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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散文家作品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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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3 05:15: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远去的乡情
■ 白尚礼
    白尚礼,生于70年代末,甘肃天水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天水市作家协会理事、天水市秦州区作家协会秘书长。《秦州文艺》编辑。作品散见百余种报刊。有作品被大型期刊收编、选载。曾获过文学奖项30余次。著有散文集《岁月无声》《泥土的声音》和文史集《铁堂峡》。
    村庄老了,老的没了以往熟悉的喘息声,没了一丝一缕的牵肠挂肚,没了日思夜想的故人情愫。
    这几年,我很少回老家。偶尔有事走一趟,匆匆的去,匆匆的来,少了儿时的很多激情。前一段时间,接到老家打来电话,说村里又去世了老人,有几位生前还和我家关系很好,要不要回来吊个孝。父亲接完电话,心里总是很吃力,嘴里一直念叨着,离开老家才眨眼的时间,怎么说走就走了,像是没了自己至爱的亲人,眼眶里忍不住落下泪来。
    其实,恍惚间,我们搬离老家已经十四年了,父亲认为一眨眼的功夫,是因为对老家爱得深沉,一直心怀挂念,常常关心村里的人和事,每次去一趟老家,回来就对我们说,家乡确实大变样了,走进村里,之前熟悉的老人越来越少,年轻的小媳妇多了,蹒跚学步的孩童多了,见了面分不清谁是谁家的,就连十几年前还刨土掉鼻的邻家小孩,转眼都长成了大少年,见了面,是是而非,该打招呼,还是不该打招呼,连他都拿不准。
   父亲说的不错,老家确实大变样了。我还在老家的时候,村子里老人很多,进进出出,不是大爷二爷,就是大爸二爸,常常连我都记不清辈分,只凭着习惯性的称呼,一个不拉的问好。同时,村里小孩也很多,大多与我一般年龄,吃过晚饭,一呼啦的聚在场院,斗鸡,打土仗,赢四角,藏娃娃,常常是天黑透了,在大人的呵斥之下,灰头土脸的才回家。
    特别是农忙之季,场院里更是热闹非凡,邻里亲房,你帮我掀车,我帮你打麦,紧张繁忙的农事,在你追我赶的热闹气氛中,祥和愉快的度过。时常想起年少的时光,仿佛一切记忆还停留在昨天,停留在忙着做农活,干农事,和要好的伙伴疯了似的,穿行在田间里头,沟壑树林,掏鸟窝,烧洋芋,瓣玉米。要么下河抓鱼,溜冰耍雪,追野兔,挖蛐蛐。要么爬上窜下,摘野果,拾地软,剜猪草。
    那个时候,我们无所不玩,无事不干,好像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心里有想不完的小点子,时常乐不疲惫,津津有味,盘踞在老家的方寸之地,酷似一个个小混世魔王,充满着生机活力,激情四射,幸福怡然。
    时光飞逝,十几年的光阴,一晃而过,不管出于自愿,还是生活使然。匆匆间,我们从懵懂无知的孩童,都长成了小伙子,大少年,继而为了自己的小家庭,各奔东西,疲于劳碌。自从离开老家,整天忙于生存的压力,三点一线的生活,让我感到寡然无味,每当想起昔日浓浓的乡亲,捻熟亲切的一张张笑脸,一股沁人心脾的感觉,涌上心头,又上眉梢,是一种暂时的幸福,还是长久的隐痛,反正在我的心目中,很不是滋味。远离了家乡,远离了熟悉乡情的心,总是找不到自己的根,安放不了一颗孤独寂寞的心灵。
    这两年,如果没有事情,我很少回老家。家里人也和我一样,刚离开村庄的那几年,零零续续,总是要找个理由回去一趟,慢慢地,村子里熟悉的老人,一个个相继去世。年轻的小伙子,卯足了劲,丢弃旧院落,在镇子周围,盖起了漂亮的两层小洋房,村庄便日益显得冷落起来。
    特别是我家老院周围的邻居,先后都搬到川地里,川地离镇子和公路近,盖了新房,便于做生意,开店铺。甚至还有的人家,举家外出打工,很少回家,院落日渐荒废,野草横生。如今,通往后村的道路,很久没有修整了,枝枝杈杈的洋槐树,横七竖八的遮住了乡间小道,车前子,狗娃草漫道疯长,老村庄失去了往日的面目,取而代之的,便是整齐不一,新旧搭配咋看都不顺眼的新镇子,吸引着四村八舍的人,赶集凑热闹。
    我心里时常在想,乡村要发展,或许,新事物代替旧事物,是农村发展的必然趋向。特别是我的老家,与镇子相邻而座,就像如今的城中村,在整体开发的初期,势必建设的城不像城,村不像村。或许再过十来年,新城镇建设的脚步更进一步,小城镇也会像大城市一样,整体规划,我的老家将完全融入到新城镇中,彻彻底底的从我的视野中消失。到那时,我的所有童年记忆,我的难舍难忘的村庄,将成为永久的记忆和遐思。
    偶尔的机会,我又一次走进村庄,曾经熟悉的邻里乡亲,一个个离我们而去。甚至,连我童年熟悉的玩伴,稀稀拉拉,举家在外打工,生活的重荷,使得他们常年在外,难得见一次面。
    十几年的时光,已经带走我太多无法割舍的东西,包括我熟知的村舍院落,山泉小道,沟壑密林,田间地头,等等。或许,再过几年,我又一次回到家乡,经过自己的院落,路过村里的水泥路面,小孩子看着一个陌生的人,可能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因为在他的认知中,这个人就是一个过路的,或者是收废品、拣破烂,或者是做小生意、走街串行的人。
    人们常说,在人的一生中,有所牵挂和记忆是幸福的。对我来说,远去的乡情,失落的村庄,在记忆深处确是痛苦的。或许,再过几年,我也将失去心中对家乡所有的牵拌,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外乡人。
    回首间的一蓦,唯有泪两行。到那时,我该是多么的伤心啊!
故乡在回忆里
■ 张静雯
    张静雯,女。西和县北关小学教师,爱好写作,发表散文多篇。
    朋友途径西和,打电话说刚过石堡,马上要到另外一个镇子了。我说那是长道。我说爷爷奶奶曾经在那里工作了20年。我说,小时候一放假都要去长道。我还说,已经过去20年了,那时候的长道有更多的树和更少的车。
我没有说,那里保留了我对童年大部分的记忆。也没有说,那个小镇给了我一点儿模糊的故乡之情,如今,这情已然消逝了……
    说这些话时,我是躺在床上的,我望着卧室米黄色的天花板,它仿佛一个荧幕,正在上演我脑海中的画面:大大的院子里有个大大的花园,花园里边有许多的苹果树、桃树、还有红心桃树,花园被一圈玫瑰和牡丹围着。夏天的夜晚我跟着大人在院子里乘凉,夜空清澈,星辰点点,月亮温柔羞涩。我丝毫感觉不到那是多么奢侈的享受。
    哦,还有后院呢。后院紧挨着山,有间鸡舍,每次跑进去我都会被公鸡追着啄。有间柴房,里面有个小书架,我在昏暗的光线里翻腾所有的被厚厚灰尘压着的书,大多数是爷爷早先的医书。还有个玉黄(李子)树,每个夏天的早晨,奶奶总会摘一小盆裹满了白色雾气的新鲜玉黄,酸甜、爽脆。我以后啊,再也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玉黄和那么好吃多汁的桃子,还有酸酸甜甜一口咬下去都是红红果肉的红心桃。
    当然我还想起了馥郁美艳的牡丹和玫瑰。还有我常去玩耍的小河……
    米黄色的天花板,在几秒钟的时间上演了只有我才能看懂的电影。在回忆时,人的记忆是近似光速的吧?!它飞速地运转,瞬间停留,一生难忘。
    朋友在听我絮絮叨叨几句之后说“这个镇子因为认识你让我感到不太陌生呢。”电话这边的我微笑。我感觉他仿佛潜入到了我的回忆之中,行驶在我的记忆之路上,那条充满了深深眷恋之情的道路。
    我没有故乡的概念,爷爷和外公都是外地人,爸爸妈妈也没有故乡。不过,也许最完整的故乡是保留在记忆中的那一个。而乡愁,总与童年最单纯的故事有关。
    一些人从出生到死亡都在同一个地方,一些人出生在一个地方,又不断地离开一个又一个的地方,最后死在别处。我的外公外婆埋在离出生地很远很远的地方,知道这两个小坟茔的人注定会越来越少,他们也会一个一个地离去……想一想,全家人曾经欢聚一堂,最后却各自躺在互不相识的土地上。
    不过,全家人挤在一处的坟茔也不见得有多少令人宽慰,孔陵给人的感觉丝毫没有温暖,反倒平添更多阴森和哀叹。
    我总愿意给最亲密的人分享内心最深处的感情,就像小时候拿出装了乱七八糟的小娃娃、好看的糖果包装纸、玻璃球、小卡子小花儿、毛线头等等玩意儿的宝贝盒子和最好的朋友分享一样。如今这个盒子也在呢,只不过里边装的是零碎的童年。
    在高兴的时候,我会说那些有关小河、麦地、小山、荠菜、呼啦圈、蓝天、温暖的阳光下的小故事,讲述它们时,我就是个正在分享小玩意儿的小女孩。也只有在最信任时才会示人。
    也许,故乡就在回忆中,和我朝夕相处,从未走远……并且还在不断地影响着我的生命。
梦回故乡
■ 李炳来
    常回家看看,不知是多少游子梦想。特别是在春节这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里,真得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到那令人魂牵梦萦的故乡,去体会一下举家团聚的温馨。
    在我的记忆里,已数不清有多少年没回家过过年了。先前工作在部队,春节前后正是一年工作最忙的时期之一,干部调整、新兵下连,哪样工作都难以脱身。转业到地方后,虽然工作性质变了,但短短的七天假期,经不起往返的旅途折腾。
    进入腊月,每当远处传来喜庆的鞭炮声,我的心也就飞回到那遥远的故乡,童年的记忆,象梦境一样不时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梦回故乡啊,我时刻忘不了我那年近八十的老娘。尽管她身体还算硬朗,但年龄不饶人。时至今日,我不但不能在母亲膝前尽孝,还时常让母亲为我的冷暖牵挂。儿行千里母担忧啊,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不论到什么时候,在母亲的心中,我们都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我的老家山东嘉祥,是全国有名的烟花之乡,因而在那里年味更浓。在部队时有次外出,我问一位正在卖烟花爆竹的当地老乡,怎么不弄一挂放放?他说,这都是钱,哪能放着玩。
    放着玩,哪能叫放着玩,这叫招揽生意!老家人就是这样认为的。在赶年集时,一个挨一个的鞭炮摊,不要命地比着放。你的响,我的比你的还响,不信就再放一挂听听。在那里,他们好像不是在卖鞭炮,而是在进行鞭炮比赛。
    卖不了放了!时常有人这样扯开嗓子高声的喊。那样的场景,也许只有在我们那里才能看到。
    家乡的年,也过得格外丰盛有味。嘉祥是鲁菜的发祥地之一,逢年过节,一般的农家都要准备十样八样的调料,就是平时居家过日子,也都讲究色、香、味、型,把饭菜做的有滋有味。“不求鱼肉天天有,但愿美味在案头”,嘉祥人追求的就是这个品性和味道。这过年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
