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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叔河短文选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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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15 21:49:0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钟叔河短文选贴


1.  钟叔河<念楼集》【古今谭概〇怪诞】
    进士曹奎作大袖袍,杨衍问曰:“袖何须此大?”奎曰:“要盛天下苍生。”衍笑曰:“盛得一个苍生矣。”

【念楼读】  曹奎中了进士,新制袍服,有意将袍袖做得特别大,穿在身上,招摇过市。(古人宽衣大袖,物件多藏于袖内,故有“袖里乾坤大”之句。)杨衍见了,问他道:“你这衣袖做得太大了罢?”
    “就是要大。”曹奎得意洋洋地回答道:“这样才装得下天下的黎民百姓呀。”
    “装下黎民百姓,说得好啊。”杨衍笑道:“这么大的袍袖,硬是装得下个把黎民百姓,看来你倒是个实干家。”

【念楼曰】  如今说心中要装着老百姓,古时说要盛天下苍生,都是一个意思,若能做到,当然很好,怕就怕曹奎这样办。
《古今谭概》为冯梦龙所纂,篇末有批语:“今吾苏(冯是苏州人)遍地曹奎矣。”


2.   钟叔河:《天窗》之《 什么东西》


  苏东坡有过聪明漂亮的侍女,最有名的叫朝云。他又喜吃肥猪肉,留下了“浅着水,慢烧火”的烹制“东坡肉”的秘诀。喜吃肥猪肉的人,肚子当然不会小,于是便流传下来这样一个故事,记载在苏东坡去世后八十一年成书的《梁溪漫志》里:

  东坡先生某日下班回家,吃饱饭后,扪着个大肚子闲庭信步,想和陪在身边的侍女们聊聊,便问她们:

  “我这大肚皮里,满满装着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满腹文章呀!”反应最快的一个侍女抢着这样回答。

  苏东坡摇了摇头,表示他并不认可。另一个侍女记得先生平素说过,读书人要紧的是要有见识,以为表现的机会到了,又抢着回答道:

  “一肚皮见识。”

  苏东坡又摇了摇头,仍然不认可。这时朝云不能不开口了,便不急不慢地说:

  “我看呀,您满肚子的全是牢骚。别人都在赶时髦,您却一点也不想学时新。整个一个不合时宜的人,自然满肚子牢骚呀!”

  听了朝云这番话,苏东坡才欣然点头,而且笑了,一直笑到双手捧住肚子出粗气。

  这个故争,过去总说它写的是苏东坡的落拓不羁。其实我侍女们如何揣摩主人的心理,如何回答才使得苏东坡哈哈大笑,才更有意思。

  妾妇之道,本在逢迎主人,使其开心。但主人的层次有高低,要求各不相同。如不能恰如其分投其所好,马屁就拍到马腿上去了。

  主人层次最低的是贾琏、西门庆之流。他们的要求,一般不会涉及精神的、心理的领域,先不必说。

  薛蟠的层次高于贾琏。他有创作(“一个蚊子哼哼哼”不是吗),还懂画(画画的人不名叫“庚黄”吗),只要再努力出点名或出点钱,便可以进文联,进作协了。如果像第一位侍女那样恭维他“满腹文章”,我想他是不会不点头的。但苏东坡显然不是薛蟠。

  宝钗的层次又高于薛蟠。不是有过那么几次,她都劝宝玉要见识世情,见识道理么?如果像第二位侍女那样恭维她“一肚皮见识”,我想她也不会不点头的。但苏东坡也不是宝钗。

  于是乎只有善解人意的朝云姑娘,才能使我们的东坡先生捧腹大笑了。

  回过头来再说琏二爷。像他那样搔首弄姿,时刻不忘掏出小镜子来梳头发的主,那就不必对牛弹琴去恭维他满腹文章什么的,只要说他永远都是年轻小白脸,他就会高兴得合不拢嘴了。

  一肚子什么东西呀!

  什么东西!

