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三联:100种阅读方式,同一个通宵书店 2014年04月20日
北京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副院长陈少峰在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表示,书店24小时营业不仅违背零售业规律,同时也与人们的生活方式相背离—总体来说,晚上12点之后的书店开业没有意义。但对一家通宵营业的书店来说,黄昏里亮起的那盏灯,恰恰是个开始才对。
北京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副院长陈少峰在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表示,书店24小时营业不仅违背零售业规律,同时也与人们的生活方式相背离—总体来说,晚上12点之后的书店开业没有意义。
尝试通宵营业的北京三联韬奋书店,成了各色人等的新去处。 CFP 供图 新闻背景
在全国大小实体书店接连倒下的今天,三联书店通宵营业的逆流之举,部分得益于国家拨发的书店扶持资金。2013年,财政部中央文化产业发展资金首次对北京、上海、南京、杭州等12个城市的56家实体书店给予奖励资金9000万元。三联书店得到100万元。
实际上,早在2012年3月,大众书局上海福州路店就开始了“24小时通宵营业”。刚开始的几个月,“夜间段”的营业额只占书店总额的15%到20%,营业成本却占全天成本的三分之一,店家曾经考虑缩短营业时间。近两年,大众书局的夜间读者流量虽然有所提高,但“单纯计算夜间收入仍然亏本,全天统计能够保平”。
即便是以通宵营业为特色的台湾诚品书店,其目前的经营策略也是“复合式经营”:非书部分营收比重达到70%,商场餐饮占到20%到25%,书店部分只占30%。值得一提的是,港铜锣湾的诚品书店曾尝试通宵营业了一个月,随后停止。
对此,北京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副院长陈少峰在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表示,书店24小时营业不仅违背零售业规律,同时也与人们的生活方式相背离—总体来说,晚上12点之后的书店开业没有意义。
本报特约记者董子琪发自北京
“你好,我是记者,我能采访下你吗?”
“不好意思,我也是记者。”
“这个点还有记者啊?”
“对啊,我觉得现在剩下的都是记者吧!”
以上这段对话,发生于2014年4月12日晚零点30分,地点是北京三联韬奋书店。
自4月8日起,北京三联韬奋书店开始为期24小时×7天的试运营。据三联方面提供的数据显示,试行24小时营业当天的夜间销售额为1.4万;第二晚为2.4万,第三晚超过3万。
三联韬奋书店依托生活·读书·新知三联出版社,座落在北京市景山街道。寻找三联韬奋书店像是一趟文化之旅。书店的东面是中国美术馆和新文化运动纪念馆。美术馆的造型很像布拉达宫,镶着金边。新文化纪念馆则是一座古朴的红楼。晚上路过时,纪念馆不宽敞的小广场上,四五个大妈正合着配乐《伤不起》扭着广场舞,传达室里一片漆黑,没人制止,也没人喝彩。大妈们的身姿虽然欢快,却显然有点寂寞—《伤不起》的旋律在我脑子里盘桓了整整一个晚上。书店的西边有商务印书馆书店、人民文学出版社。南面北面是王府井大街、华侨饭店、北京人艺。当晚八点多,人艺有演出《天之骄子》和《解药》。演出馆外墙打了金灿灿的光,映衬着正红硬朗的首都剧院招牌,唯独不见观众进出,恍如回到想象中的苏联文艺时代。书店向北直走,是张自忠路和南锣鼓巷。据说附近还有个大佛寺,但我一直没找到。这导致我后来停留在一栋飞檐走壁的建筑前,因为没有找到名称标识,就想着先把门牌号码照下来,回家后再查—突然传来一声喝令:“不许照相!内部单位!”我虚心请教,请问是什么内部单位啊?保安仍然重复,内部单位!第二次的语气有所缓和。
虽然周边布满文化单位,但三联书店附近仍有多项挖马路、建地铁的工事,挡得连书店大门都快看不见了。所以,进出书店的路线最好经过微妙的设计,不然就要从拦着水泥的绳子下面钻过去,或者脚踏泥沙冲到马路中央。
因为对路边的卤煮、涮锅、羊肉泡馍实在没有胃口,我揣了杯冰咖啡,比其他读者更早进入了三联韬奋书店开启的“夜间”模式。
19∶30—23∶00遭遇大叔
晚上七点半的三联书店,人头攒动,几乎挤不进去。《三联生活周刊》的三期海报从书店天顶上吊下来,色泽鲜亮,喜气洋洋。书店本来就不大,且格局不规整,是斜着的半扇状空间,地下地上加起来一共只有两层—楼上本来还有个二层,后来辟给雕刻时光卖咖啡了。当时还有热心读者由此哀悼“三联书店代表的阅读时代的凋敝”。