    到朋友家串门,不用事先准备,十分钟八分钟的,就都能给你端上几个象样下酒菜来。
    走进嘉祥县,唢呐声不断。嘉祥是我国著名的“唢呐之乡”,到嘉祥而不看看这里吹唢呐的,那就等于白来一趟。
    说是看这里吹唢呐,并不是现在影视业发达了,我们什么都想一睹为快,而是这里的唢呐,听是一种享受,看是体验疯狂。这事您一定要当心,因为在您看过嘉祥吹唢呐的后,你就会小瞧那些时常在电视上摇头晃脑的艺术家们。
    嘉祥人吹唢呐,鼻孔里插上两个一寸多长的钉子,照样演奏;嘴里抽着香烟,用鼻孔也能吹出优美的曲子。他们有时吹着吹着,就能从嘴里扯出几丈长的彩纸来。把杂技、魔术的精华等柔和在一起,什么“火烧葡萄架”、“二龙吐须”、“二龙戏珠”,美不胜收。
    到嘉祥可以看吹唢呐的机会特多,除了一些比赛、演出之外,这里婚丧嫁娶、添丁祝寿、开业庆典,都时常请个唢呐班子吹上一回。一件事就吹上个三天五日,也不算稀奇。
    梦回故乡啊,那里的一山一水,都烙进了我的心灵。唢呐声声庆丰年,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今年虽然没能回老家,但我相信老家的一切,比我的梦境更加辉煌。
想起童年春节
■ 南 星
    南星,陕西洛南人,生于1979年10月。先后在《美文》《华夏散文》《延河》《经济日报》《中国文化报》《中国建设报》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二百余篇。
    每个季节都有其独特的味道,冬天最独特的味道则莫过于“年味”。提及“过年”,儿时的年味总是会迅速地充斥鼻翼,一不小心,呼吸之间竟仿佛沾得满口满心都是那浓浓的鞭炮味儿和糖果味儿。朦朦胧胧地,像是又回到了那些年……
    小时候,最盼望过年。因为过年有新衣、新鞋穿,有压岁钱花。
    每到过年前,父母都会提前换好新钞票,到初一早上发给我们压岁。那是我儿时最高兴的时候,面对父母说“又长一岁了,要在新年好好学习,多帮父母干活。”我们总是边接钱边欢快地答应着……
    春节在故乡人的心中象征着吉祥如意,喜庆团圆,是对过去一年的欢送,更是憧憬新一年的丰收和美好。
    腊月二十左右,各家各户开始忙着清洗床单被褥。男人帮忙搬动厚重的家具,女人则是刷墙,洗衣服等。我们小孩子拿着大人们从街上给我们买的小鞭炮。跑到屋后的空地狂欢,先是把鞭炮插在牛粪上,然后点燃一支香烛,蹲在旁边,手持香烛伸过去,点了导火线,再迅速地跑开,在远远的地方用手捂着耳朵。“砰”的一声过后,我们一窝拥了过去,看谁炸开的洞比较大、深,谁就最厉害。我们就把掌声送给他。有时就跑到池塘边,手握着鞭炮,点燃后马上扔到水里,看着它在水面炸出美丽的水花,我们的脸也像鞭炮一样,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腊月里,记忆最深刻的莫过于杀年猪。乡下人每到杀年猪那天,村上不管谁家,都会像办喜事一样,把附近亲戚和一年来对自家有过关照的人请来吃杀猪菜、喝酒。他们边吃喝边相互问问当年收成、儿女婚嫁、长辈身体状况等,那气氛自是热烈、和谐。这时,小孩是不能上桌吃饭的,得等客人吃完后才能吃饭。每逢这时,年幼的我常是急不可耐,总是过一会就要到门口去看一下,看客人散席了没,恨不得客人马上就吃完了,嘴里念叨着怎还没吃完呢?这时在厨房忙碌的母亲,见我们那馋样就会边笑边顺手从刚出锅的菜碟里搛上几块猪肉,让我们一人吃一块解馋。如有亲戚外出没来,父母还要给他们送些猪肉。这天常是我妈最累的一天,杀猪前要烧好多开水;等猪杀好,她又要做好多饭菜招待客人;等客人走了锅碗清洗过后,她还要仔细清洗肠肚、心肺等猪下水,刮猪头、猪脚残留的猪毛,常要累到下半夜腰酸背疼时才休息。
    一到年三十,母亲早早地给我们换新上新衣服。按照母亲的说法,去旧迎新,新年新气象。这不,穿上新衣服,精神气十足,走在村里,见到好多同学也是焕然一新,那股高兴劲儿甭提了。
    接下来,我们到村里的张老师家里去让写春联,张老师写得一手好字,村里人每年的春联都是他写的。他不慌不忙地摆好桌子,去的人在一旁帮忙叠纸、拉直。张老师全神贯注地写着,一笔一划都是那么有板有眼。一会儿工夫,一副对联就完成了,看到门口贴着“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喜悦之情洋溢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
    贴完春联,新年的脚步依稀可以听到了。下午三点左右,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团圆饭,一家人悠闲地拉着家常,谈谈这一年来的收获与感受。无拘无束,有说有笑,这是一年中我们吃得最开心也是最有意义的一顿饭了。
    正月初一,天还没亮,新年便被鞭炮声盛情地拉开。家乡的习俗是初一早上要吃饺子,吃饺子之前要先放鞭炮。母亲把饺子煮好之后,父亲就会去院子里放一串长长的鞭炮,噼里啪啦,喜气环绕,爆竹声声中开出一地大红的吉庆气象,释放出新年的浓重味道。于此同时,村子里清脆响亮的鞭炮声便不绝于耳,好不热闹!这是一个让孩子们欢呼雀跃的信号,鞭炮声越多说明煮好饺子的人家越多。此时村里每个人都脸带微笑,沉浸在新年的欢乐中。
    童年的春节,如同一幅生动美丽的画,卷在我的脑海里。它是接受者,收集了自己、家人、社会给我们的快乐,如今,我们长大了,从农村来到城市工作和生活,面对城里人情的淡薄和年俗的冷落,我们愈发怀念儿时的春节啊!
捧一把故乡芳香的泥土
■ 赵智远
    赵智远 甘肃古浪人。从事过新闻、教育、宣传、文史等工作。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甘肃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著作有《永登传说故事》集,文史札记集《玫海撷瓣》《史河一瓢》,散文集《山情水韵》《山村牧笛》等。
    故乡在乌鞘岭南脚下。这里土地不算贫瘠,也不是那么肥沃。这里的人们,依然保持着传统农耕文明的习俗和风貌。置身故乡田间地头,心里格外兴奋踏实。故乡的泥土,扎满了我生命的根须,它始终是我心灵的皈依和觐拜的圣地。
    我回到了梦绕魂系的老家,早饭后步入了父亲悉心打理的小菜园。看见一畦畦的白菜、萝卜、芹菜、小葱,你挤我,我挤你,长得亲亲密密,青翠旺盛。拔起一根胡萝卜,擦净了泥土,放进嘴里,嚼的嘎嘣鲜脆,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夜晚,和父母在灯下拉呱了半夜,好像在品尝味道纯正的陈年老窖,回味悠悠。盖着母亲提前为我晾晒过的被子,一股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引起我许多的记忆。
    童年时代,每当放学回家,放下书包,我就提起篮子,到路边、田埂、河边去铲猪草。田地里的麦苗,刚浇过头水,麦苗间浸漫着轻薄的水雾,伴随着野花的清香,沁润着我的心脾,产生出阵阵快感。夏天,大路边、田埂上的灰条、咖榙叶子等多种野草,紧紧抓着大地,长的碧绿茁壮,高度多在尺余,梢头还结了不少籽粒,那都是猪的好饲料。秋天,麦收时节,田野里,大路上,到处弥漫着麦香和爽朗的笑声。
    我热爱土地,全是受了家庭的影响,尤其是我的爷爷。他常说“人养地,地养人,离开土地活不成”。爷爷是独生子,少年丧母,只读了两年书便辍学回家,打柴、种地、养牲口。他把土地当成了命根子,无论播种、施肥、管理、收获,样样精掐细算,活儿做的妥妥帖帖,人勤地不懒,不然就是“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因此,在我们家,不管在外工作和在家里种田的,都把土地当作亲人、恩人,无论春夏秋冬,都义无反顾的保护它、爱惜它。
    实行包产到户后,当了一辈子农民的爷爷,整天守在地上不愿离开,他把自家的责任田,犁完了耙,耙完了耱,侍弄的平平整整,大块地里不见一个土坷垃。
    爷爷好像能感到土地的体温和脉搏。每年开镂播种之前,在要开播的土地中央,深深地挖下三锨土,轻轻跪下右腿,双手捧起一把鲜润的泥土里,看看墒情,再放到鼻子下闻一闻,用心体味着土地苏醒的喧哗和冲动,然后微微眯上眼睛,虔诚地念叨祈祷丰收的吉语,之后,喊一声“开耧!”接着便吆喝牲口起步,耬铃叮咚响起……这是爷爷重复了多年的礼仪和他心灵独特的享受。那普通的黄土地,在串串汗珠的浸润下,长出一茬茬小麦、豌豆、洋芋,点缀着全家人的幸福笑脸。那弯弯的镰刀,在爷爷长满老茧的手里,飞快的收割着生活的希望。
    童年时代,我常和小伙伴捏泥人、烧土锅、打土仗,这些游戏,总是离不开泥土。我们一群野孩子,个个活奔乱跳,任凭风吹日晒、雨淋雪飘,却很少生病。大人们说,这全是接了地气,“土里生,土里长,土生土长岁月长”。有时候,我们还洗“黄土澡”,山崖畔的黄土细细绵绵,干净爽气,在火辣辣阳光下,手捧热乎乎的棉细的黄土,任它从指缝间流过头顶、背膀、肚皮,双腿,像水一样的流淌。不一会,每个人除眼睛外,个个浑身上下沾满了黄土,成了一伙土娃娃。然后跳进河水里,冲洗干净,周身光滑。——我的童年快乐又惬意!
    游子在外,根依然扎在故乡的泥土中,血液里流淌的依然是故乡的浓情,心里永远装着故乡的水磨坊、老巷子、矮土屋,还有亲人和勤劳朴实的乡党邻里,于是,就有了根深蒂固的乡情和刻骨铭心的故园情结。虽然那些曾经感动过我的人和事、景和物日渐逝去,并且永远不会复原,但它在我记忆的底片上经常显影,清晰而活灵活现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年复一年,土地一直默默地奉献着。万物生长于泥土,终究有回归到泥土里。故乡的泥土里,有我祖先耕耘的遗迹和生活艰辛的汗滴和泪珠,记载着一代代人的苦与乐,荣辱与辉煌,也包括山野里安眠的坟堆;孕育着一代又一代的新生命,常有婴儿清亮的啼哭划破乡的黎明……
    赤脚行走在故乡的土地上,捧一把故乡芳香的泥土,一股地气从脚底传遍周身,顿使我增添了昂扬向上的力量。
泥土的灵魂
■ 张金厚
    张金厚,山西省中阳县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吕梁市作家协会理事,中阳文学协会主席。在《人民日报》《散文选刊》《北方文学》《中国散文家》《华夏散文》《中国报告文学》《散文世界》等全国二十余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作品被《青年文摘》《思维与智慧》等转载。出版个人专辑《金厚文集》、散文集《风行老山》。
    张村的人脾气好,像黄土一样棉棉的,土地里长什么,张村的人就有什么,张村人的脾气也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
    爷爷说,人就是地上长着的一棵庄稼。张村人认这个理。庄稼和人都离不开两样东西,一样是水,一样是土。张村人对水很不满意,说这东西不好伺候,难打交道,和老百姓相处时一点也不厚道,要么是赌气不来,三月五月不见面,弄得人兽口干舌燥,草木枯萎。要么动不动就发脾气,吼着喊着横冲直撞,冲走庄稼,冲毁田地,甚至连路,房,人也不放过,人们对它实在是爱也不是恨也不是,要个风调,要个雨顺,难哪!
