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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被重新发现的大师
作者:孟尧/整理
在文化界,有一位被遗忘了约半个世纪的的大师。他生于民国,浸染中国古典文化;他自幼痴迷绘画与写作,后历任上海工艺美术家协会秘书长、杭州绘画研究社社长。然而,人生起落,时代诡谲,他在文革中被捕入狱,作品被毁,手指折断;出狱后远游海外,专注艺术,其画作在全美巡展,被耶鲁大学博物馆收藏,同时,也是首位作品被大英博物馆收藏的20世纪中国画家。
他是木心,原名孙璞。你可能已经读过他的诗作《从前慢》:“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但你可能不知道,文如其人,木心的一生“只够爱”文学艺术,他曾说:“文学是我的信仰,是这信仰使我渡过劫难。”
著名艺术家陈丹青在纽约游学期间,邂逅木心先生,从此奉其为精神导师,与十几位年轻的中国艺术家一起,在木心那里听了5年文学课,并将听课笔记整理为《文学回忆录》,在国内出版,之后,“木心”这个名字才进入了大众的视野。
木心(1927-2011) 木心小传
木心,祖籍绍兴,1927年出生于浙江桐乡乌镇的一个经商世家。优越的家境使其能够从小接受良好的中国古典私塾教育,并且由于与作家茅盾的亲戚关系,得以阅读大量中外书籍。
及长,抗日战争爆发,15岁离家。抗日战争结束之后,不顾家庭设定的人生目标,为自己痴迷的绘画和写作就读上海美专。1947年,木心还热情参与了反饥饿反内战的学生运动。
1948年,学生运动的热情参与者木心,短暂投入新四军,在军队里从事宣传工作,绘制马克思、毛泽东与朱德等巨幅画像。后因此事被当时的上海市长吴国桢亲自下令开除学籍,又被国民党通缉,于是走避台湾。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前,回到大陆。
新中国成立后,木心也并没有过上与艺术为伴的幸福生活。1956年,由于有一位经常来往的弹钢琴的朋友被怀疑“里通外国”,又因为木心1948年曾经去过台湾,因此也被涉嫌“里通外国”而被捕关押在上海思南路的第二看守所半年。经审查,无罪释放,获得公安方面的口头平反。其母在木心入狱期间病故。
文革爆发后,像木心这样的艺术家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文革时,木心在本单位原地监督劳动,扫地、扫厕所什么都来。后来转移到一个民间组织私设的监禁地。关押期间某夜他从囚禁木栅栏里逃逸,出了囹圄后想想没有地方去,又从刚潜出的木栅栏里钻回。木心家被抄查三次、挖地三尺,凡属“四旧”的东西,悉数拿走。包括他的数箱画作、文稿、藏书等全部被抄走。全家人被日夜监视,姐姐被批斗身亡,姐夫被关在学校的“牛棚”里,一个侄子被五花大绑在学校里批斗。文革后期,木心不顾再次坐牢的危险,常常是半夜三更用毯子当窗帘,用他独创的画技和最便宜的颜料(文革期间,他的工资减半,买不起油画颜料),画出了33幅水墨画(为便于隐藏,画面很小)。
1982年,木心携上海交通大学的证明以及若干画作前往纽约。1984年在哈佛亚当斯阁举行个展。90年代,美国著名收藏家罗森奎斯一举收藏木心的水墨山水画30余幅,各大艺术杂志竞相报导,同声赞誉,木心在绘画上的声望就此奠定。1996年开始筹备全美博物馆级巡回展。那本由耶鲁出版的《木心画集》全球发行后,一直高居五星级,各博物馆及大书店都用玻璃柜置于显著地位,备极荣宠。木心画作在策展人Alexandra Munroe和巫鸿的推动下于2001年在纽约展出,然后全美作博物馆级巡展。33幅画作已被各大博物馆和私人收藏。
从88年11月始,到93年5-6月间历时近4年(89年6月以后曾停课若干时间)木心为旅居纽约的华人艺术家开讲《世界文学史》。陈丹青是最有名的弟子之一。也是在他的策动下,木心的授课记录以《文学回忆录》为名在国内出版,其故乡乌镇在木心老宅基地咫尺之遥的地方按木心的图样建起了他的“旧宅”。2006年木心回到乌镇,2011年病逝。
