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高等教育学会语文教育专业委小学语文教学法研究中心副秘书长管季超创办的公益服务教育专业网站 TEl:13971958105

教师之友网

 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109|回复: 1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萧婷:最后的燕大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14-1-5 13:52:2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萧婷:最后的燕大
作者:萧婷      时间:2012-06-05   来源:《看历史》2012年6月刊
  在中国21所教会大学中,燕京大学显然是一面旗帜。然而,当新中国决定割断与西方世界的联系,清除西方文化的影响时,燕京大学也无可避免地处在了风暴眼的中心。那些曾经的教会大学,那一代学人和他们追求的博雅教育传统,早已随风而逝。

  
  1951年,留学美国的巫宁坤,顾不上完成手中的博士论文,便急匆匆地回国到燕京大学执教。在他心中,能得到燕京大学的教职是莫大的荣誉。那时,燕大是与北大、清华并称的国内一流大学。

  
  当他远渡重洋,第一次站到燕京大学门口时,被这个美丽的校园迷住了。“燕园门口有两头石狮子守卫,两扇朱红色大门敞开着,一眼望去只见园内树木成荫,掩映着一幢幢宫殿式的楼房,引人入胜,而我即将在这座洞天学府里开始我的教学生涯,私心不由得不感到庆幸。”巫宁坤在回忆录《一滴泪》中如是写道。

  
  此时对未来怀揣无数梦想的巫宁坤,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仅仅几个月后,这所宁静的校园便被卷入新中国对知识分子的首次思想改造运动中。一年之后,在声势浩大的院系调整中,燕京被撤,燕园易主,学者教授们四散。
  

  与此同时,包括齐鲁大学、圣约翰大学、金陵大学在内的21所教会大学,也都走到了终点。同时走到终点的还有它们一贯秉承的“博雅教育”。

  
  风暴眼中的燕京

  
  直到晚年,巫宁坤仍无法忘怀刚到燕京大学的日子。他常与西语系有名的才子吴兴华席地而坐,喝一杯咖啡,或本地产的“莲花白”酒,吟诗作对。“周末,陆志韦校长有时来串门儿,聊聊天儿,打打桥牌。陆先生是芝加哥大学30年代的心理学博士,对语言学又很有研究,国学方面也有极深的造诣。他们两位都是桥牌高手,谈吐更是出口成章,妙趣横生。”(《一滴泪》)
  

  这样恬淡的书斋生活,很快便被一场呼啸而来的“洗澡”运动,打得七零八落。在小说《洗澡》的前言中,杨绛写道:“(这场运动)当时泛称'三反',又称'脱裤子,割尾巴'。这些知识分子耳朵娇嫩,听不惯'脱裤子'的说法,因此改称'洗澡',相当于西洋人所谓'洗脑筋'。” 然而,与“洗澡”对比,显然“脱裤子,割尾巴”更加传神。

  
  在工作组的带领下,激进的学生们查抄了校长办公室,档案被搬到图书馆,乱七八糟堆在桌子上,听任积极分子搜寻“文化侵略”、甚至“特务活动”的“罪证”。

  
  燕京的教师们,在各种会议上检讨交代,从灵魂深处剖析自己,上至校长、下至讲师,人人概莫能外。
  

  一向受燕京师生爱戴的校长陆志韦,成为最大的活靶子。在如林的手臂和“陆志韦必须坦白交代”“打倒陆志韦”的口号声中,他也不得不举起手来,跟群众一起高喊打倒自己的口号。就连陆志韦最赏识的才子吴兴华和爱女陆瑶华,也被动员在全校大会上检举揭发他。

  
  当时任燕京大学党总支统战委员的张世龙在回忆录《燕园絮语》中写道:“'批倒、批臭'陆校长和张东荪教授是由工作组组长蒋南翔传达党中央的决定。”(当时的重点批斗对象还有燕京宗教学院院长赵紫宸)

  
  在一次全校大会上,陆志韦做完检讨后,收到500多张“不满意”“不通过”的纸条。最后被轰下台来,不予通过。

  
  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当然不是为了批倒批臭陆志韦、张东荪和赵紫宸几个人,其真正目的是清除人们心中“亲美、崇美、恐美”的思想。