    土就不是这样了,土地敦厚,从不咋咋呼呼,只要你不离开它,它就会一直静静地守着你,就和老娘一样。即使你慢待了它,肥也懒得上,土也懒得松,它也不和你发脾气,只是让枝瘦叶小的庄稼悄悄给你捎个话:对别人好就是对自己好。爷爷说,人也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人活着两只脚就不能离开土地,离开了土地就接不上地气,接不上地气人的心就会浮燥,就会起邪念,就会干伤天害理的事。张村人信奉“入土为安”的话,认为人死了埋在土里就是回了老家,只有老家才是“安”的地方。
    张村人认为,水是贵客,土是家人,对自己家里人不应矫情,不用客气,一是一二是二。张村对面有一座龙王庙,修得极其威风,门联是:翻手为云四海安澜,覆手为雨九土润生。你看,一辈子不善言辞的张村人在龙王面前也要学会说这样的好话,一遇干旱年景,要抬着祭品去说,磕着头去说,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这尊神神,我发现这种虔诚其实是畏大于敬,是一种逼不得已。对土地的感情,则全然不是这样。村前的土地庙仅是一间不大的土窑洞,也有一副对联,写得是:人生土是根,命存地为本。这话有多实在,有多亲切。祭祀也只是过年的那天,也虔诚,也祷告,但出入随便,就和走进自己的老娘的房间问安一样。敬而无畏。对此我多有不解,爷爷说,都是自家人,天天厮守在一起,想得都是一样的事,不需要那样见外客套。
    土地坦坦荡荡,不掩不饰,只要你眼里有它,它便无处不在。土地不懂张扬,不摆架子,你踩在脚下不恼不怒,顶在头上也不忘形,只要是长在土地上的东西它都会想法让你过的无忧无虑,它给了一棵树自豪,也给了一株草满足,它把自己的一块切割给蚂蚁,让蚂蚁不感到自己渺小,它也给了猪鸡一块领地,让猪鸡不觉得愚笨。人也好,狗也罢,杂草也好,禾谷也罢,到这个世界上来你带着什么,吃的,喝的,还都不是这土地给的,大家一样的平等,马不要因为你力气大就欺负小羊,庄稼也不要以为你对了人的脾胃就挤兑小草,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还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再说谁家锅底的那点黑能瞒得了大家,有意无意伤害对方,都会觉得脸红。
    爷爷是把庄稼好手,但他也没有因此而厌憎侵入田间的野草,他总是把那些趾高气扬的野草刨起,放到田埂上,地堰边,大路旁,再给根部培些土,还要叮咛几句,在这里长也挺好的,不要得寸进尺嘛!实在有碍庄稼生长又不好刨起的,爷爷下锄也不狠,只锄掉枝叶,不妨碍庄稼生长为原则。爷爷说,谁做错什么罚鉴一下就行了,千万不要斩草除根。
    土地是一位沉默寡言的老者,但谁也别想在土地面前逞能,这个世界那一样不是泥土做的,天下的事那一样能瞒得了泥土。是的,张村的一切就都在泥土上,爷爷说,泥土就是母亲的肚子,住人的房子,埋人的墓子,不管天上飞的地里长的路边立的家里躺的,谁不是来自泥土,谁又不是回归泥土。泥土理应得到一份关爱。到了寒露,到了霜降,果实回收了,桔杆割倒了,茬根刨走了,泥土铺天盖地地裸露在那里,它憔瘁,它疲乏,它在默默地等待着秋霜的总结,冬雪的评审。孩子们吃着秋收的美食,乐得屁颠屁颠。大人则不然,知道秋风拍打窗纸的意思是什么,爷爷总要揭起猫洞上的布帘向外张望,脸上便抽搐一下,鸡叫二遍时,天才麻麻发亮,爷爷已起床了,看看我和熟睡的奶奶,轻手轻脚开门出去,给牛圈里的老黄牛添草。奶奶也好像有什么心事,撩起猫洞布帘,吃力地望着,能看到什么呢,是一层薄薄的黑纱罩着的大门,墙院,花台,房檐。磨盘上痀瘘的浓黑,是爷爷的身影。爷爷怀抱犁头,拨弄着犁上的机关,铧儿擦得鐺亮,奶奶放下猫布帘,叹一声,还早呢,急啥,就不懂得多睡一会。
    爷爷睡不着,他揪心于土地的憔瘁,疲乏,种地的好把式都知道,秋耕是少不得的,为辛苦了一年的泥土按摩按摩,松松筋骨,让它轻轻松松睡上一个冬天的好觉。除此之外,你说,人还能为它做些什么!
    在张村人的眼里,泥土是无所不能的,泥土就像老娘一样,怀里揣着你儿时想要的一切美好与新奇,你什么时候要她都能随时给你掏得出来。你冷了,老娘就是一领棉被,你热了,老娘就是一把凉扇,你饿了,老娘就是一掬花生,你渴了,老娘就是一杯凉水。那一年,学校刚毕业,爷爷让我把院畔坍塌的墙垒好,几块坚硬而不规则的大石头垒起塌了,再垒起再塌了,我很沮丧。爷爷走了过来,铲几钎黄土,拌少许麦壳,和成泥,石头让泥土一砌,丝纹合缝,稳稳地把墙垒了起来。爷爷说别看这泥土软绵绵的,这一调一和,再强硬再有脾气的东西也能让它和和气气呆在一起,人能做一回泥土也不简单。秋深了,爷爷割掉菜圃里的最后一茬小葱,用一层黄土覆盖了菜圃,第二年春天,爷爷刨开黄土,绿油油的小葱长了出来,水嫩水嫩的,爷爷说,黄土又隔风又保温,就是一床绵被,这话,我信。
    还有神奇的,一个闷热的夏天,姑姑的孩子得了湿热,腿弯胳膊弯温的痛红,溃烂了,流脓了,打针敷药不见好,孩子哭姑姑也哭,奶奶拿一把斧头,在村西黄土崖上砍一块土疙瘩,放在灶里用火烧,烧焦了,研碎,把细细的土沫敷在患处,没几天红肿退了,伤口神奇般的好了,我才知道,原来黄土还能入药。对这泥土,你不服还真不行。
    张村没有诗,张村只有土,我曾读过获金森的诗,获金森写土地,也写土地上的父亲,但读给爷爷也未必能听懂,爷爷心中的诗很简单,就是把春天播下去的一粒一粒的种子拨弄成秋天挂满枝头的一串一串的果实。他不懂平仄,但他知道,平地要多施点肥,坡地要多浇点水,他不懂得押韵,但他知道该下雨下雨该日照日照,庄稼才能活的舒服顺达,他不晓得什么起承转合,但他能把春播夏锄秋收冬贮严密衔接一口气呵成,他更不明白“诗眼”这样高深的艺术,但他却有着不少生活的小精彩:
    每天地里归来,爷爷头上的毛巾,腰间的腰带,脚上的鞋里,连同满身满脸都是泥土,草叶,草籽,这时奶奶拿一条热毛巾,递一把条帚,有一份老夫老妻的关爱,也有一份对土地工作者的敬意,爷爷笑哈哈,说,我在人家家里忙乎了一天,它们亲热地爬了我这一身一脸,这份情咱得领,咱也不能太小气,连个家门也不让人家进,这不厚道。于是就带一身泥土进屋,小板橙上一坐,喝几口凉水,抽两袋旱烟,然后才走出来,把鞋里兜里及满身的泥土草籽用心地清扫在院子的花台里。
    爷爷的这一做法,奶奶颇为反对,不就一身泥土草屑,扫进垃圾堆算啦,爷爷却不这么看,说,都是个邻居,朋友,肯跟着咱来是看得起咱,准得给人家个合适的去处,冷落不得。久而久之,奶奶用来栽花种菜的小花台里,那些跟随爷爷来的草籽生根了,发芽了,蓬蓬勃勃地长了起来。这样野地里有的花台里都有,成了名副其实的百草园。奶奶说,锄掉吧,连花都不能种了,爷爷说,不行,都是花,为啥就不能一样看待呢!
这些虽算不得传奇,却也充满了诗意,因此“土地就是老娘”这句话,就应该是张村人的诗,有了这句,长于写土地的大诗人雅姆的那几首名诗,我觉得就不需用在这里再写出来了。
     爷爷曾向村长建议,在村里盖一座牛王庙,村长不答应,说那是封建迷信,爷爷说,人是牛养活了的,村长说,谁让它是牛呢!爷爷说村长没良心。
     爷爷是村里的养牛工,爷爷偷偷在牛圈的一个角里挖了个小洞,立了个牛王的牌位,要我写一副对联,我不知道怎么写,爷爷说,书也白念了,就写:牛种下庄稼,人吃了粮食。爷爷不会编对联,以为两边的字一样就行。
    我曾看到过,爷爷挑着担子上坡,后面来了一头牛,爷爷便躲在路旁给牛让路,一脸的恭敬,一脸的欠意。爷爷在河边洗脸,发现下游有几头牛喝水,爷爷忙停止了洗漱,水淋淋跑到牛的下游洗了起来,做为养牛工,爷爷手中少不了一把皮鞭,但他从来没有抽过牛,只为牛赶赶苍蝇,就像朝庭上皇帝身边宫宫手中的拂尘。
    那是一个傍晚,爷爷端来一盆清水,为那头老黄牛洗涮,角,蹄,嘴,连同眼角的眼屎都清洗的干干净净,牛毛也梳理的顺顺的,很晚了,爷爷还为老黄牛拌了半槽的牛料,一直守在那里看着它吃完,久久不肯离开。第二天村长陪食品公司的人来拉牛,看到牛角上拴着一条红绫,牛要走了,只见爷爷通的一声跪在牛的前面,怀里掏出一把剪刀,剪下自己的一缕胡须,放在黄表里烧掉。一个响头下去,已经老泪纵横了。老牛看着爷爷,眼睛有些湿润,突然“哞”的一声哀嚎,两行昏浊的老泪滚滚而下,我一直以为眼泪是人的专利,老黄牛的老泪震得我的心直颤,一个老人,一头老牛,当四行浊泪一起掉在泥土上时,我不知道诠释其意的应该是怎样一组文字。
那一年,花台里的花草长得活活泼泼的时候,爷爷却突然倒下了,爷爷刚锄完一垄庄稼,想伸伸腰,结果晃了两晃便倒下了,倒在两行玉米的垄上,因此没有压伤一株庄稼。抬回家时,已经昏迷不醒,老中医说,那是脑中风,我和奶奶为爷爷细心地清理满身的泥土,也一如爷爷平时一样倒放在院子的花台里,我发现爷爷的右手紧紧握着,从指缝间可以看出那是一把泥土,爷爷握得很紧,我几次想扒开他的手,都没有成功,我怕弄疼了爷爷,只好作罢。
    就在第二天早晨人们出工的时候,爷爷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爷爷走了,是和他一起上地的老伙计们一起走的,是巧合,还是一辈子养成的学惯,我不得而知,入殓时,我想把他手里的泥土取出来,奶奶说,不用了,他想要,就让他带去吧。我想也是,爷爷手中的土里一定有不少的草籽,当它们和爷爷一起溶化于大地时,说不准会长出一抹绿来。
    也是第二年的这个季节,奶奶说,给你爷爷立块碑吧,在爷爷的那间土窑洞里,煤油灯下,我为爷爷写了如下碑文:
    这堆泥土里躺着的是一位把泥土当作老家的人,生于庚戌九月,五行属土,和院畔那棵刻有七十一圈年轮的老杨树同岁,不识字,不懂诗,给老龙王磕过头,为土地爷烧过香,叫泥土是老娘,称花草虫鸟为邻居,给搬家的蚂蚁让过路,为老死的蚯蚓收过尸,洒泪跪拜过老黄牛,种植了一花台的野草,临死倒在地头,没有压坏庄稼,安葬时右手紧握,里边有一把黄土,几粒草籽。
    立碑时,我看见爷爷的坟堆右侧长出了几株小草,嫩嫩的,壮壮的,是院内花台里常见的那种,我想,那小草,应该是泥土的灵魂。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16: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阿 美
■ 张玉波
    张玉波,1966年生人,现在新疆公安厅工作。中国散文家协会理事,新疆作家协会会员,新疆公安作家协会主席、吐鲁番地区作协名誉主席。
    当阿美走进屋子的那一刻,黝黑的脸上灿烂如花。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甚至脸颊相贴,全然没有近十年没见面的陌生,那种自然的愉悦,就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流淌过来的曲子,美丽而又动听,悠长而又醇香。就连在旁边看着我们的朋友,也都为之动容。
    当我还没有松开阿美的那一刻,突然看到在阿美身后的门口站立着的老人。一袭艳丽的藏族服饰,稀疏的头发辫成的小辫子盘在头上,斜背着一个褡裢,看着儿子和我的亲热相拥,默默地很动容的注视着笑着,脸上的褶皱就像盛开的花瓣,慈祥、善良这些词儿一下子就从我的脑海中冒出来。我忙不迭地的打招呼:阿妈好!老人怯生生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阿美用藏语把老人请了进去。