木心谈宗教、哲学与艺术
于宗教,取其情操。于哲学,取其风度。有情操的宗教,有风度的哲学,自来是不多的。只有在非宗教非哲学的艺术中,还可以邂逅一些贞烈而洒脱的襟怀和姿态。
木心谈艺术家
艺术贵在自觉。曹雪芹是半自觉的,哈代、陀氏是恰如其分地自觉,普鲁斯特、乔伊斯,太过自觉了。
木心谈历史
唯物史观要把历史归入科学概念,连串“事实”似乎专为辩证法推论存在,完全无视“个体性”,只要普遍性,而历史、艺术要具体性、个别性。历史不属于科学的概念范畴,属于艺术的概念范畴。
木心谈文学
人类文学最可爱的阶段是它童年期和少年期,以中国诗为例,诗经三百首,其中至少30多首是中国最好的诗,一点也没有概念,完全是童真的。到了屈原、陶潜仔细去看已经有了概念……李白、杜甫更是概念得厉害。到了宋、明、清诗词全部概念化。
木心谈希腊神话
人说难得糊涂。我以为人类一直糊涂。希腊神话是一笔美丽得发昏的糊涂账。因为糊涂,因为发昏,才如此美丽。
木心谈基督
耶稣是天才诗人,他的襟怀情怀不是希腊文、希伯来文所能限制的,他的人格力量丰沛到万世放射不尽。所以他是众人的基督,更是文学的基督。
木心谈诗经
如果中国有宏伟的史诗,好到可比希腊史诗,但不能有中国的三百零五首古代抒情诗。怎么选择呢?我宁可要那三百零五首《诗经》抒情诗。
他人谈木心
陈丹青:请给木心先生起码的尊重
不要把木心说成另外一个物种,好像他活在云端里——什么高人啊,超逸啊,博学高贵啊,遗世独立啊——还是我们的话语习惯,大字眼,夸张。对木心冷漠,或把他说成仙人,其实是同一种思维。
你要是听他话家常,谈小市民、乡下人,谈单位里弄堂里的鸡毛蒜皮,谈怎样做菜,穿衣,怎样耍流氓,怎样调情,你会发现就像他自己说的:“我是个健康的老头子。”
他和我们都用汉语写作。陈村说,用汉语写作的人,应该读读他。结果倒是许多八○后九○后读起来了,未必懂,但愿意读。追思会上好几位青年说,汉语好像就该是这样的。年轻人不一定讲得出道理,可是好的汉语,对的汉语,自有说服力。许多八○后告诉我,他们根本不读五○后六○后写的任何东西。
木心不和时代玩,但他的文句会和任何时代的任何人玩,只要你愿意。最近我得到一些青年读者回应,说读了他讲文学课,开心死了,从头到尾狂笑,疯了。我相信,八十年代他和我们通宵聊天,常把我们逗得疯笑,跌到椅子下面去,爬起来坐坐好,他又来一句,又笑倒。
木心很调皮的。他见生人,人家要是不知道他画画写作,他根本不谈文艺的,目光炯炯地沉默着,装得什么都不懂。
夏葆元:木心的远行与归来
一次谈到广告,对于五颜六色的广告,这个极能翻嘴皮子的文气十足的男人鄙夷地表示“反而一副穷相!西班牙的广告一律黑色,贵族气派”。我不明白的是,那年代何来广告?更不用说西班牙广告。继而木心暗示他通晓音律,精于键盘,曾经在兰心大戏院独奏钢琴。我开始证实我的提防没错,就试着“摸底”:你最喜欢的钢琴作品是哪首?木心略有思考:弗朗克的《交响变奏曲》。我默然。这位冷僻的法国外省教堂管风琴手的作品,即便今天也鲜为国人所知。木心继而评论起达利来。萨尔瓦多·达利为80年代初始介绍到我国的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1975年木心双手托着尖下巴,倚在简易工作台上评论道:达利好是好,有点装腔作势……更令我钦佩不已的是每周政治讨论,木心带领大家学习恩格斯的《反杜林论》,他竟能如数家珍随口道出某一页第几段的内容。我不敢肯定这个怪人带绒球的帽子里是否藏有一台无形的情报接收机。
木心主要作品
散文集《琼美卡随想录》、《散文一集》、《即兴判断》、《素履之往》、《马拉格计画》、《鱼丽之宴》、《同情中断录》;诗集《西班牙三棵树》、《巴珑》、《我纷纷的情欲》、《会吾中》;小说集《温莎墓园日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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