3.钟叔河:《天窗》之《潘鸿教子书》

  “百家”一词,出自《荀子》。“争鸣”一词,始见于唐。“百家争鸣”一词,却到一百三十年前才出现,有一个叫潘鸿的人在教子书中写道:

  百家争鸣,或传或不传;而言之有故,持之成理者,屈指可尽。汉世诸子,《太玄》、《法言》,实不在《孟》、《荀》下。好学而深思之,当不河汉斯言。

    这些我是从俞樾《春在堂随笔》卷三中读到的,觉得他讲的大体不错,学术文化的发展本就是这个样子。只是他将“传”的标准定得太高,限于孟子、荀子、《太玄》、《法言》,这样当然“屈指可尽”了。

  其实两千多年以来,在绝大部分时间段里,文化学术都是在百家争鸣的自由状态中发展的。虽然自由的程度有的时候多,有的时候少一点,但总是多和少的问题,不是有和无的问题。只有在秦始皇和雍正乾隆这类暴君统治下,以思想文字杀人才被定为国家的政策,那才是真正的黑暗时代。除此以外,即使在南北朝、五代、宋末、明末那样的乱世,读书人还是可以研究,可以创作。虽说“独尊儒术”,孔圣人后裔亦未成为罗马教皇,没有宗教裁判,更没有一手拿经书一手拿刀剑以“武化”来统一思想,规定要写什么怎样写才能发表。

  读书人研究了,有所得,自然要宣讲,要发表,也就是要“鸣”。所得有不同,所见有歧异,又免不了要争论,即所谓“争鸣”。那时没有标准答案,人言人殊,不会是“一个声音”,也不会只是“两条路线”,热闹起来,便是“百家争鸣”。百者,言其多也。两千多年来,难道屈指可尽么。

  如此说来,“百家争鸣”作为词语的历史虽短,作为文化现象的历史则已久长。不知怎的,一九五六年旧话重提,却使得瑟缩的读书人感觉到了早春天气,一个个都如涸鲋得水。这是为什么,难道连进过巴力门入过费边社的博士也成了佛经所说的洞里蛇,听到笛声便被催眠,身不由己地要出洞么?还是两千多年向往“百家争鸣”精神自由的情结未能消灭干净,仍在支配着他们的梦想呢?


4. 钟叔河:《天窗》之《伟大的戏子》


  南宋嘉泰末年,韩侂胄自恃拥立宁宗皇帝有功,专权擅政,封了平原郡王以后,更是独断专行,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

  这时的宋宁宗赵扩住在临安(杭州)皇宫里,国家大事却一点也不由宫里作主。满朝文武以及关心时政的人,无不觉得这样很不正常,却都敢怒而不敢言。

  某次宫中举行宴会,有各种表演。一个演丑角的戏子王公瑾,见文武百官都到齐了,便利用拿出一把雨伞来表演的机会,故意面向台下,大声插科打诨道:

  “今天这把伞,是不油(由)里面的啊!”大家听了,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中国古代行人治,执政者是好人大家便是福,是恶人大家便是祸。大家既然无权选择执政者,所以如果是宰相执政而宰相又是恶人的话,大家就会盼望皇帝出来干预一下。所谓“只反贪官,不反皇帝”,往往便是这种情形,这且放下不表。

  我所感兴趣的倒是这个叫王公瑾的戏子,鼻子上搽了一块白粉,便敢当着皇帝和权臣的面,把“(国政)不由(油)里面”的政治弊病揭露出来,也不怕犯错误。砍脑袋倒一般还不至于,因为他是丑角,是戏子,在戏台上是可以“放快”的。被打屁股则往往难免,甚至也有被打死的,如嘲笑“李二先生”的杨三,那就确确实实付出代价了。

  戏子在做戏时,以滑稽的方式对朝政或时事进行嘲谑,无论其用意是取悦观众还是讽谏君王,都是很有意思也很有价值的事情,也是尽心演艺的表现。中国古时似有此传统,暗黑而沉重的气氛中偶尔爆发出一两声尖锐的笑声,可以使人们不致窒息,正是绝大的好事。若太史公《滑稽列传》所写的优孟、优旃,居然敢在楚庄王、秦始皇面前开玩笑,而且绝对不是取宠,而是相当厉害的讽刺,此则难乎其难,几千年来也只有这两位,即称之为伟大的戏子亦无不可,王公瑾庶几近之。

  近几十年唱戏的都成了艺术家,有的居然还戴上了“伟大”的冠冕,却只见他们在歌颂,歌颂,无穷无尽没完没了地歌颂,歌颂“伟大”,歌颂“伟大的”,歌颂“白帝托孤”,歌颂“大登殿”,即欲求一小小角色如王公瑾者,亦绝不可得矣。