  
  1908年,美国政府提议用庚子赔款发展教会学校。自此教会学校如雨后春笋般,在中国迅速发展起来。由于新文化运动和对西方文化的推崇,教会学校相对于中国世俗教育有明显的优势。但在新政权看来,教会大学却是美帝文化侵略的载体。在全国教会大学中,燕京大学无疑是执牛耳者。

  
  燕京大学的崛起离不开老校长司徒雷登。1918年12月,当司徒雷登受命接手燕京大学时,这里似乎是一所没有人关心的学校。校舍设在局促的城里,学生不足百人,教员中只有两位中国人,许多西方教员也不大合于大学教授的条件。(《司徒雷登传略》)
  

  更要命的是,燕京每年的经费有一半是空头支票。司徒雷登自走马上任起,十余次到美国各地募捐。至1937年抗战爆发时,他已经为燕京积累了250万美金的捐款。美丽的燕园,也是他从山西督军陈树藩手中买到的。司徒雷登超乎寻常的社交能力,让他仅用6万大洋就从这位督军手中买到了燕园,而且其中三分之一的款项还用来设立了奖学金。

  
  司徒雷登募捐的本事,并不足以成就燕京大学。真正使它超拔为国内一流综合性大学的,还是司徒雷登的办学理念。建校之初,他就致力于使燕京大学摆脱狭隘的宗教范畴。只要有真才实学,司徒雷登都请来做教授。不问政治倾向,不问宗教信仰,不问学术流派。

  
  这种自由的学术氛围,吸引了大批知名学者。教育家陆志韦,社会学家雷洁琼,人类学家吴文藻,考古学家容庚,神学家赵紫宸,法学家张友渔,哲学家张东荪、冯友兰,史学家顾颉刚、钱穆,政治学家萧公权,文学家周作人、朱自清、郑振铎、陆侃如、冰心……这些中国文化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都曾聚于燕京麾下。

  
  虽然,燕京大学只存在了33年,在校学生从未超过千人,但燕京的毕业生,却成为中国知识界一个独特的群体。在新中国成立之初,活跃在外交界和新闻界的人物,许多都是燕京的校友。据说邓小平第一次访美,外交团14人中,7人都是燕京大学的毕业生。

  
  在中国21所教会大学中,燕京大学显然是一面旗帜。然而,当新中国决定割断与西方世界的联系,清除西方文化的影响时,燕京大学也无可避免地处在了风暴眼的中心。
  

  存亡之间
  

  1949年,全国共有高等学校205所,私立大学81所,其中教会学校21所,占私立大学总数的25.9%。
  

  这些教会大学绝大部分都有着美国教会背景。一个信奉无神论的无产阶级政权将如何处置教会大学?美国基督教大学联合托事部并不乐观。
  

  1948年底,解放军尚未攻入北平。美国基督教大学联合托事部就致信陆志韦,要求他把燕京大学迁走,但陆志韦和大多数燕京教授,还是选择了留下。

  
  他在回复美国基督教会的信中说,他之所以愿意冒险留下来,除了他天生是一个中国人外,还“希望能在不同的意识形态下找到有效的沟通,如果成功则有助于人道和自由在中国的存在。”他认为,这对中国、基督徒和世界和平会有极大的好处。


  事实上,解放军攻入北平前后,共产党向燕京大学释放了友好的信号。解放军准备攻城时,毛泽东亲自嘱咐四野要注意保护西郊清华、燕京等校园的安全。中共中央尚未进京,毛泽东曾邀请4位大学教授前往西柏坡晤谈,其中3人都是燕京大学的教授。周恩来当时还有过一个很著名的观点:盗泉之水,可以养田。认为只要美国不干涉燕京的事情,我们还是可以接受美国托事部的钱来办我们的教育。中共对于教会大学的灵活政策,让燕京人相信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这一切随着1950年6月朝鲜战争的爆发,戛然而止。1951年1月11日,教育部发出文件,强调新中国不允许外国人在我们国家内办学校的方针。包括燕京大学、协和医学院等首批11所教会大学改为公办;沪江大学、东吴大学等大学改为中国人自办,仍维持私立,政府给予补贴。

