景下与他们中的一些人初次相遇——
下一程是多哈夜间的红眼航班,候机厅没有足够的座椅提供。这些学者倒还精神,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题,他们站着聊。待一批乘机者离去,几位女性赶紧请年长者坐下。此时,男人们方显疲态,有的,就在卡塔尔首都机场的一张椅子上盹着了。
到了伦敦,来接机的大巴上已有一拨等候了两小时的港台学者;又等候了两个多小时,待第三批学者抵达,大巴开动。
“你们饿不饿?”接机的一位博士生问。
有些人表示“很饿”——实在疲劳,在机上没吃没喝光顾着睡。怕主办方破费,中国学者提议“少买些”。博士果然不多买,热的汉堡冷的三明治,大家一切为二,分享。
到了牛津大学,在神学院一幢5层楼学生公寓住下。朱晓红参观了这幢有好几百岁的建筑,有些单元的木楼板踩上去咯吱作响,很有历史感。
金雁和秦晖住的是双人式公寓,房间里只有两张床、一张书桌,没有卫生间。
“我本想,只要能洗热水澡、能上网就行。但找个漱口杯找了很久,后来发现,它不提供。”金雁说。
他们与另外四五位携夫人同来的学者共用底楼的一个盥洗室,洗澡须轮流,起夜须下楼。
跟国内动辄星级酒店、豪华大餐的学术会议不同,此次会议简朴而庄严。早餐基本是学生公寓提供的麦片、牛奶、几片面包;中午是英国承办方的义工用高压锅蒸的米饭、做的中餐。
开幕晚宴在牛津大学最古老的莫顿学院(建于1264年)、级别最高的莫顿大厅(建于1277年)举行。大厅四壁悬挂着25位英国首相的画像,他们都从牛津毕业。电影《哈利·波特》曾在此拍摄。
“当晚场景相当于《哈利·波特》里的餐厅。大家面对面坐着,可以聊天,认识不同的朋友。”干春松说。
“看得出主办方比较拮据。这些年学者开会太多了,我本想逃逃会也没什么,但这一次不同,尤其知道这个会是怎么来的,更觉得应该认真对待。”金雁说。
没有一位男性学者向记者提及此次会议的“朴素”。他们在电话里的讲述各有气派。
计划的由来
王文锋是在2012年年中决定要做这件事的:把自由主义、新左翼及新儒家的代表人物聚合起来,坐在一个圆桌上商讨,形成一个共识文本。此前若干年里,经过对三大派思潮交锋历程的梳理,他已生此“痴心妄想”——一些长者对他说:我们平生,不太可能看到这一天。
这个断言,基于近二十年来思想界长时间的分裂、撕扯、攻讦、割据,写成备忘录或有好几卷。其对峙之深、关系之僵、交锋之烈、参与人数之多,为中国思想史上所罕见。
“一开始也有点想打退堂鼓,但我是基督徒。很多个夜晚,我静静跪在书房里,一边注目着书架上这些思潮代表性人物的书籍,一边透过窗户仰望星空中那位超越的存在者……不久,我有了一个想法:只要自己努力了,一切结果都是有意义的。之后我跟几位同事商量,下定决心准备去做,就一直有一种喜乐和祥的力量在支撑着我们。现在想想,或许这就是天时吧。”王文锋说。
王文锋1976年出生在浙江温州的一个基督教家庭,是家中第四代基督徒,幼时便有志于做一位牧师。1995年从温州一家圣经学校毕业后开始在教会圈子里传道,1996年跑了大半个中国。这一年,他在各地基层有所见闻,意识到消除误解和隔膜的重要。
1998年,通过成人高考,他考进北京大学。2009年,他赴新加坡一所神学院攻读硕士,以使自己有更宽广的视野和更深厚的思想基础。在新加坡就读的第二年,他发起了中国神学论坛(一个NGO组织),并在当年连续举办三届研讨会。此间,山东曲阜拟建教堂事件,促成了他与新儒家的结识。
2010年,在孔子故乡,当地人准备盖一座教堂,能容纳三千人,选址在孔庙附近。此事引起新儒家学者如陈明的一些不满:选在孔子故里,传说孔子门徒三千,造在近旁,分明挑衅。于是发起抵制行动。教堂计划搁浅。
