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继明:听松堂释义
我的书斋名叫听松堂。书斋原名听松斋,请人治印的时候,书法家郑永松先生一眼看出印章破绽,叫我改成听松堂,文岗先生也夸赞改得不错,于是沿用至今。书斋经过五次变迁,由小到大,现在看上去还是不大且简陋,简陋得连茶具棋盘,花鸟鱼虫都没有,也谈不上有什么空灵之气。 一张大书桌,放上笔墨纸砚几乎占尽“风情”。有时,我很怀疑我是不是懂生活,知艺术,会书法?书房的书也不多,都是一些浅读过的朴素的书。记得,北大季羡林教授的书房堪称藏书之最,我也许尽一生之力也买不起他的藏书量,更不用说书的质,就连他的弟子王岳川教授的书斋藏书我也只有望斋兴叹。周作人的书斋不给人家看,怕看出来心思;我的书斋更不敢让人家看,怕看出了浅陋,即便如此,我还是很喜欢它。 我刚参加工作时被分配到天白山一省级重点职校工作。住在一栋依山而建的浅黄色楼房的顶层,单身宿舍面积不到二十平方米。居高远眺,漫山遍野都是青翠欲滴的马尾松。白天能听到松涛的低吟浅唱;深夜的松涛像发怒的雄狮,怒吼声一泻千里;偶尔宁静时,可以沉浸在“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的意境中。松子掉落就像掉在静静漂流的岁月河流中,它荡起的层层涟漪倏忽扑上我心头。
在那段日子里,松与松涛声在脑海里扎下了根:松的根蟠曲深扎,如我系故乡的心,亦如书法创新的根;松的枝傲骨峥嵘;松的干庄重肃穆;松的皮疏粗,如坚强长辈的老茧连接着沧桑的岁月;更不必说松叶遇寒翠了......后来在演奏二胡时,接触到了听松一曲,它是阿炳三首传世名曲中的一首。我很自然喜欢上了这首乐曲。乐曲似奇峰兀立,苍劲挺拔,跌宕起伏。为了表现听松的意蕴,常常用我书斋里的一把低音二胡演奏它,有了书斋内外的呼应和声,就很自然地想到为书斋取名为听松斋,那时的书斋其实就是寝室。 三次搬家,住处周围都没离开过青松。第四次住进了凤凰山麓的城市水泥空间中,入住最底层。只可以仰望到天空,却再没有看到松枝绿叶了,更别说听松,所以只好买个五针松盆景置放书斋和乐音一起联想了。 现居重庆大学城,处缙云山山脉中部,对于缙云山,我有拙句:如海松涛涌,缥缈一径深。古寺常作客,月下听蛩音。从书斋平视出去,各个层次绿,满目呈现。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把松的智慧释放了出来,像在波浪中夹杂着松的葱茏,松的气味,松的流动,松的歌唱,涌向我来。如今,松涛再没有大山里清晰了,我的书斋里充满着没有声音的声音,那是松涛声,布满了没有形象的形象,那一定还是青松的形象了。 书斋变了五次,始终没有改变的是那一方砚台故事,二根琴弦演奏,三更写字习惯,四时读书乐趣。书桌上的一方砚台,是我妻子的嫁妆,那是大地主祖上的老古董,灰黄相间,中间有一脉,取名文脉,温润可爱,我偶尔研墨,心境寡欲,怡然自乐。在书斋里,我最爱玩的还是那两根弦的胡琴。有一次练习《梁祝》时,玻窗上扑打着两只小鸟,真神奇至极!提笔便有:砚边拥梦入兰亭, 听松堂前树荫荫。风送琴韵思正远,何事双双娇莺临?真是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在书斋里,我有三更子时习书的习惯,正是:听松堂中趣,法帖熬苦行。尘事杳然久,灵台此最清。三更时,静观《兰亭序》,思王右军“畅叙幽情”的从容神态;读《祭侄稿》,恸颜平原“抚念摧切”的悲愤心境;临《寒食帖》,在其“雨势来不已”中,悟东坡一任自然从意适便的情怀。书斋虽简陋不堪,但“书中自有颜如玉”、“雪夜闭门读禁.书”、 “红袖添香夜读书”这些读书之趣还是要领悟的。 我现在的书斋在十六层,可以四时凭窗观风云。看:缙云奇峦、遍野别墅;U城天街,人群流动;熙街夜色、星辰闪耀;千里阵云,万里晴空;烟波浩渺、山城迷雾都可尽收眼底。书斋之书虽在书外,而思想却在书斋里,经过融合、发酵,酝酿出不断有闪动的灵光。当第一根松针作别依旧生机盎然的枝头,迎着夕阳的余辉跌落时,听松堂的我依旧这么生活着,生活在这间没有松枝映衬的陋室中。 听松堂,是我诗意栖居的场所,是我灵魂纯宁饱满的家园。 (作者:重庆师范大学书法研究所所长 教授 书法系系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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