    第一顿饭很简单,点了几个小菜,每人一盘拌面,还有烤肉。阿美狼吞虎咽起来,吃的很香。阿美阿妈吃的很慢,筷子在面条上慢慢地挑着,没有主动夹过菜,但老人始终面带平静的笑容,连吃饭也笑着吃。我忍不住用公筷给她夹菜,把烤肉从烤签上取下来放在她的盘子里,她抬起黑里透红的脸笑着看看我,似乎很羞涩。阿美一边小而细的声音用藏语给阿妈说着什么,一边挑瘦的烤肉放在阿妈的筷头边,阿妈夹起一块肉轻轻地送入口中,一脸幸福的满足。这温馨的场面让我看的心里暖暖的。
    认识阿美,是在十年前在济南参加的一个全国的培训班上。听到老师喊阿美的名字的时候,大多数同学都猜他是个女的,有些人甚至私下窃喜,直到阿美站起来声音宏亮的答到时,大家才知道是男的,好多人居然有些沮丧。
    那时的阿美三十出头,是西藏一个县的公安局长,全班最小的学员。他的脸色是西藏特有的高原红,面颊上清晰的看到分布均匀的血丝,五官很端正,人很精神也很帅,是标准的美男子。
    相处久了大家都比较喜欢他。阿美也很活跃,居然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这是其他西藏同学不可比拟的。他爱说笑话,主动给大家讲西藏的知识,歌也唱得好,班里的集体活动,他都给大家主动献歌,音域宽广辽阔,发声准确到位,每每把大家带到天蓝地阔、神秘圣洁的雪域高原,令人遐思无限。他很大方善良,有一次有人从西藏带来了一些牦牛肉,他把这些都分给了同学们,大家吃的真香,最后最想吃家乡肉的他却没有吃上,我们都觉得过意不去,他却咽咽口水,说以后回家可以天天吃。那三个月的日子过得飞快,阿美却成了我们班这些大龄学员的小清新、小可爱。
    在阿美住的酒店我请阿美母子晚餐,到点了发现只有阿美自己下来,他说妈妈就不下来吃饭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老人不下来吃饭是不是我不热情?我执意要上去请老人家,阿美拉住我说,你别多想,我妈妈一辈子在西藏农村,我们那里就不吃蔬菜,你的这些美味他根本就享受不了,中午她就没有吃菜。我想起中午老人确实没有吃蔬菜,也不再勉强,我问阿美老人怎么吃晚饭?他笑着说,你看到我妈妈身上背着的褡裢了吧,里面都是我妈的粮食:糌粑,她一辈子就只吃这个,这一路也是,饿不着,你就放心吧。
    阿美和我自从学习结束后就没有怎么联系过,但这次阿美还是在乌鲁木齐找到了我,我觉得很惊奇,也很高兴。我们边吃边聊,谈培训时的快乐时光,谈熟悉同学的最新近况,谈分别后的各自工作生活,其乐融融,其情真挚。特别是谈到他对民族的热爱,对祖国的忠诚,那种深切的拳拳爱国之心溢于言表,令我十分敬佩。从中我还得知了这个四十出头的藏族帅哥工作非常出色,担任县上的多个要职,把一方治安治理的井井有条,我分明感觉到了这个高原汉子的聪慧和刚毅丶责任和忠诚。
    在酒红耳热之际,我忍不住的又夸奖起他的孝心,能够把母亲从西藏的大山中带出来游玩实在是不易啊,孝心可鉴。想想我自己,曾经答应过带父母出去游玩,却总因工作原因而落空,心里实在惭愧啊。
阿美听到我的赞扬,突然收敛起笑容,一种近似哭的的苦楚流泻在脸上,泛潮的眼睛盯在天花板上。一会儿,定了神的阿美对我说,要上楼上的客房去看看妈妈吃过糌粑了没有,如果吃了安顿好阿妈就下来,说着带着歉意去了。
    我不知道阿美和阿妈有什么事情,但从他突然变化的表情来看,他们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人生际遇。
大概一根烟的功夫,阿美下来了,笑着说,阿妈很高兴,已经吃过睡下了。我们干了一杯酒,他娓娓道来他们家炊烟袅袅、波澜不惊,却又爱恨情仇、跌宕起伏的生活画面。
    阿美说,阿妈是个没有文化、没有见过世面,非常贤惠的女人。说她没有文化,不是仅仅没有上过学,她甚至看不懂电视,连换个频道都不会;说她没见过世面,在她患病之前一辈子连居住的村子都没有走出去过;说她贤惠,她嫁给比她小的父亲后,就天天守在这个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家务全包,任劳任怨。
    阿爸是县里一名能干的干部,把自己百十来斤都交给了公家,为乡亲们办了许多事实,也很受人尊敬。但阿爸在家绝对是一个土皇上,是一个声色俱厉的人,全家人都怕他,阿妈、我和妹妹都没少挨过他的打。三年前,阿爸由于脑溢血瘫痪了,我和在拉萨工作的妹妹都照顾不了阿爸,只有七十岁的阿妈不嫌累不嫌脏的照顾阿爸。阿爸有时烦,就拿老母亲出气,阿妈从不为此懈怠。去年阿妈经常觉得不舒服,我就硬拉她到县城的医院看病,结果查出得了癌症。真是晴天霹雳,给我们这个家雪上加霜。至今,这个结果我们没有告诉阿妈,阿妈依然起早贪黑、精心伺候着父亲。一个七十多岁的患有癌症的老人,一个人伺候着另一个七十多岁瘫痪的老人,我实在太心疼阿妈了。
    这时,阿美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我也唏嘘不已,多么平凡而又伟大的母亲啊。
    阿美止住哽咽说,最近他又把母亲送到医院复查,癌细胞扩散了,自己无力挽回母亲的生命,唯一要做的就是让没有走出大山的阿妈到全国各地看看,再也不能等了。她让妹妹请了假回老家照顾父亲,自己陪母亲出来。出来时问阿妈最想去哪里,她说最想去新疆、内蒙,想看看同样是少数民族地区的地方,我就先经过阿里到喀什开始了我们的旅途。阿妈可喜欢新疆了,一路上高兴地嘴没有合拢过,精神也不错。说到这里,阿美也慰藉地笑了。
    看着阿美,我想,老阿妈之所以那么慈祥和善,不计终身劳苦,那是她装满了对全家的责任,足可以用生命付出的爱。
    老哥,这次旅游回去后,我就可以申请退休了。阿美突然的话锋转移使我很震惊,他才四十出头啊,一名少数民族县级干部,业绩出色,口碑不错,正是干事业的时候,怎么可以?我不可置否,但看着阿美神色凝重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老哥,是真的,我已经经历了半年激烈的思想斗争。你想,如果母亲去了,瘫痪的父亲怎么办?你尽管没好意思问我爱人呢,但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想问。不怕你笑话,我把她休了,原因就是她不管老人,还有虐待老人的问题,这是我坚决不能容忍的。好在我的两个孩子都很争气,学习好,考到了拉萨内初班和内高班上学,在拉萨工作的妹妹也可以照顾他们,会让我省心很多。我最怕的就是母亲走了后,父亲怎么办?我绝对不会让父亲在病痛中挣扎,我要陪他们走完最后的人生路程。他笑笑,我离开岗位了还有比我干的好的人,但父母走了就再也没有了,你们汉族人不是说百善孝为先嘛!
    百善孝为先,这一汉文化的道德精随,却被阿美这个藏族小伙子参悟的这么透彻而又践行的这么坚决,真使我始料不及。中华民族的精神长河里,孝道曾多么的熠熠生辉,流传着多少诸如卧冰求鲤、苦竹生笋、尝粪忧心的孝感动天的感人故事。可是当下,又有多少人在物欲横流、充满浮躁的生态环境里,道德滑坡,亲情沦丧。又有多少游子,打着没有时间或"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籍口而恋官欲、被钱迷,可曾想过父母已经给予了我们最宝贵的生命,含辛茹苦把我们扶养成人,宁愿自己省吃俭用也要把最好的吃的用的给予我们,宁愿委屈了自己也不愿委屈了孩子,多么无私的爱啊!他们现在老了,在每一天逝去的岁月里孤独的思念着亲人,难道我们不应该舍弃一些什么而敬孝报恩吗?
    此时,我看着阿美坚毅、平静而又灿若山花的笑容,仿佛看到了雪域高原平静明亮的湖泊,高远辽阔的蓝天。
    阿美和阿妈在乌鲁木齐的二三天,我全程陪着他们,从阿妈慈祥的怜爱中、开心的笑容里,从阿美无微的照顾里、百般的孝顺中,我深刻的感受到关爱生命、孝顺为本的生命意义之所在。
    阿美走了,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庞经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他的孝顺观时常刺激和鞭策着我。孝顺,一个人一辈子都还不完,不要等到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才知道这些人对你是多么重要。
    祝福阿美!
割苇的少年
■  刘鸿伏
     刘鸿伏,湖南安化人。出生于1963年。出有诗集《红尘有悟》。至今已在全国大小报刊发表作品数百万言。有作品变成洋文,有作品成为大中小学教材。已由国家出版发行《时光里独行》《人间序数》等散文集13本。现在湖南省政协工作。
    少年手里的弯刀薄而锋利,一挥,就割下大片金黄的芦苇;再一挥,就割下片片粉红的落霞。一挥,一挥,落霞与芦花齐飞,洁白的花纷飞进粉红的液体一样荡开的晚霞中去。
    秋水长天,澄沏蔚蓝。视野远处水天交融,浑然一体的蓝并透明。晚霞透着温暖,在苇荡低低地飘动、徐行。
    他读过唐代王勃的《滕王阁序》,课本上学的。老师讲解“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他脑子里浮现出的是一幅画,很美,但很遥远。在他差不多已经忘了这个名句的时候,已经离开课堂三年了。三年很短但也很长,有点不堪回首。此时,在洞庭湖浩瀚的芦苇荡,他对王勃的名句有了极大的感动与真切的领悟,眼前的情景仿佛是一千年前唐代的,真实,却虚幻。
    他挥汗如雨,弯刀在触及苇杆的瞬间传来一种细碎而清脆的断裂声,那声音坚韧地深入到他的灵魂中出,痛苦并且快乐。他一直以俯冲的姿势朝苇荡弯着身子,苇杆密不透风,望不到头也望不到尾,弯刀带着风穿行在错综交集的苇丛,他把气力都汇聚到腰部和右手腕上。一天过去,他感到腰开始发胀发酸,手腕开始麻木。身后已经小山一样堆垛着他割下的芦苇,在湖边晓霞的映照下,芦苇垛闪烁着金子般的光,华丽得有点晃眼,这是他一天辛苦的成果。
    他很累,但他很快活。
    他心里有一个让他快活的秘密。
    在这苍莽广袤的芦苇荡,很多时候,他是痛苦而孤独的。这种痛苦来自肉体,而孤独却来自心里。他原本就是一个孤独的少年。
    他停下了手里的弯刀,歇息。
    浓密的长发被湖风吹拂得纷乱,像他此时的思绪。他赤裸着上身,皮肤呈现黑红的颜色,黑红的皮肤上附着大颗大颗的汗珠,那汗珠仿佛清晨苇叶上滚动的露水。年轻而健硕的身体在洁白的纷飞的芦花里,被斜阳照射成一尊沉默的雕塑,有时明亮,有时黯淡。
    湖水碧兰,芦花雪白,晚霞粉红。四周安静极了,偶尔有色彩斑烂的野鸟或野鸭从湖边苇丛惊飞而起,发出一两声悦耳的叫声,仿佛石子投进湖水,在空气里荡开一圈圈涟渏……末了,便寂静无声。那寂静就如一匹无涯的丝绸,将天地间的一切笼罩并且无有隙罅。
    割苇的少年立在芦花中,他蓦然看到了湖边令人惊异的景象:一大片晚霞在野鸭飞入苇丛时,也同时飞落在同一地点!仿佛是梦,但他此时很清醒,那真的是落霞与孤鹜齐飞啊,唐朝那个叫王勃的少年,他也见过同样的场景吗?或者说,自己和千年前那个少年一样,都看到了自然界惊人相似的一幕呢?