  
  燕京宣布改为国立后,燕京师生表示热烈拥护。办公楼前扎起彩坊,挂起“庆祝燕京大学新生”的横幅,师生们在校园里举行了篝火晚会。毛泽东专门为燕京大学题写了新校名,校长陆志韦也接过了人民政府的委任状。


  这一切都令陆志韦有理由相信,在新政权下,燕京大学还是能有一席之地的。在1951年2月的校报上,他撰文表示:“人民是信任我们的,政府也有新的任务要交给我们,重获新生后,不论从名义上、经费上、教学的观点和方法上,燕京都完全和永久的是中国人民的大学。”

  
  可以看出,随着国内外形势的变化,陆志韦的思想与1948年底有了很大改变。不变的是,他仍希望燕京大学能适应角色的转变,继续生存下去。

  
  但是,随着一场以清除“亲美、崇美、恐美”为主题的思想改造运动的开展,被逐一“洗澡”的燕京教师们知道,燕京大学绝无继续存在的可能。
  

  1952年秋新学期开始时,燕京大学文、理、法各系并入北京大学,工科并入清华大学,新闻系及一些社会学科最终并入中国人民大学。燕京大学校名撤销,改组后的北京大学迁入燕园。
  

  与此同时,辅仁大学外文系一部分及经济系理论部分并入到新北京大学;经济系财经部并入新设的中央财经学院;其他各系科并入到新北京师范大学;校园成为北师大化学系。圣约翰大学财经系科并入新设的上海财经经济学院,文学院并入复旦大学,土木及建筑系并入同济大学。医学院和震旦大学医学院、同德医学院合并成了上海第二医学院。齐鲁大学各系则被南京大学、山东大学、山东师范学院、山东医学院等学校并人……

  
  在这场院系调整中,散布于全国各地的21所教会大学,全都落幕了。

  
  花果飘零
  

  教会大学不能见容于新政权,几乎是注定的命运。共产党成立之初,共产党人就认为教会教育是一种“文化侵略”。

  
  上世纪20年代初,蔡和森在《近代的基督教》一文中认为: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成为主要的资本主义国家,正寻求向海外扩展势力,由于英、日、法等国已经在中国建立势力范围,因此美国便使用福音主义、教会教育以及社会服务活动来向中国渗透。
  

  另一方面,以苏联为师对中国大学制度的调整,也与教会大学的办学理念格格不入。在1950年6月召开的全国高等教育会议上,中央确立了学习苏联模式改革中国大学制度的方针。如何改法?教育部请来的总顾问阿尔辛杰夫一言以蔽之:消减综合大学,增加单科院校。
  

  在苏联专家眼中,中国大学的院系、专业设置太过脱离实际,为学术而学术。院系调整就是要大量培养能直接参与国家经济建设的专门人才。苏联式的专才教育与教会大学一贯奉行的通才教育,南辕北辙。

  
  在基督教传统中,科学的价值是超于技术之上的。科学是为了认识上帝在自然界中的秩序,上帝的理性与自然法则是同一的。因此,早期教会大学中除了医学外,多是人文学科和纯科学,工程学科几乎没有。

  
  希望赶紧“西学为用”的中国人曾经批评,教会大学的课程设置“殊少社用之价值,徒为虚糜光阴”。而圣约翰大学校长卜舫济则反驳说:“生命之丰富者,意为教育所以助人创世,学校所以教人为人,决非徒为谋生而设……果熟习历史、地理、文学及种种科学,则其心目中之宇宙愈广,而其生命亦愈大。否则,日从事一部之学、职业之说,只会缩小生命之兴趣。”(《约翰声》)
  

  由于教育理念上的差异,在院系调整酝酿之初,教会大学的学者们对苏联模式颇多异议。然而,一场轰轰烈烈的“洗澡”过后,所有声音归于沉寂。时任燕京大学党总支书记的谢道渊回忆,对于院系调整,由于刚刚经历了思想改造运动,燕京人倒是没有表现出多少不同意见。(《逝去的燕京》)

  
  当时,教师们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归宿。从后来的分配方案来看,每个人的去向显然都与其在思想改造中的表现紧紧挂钩。

  
  陆志韦之女成为北京市政协委员;年方31岁的吴兴华一跃成为北大西语系英语教研室主任,领导着包括朱光潜、赵萝蕤、杨周翰等众多知名教授;在思想改造运动中调门最积极的翦伯赞教授成为北大历史系系主任,执历史界之牛耳。