但在此刻,三联书店的热闹景象和凋敝一词完全不搭边。从童书到经管,每个分类柜台前都站满了人。人一多,再挨得近,就觉得像澡堂,想脱衣服、摔柜子、踩拖鞋。人的动作也都变得粗暴,不管什么书,不管看不看,都要翻一翻—虽然新近出版的图书都包着精美的塑封,但每一垛书的第一本都被撕开了。店员们增加了新的工作量:把那些摊开在书周围的被撕开的塑封收起来扔掉,就像那位眉间皱成一座山的小哥,熟练地一把窝住塑料软皮,塞到书堆后面。那些摆在最前面的书店主推新书,像李零的《鸟儿歌唱》、高居翰的几本绘画史、宇文所安和孙康宜合著的《剑桥中国文学史》,边缘都已经被揉破了。
晚上逛书店的读者,都显出某种戏剧性。比方我一进门,就听见一个二十五六岁模样的男生对同伴说,我们就是要做这种书。说着他摸了一下某本书的书皮,评价为“布封面,有质感”。他又摸了摸另外一本书,下了定语:“我们不喜欢这种书,没有质感。”再走几步,一对中年情侣正聊天,“亲爱的,这本书你还没写出来,人家就出了,还分一二三”。女的说话有点闽南腔,妆容精致,紫色打底裤下穿了双运动鞋,手里攥着一本“十大古镇”之类的书。可能是被“亲爱的”收买了,男的只是无力地争辩了几句诸如“角度、思路略有不同”之类的。在京剧歌曲的CD架边,几个大学生拦住一位个子小小的老人说要采访,老人声音沙哑,说自己是唱歌剧的,安庆人,小孩中考第一名……全然忘了要回答大学生问的“你觉得书店能不能长期夜间开放”这样的问题。还有一个大声说粤语的女人,一个跟班似的男人陪同着,一路避开浩荡人群。十分钟后,两人原路走了出去,声音小了大半截。
尤为出乎意料的是,午夜十二点前,很多小朋友在书店消磨时光。书店的童书区摆了张桌子,陈列着三联为数不多的“创意产品”,无外乎是印着三联字样的布袋子和笔记本之类的。桌帷布下面,并排伸着几个小脑袋,正以向日葵的专注姿态翻阅书籍。一个爸爸领了小女儿逛书店。小朋友问,有给我看的吗?他爸就指着赵赵的《丫头》说,你看这个就是给你看的,讲小孩子的。说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指着另一本书继续解释,等你长大了,这个也能慢慢看懂。我好奇地偷瞄了一眼,爸爸指着的书是《大数据》。也有妈妈带着小女儿来的,小女儿还没柜台高,估计也不认识字,闹腾,说自己不想看书。很想逛的妈妈就敷衍小孩说,去,去问收银员要纸笔,你就趴这画画。书店里那么多人,小女儿就这么双腿跳上台阶,去找收银员阿姨了。甚至还有新晋妈妈,脖子上挂着网兜,带着几个月的婴儿一起逛书店—如果新生婴儿夜里不睡,这倒也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更多人坐在通往地下的楼梯上,人手一书。这地方空间较大,但人来人往,吵得心慌慌的。我拿了一本野岛刚的《两个故宫的离合》,找到一块粉色小泡沫垫坐着,看了半天,只看进去一个标题。旁边的小姑娘穿着校服,正低头认真地看龙应台的《孩子,你慢慢来》。对面是个大叔,头发花白,戴着眼镜,衣服裤子都像很久没洗了,穿一双商标都有点模糊的耐克鞋,露出里面的大红色袜面。他一直在看《三联生活周刊》,把杂志放得离脸只有一拃的距离。我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明白了为什么单单是我这个地方没人坐。
我捡起粉红色小泡沫垫,在人相对较少的三联系列书刊前面盘腿坐下,结果比桌子矮了一截,根本看不见上面摆了些什么书。随手一拿,都是说吃的,台湾美食、茶道、日式料理,心里不由得一阵高兴。过了阵子,有人要来我身后的书架找《管锥编》,店员领着,嘴里说,劳驾。我就擦着地往前挪了挪。结果,那位要找《管锥编》的秃顶矮个子大叔没找到想要的书,反而一直盯着我,而我只能装没看见。不料大叔竟然顺势盘腿坐在了我旁边,问,看钱钟书吗?出于礼貌,我随便搭了几句。他接着介绍,我在广州,我煲汤很好喝,我是来北京开会的,我下半年要出书,到时候给你发邀请函。我是经营养生会所的,主要写道家的书。你看你看……大叔开始找手机,低头翻起了照片。最后递过来一张他抱着大白鹅的合照……大叔继续说,我去年辟谷七天,有了仙气,鹅都愿意亲近我。听到这里我认真看了看大叔,现在的大叔黑且胖,确实没照片上仙气。大叔一直要和我探讨俞平伯和胡适的红楼梦观,我只好忍痛放弃这块人少的地方,客气地说解释要去别的地方转转。但无论走到第几排,大叔都能装作和我突然碰见,并热情地问我在找什么书。最后一次,大叔问的是“你知道旁边有喝早茶的地方吗?我请你喝早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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