    少年人在心里认同了王勃。只不过,王勃在千年的那头,自己在这头。他相信时间是有长度的,正如一条路。
    脚下有一条路。
    那路很难叫路,是他和割苇子的伙伴用脚踩出来的。路在割掉的苇茬中和未割掉的茂密的苇丛宛曲出没,只是一道痕印,踩过的痕印,模糊而仓促。
    这条路有着时间一样的长度和弯度。时间的那头站着少年诗人王勃;而路的那头连着他和伙伴们睡觉、吃饭的窝棚。
    赤膊少年开始用绳索捆绑他一天割下的芦苇。一捆又一捆,直至他累得喘粗气,直至暮色像帷幕一样慢慢拉拢,把远处的山、近处的湖、船以及苇荡都遮覆住,少年才完成了他一天最后的工作。捆好的苇子有几十捆,每捆一百多斤,今天可以拿到好几百块钱了。
     少年有些兴奋,用手擦了一把汗,披了外衣,吹起口哨,朝远处住的草棚走。
     草棚离割苇子的地方大约二里地,天色晚了,看不清苇丛里的路。少年用嘴叨着强光手电,挥动弯刀砍开拦路的草木和芦苇,踏了湖上夜色快步行走,他感觉自己有点像武侠小说里的夜行人。
有野鸟在远处啼叫:咕咕,咕咕……咕……
    “咕咕”的叫声,在少年的耳朵里变成“苦苦”,他在夜色中笑了一下,不苦呀,怎么会有幻听呢?
当少年回到自己的窝棚时,其他割苇人也陆续回来了。没有电,天上也没有月亮,便拿出应急灯。少年朝另一个窝棚喊:“堂哥,我们一起做饭吃,你过来帮忙啰。”
    一个很粗哑的嗓门应了一声,瘦小的堂哥从窝棚里拎了一塑料袋青菜走过来。
    堂哥不仅瘦小而且老,灯影里现出沟壑交错的黑脸庞,显然营养不良。
    很简单的饭菜:半锅米饭,一碗青菜,半瓶老干妈辣酱。
    兄弟俩却吃得很香也很饱。
    匆匆收拾了碗筷,洗了脸和脚,在临时铺就的温软厚实的苇叶上倒头睡下。少年实在太累了,明天清早起来还要干活呢,睡。
    成群的蚊子“嗡嗡”叫着。湖边的秋蚊很肥大,咬一口,肿一个大包,奇痒难耐。少年的赤膊上已经布满了红肿的大包,但少年依然沉沉睡去。
    在梦里,他见到了今天给他发短讯的女孩子清秀的脸,女孩子贴着他的耳朵说:我天天想你呢!这么说的时候,她笑靥如花……
    漆黑的苇荡,虫声唧唧,密集如雨声。少年在他的窝棚里说梦话,被一只夜行的田鼠偷听了。羞怯的少年在梦里很大胆,连田鼠都害臊得红了脸,飞快逃回洞里去了。
    天刚朦胧亮,手机叫醒的铃声响起。
    少年从梦中惊起,睁开眼,看窝棚外雾茫茫一片。一只蟾蜍蹲在离他尺把远的苇叶上鼓起眼睛盯着他,一条花花绿绿的蜥蜴在苇叶间窜来窜去。
    少年笑了,说一声:我这窝儿蛮舒适吧,你们都在呢,舍不得离开啦?
    这两个小家伙在少年搭好窝棚的当天晚上就赖在这儿了,它们也把窝棚当家了。少年和它们和睦相处,从没有要赶走它们的意思,久了,就有点像一家人呢。
    少年在苇叶堆在伸了一个懒腰,检查身上被蚊子叮咬的红包,有些快消了,有些还很红肿。他从布袋里掏出“万应止痛膏”,在红肿处涂抹了一回,起床,走出窝棚。
    雾气很浓,近处几个芦苇搭建的小窝棚像长在苇荡空隙地的屎壳郞蘑菇,很丑也很矮小。少年人记得曾经看过一场电影,名字记不清了,是讲一个白人误入原始部落的,很惊险好看。眼下这几个窝棚很像原始部落的那种房子。少年想到这里,便学着原始部落的野人在浓雾里嗷嗷地叫起来。
    很快,窝棚里的人都起来了,大声问:谁呀?这么早,叫得怪吓人的!
    少年很快乐地笑了,有一种顽皮的恶作剧的快感。
    看瘦小的堂兄抹着眼屎从窝棚里提拎着裤头走出来,少年喊:堂哥,昨晚上又梦见嫂子了吧?
    堂哥“嗬嗬”的笑,笑得很暧昧。在棚外放了一泡尿,对少年说:你今天打个手机问一下你嫂,也问一下你爹,他们最近好不好?还有,苇子割完可能还需要十天半个月的,也顺便告诉他们一声,免得他们挂心。
    少年答应一声。忽然想起病在床上的爹,此时远在千里之外,也不知道怎样了?心里便有些闷闷不乐。
    匆匆吃了几口干馍馍,对堂哥打过招呼,独自带了弯刀,走向自己的那片苇荡。
    草叶上露水很重,很快就将身上的衣裤打湿了。湖上的风很冷,阵阵钻入颈脖,吹着贴在肉上的湿衣裤。少年奋力在苇丛中沿模糊的路径疾行,走快点,就没那么感觉冷了。
    待他走到昨天割苇子的地方,已经全身湿透了,是露水和汗水浸湿的。
    干脆脱了衣,祼出肌腱发达的上身。少年人从潮湿的地面拔开苇叶,找出一些未曾被露水打湿的柴禾,拢成一堆,用打火机点燃了,先烤烤火,暖和一下身体。枯干的杂草和芦苇噼噼啪啪烧起来,硕大的火苗像雾中绽开的红色花蕾。身子暖和的少年,心情一下子就晴朗起来,一边烤着身子和衣裤,一边大声唱歌。他的嗓音很高亢,粗哑中透出清亮,属于男孩子变声后不久的那种,他的歌很好听,鸟儿都被他唱醒了,纷纷从苇荡里飞出,并且齐声欢唱。
    洞庭湖有着砍不完的芦苇。少年砍苇的所在属南洞庭,这里比西洞庭、北洞庭、东洞庭的苇荡都要大。据说南洞庭这一片被十几个大老板包下来,砍苇子的人也来自全国各地,有北方人,也有南方人,以贵州、四川和湖南本地人居多。南洞庭的苇荡中有割苇子的几十百把号人,每人划了一个大致的范围,要完工,一般需要两个月左右时间。
    少年是湖北人,是被堂哥带来的,堂哥在南洞庭割苇子已经四年了,每年秋季都要赚回万多块,其它时间在别的地方打工找活干。少年因为家里太穷,爹又得了矽肺病(长期在煤窑挖煤),弟妹还小,一家人的重荷便落在了少年稚嫩的肩上。少年从初中毕业开始辍学,到广州、珠海打过工,因为小,都干不长。有一次,进一家砖厂打工,被老板黑了工钱,白白干了半年,春节回村还是找老乡借的路费。后来跟堂哥到南阳和荆州建筑工地做泥工,少年才挣了两万多元工钱,拿回家,让爹娘高兴了一回。堂哥忠厚,也精明,到处可以找到活儿干,从荆州开始,少年就每年跟堂哥一起外出务工,虽然吃苦,但再没有被老板黑了工钱的事发生。爹娘把少年托付给堂哥,堂哥很义气,能赚钱的活儿都会带着这个小堂弟。
     少年在心里对堂哥充满了感激。
     堂哥的苇场离少年有三四里,每天只有晨昏才能见面,但少年知道,堂哥其实很担心他。这一个多月来,堂哥总是叮嘱他要小心苇荡里的毒蛇毒虫,小心弯刀割伤了手脚 ,小心荡里的瘴气。少年从小使惯了弯刀,砍柴、割禾,所以割芦苇的活儿虽然累,但不会伤了自己。只有蛇,他最怕,刚来苇荡时,他碰到过那种锅铲头的银环蛇和绿色的青竹蛇。这两种蛇毒性很大,它们藏在苇丛和杂草中,一不小心就被踩上。堂哥带有老家专门治蛇伤的草药,以备不测。堂哥告诉少年,万一被蛇咬了,先不能慌神,立马蹲下,随手找到锋利的东西,在咬伤处划开,放出污血,再用清水反复冲洗伤口,之后,用绳子捆紧伤口上方的小腿不让毒液上流。这种自救,可以保命。当然,关键还是要敷上蛇药。砍苇子的人在荡里有被毒蛇咬伤致死的,去年一个四川人被蛇咬死在睡觉的窝棚里,腿肿得像水桶,脸变成紫黑色,那蛇的毒性太大,发作快,根本来不及救治。一般有经验的砍苇人,都会备有硫磺、雄黄一类防蛇防虫的东西,在窝里撒上一圈,蛇虫不入,就很安全。堂哥的窝棚和少年的窝棚都撒了硫磺和雄黄的。
     少年一边唱歌,一边朝火堆里扔枯枝败叶,他觉得浑身暖和,充满了力量。
     晨雾在芦荡渐渐稀薄起来,已经看得见不远处的洞庭湖了。那湖笼在轻纱一样的雾气中,显得神秘、飘渺,把天和地融为一体。少年开始检查他的弯刀,发现锋利的刃,有了几个小缺口。他很快找出被苇杆遮住的磨刀石,用心磨他的刀。磨刀石是从家乡带来的,是一种质地坚致细腻的溪石,磨起刀来,有很动听的细微的乐音。石头已被磨成弯月形。弯刀愈磨愈薄,世间的苦难愈磨愈厚;石头愈磨愈小,少年的年纪愈磨愈大。少年心里突然来了灵感,有想写诗的冲动。
    但少年的弯刀挥出的不是诗,是倒下的大片芦苇。
    大片芦苇,倒卧在少年挥刀的地方,仿佛刀客闯进敌阵。
    少年就是一名刀客,他的眼前幻动无尽的刀影。
    芦丛朝前方败退而去,潮水般。
    少年的刀,挥动在灿烂的早霞中,挥动在被雾气萦绕的芦荡,挥动在无垠的天地之间。少年觉得很快意,有一种豪情升起在胸臆。少年的心里,把这南洞庭的芦荡当做了人生的江湖。
    有一群大雁,唳叫着从少年的头顶飞过。
    它们从北方飞来,排成人字形,横过宇空,穿越江山城廓,准备栖落在这浩瀚的南方湿地。
    少年在雁叫声中,挥动着他的弯刀,叶片上露珠四溅,打在他脸上,落进他嘴里。露珠的味道有点甜也有点清香,那是草木的清香。鸟声和虫声从四野响起,合着割苇子的声音和少年粗重的喘气,有如天籁。
    在割开几亩地范围后,少年很累了。
    太阳很温暖地悬在湛兰的秋空,倒映在澄沏的湖水中,有如一枚饱满的鸡蛋黄。
    很累的少年开始饥饿起来。他停下弯刀,稍稍休息,从脱下的上衣口袋掏出手机,看到时间显示已经接近下午1点了。真的饿了。
    少年把水壶里的水一口气喝完了,开始啃他的干馍馍。
    忽然,草丛不远处的水沼里传来“噗哧”、“噗哧”的声音。
    少年停下吃馒,蹑手蹑脚靠近草丛中的水沼。
    好家伙!一条黑背脊的大草鱼正愤怒地拍打着水面,和一群野生的小鱼在抢食呢。
    这芦荡里有很多大小不一的水沼,水沼是春夏间湖水上涨时留下的,留下水沼的同时,也留下了鱼儿。这条草鱼就是春夏间滞留在水沼的野生大鱼,此时正膘肥体壮,统治着这片不大不小的水沼。
    少年脱了长靴,趟进齐膝深的这片杂草丛生的水域。
    有很多的鱼。各种各样的鱼。
    盯住大鱼,屏息追踪。
    那鱼大摇大摆的穿行在水草丛中,一点也不怕侵入的少年人。少年有点恼火也有几分暗喜。少年感到那条大鱼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那鱼有王者的霸气。但少年却正好要利用大鱼对自己的藐视,一鼓作气将它擒获。
大鱼忽然停止了游曳,张开很大的圆唇,贪婪地吞食着沼边一丛鲜嫩的水草。
机会转瞬即逝!少年从水中腾身而起,用整个身体朝大鱼扑去。
    大鱼肥壮的身体在他的双手间奋力挣扎,他切切实实感觉到了这条鱼的野性和力量,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想制伏大鱼。但滑溜的鱼身,让他使不上劲。