  
  另一方面,陆志韦调到科学院语言研究所文字改革小组,对父亲保持沉默的陆志韦之子陆卓明被开除出青年团;赵紫宸调入市内燕京神学院,张东荪未分配工作,继续接受审查。
  

  在“洗澡”运动中,心生抗拒的巫宁坤也被调到了南开大学。巫宁坤记得,原燕京西语系系主任赵萝蕤向他传达完分配方案后,忍不住放声大哭。巫宁坤明白她的心情,“当初是她把我从万里之外请回来的,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任人摆布,无可奈何,吉凶莫测,她怎能不感到由衷的负疚?”(《一滴泪》)

  
  后来在工作中仍与陆志韦多有往来的北京大学教师林焘发现,那个曾经才气横溢、傲视王侯的学者不见了,陆志韦变成了一个谨言慎行的长者。

  
  “菁莪雅化,学明行修,教泽奏奇功。人文荟萃,中外交孚,声誉满寰中。良师益友,如琢如磨,情志每相同。踊跃奋进,探求真理,自由生活丰。燕京,燕京,事业浩瀚,规模更恢宏。人才辈出,服务同群,为国效荩忠。”

  
  60年后,当燕京的老校友们唱起这首燕京大学校歌时仍禁不住热泪盈眶。然而,那些曾经的教会大学,那一代学人和他们追求的博雅教育传统,早已随风而逝。
2#
 楼主| 发表于 2014-1-5 14:30:56 | 只看该作者
周昂:辅仁的消逝




作者:周昂      时间:2012-02-22   来源:中国周刊
   
    1952年,新建不久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政府按照苏联模式教育体系,对全国旧有高等学校的院系进行全盘调整,清华从此由一所综合性大学变为单纯的工科大学,北大自此脱胎换骨,秉承了民间办学的私立大学自此成为绝响,在近现代教育史上曾经名盛一时的教会大学自此也销声匿迹。


  这场教育体制改革,涉及全国四分之三的高校,史称“院系调整”。20世纪后半叶中国高等教育系统的基本格局正是由此发端。


  在这场对中国当代教育影响深远的“院系调整”运动中,由天主教人士创办的北京辅仁大学被并入北京师范大学,原校名撤销,迄今已整整一个甲子。


  这一年与辅仁一同消失于这一年的“教会大学”,还有著名的燕京大学、圣约翰大学、金陵大学等十余所学校。在20世纪前半叶,这些让人如雷贯耳的校名,曾经代表了中国高等教育的顶尖水平。


  无解的问题


  1948年秋,北平学生石椿年报考了辅仁大学经济系,他记得,面试环节中,经济系主任赵锡禹先考了他一道英文题,然后特别问起了他对校园中学生游行活动的态度。


  国共战事正酣,政治斗争的痕迹亦出现在辅仁大学的校园里,这令每个人都不得不加以留意。次年6月30日,罗马天主教廷驻辅仁大学代表芮歌尼来到了华北高等教育委员会,拜访了其主要负责人周扬。此时大半个中国已经解放,芮歌尼试图从周扬口中探听一下,即将建立的新政权对于辅仁这所教会大学的态度,从当时留下的文字记录看,这位美国人的口吻可谓客气而谨慎。


  他的第一个问题是,“政府对私立大学的处理是否已有新的法令?”周扬答:“一般地说,外国人在中国开办学校,这件事实本身就损害了中国的教育主权。”


  在这段具有“定调”色彩的答复中,周扬提出了一个所有教会学校都面临的敏感问题。


  辅仁大学发端于1912年,当年9月,中国天主教两大领袖--马相伯、英敛之联袂上书罗马教皇,请求教廷派人来华,创办一所大学。1921 年12 月, 教皇正式发出在华举办大学的谕令, 并且全权委托美国“本笃会”负责。依教廷和“本笃会”的本意,他们自然希望这所学校能成为传播天主教的阵地。但事与愿违,“五四”之后的1920年代,随着民族主义高涨,不论北洋政府颁布的《外人捐资设立学校请求认可办法》,还是后来国民政府颁布的《私立学校规程》,都特别强调,教会学校须由中国人管理,并不得以宣传宗教为目的。