5. 钟叔河:《天窗》之《记得青山那一边》


  少年时崇拜革命家,巴枯宁和克鲁泡特金的形象,在我的心中都十分崇高。我以为,伟大的革命家应该和克鲁泡特金一样,同时又是伟大的道德家,而不应该是韩非、李斯、马基雅维里的信徒,更不应该是丹东和罗伯斯庇尔。克氏《我的自传》和《互助论》,是我高中时代最爱读的书。《我的自传》的译者巴金,也就成了我所感谢的文学家。

  那时在学生中有一种传说,说“巴金”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巴”枯宁和克鲁泡特“金”而取的,这也增加了我对巴金的好感。

  但真正使我从内心感谢巴金的,却是他翻译的德国作家斯托姆(这是一九四三年文化生活出版社初版的译名,一九九七年《巴金译文集》的辑封上改称斯笃姆,《中国大百科全书》上又改为施托姆了)的小说《蜂湖》。这是《迟开的蔷薇》集中的一篇,巴金在后记中写道:十年前学习德文时,曾背诵过斯托姆(Theodor Storm,1817-1888)的《迟开的蔷薇》,后来又读了他的《蜂湖》。《蜂湖》的中译本即郭沫若先生译的《茵梦湖》倒是二十年前在老家里读过的。我不会写斯托姆的文章,不过我喜欢他的文笔……我不想把它介绍给广大的读者。不过对一些劳瘁的心灵,这清丽的文笔,简单的结构,纯真的感情,也许可能给少许安慰罢。

  巴金说他喜欢斯托姆的文笔,认为它可以给劳瘁的心灵以安慰,可是又“不想把它介绍给广大的读者”。这是为什么,中学生的我当然不明白。但也用不着明白,只要“这清丽的文笔,纯真的感情”,给了我年少易感的心以温存和慰抚,便足以使我感谢了。

  《蜂湖》的故事的确很简单。儿时的来因哈德和伊利沙白是很好的玩伴,又是同学。他为她在一本老书册空白处写下了自己的第一首诗,这时“年轻的诗人眼里含着泪水”。这些诗渐渐加多,开始他还守着秘密,当她终于看到了时,不禁十分高兴,便送了一朵石南花让他夹在书页中。后来他到外地读书,两人便分开了,但她依然是“他的青春时期中一切可爱的和神奇的事物的象征”。再后来,伊利沙白的母亲却把她嫁给了另一个有许多处田庄(蜂湖便是其中的一处)的同学埃利克。埃利克也是来因哈德的朋友,并不知道来因哈德和伊利沙白之间曾有过含蓄的初恋,几年之后邀请来因哈德来家中作客。于是这两人便在和他们少年游钓之地只隔一道青山的蜂湖上重逢了。

  重逢在两人心里漾起了波澜。这里面有留恋,有悔恨,有复苏的萌动,更多的则是无可奈何的克制。斯托姆和巴金用哀婉的笔墨,描写了两人单独在一起时几次相顾无言的情形,可说达到了文章的极致,尤其是下面这一节:

    ……来因哈德弯下身去,在地上生长的野草中间拾起了什么。他再抬起头,他的脸上露出一种非常痛苦的表情。“你认得这朵花吗?”

    她惊疑地看了他一眼。“这是石南。我常常在林子里摘它们。”

    “我家里有一本老书,”他说,“我从前常常在书上写下各种各样的诗歌,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书页中间也夹着一朵石南,不过那只是一朵枯萎了的。你知道,那是谁给我的?”

    她默默地点点头,可是她却埋下眼睛,凝神地望着他拿在手里的草。他们就这样立了好一会儿。等她张开眼睛看他的时候,他看见她眼里装满了泪水。

    “伊利沙白,”他说,“我们的青春就留在青山的那一边,可现在它到哪儿去了呢?……

  一九七六年,在“四人帮”倒台之前,在被囚禁的最后的日子里,在极端的孤独和苦闷中,我在记忆中再一次默诵巴金这一节译文,于是写下了下面这样四句东西,写它们的时候,在我的眼里,也装满了泪水。