    少年连呛了几口泥水。
    大鱼忽然从他的双手挣脱,奋力跃过他的头顶,疾速潜入水中。
    气急的少年在水沼中狂搅疯跑,卷起的水、草、泥迸溅如雨。野鱼扑腾在草丛中,俯拾可得。少年捉了十几条不大不小的野鱼,有刀子鱼、鲤鱼和鲋鱼。他把这些鱼用芦杆穿了腮,扔在岸上。
    但那条大鱼仿佛在水沼中消声匿迹了,少年找了许久,始终不见它的踪影。
    少年又饿了。他拾起一条半斤重的鲤鱼,用锋利的芦杆尖将它剖了,仍掉头和内脏,用干枯的芦苇架起火堆,烤食那尾鲤鱼。
    烤鱼的香味四散开来,少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他的肚子咕咕叫着,象老家山里的斑鸠叫。不过,很快他的肚子就不叫了,烤得香喷喷的鲤鱼不到一分钟就被他吃得只剩一个骨头架子。
    少年吃了鱼,一下长了气力。他拍拍很结实的胸脯,踢踢腿,准备继续抓那条大鱼。今天晚上,他要请所有窝棚里的同村人吃鱼呢。吃鱼叫“打牙祭”,他们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打牙祭了,半月前老板来收苇子,给大伙带来一些肉和小菜,窝棚里的砍苇人饱餐了两顿后,就只能天天吃干菜吃辣子了,生活寡淡无味,难过呢。他们都对少年很好,少年要抓了鱼回报他们。
    少年又一次开始寻觅那条狡猾而狂野的大鱼。
    一顿饭的时间过去,那条大鱼竟象凭空消失了一样。少年想了想,决定先去割苇子,等那狡猾的家伙放松警惕,再悄悄回来捉它!就不信它能逃上天去呢。
    少年精力充沛地挥舞着他那把所向披靡的弯刀。他蓦然有了人、刀合一的境界。人随刀动,刀随人走,金黄的苇杆触之即倒,大片芦花象漫天飞雪,英俊的裸身少年独自挥刀,孤独却快乐。
    日影渐渐西斜,湖上落下大块大块胭脂色的晚霞,微风拂过,细浪耀金。
    少年的眼前忽然一亮,一窝鸟蛋!几十颗洁白的鸟蛋,就出现在前方苇丛的鸟窝里。少年停下弯刀,拔开芦苇走上前去,蹲在那个编织得极为精美温馨的鸟窝前,细细打量那些小生命。鸟蛋应该孵化很久了,有几枚的壳已坼开很细的裂纹。少年觉得,是他割苇子的声音吓跑了孵蛋的鸟儿,他有点内疚,立既有了一个决定,他要为这些小生灵留下一个栖身的家园。
    少年迅速站起身来,拾起弯刀,绕开有鸟窝的那片芦苇,挥刀工作。很快的,在鸟窝的周围出现了大片空地,但留下的芦苇象密密的篱笆保护着那窝即将出生的小鸟,少年又一次独自笑了。
    不久,少年收了刀,将一天砍下来的芦苇捆起来,他差不多已忘了那条水沼中的大草鱼。
    太阳快要落山了,少年急急忙忙捆完了芦苇,向水沼中走去。
    那条大鱼竟然翻着白肚浮在水面!
    少年下水用力提起大鱼。大鱼可能只是受了伤,但并没有死掉,它还在少年的手里挣扎了一会儿。少年按住心中的狂喜,将先前挂在苇杆上的十几条鱼串成一堆,再用一根拇指粗的藤蔓穿了大鱼的腮,背在背上。
    收了衣和刀,负了鱼,踏着渐渐暗下去的斜阳,少年往二里外的窝棚走。鱼很沉,少年猜想,大鱼怕有十几斤吧,加上先前的那些鱼,足有二十几斤了,可以让大伙吃上两餐啦,他的心里充满了快乐,依然边走边吹起口哨。
    他觉得苇荡和洞庭湖的傍晚很美,比家乡要美呢。家乡只是一些不大长草和树的小石山,秃子一样看起来让人难过。家乡没有湖也没有芦苇,只有一条小溪,现在也差不多干涸了,连小鱼小蟹都找不到了。他很喜欢芦苇荡,壮观、宁静,充满生生不息的力量;他也很喜欢湖,波光荡漾,一望无际,特别开阔。关键是洞庭湖是鱼米之乡,天天可以吃到鱼,吃到白米饭。因此少年很羡慕湖区人。
    等他回到窝棚,堂兄他们早已经收工了。少年宣布用自己抓的鱼来犒劳和回报对他很义气的堂哥和同村割苇人。窝棚里的人象过节一样聚在一起,快乐热闹地“打牙祭”,大伙吃着鱼,夸赞着少年的能干,少年腼腆地笑着。他有几分满足,也有点儿骄傲。他在想,以后自己发了财,一定要好好报答帮助过自己的人呢。
    少年在大伙吃鱼的时候,走到附近一个小山包上去打手机。
    只有小山包上信号好些。
    他拔打堂嫂的手机号码,很快就通了。
    堂嫂告诉他,他二妹考起了县里的重点初中,正愁学费呢。他爹的病因为拖得太久,一天比一天严重了,县民政局来了人,给了一千元救助金,买了药,暂时稳定了病情,叫他不要挂念。
堂嫂还让他转告堂哥,说家里一切都好,安心干活。
    少年关了手机,心里沉重。他知道,爹怕是拖不了好久了,爹的矽肺病已到了晚期。爹在煤窑打工十几年,落了一身病痛,后来检查出矽肺病,爹就开始长期卧床了。一家人失了经济来源,自己只好辍学,出来打工赚钱,负担三个弟妹的学费和爹的医药费。少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力和恐惧,他怕爹真的有一天会离开自己。爹虽然病了,不能挣钱了,但爹是家里的主心骨,也是自己的精神支柱,爹没了,那该怎么办呢?
    少年独自立在山包,悄然流下了眼泪。但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坚强,他是爹娘的希望,也是弟妹们的依靠。
湖风吹过,少年的长发在风中飘动,远远望去,风中的少年象一头狮子的剪影。
    少年觉得,自己就象一片芦花,被风吹入大湖,也不知道大湖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这几年,少年到处漂泊,打工挣钱,经了许多人事,受了许多欺侮和磨难,远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那些同学正在为高考奋战,少年却在为养家糊口闯天下了。
    少年的学习成绩原本在班上是佼佼者,尤其是文科。他喜欢读文学书,辍学后,也一直在自学一些中外名著,他有一个梦想,今后也要写一本书,就写自己的经历和生活。他看过一个近代画家的一幅很有名的画作,叫《流民图》,印象特别深,他觉得,自己和村里打工的这些人就是当代流民,漂泊不定,谋生艰难。等割完了苇场,以后还不知道自己去哪里呢?少年在夜色里苦笑了一下。
    他给自己起了一个网名,就叫“少年流民”。
    这一夜,少年彻底失眠了。
    窝棚外,风声细密,湖水呢喃。
    一觉醒来,窝棚里的砍苇人都已经走了,只有堂兄还坐在他的窝棚外闷闷地抽着烟。堂兄见他醒了,很关切地问: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要不今天就休息半天?要闷得慌呢,我就陪你扯扯谈罗。少年很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堂哥,我没事。昨晚嫂子说家里都好呢,让你安心干活。忘了告诉你,不好意思啊。”堂哥不会用手机,也没买手机,但堂哥每个月要帮少年交一百块钱的手机费,少年不让,堂哥很固执,没商量。堂哥笑了:“我知道,家里能有啥事?你爹的情况怎样了,病是不是好些呢?”少年摇摇头,沉默了。
    堂哥告诉少年,今天是老板来收苇子的日子。整个苇场不过十来天就割完了,能挣多少钱,就看今天上秤情况呢。
    少年说:堂哥割的肯定比别人多呢。
    两兄弟说了一会儿话,分头朝自己划片包干的苇场子走去。
    中午时分,收苇子的老板开着几十辆载重车来了。一个下午,忙煞了割苇人:扛苇捆上磅、装车,累得几乎虚脱。不过,大家都很高兴,磅苇捆就是磅钱嘛。
    少年猜得很对,堂哥割的苇子最多,粗约算了算,堂哥到今天为止可以挣到一万多块了。少年替堂哥高兴,也替自己高兴,辛苦了一个半月,割苇子挣的钱也不少了,有六、七千块啦!少年是第一次来南洞庭割苇,居然“月薪”几千呢,过去想都不敢想!还干十来天,差不多万把块,二妹的学费,爹的药费,都有了啊。
    少年的心情又好起来,他开始吹口哨。他吹的口哨有腔有调,清越悠长,中气足嘛。堂哥说他的口哨比洞庭湖的鸟叫还好听。
    少年打开手机,跑到小山包上,给远方的女孩子发了一个短讯,说,半个月后他会去见她,并且请她去县城喝一次她最喜欢喝的猫屎咖啡。短信的结尾是这样的:洞庭湖的芦苇荡很美呢,芦苇春天发芽,夏天翠绿,秋天金黄,根扎进泥土,野火烧不尽,洪水淹不死,割完了一茬又生出一茬,生命力无比坚韧顽强。我要学习芦苇的坚韧,打拼生活。也要象芦苇一样,对你的爱历经磨难也百折不回呢!
    少年发完短讯,英俊的脸上洋溢着快乐,显得意气风发。他的眼睛明亮,有如澄沏的湖水。
    也许,这少年的未来,会真的如他的设想,成为一部大书的主人翁吧?
    此时,一群大雁,正从碧蓝的湖面飞向远空……
掌心里的幸福
■ 吕敏讷
   吕敏讷,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协会员。发表散文多篇。现在西和县农牧局工作。
    春分过后,小城春天的味道渐渐浓了。和煦的春风吹过,新叶舒展着嫩黄的腰身,粉红的花苞挤眉弄眼,似乎要在某一个约定的时间忽然绽开。阳光明媚,天空高远,山岳明净,田野空灵,土地松软,青草鹅黄。这样的早晨,最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散步的冲动。  
    我看看儿子因为骨折而绑着夹板和纱布的右手,还有脖子上的一圈白色绷带,试探着问他:“咱俩去踏青好不好?”儿子小眼睛一亮,问:“什么是踏青?”我说:“就是上山去找春天。”小家伙高兴地跳了起来,他已经在家里呆了两周了。他左手拿着小玩具,兴致勃勃地跟在我身后,走一段山路,我停下来问他:“右手腕疼不疼?”他并不看我,只顾玩着手里的小车车,心不在焉地用搞怪的语调回答:“什么感觉也没有。”再走一段,我再问,他用机器人一样的方式唱着说:“一点儿感觉也没有,sir”。我的担心一下子消失了,两周以来压抑和内疚的心情忽然明朗了许多。有时候,孩子真是一剂快乐的妙方啊!他简单的快乐会冲淡大人心里的烦恼,正如这春天的早晨的一缕阳光照进阴暗处的某一扇窗户,温暖的感觉随之而来,明亮的色调随之而来!