  对于这些政策,很多新教人士都表示了反感和抵触,殊堪玩味的是,在教阶、习俗、仪式方面都更加严格的天主教会,此时却展现出了十分圆融的姿态。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创办初期,辅仁讲授的课程包括中国文学、历史、哲学、英文、数学等,宗教内容仅在哲学系课程中有所涉及。石椿年告诉《中国周刊》记者,当年学生与神父之间可谓“井水不犯河水”,很多同学几年下来,连那些穿黑袍的外国人是谁都不认得。


  因此,不论是北洋时代,还是国民政府时期,辅仁大学都凭借着其积极的“本土化”,与执政者保持了较为良好的互动。


  不过,当新时代来临,过去的经验已无法提供现成的答案。


  6月30日,芮歌尼对周扬提出的第二个问题是,“宗教学说作为学术研究能否视为选修课程?”


  周扬的答复是:“宗教学说作为学术研究当作选课是可以开的,但必须保证学生真正自愿选修,不得加以任何勉强。”


  芮歌尼追问:“关于唯物史观一类的学说是否也当作选课?”


  周扬说:“社会科学其中最基本的就是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应当列为大学必修课。”


  政治的影子


  在相当久的一段时间里,辅仁大学是以一副“闭门读书”的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的。一句流行于京城的顺口溜是:“辅仁是个和尚庙,六根不静莫报名。”暗指其学风之严谨。


  1930年4月,辅仁大学教务长刘半农对学生讲话时,曾提到一个有趣的故事:去年秋天,有个考生来投考他主讲的国文系一年级,因为该生“程度太差”,刘半农便把他降到高中二年级去了。这位学生很不服气,走了。几天后,当刘半农经过某大学门前,看见校门上的榜单,这位学生竟然列本科国文系第一名。可见,“本校以前招生程度,并不算很低。”


  “严进严出”是辅仁大学的一大特色。过去,各大学没有统考试题,都是自主招生,辅仁大学除了基本的笔试之外,还要举行面试,确定考生的确具备一定的学力。在很多考生的印象中,他们进入辅大的过程都如履薄冰。


  根据辅大教务处规定,一年有四次严格的考试,随堂小考更是不计其数。课堂风纪也抓得极严,石椿年上高中时,来辅大旁听课程,曾亲眼见到一个高个子的中国人“查堂”,没来听课的学生均被记录在案。他认为,“这里是个读书的地方”。


  尽管教学管理近乎苛刻,但也的确可以提供真正的学问。辅大自建校以来,始终竭力设法聘请海内外知名学者前来任教。沈兼士、刘半农、萨本铁、范文澜、启功等声誉卓著的学者都曾在这所学校留下踪影。


  在这种环境下走出的学生,日后大都成为了在社会各领域有突出贡献的人。他们当中包括刘少奇的夫人王光美,著名指挥家李德伦,文物大师朱家溍等一些人们耳熟能详的名字。


  然而,在1950年6月召开的第一次全国高等教育会议上,新中国首任教育部长马叙伦专门对“闭门读书”的教育予以批判:“决不能重蹈过去所谓‘为学术而学术’的覆辙,忽视人民和国家的需要。”


  人民和国家的需要是什么?“新中国的教育应该是反映新中国的政治经济, 作为巩固与发展人民民主专政的一种斗争工具的新教育。”


  也就在这次会议上,教育部明确提出了要在全国范围内、有计划统一地进行院系调整。马叙伦强调:“我们要在统一的方针下, 按照必要和可能, 初步地调整全国公私立高等学校和某些系科, 以便更好地配合国家建设的需要。”


  为此,北平解放之后,学校已经开始对专业和课程设置进行局部调整。《新民主主义论》、《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社会发展史》等政治思想课首当其冲,成为各系必修课程。而原先的“家政系”等课程,则被视为“培养太太的科目”予以取消。1950年春,学校又规定,当年的毕业生“凡未修《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政治经济学》者,或修而不及格者,均应根据实际情况补修补考。”


  1949年秋季的“私立北平辅仁大学入学试题”,还特别增加了“政治常识试题”部分。一共二十道简答,题目包括“中国革命的对象是什么?”“什么阶级可以革命?哪个阶级领导革命?”等等。


