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信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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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信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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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宜
　　我当编辑的时候，稿子都是手写，信函更是如此。刚开始时，我们都用红墨水笔改稿，因为红墨水塗改过的字仍清晰可见，发觉改得不妥当，要恢复也容易。办法是在勾去的字下打△，排字工人看了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到我即将退休的时候，报纸排版开始用电脑，但来稿来信还都是手写，文稿都送电脑房作排版和校对之用，信函则大都让我保留了下来。
　　书信是私人间的相互叙谈，率性书写，十分随意，是一种自由度极高的文体。这些信函各显书写者的心性、情怀和文字风采。
　　柯灵先生的信，以楷书行笔，结体端正秀美，有书卷气，如以歌唱作比，那叫字正腔圆，加之文辞儒雅，若配以兰竹信纸，则成雅玩，是董桥要写入他的“小风景”的。而周而复对书法艺术素有研究，他一律中式信笺，毛笔直行书写，文白结合，行草字体，形式内容古色古香。他的信札与他的条幅相比，更显自然随性有意趣。贾平凹的信用正式稿纸，但又不守规矩，仿佛那小方格阻滞了他的书写，他要挣脱它的羁绊，便把那稿纸反过来做文章，任由他信笔由繮自由驰骋。他的字，硬笔有硬笔的意味，毛笔有毛笔的器度，都耐看。红学家冯其庸是我乡贤，且在我所读初中胶南中学当过老师。不过我进校时他早已离开，无缘聆听其教诲。他有一信赐我，通篇笔走龙蛇，神完气足，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文玩。
　　也有不讲究写字的，如王朝闻、黄宗江二位。王朝闻，川人，他的话难懂，字难认。他笑称家属“都不帮我抄稿了”。自嘲他的稿纸是“老太婆脸上的脂粉，难看。”他嘱咐我尽可能不要出错，说有关鲁迅的引文如有损于他的原意，“地下相见时他要责怪我的”。而黄宗江是个快乐而睿智的老头，访问他，你不用担心冷场，他自会滔滔不绝讲你想听的那些故事。可字不敢恭维。他写了一篇　《诗魂君里》，怀念郑君里。文章写得很漂亮，他寄给郑夫人黄晨过目，要她配上照片转交给我。黄晨自然很感谢他，但对信上的一些字她看不明白，便回信给他说：“天书难辨，‘指示’不清。”他却不以为意，还会写信告诉你，让你共享他的快乐。两位先生年岁大了，目力日衰，腕力不济，笔不随手，手不随心，但他们风趣幽默，字也便自然天成。
　　就我所交往的作家、艺术家而言，他们的信札各人有各人的面貌，都为我所宝爱。而其中,唐达成无疑是字写得极好的一位。
　　印象中，伍立杨要出一本集子，是唐达成为他写的序。当时，伍立杨还在《人民日报》（后任《海南日报》副总编辑），我们尚有很多联系。我便由于伍的关系很高兴认识了唐。与一般文人字不同的是，唐达成从小受过正规训练。他的字，一眼就能知道有源流,讲法度，根柢很深。他是书家，无论钢笔毛笔，每通信都写得神采飞扬。到他家，见到他满屋挂满了刚写好的条幅，对他又生一重敬意。
　　他答应要给我写幅字。我这人做事就是不抓紧，人家答应了，我就不忍心催讨。其原因：一、大家都忙，得让人有闲暇时；二、写字，但要乘兴乘顺手时效果最佳，不催逼能得到精品之作。这是我内心求字的愿望。
　　唐达成先生也记得这件事，只是后来他生了病，我也再开不了这个口。我为没有求得两个人的字深以为憾，一位是王蘧常，另一位便是唐达成。当然还有林散之。林散之的字仙风道骨，与他是没有机缘,而王蘧常、唐达成，是我自己错失了机会。
　　所幸有唐达成给我的信函，其中便有他的毛笔行草信札，让我有闲时就可以取出来欣赏，便也想起了他与我一段美好的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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