  记得青山那一边,

  年华十七正翩翩,

  多情书本花间读,

  茵梦馀哀已卅年。

  这四句不成样子的东西中的“多情书本”,当然就是巴金译的《蜂湖》,至于书名,我则更愿意叫它《茵梦湖》,虽然我并不喜欢郭沫若那半文半白的译文。我不懂德文,如果没有巴金,没有他那和斯托姆一样清丽的文笔,我便不可能读到如此多情的书本,使自己粗糙的感情体会不到、笨拙的笔墨表达不出的东西,能够从阅读书本的过程中得到体会和宣泄,使自己吝啬的泪水得以痛痛快快地一流,稍微抒解郁积在心里的馀哀。

  所以,我感谢巴金。

  也只有到这时,我才懂得,巴金为什么不想把这篇小说介绍给广大的读者。因为不会伤心也没有伤过心的人,是不可能真正理解这篇小说清丽的文笔下看似淡淡其实深深的哀愁的。而巴金却不愿使太多的人伤心,不愿使太多的人哀愁。这正是克鲁泡特金作为伟大革命家和伟大道德家的精神。

  今年,我也已经七十三岁了。在巴金百岁诞辰的时候,我想请求他接受我,五十六年前一个十七岁少年的一份感谢。


6.  钟叔河:《天窗》之《乐天侍儿》
乐天侍儿
    《容斋随笔》在宋人笔记中,是很有名的一部。刘叶秋将它和《梦溪笔谈》、《困学纪闻》列为“考据辨证类”价值高、作用大的三部之一,而特别许可其“于当代故事,详加辨析,确切有据”。据说毛泽东晚年常将此书置于床头枕畔,不时翻阅,并作了不少批注。影印出版,大字本不知道是不是特制的“主席书”,价格太昂,未能购藏。我书架上的一部,不过是极普通的排印本罢了。

  在《容斋随笔》卷一里,有一条《乐天侍儿》,专讲白居易的女人,大意是:

  侍奉白居易的女奴,樊素和小蛮二人,因为有“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两句诗,是人所共知的了。但白氏《小庭亦有月》诗中,还有四句是:“菱角执笙簧,谷儿抹琵琶。红绡信手舞,紫绡随意歌。”自注云:“菱、谷、紫、红,皆小臧获名。”可见这红绡和紫绡,也是为白氏服务的女奴。

  几年前我写过一篇《忆妓与忆民》,也是讲这件事的。前人评白氏诗,谓其“忆妓多于忆民”,我查过白氏全部诗作二千八百一十二首,证明所言不虚,才写了这一篇。文中说:

  一九四九年以前,中国男人狎妓纳妾,既不触犯法律,也不触犯道德。作古正经如贾政,于王夫人之外,也还有一个周姨娘,一个赵姨娘……赠校书、悼亡姬都是中国爱情诗的正宗,杜十娘、李香君、小凤仙则是中国爱情戏的主角,香山居士又岂足深责。……白居易自不妨其为伟大诗人,但也要看到伟大的亦有不伟大的一面。硬要把七八十岁老人御女说成是工作需要,说樊素、小蛮什么人等,因为跟伟大人物睡过觉,就沾上了伟大的光,硬要请她们来担当什么戏的主角,什么公司的董事长,就更可以不必了。

  文章引起了几位只愿读《卖炭翁》,不愿白居易头上“人民诗人”的桂冠染上哪怕一星半点灰尘的人的忿怒,写文批我。我对于一切批评向来是听之任之的,今读《乐天侍儿》,才忍不住想补充一点:其实白氏家蓄的女人还不止樊、小、红、紫四个,外面狎过的妓,包括女道士、女沙弥等则更多。他还有一首《失婢》诗,后四句云:“笼鸟无常主,风花不恋枝。今宵在何处,唯有月明知。”一望而知此婢和他的关系决不同于一般的服务员和秘书。即樊素小蛮,从诗中亦可知她们的口和腰是白居易特别赏识的。唯不知毛泽东读《容斋随笔》时,对《乐天侍儿》一条作过批注没有,又是怎样批注的呢?

7.  念楼读:北宋时候,吴伯举做苏州太守,蔡京对他十分赏识。蔡京当宰相后,立刻推荐吴伯举入京任职,又一连三次提拔,使他担任了相当于中央政府副秘书长的高官。吴伯举却不能事事同蔡京保持一致,于是后来被贬到扬州当地方官去了。有人为吴伯举不平,向蔡京提意见。蔡京却说道:
“既要做官,又要做好人。吴伯举他也不想一想,这两件事是兼顾得来的么?”