  石椿年觉得,这个时候“辅仁读书的精神已经没有了,师生也不注重研究学问了”。


  接管辅仁


  1950年7月,罗马天主教会驻校代表芮歌尼致信陈垣,提出来年教会拨给的经费将按月份付,一年14.4万美元,并且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一个新的董事会将要由教会选任;第二,教会对人事聘任有否决权。同时提出解聘五名教师的要求。这也意味着,教会与学校的矛盾,终于被摆到了台面上。


  自1949年1月北平解放之后,教会越来越体会到众矢之的的滋味。解放军入城后不到一个月,由中共学校党组织领导的教员会,便向校长陈垣和教会代表芮歌尼明确提出,“今后的教育宗旨及措施必须符合新民主主义教育的精神”。


  教会对此做出了让步,除了在人事上减少教士比例,还相继取消了《公教学》、《公教史》等几门课程。如前所述,芮歌尼还曾专门与华北高等教育委员会进行了沟通。


  随着学校政治活动越来越多,教会显然已经失去了信心。导致矛盾爆发的导火索是五名教员的解聘问题,据芮歌尼方面的说法,这五人都是从事“极端反教会”行为的人。


  然而,就在这封信发出的同时,朝鲜战争已经爆发,国际形势的骤然紧张,也导致了中国加快了清除英美文化的步子。按照教育部副部长兼党组书记钱俊瑞的说法,现在就是要“集中火力, 肃清美帝文化侵略的影响, 夺取美帝在中国的文化侵略阵地”。芮歌尼与校方的正面冲突,可谓撞到了枪口上。


  收到来信后,陈垣和校务委员会直接请示教育部,随即对芮歌尼的要求予以驳回。


  7月27日,芮歌尼又一次致信陈垣,表示可以放弃人事聘任否决权,但依旧坚持解聘五名教员。“我相信我敬爱的校长有权答应这些条件,并我希望为学校的利益,您可以尽早使用这个权力”,但再次遭到拒绝。芮歌尼遂正式通知校方,“自本年8月1日起,教会对辅仁大学之补助经费即告断绝。”


  在这起风波中,陈垣的态度是颇为耐人寻味的。


  事实上,陈垣与教会在过去很长的岁月中,保持了比较良好的关系。1933年,美德两国的圣言会接替美国本笃会,掌管了辅仁大学的事务,凭着德国人的出面,在抗战期间,未迁校的辅大不但可以不悬挂日本国旗,不用日本课本,还吸纳了不少无处可去的知名学者执教,声势大涨,这不能不说是陈垣与教会合作的一段黄金时期。


  就在1949年北平解放时,陈垣对于教会的态度还算相当客气。当时,由于教会人事逐步退出校务,学校组织了一个临时校政会议暂时管理。据陈垣本人后来讲,有一次开会时,出席的除学校行政负责人,教、职、学工代表外,还有教会代表芮歌尼和一个修女。按照教会的规矩,修女出门必须两人一起,芮歌尼又带了一个翻译,则教会代表本应出席两人,实际出席四人。有人对此提出意见,陈垣认为这是故意挑拨矛盾,拂袖而去。回家以后,他甚至写了一封信,向校政会辞职。


  另据辅仁校友李世瑜说,那时的陈垣对于教会与学校之间的关系忧心忡忡,他本人曾亲眼看见陈垣上午很早起来到教堂看弥撒,晚上看降福,还专程去找神父谈话。


  同时,陈垣也找来了《西行漫记》、《新民主主义论》等书看,他在当时的书信中表示,“余今日思想剧变,颇觉从前枉用心力”。


  一方面是时代交替中的一种圆融姿态,另一方面,在与新政权的接触中自觉、真诚地服膺于新的思想,从此,人们可以看到陈垣在1949年后几乎每逢重大事件都会在党报上有所表示。从某种意义上说,1950年教会与校方的冲突中,陈垣代表的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意见。


  1950年10月10日,为彻底解决辅仁大学问题,教育部经政务院批准,宣布将辅仁大学收回自办,并任命陈垣为校长。以此为契机,我国接收外资津贴学校的序幕也就此拉开,到当年年底,全国接办外国津贴的高等学校达20所。