    很快,我们就来到山上的一个凉亭旁,找了一块青草地坐下来,儿子一股脑将所有的食物倒了出来,然后开始不断地往他嘴里和我嘴里塞。他一边美滋滋的吃,一边念念有词:把所有的东西都吃光,今天的任务就完成。这就是他单纯而小小的快乐。我偷看他的小圆脸,红扑扑的脸蛋上粘满了面包渣,额头上留着的一撮头发让他的脸更逗了,粉嫩粉嫩的脸和亮红的唇,多像一朵正欲喷薄的花苞,孕育着的是无尽的力量和希望。他把脚凑近我的脚说:“我的脚马上就长得跟你一样大了。”说完就一蹦一蹦地到树丛里去了,并不顾我声嘶力竭地大喊“小心,慢点”。他一面竭力保护着自己的右手,一面用左手采集各种不同的树叶。有时候,叶子散落一地,他便斜着身子蹲下来,一片片拾起,并一遍遍清点:松树的、槐树的、柳树的……最后高兴地向我报告:松树的叶子好像一把伞,说着便用圆嘟嘟的小手将叶子举到我面前,目光专注地盯着一撮叶子看。
    太阳升高了,显得很有力度,我和儿子的脸都被晒得红彤彤的。想到下山还有漫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家务要做,我突然就催着说“咱们得赶紧回家了”。拐过一个大弯,儿子东张西望,摇头晃脑,磨磨蹭蹭。我伸出右手想要拉住他的左手,却见他朝空中努了努嘴,示意我去看,我朝他指的方向抬头望。眼睛被明晃晃的太阳刺了一下,只看见一个人好像悬在空中在修理路旁的太阳能路灯电板,就给儿子解释说“工人师傅在检修电路”。不料他还站在原地,再次仰头向着空中撅了撅嘴。我再次抬头,发现山头上一大片的桃花已经开放,形成一片花海,花朵的缝隙中洒下斑驳的阳光,让地面的影子都显得那么美。这是几株向阳处的桃树,也许就是今天一大早才绽放的吧,那些匆匆忙忙赶路或者去找春天的人们竟就忘了它的存在。我的眼睛被花照亮了,并不由得为这盎然春意惊叫了起来,挥起相机,为这意外的收获完成了一张美妙的写意。
    我们的眼睛早已被日常的琐碎生活腐蚀得目光呆滞,我们的脑子满是匆匆的来去和生活的过往,以及那些远在天边的诸多心愿和虚拟的奢望,而对于当下的快乐,眼前的温暖的风景以及掌心里细小的幸福,总是视而不见,我们早已失却了孩童一般发现和欣赏的心灵。好高骛远、漠视现实成了
    我们生活的惯性。诸多的美景和美妙的时光都在我们的指缝间偷偷溜走,岁月暗了许多颜色。我们在不断地追逐,却将多少良辰美景、如花瞬间轻易地抛至脑后,在生命的长河里留不下一丝涟漪。
    儿子看着我,眼睛眯成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17:08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座城 ,一段风景
■ 鲁先圣
    鲁先圣,山东省嘉祥县人,现居济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会员,《读者》《青年文摘》等杂志签约作家,出版散文和文史专著、合著40余部。
    去过了一个地方,那里的风景就定格在了你的记忆深处,成为你生命的珍藏和滋养,那些风景说不定生命时候就来到你的眼前,把你又带回当时的场景中,让你总是在不经意间不断享受着那一刻的快乐与欢欣。
    我近几年去了很多地方,这种感觉尤其强烈。那些在自己居住的城市里司空见惯的东西,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之后,它们的意义不同了;或者,从一个新的地方回来以后,发现原来很普通平常的事情竟然有了全新的概念。
就说北京吧。北京是我们的首都,按照我们一般人的理解,她的一切都应该是全国城市的样板和楷模的,都应该是最先进的。但是,去多了以后,我却发现,我们济南早就抛弃的东西,在北京依然保存着。先说公交车。除了地铁以外,北京的公交车还是售票员卖票,前后门都可以上下。这让早已经习惯了前上后下、上车投币的我们很不适应,感觉又回到了多年以前。再说人力三轮车。北京的地铁口,火车站,交通要道口,都有那种普通的人力三轮车,上车5元。如果是去不远的地方,感觉也很方便。可是,我们济南,三轮车已经被取缔多年了。北京的三轮车都装饰得很漂亮,装了遮挡风雨的棚子,座位上铺着新毯子。看着一辆辆三轮车在宽阔的街道旁来回穿梭,我感觉它们也没有给城市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反而补充了城市短途运力的不足,还为城市的弱势群体保留了一份饭碗。
    去年夏天去杭州参加一个会议。会议的间隙里,主办会议的浙江省作家协会安排了游览西湖。我第一次去杭州,对西湖充满了神秘的憧憬。鲁迅写过的文章《论雷峰塔的倒掉》,许仙和白娘子的传说,苏堤春晓的美丽,三潭印月的神奇,断桥的惆怅,哪一个景观不是神奇的迷人啊?我们几位来自不同省份的朋友心里不免嘀咕:以西湖的名头,我们这样一帮人,人家得花多少门票啊!
    可是,当我们到达西湖岸边以后,我们所有第一次去的人都万分惊诧了:西湖没有围墙,游览西湖是不用买票的!
    这是多么大的一片城中之湖啊!这是多么奢侈的一片景色啊!碧波荡漾的湖水就在街道的一侧徘徊,数不清的桂花树就在湖水和街道之间盛开,湖水与城市浑然一体,市民随时随地就可以停下来,掬一捧湖水,观赏湖光山色,或者乘船去湖中游览。走在湖边的街道上,你就感觉是在湖中漫步,那无边的湖水,正铺面而来。
    湖边有无数的茶社和商亭,商亭里销售着西湖龙井和丝绸,茶社里则是泡好的上等龙井茶。无论是当地的市民还是外来的游客,你随时都可以寻一个茶社坐下来,一边品尝着龙井茶,一边观赏着西湖美景。湖边有很多的小码头,有无数的小木船停靠着,每条船可以乘坐六个人,如果你想到湖中去,随便在哪里坐上一条船就可以了。摇船的艄公同时还是导游,不停第地介绍着一个个景点。艄公的介绍充满了一个杭州人的骄傲和自豪。他告诉我们,西湖就是每个杭州人自家的后花园,心情好的时候,来湖边走走;遇到了烦恼,也来湖边走走。
    到了三潭印月的时候,艄公特意把船停下来让我们拍照,然后向我们介绍三潭印月的中秋之夜。他说,在中秋之夜,三潭印月会出现32个月亮倒映湖中的自然景色,那时,所有杭州的市民都会到湖边来观赏三潭印月的壮丽奇观。
    我们十几个来自不同省份的朋友,边游览边生出不尽的感慨。西湖的美景是任何一个城市比不了的,围绕她产生的历史故事和传说,她的文化底蕴,她每一个景点的内涵,没有另外一个城市中的湖能够望其项背。更让人钦佩的,是杭州人的胸怀,他们没有给西湖围上一圈围墙,把湖水与城市隔绝,而是让湖水与城市融为一体,湖水与街道和社区融为一体,让人时刻感觉到西湖就是城市的一部分,而不是可望不可及的神秘的贵族庄园。
    因为一篇作品获奖,要去深圳领奖,不久前我去了广州和深圳。到了广州自然要去珠江两岸,去看广州最高的建筑广州塔,去看最繁华的的街道上下九商业步行街。可是,珠江两岸璀璨的夜色与广州塔的雄伟都没有留住我的脚步,我花费很多的时间去了国立中山大学。为什么要去那里?因为,那里是我崇敬的学者陈寅恪最后生活工作20年的地方,陈寅恪在那里著书立说,在那里享受国士的待遇,也在那里遭受了文革的摧残,最后又在那里度过了自己最后的时光。
    我想的是去那所校园里感受陈寅恪的气息。当地的朋友说,可以与校方联系一下,给我的参观提供一些方便。我拒绝了,我说,我要用自己的眼睛去感受。
    在校园里,我问了6个不同年龄段的人,6个我看起来像学者、教授或者研究生的人。我向他们打听陈寅恪当年居住的小楼,打听陈寅恪的一些信息。遗憾的是,6个人没有一个人知道陈寅恪。他们对于陈寅恪一无所知,他们不知道中国最有学问的一代大师曾经在这里工作和生活,他们不知道陈寅恪曾经是中大的骄傲和自豪。
    我并没有为陈寅恪在中大人心目中消失而悲哀,我把我的遭遇归于岁月。40多年了,已经接近半个世纪,能怪罪谁呢?
    我带着在中大的遗憾,从广州越过虎门跨海大桥去了深圳。用任何词汇,都难以形容虎门跨海大桥的雄伟。但是,看到虎门两个字的时候,我立刻想到的还是当年林则徐在这里掀起的焚烧鸦片的运动,那是我们民族不屈不挠的发端。
    到了深圳,下榻在东部华侨城具有异域情调的茵特拉根小镇。徜徉在仙境一般的小桥流水之间,我想,不久之前,这里一定还是贫穷落后的沿海渔村,而如今,却已经是可以与世界上任何美丽的风景相媲美了。
所以,深圳人在最醒目的广场上,为邓小平先生塑了巨幅画像。我去了那所画像前留影,我钦佩这个改变了中国的巨人。
    深圳的朋友又安排我住在了塑像附近的高楼上,这是我的要求,因为,从居住的窗子里就可以望见香港。隔着那一道铁丝网,我看见了香港的稻田,看见了香港的楼群,还看见了公路上奔跑的汽车。
我想象着当年邓小平先生站在这附近的某一个高楼的窗子里眺望香港的情境。他的愿望最终成了现实。他用自己的智慧,改变了中国。
    去年秋天的时候,我有机会去了一趟昆明,一下飞机进入城市就有了很多感慨。也许是因为我们济南刚刚举办完全运会,我们的城市被整个翻新了一遍吧,感觉昆明的城市街道和建筑简直就是济南十年前的模样。我怀疑是自己坐车经过的地方不是昆明最好的街区,就问出租车司机,司机告诉我,我们经过的街道是昆明最宽阔最漂亮的大街!我的心中一下子充满了自豪的感觉,原来我们济南与其它省会城市相比已经先进了很多年。
    春暖花开的日子,广州的朋友来济南游览。朋友是南国著名的诗人,我自然推荐朋友去趵突泉边造访李清照,去大明湖边拜谒辛弃疾。大约是为了显示济南文气的厚重底蕴吧,我没有先告诉朋友大明湖边还有一个重要的文人王士祯。因为在我看来,王士祯的名气没有前两位大,但是,他给济南留下的故事却比李辛两位曼妙,甚至,他的故事更衬托出大明湖的诗意和浪漫。
    建造在趵突泉公园内的李清照纪念馆,果然没有让广州的朋友触景生情,关于李清照的故事大家知道的太多了,他甚至对于李清照晚年时候在南方的凄凉境遇都如数家珍。
    到了大明湖看辛弃疾,我们在为这个爱国诗人感佩了一番之后,朋友问我:济南还有另外更重要的文化人吗?