王文锋通过中间人与陈明见面。“我说,可能当地有些方面想得不够周到,我们的项目是可以调整的,比如说容纳三千人不是有意提出来的,两千、一千也没关系;盖得远一点、矮一点也没关系;甚至教堂整个装修采用中国式也没关系。我说下次有不满呢,可以直接跟我们沟通。”
此时,他的论坛已在韩国举办完第四届研讨会,打算在美国举办第五届,于是邀请陈明参加,后者“很爽快地答应了”。从此,一位新儒家学者和一位青年基督徒(分别代表中西文化),私下里成为朋友。
王文锋觉得,这种沟通对话的效果很好,至少可以平和面对问题,于是将眼光投向当代中国张力最大、冲突最多、也最令人揪心的领域。到了第六届,他颇费苦心地将会议地点选在德高望众的牛津大学。
英国承办方是OCMS(OxfordCentreforMissionStudies,当地一家学术机构)和WycliffeHallofOxfordUniversity(牛津大学威克里夫学院的大厅,一座多年未用的教堂),他们负担嘉宾们在牛津的费用——在他们的习惯里,隆重不等于奢侈。
这些机构里有许多义工,有些从很远的地方开车来为会议服务。3天里,上午下午的研讨之前,都有唱诗班吟唱,由加拿大一位叫林瑞芳的博士带领。OCMS中心主任的太太是美国人,1980年代末在辽宁阜新教过两三年书,对中国有感情。茶歇时,她为中国学者们倒茶。
国外关注、关心中国的人越来越多,理由如学者们在最初的共识文本里所写:当代中国经济总量已经超过德、日而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在国际关系和地缘政治中,中国的影响与日俱增……但他们也常常看不懂中国——倘若懂点中文,翻开近期的中国报纸或浏览中文门户网站,除了看到一些官员开始排着队受审“还债”,还能看到一场街头纠纷就能导致两岁的婴儿丧命,一个6岁男童毫无征兆地在一个黄昏被剜去了眼球,而嫌疑人是他的长辈亲戚……关于知识分子们的故事,则不定期上演谁跟谁“论战”了、“对决”了,甚至“一记耳光”了;而某些民间自由派兼网络名人言论之生猛、私德之低下、粉丝之众多,更让他们觉得费解和深奥。
在这种情形下,最难的是邀请嘉宾。王文锋以“非常艰辛”一语带过。
记者辗转了解到,主办方曾向十几位新左翼学者发出邀请,最终来了3位:黄纪苏、罗岗、吕新雨。有些人既不拒绝,也不接受;有些表示考虑,但不太相信这种会议能办成功。
有一位在近年的论战和风波里自觉受到伤害的左翼领军人物,表现出感动、知礼和犹豫——他与王文锋曾经见面,最终因另有行程没有出席,但向大会递交了论文。在看到共识文本后,他表示:“(文本)是好的。讨论能够达成这样的谅解和共识,在当代环境中,已属不易。”
许多年里已是常态了:面对会议、聚会、饭局之类的邀请,学者首先打听“都有谁去”以决定自己要不要去;主场若是自由派,新左翼则不会出席,反之亦然。为打破这种僵局,王文锋说,从3月到8月,何光沪、高师宁、陈明、许纪霖、高全喜等学者做了重要的引荐和联络。
“我是蝙蝠型的调和主义者,左派说我偏右,右派说我偏左。卡尔·施米特曾说,政治就是分清敌我。但我觉得,政治、思想、文化,都应该是你活、我也活。”许纪霖说。
其次难在经费。刘洪丽是中国神学论坛的志愿者,经手了此次会议财务的全部收入和支出。她说:“虽然论坛承诺会承担每一位嘉宾的往返机票,但在筹备初期,我们账上的结余是负数。我们常常入不敷出。但每次在最需要的时候,上帝都会预备一些关心论坛的人给我们奉献,王文锋也经常拿出自己的钱来补贴论坛的日常支出。”
筹备期只筹到1/4的费用。一来基督教群体感觉这个主题(促成共识)没有什么必要,二来觉得不太可能做成,因此少有人赞助。怎么办呢?