  西方思想也被逐步肃清,石椿年所在的经济系不再教授西方经济学的课程,转而讲《资本论》。“原来的教材废了,也没有新的,有的老师就自己编点、印点讲义,就对付了。”1951年,经济系全体同学赴广西下乡,参加土改,学业自此中断。


  石椿年说,自己“没有完完整整地学一本书”。

  辅仁的消逝


  1952年,在酝酿成熟后,院系调整正式被提上了日程。3月,北京辅仁大学并入北京师范大学的计划,经政务院总理周恩来批准,5月,北京辅仁大学、北京师范大学院系调整小组正式建立。


  与此同时进行的,是“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运动”和“忠诚老实学习运动”,二者集中力量,在师生中开展了“批判资产阶级思想的斗争”。显然,这两个运动,为院系调整做了思想上的准备。


  期间,陈垣在《光明日报》上做了长篇的自我检讨,他表示自己出于“个人利益”,“二三十年来, 做了帝国主义的俘虏, 忠实地替帝国主义者奴役和麻醉青年, 帝国主义就通过我, 稳扎稳打来在学校里做着太上皇”,这种全面的自我否定,被《人民日报》称赞为“诚恳老实,肯暴露自己的思想,检讨较深刻”。


  《人民日报》也毫不留情地批判了辅仁大学一些教职员工的“思想问题”,例如,“教育系主任欧阳湘,讲教师的修养以‘仪容、声音、情绪、品格、学识’为五大标准。讲中学教育方针时,竟讲了美国的和蒋匪的而不讲人民政府的中学教育方针。”


  “有的教师则在‘纯技术’、‘超政治’的牌子下面,贩卖资产阶级的货色。如经济系主任赵锡禹,通过‘企业管理’这门课程,毫无批判地把资本主义社会的私营企业管理方法教给学生。中文系教授叶苍芩以颓废感伤的文学,去‘教育’学生,使一些学生受了很坏的影响。”


  对于在运动中表现不好的学生,学校惩罚严厉。1952年7月,校方专门开会讨论了贸易专修科的牛长民、佟辽两人的问题。牛长民“三反时有时不来,有时中途退席回家……污蔑马列主义,说‘马列主义是根据孔夫子来的’”,此外“不相信《人民日报》,对中国电影不满,床头上挂着美国明星照片”;佟辽“抗拒三反,时常不来,拒绝小组讨论”,“‘忠诚老实’没交代问题,他说‘我没有问题’”,等等。经合议,校方决定对此二人予以开除。

  经历了几次思想“洗澡”的师生,对于接下来进行的院系调整,即便是涉及人事变动这样的敏感问题,大都也能表示服从组织。


  例如,“三反运动”中表现良好的数学系主任刘景芳曾在院系调整中表示,对于组织安排某位教师当教学系主任,“从工作能力上讲我不服,但若政府从全面考虑觉得他做合适,我也没意见。”


  在教学调整中,最大的特点是全盘照搬苏联的教育模式,各科按教研室构制、沿用苏联教学大纲。1948级教育系学生、辅仁大学校友会常务副会长王振稼回忆,当时“教育部有(苏联)顾问,学校有(苏联)顾问组,还有一个头,校长要听这个头的。”


  苏联人的权威体现在学校各个角落,王振稼回忆道,那时“建幼儿园,不是木质地板的,苏联专家说不行,拆了它,要建木质地板的,有一点不听他的,简报一上去,这就不得了”。


  一些专业也在这次调整中被腰斩。例如以英语为主的西语学系,高年级学生并入北京大学,留下来的低年级的学生全部改学俄文。一些同学对此有所不满,认为“早知道还不如学俄语”,但几乎没有人质疑“全盘照搬”,“那个时候就觉得苏联是老大哥,中苏签订了条约,关系密切。”王振稼说。


  这样,到了1952年9月,除经济、哲学等系外,辅仁大学已全部并入北京师范大学。曾经显赫一时的辅仁大学自此在大陆消失。


  而在海峡的另一边,1960年,天主教廷在台湾实现辅仁大学复校,迄今已经半个世纪。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联系我们|手机版|Archiver|教师之友网 ( [沪ICP备13022119号]

GMT+8, 2024-5-16 00:12 , Processed in 0.125502 second(s), 26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1 Licensed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