念楼曰:上面这一节,也是从《两般秋雨庵随笔》卷一中看来的。
蔡太师的话,意思是说,既要做官,就别想再做好人。这话说得有点吓人。所以《随笔》这一节原来题作“丧心语”,就是没有良心的话的意思。
蔡京是制造黑名单迫害“异党”的老前辈,其没有良心盖是不争的事实,但他这句话却是一句不加掩饰的老实话。那时做官本来完全只依靠上面,完全用不着依靠下面,用不着“做好人”讨百姓的喜欢;而上面又正是蔡京这样丧心病狂的坏人恶人,更只能紧跟他做坏事,自己也趁此多捞一把。
时移事易,现在当然和那时不同了,但仍不能完全排除坏人(如成克杰、王怀忠)当上大官的可能。这些大官“嫡系”的中官小官们,情形恐怕也只能如此。虽然口口声声,大家都说做官是在“为人民服务”,你好我好,大家都好,都是大大的好人。
蔡京虽是奸臣,能够心直口快说老实话,比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的人还是强多了.


8. 念楼读:《春在堂随笔》是晚清著名学者俞樾(曲园)的作品,卷二中有一则写道:西湖净慈寺外,有一个“百工池”。去游时听寺里的大圆和尚说,是南宋时的癫和尚“济公”以法力开出来的。
其实《西湖志》上记得明明白白:历史上净慈寺曾多次发生火灾,北宋熙宁年间,有会风水的人说,须得挖一处水池才能消灾。住持宝文和尚为此募捐,捐助者不下万人,才建成这处“百工池”。可见此池与南宋时的“济公”并无关系,宣传“济公”却不提宝文,乃是张冠李戴了。
念楼曰:济公因为有“灵迹”,出了名,尤其在杭州。许多事物便都归到他的名下,其实与他并不相干,“百工池”便是一例。
此种情形,所在多有。最有名的,如井冈山会师图中的白马,本来是朱老总的坐骑,“文革”中却变成林彪的了。
本不是他,说成是他,是出于“需要”(名人效应、经济利益、个人崇拜等等皆是也,而最重要的当然是“政治”);本来是他,说不是他,也是出于“需要”(《开国大典》那幅画不是改了又改,林彪的像不是涂掉了么)。
孟子不云乎:“君子恶居下游,天下之恶皆归焉”。故君子要力争上游,得居上游,则天下之善皆归焉了。


9. 好的寓言
  小学和中学的语文课本,都选了古代的寓言。有一些在我看来很好的寓言,却没有能够入选,比如明人庄元臣《叔苴子》中的这一则,今译是:
八哥鸟生长在南方,南方人捉过来经过调教,它就会“讲话”其实它只是在模仿人的声音,翻来覆去,叫的都是学来的现调子,仅此而已。
  庭前树上的蝉正在高歌。八哥听了,讥笑蝉发不出人的声音。蝉便说:“你学人的话虽然学得像,却完全不是自己的声音;我所唱的,却是我自己的歌呀!”
  八哥于是感到了惭愧。从此以后,就不再学着人讲话了。
  如今学别人口吻随大流作文的这帮人,大约是不知道惭愧的八哥鸟投胎的吧。
  庄元臣时代的文坛,也特别强调主旋律。这主旋律,便是圣贤规定的“礼法”和天子提倡的“正道”。马二先生说,“文章总以礼法为主,带辞赋气便有碍于圣贤的口气”。高翰林说,“好的文章,字字都有来历的”。周学道训斥以“诗词歌赋都会”请求面试的童生道:“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本道奉旨到此衡文,难道是来此同你谈杂学的吗?”都无非是要人泯灭个性,完全按“先圣”“昔贤”的调子说话,做一只八哥鸟。谁要不遵圣道,讲离经叛道的杂学,那就要打板子,被斥革,至少也会失去前程。正像马二先生所诘问的:“哪个给你官做?”朝廷的政策就是如此。文章为主流意识形态服务,亦从来如此也。
  这正是适于八哥鸟生长繁殖的环境。舆论一律,旋律一致,齐唱得多带劲啊,可就是很少听到“自己的歌”,因此知惭愧的八哥鸟也就很少了。
  要到什么时候,庄元臣的寓言才会被选入教科书呢?要知道,如果不让学生们唱“自己的歌”,专门培育出一批又一批只会按着指挥棒打洋鼓吹洋号的应声虫,国家民族是不会有多大希望的,即使《拔苗助长《朝三暮四》和《愚公移山》之类寓言读得再熟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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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16 00:53:23 | 只看该作者
木心语录