“我与太太(韩国人)商量,不如把在北京望京的房子卖掉,然后在顺义郊区买一套,这样置换一下就可以多出几十万元。在我不断的鼓励下,她便答应了。于是我们在2013年1月把房子卖掉,按基督徒1/10奉献的习惯,把其中二十多万元拿出来作为此次研讨会的经费。”王文锋说。
共识的达成
温州商人、基督徒蔡小林自费参加了这次论坛。8月21日至23日,他亲眼目睹这些教授们是怎样切磋的。
“针锋相对,咄咄逼人。每路学者都畅述自己的观点,听说有些老师是好友,但站在不同的立场上,讨论起来是不讲客气的。但我又能感觉到始终充满和谐友爱和尊重,没有一派教授绝对化自己的观点。”





“其次感受强烈的是,每个教授的主张里,都看得出爱国、爱真理的心志,这本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标竿。如果知识分子不执着追求真理,而被世俗同化或随波逐流,真是学术界的悲哀。”
朱晓红的描述是:“白天会场冲突很大,发言辩论者都很兴奋。许多学者付出了很多,像吕新雨,3天里加起来睡了不过十来个小时,除了白天晚上连轴讨论,她还参与文本的修订。”
知识分子聚在一起,有一些理论论争是可以明亮辽阔的,另有一些部分又是微妙的。在选定修订人选的讨论中,陈明主动请缨。王文锋左边坐着陈明,右边坐着吕新雨,他感觉陈明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他一脚。王文锋会意:那我们让陈明和吕新雨来修改二稿可好?大家说:好。因为,吕新雨不仅是罗岗推荐的,也是那位没来成的左翼学人推荐的——新左翼好不容易来了三位,众人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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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3 14:36:28 | 只看该作者
而每位学者,内心里都希望在文本中凸显自家自派的主张。“都是所谓大佬,每个人其实都能搞出一整套东西。”陈明紧接着说,“被称大佬和自诩大佬其实是个笑话,在复杂的世界面前,每个知识人都应该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起码要真诚。”
共识文本先后6稿,不包括前期秦晖主动放弃自己提交的那一稿。
前期,是8月15日的北京,清华园醉爱餐厅312包间,秦晖、黄纪苏、陈明、何光沪,在召集人王文锋的邀请下,商讨草拟“关于中国未来的几点共识”文本是否必要——一致认为必要——那么,应该谈论什么。
这一晚,初定由4人起草文本初稿,字数控制在1000-1500字,打印出来最好一页A4即可,分题涉及文化、价值观、公正、自由、宗教政策、外来文化、经济制度等等。
这一晚,分属4派的这4位学者都意识到,这是思想界自己的事情,如果错过机会,终将有愧。
8月16日,何光沪草拟于北京的第一稿1432字;
8月17日,黄纪苏修订于北京的第二稿1201字;
8月22日,陈明修订于牛津的第三稿936字;
8月22日下午,吕新雨修订的第四稿1218字;
8月22日定稿第一版872字。9月4日公布的,是何光沪、黄纪苏、吕新雨又花了一小时修订的定稿第二版858字。
“稿子越改越短,力求平实、准确。”任教于复旦新闻系的吕新雨说。在最终文本“知识分子在自成一家的同时,应该在尊重不同的观点基础上进行真诚交流、互相砥砺,以此形成中国与世界的当前和未来发展所亟需的思想共识”的表述中,她贡献了“互相砥砺”4个字。文本末尾的“以致天下太平”中的“天下太平”也出自她手,这是对新儒家的尊重。
夜间的非正式讨论会在神学院的一个大客厅举行,从照片上看,墙壁素白,沙发清简。18位学人坐下来,举着两页“系着中国未来”的A4纸,郑重其事。
在前四稿对中国现状的认定和描述中,罗列了众所周知的各种棘手难题:经济发展不平衡与结构不合理,环境破坏,城乡分裂,乡村社会解体、城市化弊病日益显现,贫富鸿沟加深、社会道德水准降低;贪腐猖獗与官商勾结、政令不畅和行政违法,官民对立强化、“群体事件”激增;城市住房涨成“天价”、无数青年变成“蚁族”,上亿农民工维权艰难,乡村老人儿童留守“空巢”;以及越来越严峻的粮食与食品安全。在最终定稿上,这些“棘手难题”浓缩为半句“中国的社会问题也变得日益突出”。一些时下敏感的词语也最终删去了。
“我们当然要考虑写法措辞,是希望它能向上、向下传播。”秦晖说。会场上,学者们提及“最大公约数”和“最小公倍数”,一些以往以坚定、较真而著称的人沉默了。徐友渔表示,无论共识在文字上如何表述,他都会签名。
8月22日晚,当学者们终于对文本达成共识,签了名,王文锋抱着那两页纸回到宿舍,哭了。
8月23日,众学者在又略作调整的文本上第二次签名。所以,王文锋手里有两个版本的签名文本。
“我要特别感谢那些为文本生成说了很多话的人,更要感谢那些没有说话的人。一些著名学者,如徐友渔、姚中秋(秋风)、高全喜等人为了共识破冰式的形成,保留了自己的观点和立场。按他们的意思,这个共识文本不仅仅是要表达各自的观点,更是要由此促成中国思想界各路人士心平气和走在一起、营造沟通对话的良好氛围,以便为中国的未来尽一份责任。在我看来,真正促成‘牛津共识’的是大家的见识和胸怀,他们的说和不说都是为了中国思想界能有一个美好的局面。因此也期待更多学者和有识之士能珍惜这个微弱的开端,使得文本传递的信息不仅只是一份思想结晶,更能成为中国社会发展和民众福祉的向导与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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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3 14:37:01 | 只看该作者
共识之后——众学者答疑
人物周刊:有学者发声:有分歧才是常态,没必要刻意寻求共识。
秦晖:有分歧不等于没共识。现在强调的共识并不是说大家跑累了,需要休息,不要再吵了;而是在所有人都意识到中国需要改变的情况下,就怎么改变达成共识。
我认为中国目前所处的,实际上类似于1848年马克思主义在欧洲刚刚兴起的那种状态。当时不管是自由派还是马克思主义者,都面对一个共同的话题,那么就这个话题而言他们是有共识的。这不是折衷,也不是调和。
人物周刊:有学者认为,这是一个底线性共识;也有人说它稀薄、空洞、大而无当。
陈明:我认为这是一个基础性共识而非底线。比如佛家“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等等,这些是底线,是基本固定、退无可退、进无所进的。而这个共识文本里的每一层意思,都是可以向上生长、向下贯彻的,所谓纲举目张。
其实共识讲的这4点用的语言比较模糊,但我们都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种目标而不是一种现状吧。
许纪霖:我觉得共识中最值得注意的一句话是:面对中国和世界的大变局,任何一家一派的社会思想都是有局限的。我认为,中国的未来不是取决各家各派有多少分歧,而是有多少共识。最初的共识一定是比较基本的,语言也是较为平和的,它的深化、细化、具体化取决于共识之后和共识之外,更广泛的跟进和延展。
人物周刊:有网友评说,这是个象征性的共识,没有操作意义。延伸开来:中国的未来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取决于一群知识分子的共识?
黄纪苏:肯定有作用,毫无疑问。看看中国当代史这几十年,或者就看看近三十年,许多政策的出台都有思想文化的前兆。1980年代知识分子嚷嚷的,比如私有化,到1990年代开始就非常自然地出现了。但当这些东西的弊端表现出来,出现新左翼,开始批判了一些东西,然后又出现新的问题,它表明思潮是处在变动和演进中的。政治精英很容易关注这一块,然后根据这些来调整自己的政策。这是一个事实。这些年我觉得知识分子其实是在打滥仗,包括媒体也卷入进来。
何光沪:假如我是当政者,从哪里了解社情民意呢?一定是先听听那些可以发出声音的人。民情里很大一块是知识分子的言说,当然网络改变了民间的话语权,这是另一个话题。在牛津我们闲聊:公知这个词是多余的。研究核物理而不用管建核电站污染问题的那叫专家。知识分子本该超出专业、利益,就公共事务发声。但如果我是领导,不喜欢听吵架,你们自己先理理顺再说。
吕新雨:我觉得首先是知识共同体内部的事情。我之所以来参加这个四方讨论会并且主动承担一些工作,是希望知识分子的公共辩论能往健康的方向发展。在这个会上,我已经感觉到激烈的辩论是可以和理性的态度同在的。不要再将对方(不管哪派的对方)污名化,不要再从人身攻击、指责人品这些角度去对待学术讨论——它既没有意义,也彼此伤害。
人物周刊:知识分子之间和气一点对降低社会戾气指数有没有示范作用?