  
  1、往过去看,一代比一代多情,往未来看,一代比一代无情。多情可以多到没际涯,无情则有限,无情而已。
  
  2、因为喜欢朴素所以喜欢华丽。
  
  3、伟大的艺术常是裸体的,雕塑如此,文学何尝不如此。
  
  4、文学是什么,文学家是什么。文学是对文学家这个人的一番终身教育。
  
  5、有人说:其他的我全懂,就只不懂幽默。我安慰道:不要紧,其他的全不懂也不要紧。
  
  6、天性是惟一重要的——单凭天性是不行的。
  
  7、才能,心肠,头脑,缺一不可,三者难平均;也好,也就此滋生风格。
  
  8、迷路于大道上的人嗤笑迷路于小径上的人,后者可怜,前者可怜且可耻。
  
  9、那口唇美得已是一个吻。
  
  10、汉家多礼,称愚人曰笨伯。
  
  11、石洗蓝布多口袋的马甲,又入世,又出世。
  
  12、要恭维残障人士的长寿真为难啊。
  
  13、寂寞无过呆看凯撒大帝在儿童公园骑木马。
  
  14、炎阳下的芭蕉的绿是故意绿的。
  
  15、又来一个羞答答的厚颜无耻者。
  
  16、那脸,淡漠如休假日的一角厂房。
  
  17、修改文句的过程是个欲仙欲死的过程。
  
  18、决战于帷幄之中运筹于千里之外的年轻人哪。
  
  19、有知之为有知,在其知无知之所以无知。
  
  20、当仁不让,就是当不仁不让,不让其不仁。
  
  21、安徒生初到中国时,大家叫他英国安徒生。
  
  22、寂寞,多半是假寂寞。
  
  23、桃树不说我是创作桃子的,也没参加桃子协会。
  
  24、汤显祖的简札可读性颇高,你说呢?
  
  25、看在莫扎特的面上,善待这个世界吧。
  
  26、手忙脚乱地爱过一夜,从此没见面。
  
  27、精神世界是不是也有统一场呢。
  
  28、人自有了镜子才慢慢象样子起来。
  
  29、全世界选定的健美先生,一枪立毙。
  
  30、实在不惯于地上走,鹰说。
  
  31、王实甫比关汉卿更懂事些。
  
  32、女人最喜欢那种笑起来不知有多坏的笑。
  
  33、好看的人,咬指甲时尤其好看。
  
  34、穷得晚餐后饮苦艾酒吸摩洛城堡牌雪茄。
  
  35、西方早已文明,尚留下舔食指姆指的小野蛮。
  
  36、微雨夜,树丛间传来波兰的心悸。
  
  37、公园石栏上伏着两个男人,毫无作为的容光焕发。
  
  38、你煽情,我煽智。(经典语录
www.lz13.cn
  
  39、昨夜有人送我归来,前面的持火把,后面的吹笛。
  
  40、秋天的风都是从往年的秋天吹来的。
  
  41、一个酒鬼哼着莫扎特踉跄而过,我觉得自己蠢极了。
  
  42、红裤绿衫的非洲少年倚在黄墙前露者白齿向我笑。
  
  43、木心说:智者无非是善于找借口使自身平安消失的那个顽童。
  
  44、木心提出厚黑学新解一则:专制使人皮厚,开放使人心黑。
  
  45、无为是一种为,不是一种无。
  
  46、傲慢是天生的,谦虚只在人工。
  
  47、人,徒劳于自己赌自己,自己狎弄自己。
  
  48、不时瞥见中国的画家作家,提着大大小小的竹篮,到欧洲打水去了。
  
  49、最佳景观:难得有一位渺小的伟人,在肮脏的世界上,干净的活了几十年。
  
  50、每有俗子挟洁癖以凌人,外厉内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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