黄纪苏:知识分子的思想分裂也是社会分裂的一个反映。并不是知识分子说要整合了,全社会就整合了,因为底下的利益还没有整合。但我们所说文化观念这些东西还是会起一定的作用。就知识分子的特点而言,他本应最有可能脑袋超越屁股,脚步超越鞋跟的。因为他是通过阅读、学习,学习上下五千年的思想,很容易把别人的感受变成自己的感受,把别人的利益变成自己价值观,怀有理想主义的这样一群人。相对其他阶层,他本来最有可能超越一己之利,超越利益驱动型的。但在今天,随着全社会的市场化商品化物化,知识分子也卷入了,他越来越丢掉理想主义的这些情怀,像有些教授会对学生说,不挣够三千万别回来见我。这是可怕的一件事。老百姓仔细一看:都这德行,好不了。于是呢,出门就得装流氓,上网就得装大V,怕被欺负啊。20年前介绍对象说,这孩子老实。今天还有这样介绍的么?老实就是窝囊,没戏。
我特别想强调的就是每个人把自己给整好了。历代知识分子做得还是不错的,这个传统也很长,都很有样儿。就这些年是个例外。
秦晖:知识分子讨论问题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则就是不去追问动机,至少我们这群人是这样的。如果不能坐在一起谈也行,但写的文章都是……骂人的越来越多,不管是左派右派都有这样的情况。包括对我,有一边说要绞死我,另一边说是要搞我的专案组……我们现在做一点努力也不见得就能消除这种现象。因为真正思想上的分歧我认为根本不会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只要闹到你死我活,多半是两个原因,一个涉及权力,一个就是涉及到利益。现在仅仅是思想界迈出一小步,我们也不能完全代表思想界,每个人只代表他自己,如果能对社会产生正面意义当然好。但真正要解决这些社会问题最终还是要靠改革的。
人物周刊:各家各派的理论之间有没有彼此靠近、融合的可能?
朱晓红:各家的分歧主要还是出在对中国问题根源的把握上,自由主义认为根子在缺乏制度性保障,它能看到弱势的个人、小的团体所承受的苦难;新左翼也注意到三农问题、流动人口问题,但分析起来,归因于市场化、全球化、资本对劳动力的压榨;新儒家偏左,相对温和,但对儒家的定位也有不同看法,有人认为是儒教,有人认为是文教;天主教比较看重人的尊严,《圣经·创世纪》里说,人有神的肖像,这是自然法起源的神学基础。这次共识里的第一条“以民为本”,各家各派都无异议。还有像第二条有关“公平正义”,各家也是完全一致的。这些都表明,彼此靠近是完全有理论基础的。
陈明:1980年代有改革共识,1990年代知识界分裂,现在应是再次寻找共识的时候了。在这个文本推敲成型的过程中,我感觉某种积极的分化正在思想界悄然发生。各派的问题意识与思考维度开始彼此被考量、吸收,从而有可能使得各派的思想光谱或构成变得丰富厚实。希望这些共识能成为中国思想界升级的标志和起点。
(感谢学者许纪霖、王文锋、何光沪、黄纪苏、秦晖、金雁、吕新雨、朱晓红、陈明等受访,限于篇幅,观点呈现只能挂一漏万;感谢实习记者杨楠、杨媛对本文的贡献。)
关于中国现状与未来的若干共识

在中国崛起的大背景下,中国的世界观与世界的中国观正在改变。与此同时,中国的社会问题也变得日益突出。中国将走向哪里?会给未来的世界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已经成为中国和世界上越来越多的人迫切关心的问题。
我们这些具有自由主义、新左翼、新儒家和基督教研究等不同学术或思想背景的中国学人,都热爱中国这片土地,都忠于我们的人民。我们珍视知识分子发挥社会反思与守望的功能,希望在今天中国与世界变化发展的重要关头,发扬这个群体历来所富有的道德情怀和理性精神,以文化和观念的力量推动国家和社会向上向善的演进。
我们承认,面对中国和世界的大变局,任何一家一派的社会思想都是有局限的,一个可爱亦可信的未来社会蓝图需要大家共同努力才能完成,因此,知识分子都应该在尊重不同观点的基础上进行真诚交流、互相砥砺,由此形成关于中国当前和未来发展所亟需的思想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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