    我微笑着看朋友。我知道,不要说是一个著名的诗人,就是一个普通的游客,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也一定有这样的发问,没有人会问这个地方最高的大楼,或者问谁在这个地方做过最高的官员。比如,去湖南的凤凰,十之八九是奔着沈从文去的,人们不是为了去看湘西的吊脚楼,而是去感受当年沈从文先生描写的吊脚楼里面的浪漫故事。去浙江的绍兴,大多是奔着鲁迅先生去的。而山东的小城曲阜就更有代表性了,所有的人都是奔着孔子去的。全世界不同肤色的人们不远万里来到小城,绝对不是来观赏这里的建筑,而是来感受一代文化巨匠的气息。
    这个时候,我有些得意有些狡黠地微笑着引领朋友来到了距离辛弃疾纪念馆不远的一个所在,隐藏在大明湖东南岸怪石烟柳之中的“秋柳含烟”石刻前。诗人朋友万分惊诧地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有一个这样诗意的名字?
    我不语,引领着朋友继续前行,没有几步路,烟柳丛中,一座古色古香的院子就出现在眼前了。院子的牌匾上镌刻着苍劲有力的秋柳园三字。
    显然,朋友没有听说过秋柳园。他十分愕然,大明湖居然有这样一个所在。
    我的关子终于露面,我禁不住向朋友介绍这里的主人。秋柳园是为了纪念一个伟大的诗人王士祯而建。王士祯是清初的杰出诗人。他博学好古,能鉴别书、画、鼎彝之属,精金石篆刻,诗为一代宗匠,与朱彝尊并称。康熙时继钱谦益而主盟诗坛。他从政之余勤于笔耕,一生著述共计36种560多卷,被时人誉为一代诗宗、文坛领袖,是我国文学史上著名的诗人、文学家。王士祯23岁游历济南,邀请在济南的文坛名士,集会于大明湖水面亭上,即景赋秋柳诗四首,此诗传开,大江南北一时和作者甚多,当时被文坛称为秋柳诗社,从此闻名天下。后人将大明湖东南岸一小巷名秋柳园,指为王士祯咏秋柳处。
    在大明湖岸边的烟柳深处,在秋柳园内的回廊房舍之内,我们想象着当年一帮文朋诗友在此喝酒饮茶、赋诗颂词的情景,也不禁诗兴大发,飘然欲仙。
朋友从广州来济南几天,我带朋友又去了几处景点,但是朋友印象最深的是秋柳园。朋友说,真没有想到在济南的大明湖岸边隐藏着这样一个重要的文化景观,真是来济南的最大收获。因为对于辛弃疾和李清照早已经熟悉,而王士祯和他的秋柳诗社过去则一无所知。
    我也是深有同感。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在去之前,一定先搞清那里有哪些文化人留下过足迹?那里是那个文化人的故乡。因为,对于一个地方来说,大楼,街道,公园,博物馆等等都基本是一样的。而且,那些建筑,不要说千年,又有哪一个可以存在百年之久呢?百年之后,所有的建筑都不复存在,但是,文化人在那里留下的诗词歌赋,留下的曼妙故事,留下的文化气息,却源远流长,亘古而弥新。
    因此,对于一个地方来说,尤其是对于一个城市来说,发现、珍藏、保护文化的遗迹就不仅仅是一种胸怀,更是一种远见。
    中学时代学地理的时候,就知道武汉号称“九省通衢”。2010年夏天我去武汉参加一个杂志社的笔会,这是我第一次到武汉。第一天的晚上自然是在上档次的酒店举行欢迎晚宴。到了次日的早晨,负责安排生活的杂志社编辑刘斌征求我的意见吃什么。我和吉林的作家王国华不约而同地应声说,去吃你们武汉的小吃!
    刘斌会心而笑:“想到一起了,我也向老总建议,带大家去吃武汉的热干面!大家来自全国各地,一定没有吃过我们武汉的热干面的!”
    我们一行从下榻的新闻宾馆出发,跟随着刘斌一路寻到了一个吃干面的街巷。我看到紧邻的几个店面各种早点品种繁多,除了热干面还有鱼糊粉、糯米包油条、豆皮等等。我们一行不用急着上班,就坐在街边的小桌子上慢慢享用。但是我看到武汉的当地人由于上班或上学时间匆忙,大多是手捧着一碗热干面走在大街上,或者挤上公交车,吃热干面俨然成为了武汉清晨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我问刘斌,武汉的干面历史有多久了?他说,没有研究过,据说有千年之久了,大多武汉人自幼就喜欢吃。如果出差去外地一段日子,回到武汉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街上吃热干面,那种想念啊,不是语言能够描述的。
    在武汉几天,游览了黄鹤楼,去了武当山和木兰山,那些风景自然也镂刻在了记忆里,但是,时常想念的,还是武汉的干面。
       2012年的夏天,我终于到达了神往已久的蓬莱!蓬莱是山东东部沿海的一个县级市。蓬莱的作家凌可新邀请过我多次,他说,作为山东的作家,你居然没有来过蓬莱,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你怎么能够让自己的眼睛错过美丽的蓬莱?
    哦,这就是蓬莱。古代登州府署所在地,曾经管辖着九县一州,当时中国东方的门户。而久负盛名的登州古港,是中国古代北方最重要的对外贸易口岸和军港,与东南沿海的泉州、明州(宁波)和扬州,并称中国四大通商口岸。
    从济南到蓬莱的大巴,终点就在蓬莱阁下。下了车,扑面而来的就是依山傍海的蓬莱阁。那沉淀着无数传说的蓬莱,那一望无际的辽阔海面,张扬地铺排在蔚蓝的天空之下,水光山色,相互辉映。
    蓬莱阁虎踞丹崖山巅,依山面海,气势磅礴,恍如神话中的仙宫。登上蓬莱阁,顿觉云雾缭绕,如入仙境,而脚下云烟浮动,有天无地,一派空灵。阁下就是断崖峭壁,放眼望去,瑰丽的建筑倒挂在碧波之上,海雾层层裹缠山腰,一如前人诗云:“嵯峨丹阁倚丹崖,俯瞰瀛洲仙子家。万里夜看阳谷日,一帘晴卷海天霞。”
    蓬莱的魅力除了它厚重的历史文化积淀和苍茫豪放的山海风光之外,更重要的是它美丽动人的神话传说。在我们中国古代流传下来的神话中,有两个很重要的系统。一个是昆仑神话系统,一个是蓬莱神话系统。昆仑神话系统发源于西部高原地区,它那瑰丽的故事传到东方以后,与浩瀚的大海这一自然条件结合起来,形成了蓬莱神话系统,蓬莱也就自然地成为中国东方神话的策源地。《山海经》和《封禅书》中,都把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描绘得活灵活现,因此而引得齐威王、燕昭王派出探险家到海中寻求神山,秦始皇东巡求药、汉武帝御驾访仙。史籍记载,蓬莱城北海面常出现海市,散而成气,聚而成形,虚无缥缈,变幻莫测。那些好事的方士便以海市的虚幻神奇,演绎出海上三神山的传说,惟妙惟肖地描绘出一个令世人向往的神仙世界,更为蓬莱平添了几分神采。
    到了后来,传说中的蓬莱、瀛洲、方丈三座神仙山的故事越来越盛行,又活灵活现地演绎出吕洞宾、铁拐李、张果老、汉钟离、曹国舅、何仙姑、蓝采和、韩湘子八位神仙为访仙山到蓬莱的故事。传说他们在蓬莱阁醉酒后,凭借各自的宝器绝技,凌波踏浪、漂洋渡海而去,给蓬莱留下“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的美丽传说。
    我与蓬莱的作家朋友们漫步蓬莱阁上。他们告诉我,现在我们看到的蓬莱阁建于北宋嘉祐年间,经过明朝重建和清代重建,逐步形成了宏伟壮观的建筑群。阁前松柏苍翠,繁花似锦,亭台楼阁高低错落,有韵有致,布局巧妙,浑然天成。
    没有想到的是,蓬莱与北宋的大文豪苏轼亦有渊源。1085年,苏轼在遭受朝中新党打击谪居黄州五年后被朝廷重新起用,任登州军州事,忽而又被朝廷召还回京,其时苏东坡已经年过半百。苏东坡在登州任上虽然只是呆了五天,但却接连向朝廷呈送了《乞罢登州榷盐状》、《登州召还议水军状》两道奏折,一为海事国防,一为民忧民生,当地人甚至还杜撰了他与八仙见面的有趣传说,足见百姓对这位五日州官的拥戴。因此蓬莱人修建了一座“苏公祠”纪念这位地方官。祠内石刻满壁,多是苏东坡的手迹,雄浑且有力道。根据《重修蓬莱阁记》的记载,现在的苏公祠是清代移建过来的,原址建在蓬莱阁前。可以想见,蓬莱百姓为苏轼建祠树碑,固然有对这位杰出人物名望和人格魅力的认可,但更主要的却是得益于他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政绩。
    试想官场的大吏要员有几个人能在五日内做出苏轼那么多的政事,且不说为民请命,撰诗文咏唱疆邦,就连接风洗尘的酒恐怕都难以喝完。苏轼在官场失意的情况下,毫无怨天尤人的情绪,在其位,谋其政,足以显示出一代名臣的胸怀和风范。难怪至今蓬莱人提起苏轼依然心生敬意。
    有人说不登蓬莱阁不知奇妙仙境之曼妙无穷。游览了蓬莱阁之后,这样的感觉果然溢满情怀了。
这两年我常常到故乡的县城闲住。我曾经在这里工作生活了7年时间。现在回去的时候,我住的房子所在的小区叫盛世花园,是县城新建小区中最高档也是价值最昂贵的社区。原因很简单,它与县里新建的一中为邻,而且,小区的前面,就是县里新建成的人工湖。人工湖的水面很宽阔,湖边修建了环湖公路,湖的岸边建有回廊凉亭,栽种着无数的花草。
    我熟悉故乡的县城,二十年前我在县城工作的时候,这里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沼泽河滩,并不很宽阔的小河像一条臭水沟。那个时候,感觉这里距离城市很遥远,是乡村和大地的一部分。我清晰地记得,一个同事的家就在河边的村子,村子里十分贫穷,每一户人家都希望搬离这里到交通方便的地方。
    可是,二十年的光阴,一切都改变了。县里把小河拓宽治理变成了明净的湖泊,在河边建了县里最大的中学,沿着人工湖建的小区,自然就是风景最好的社区了。
    傍晚的时候,我站在湖边遐想。我想,任何一条河流都有它存在的价值和理由,它价值低廉的时候你不要小瞧它,那是它还没有到昂贵的时候。
    我们每一个人也是这样的,你今天是普通人中的一个,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到发光的时候。说不定哪一天,你就会像我故乡的这条小河,成为美丽的风景。
    我曾经在故乡的县城工作过7年,那时我刚刚大学毕业,二十多岁的年龄,风华正茂。也许是出身农民家庭,也许是读中文系身上有那种士大夫的悲悯情怀吧,我在那些年里,只要遇到能够帮助的人,都是尽心尽力。有的是村里的人来县城买东西钱不够了来借钱的,有的是来县城的医院治病想找知名的专家的,有的是办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的。我那时做县长的秘书,认识的人多,办一些小事情,帮一些小忙,大家还是都给面子的。在县里7年中,办了多少类似的事情,我也记不清了,尤其是后来我离开了县里到省城发展,那些事情那些人,尤其是一些当年的细节,早就忘记干净了。
    可是,二十年后的今天,当我最近常常回来在县城居住,又不断见到当年的那些同学、同乡、同事和朋友的时候,我却被他们说起的很多很多的细节感动了。
    比如,有一个韩姓同学,见到我的时候他就立即同他在老家的父亲通电话,说是与我在一起吃饭。他在把电话给我让我接他父亲电话的时候,他的父亲竟然一再称呼我为恩人。我搞不明白,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人家的恩人。韩姓同学说,当年他陪同父亲来民政局上访,争取解决父亲作为残疾退伍军人的补助问题。那个问题他们已经上访了很多年都没有解决。他说当时他找到了我,我当即就拿着上访信让县长签了意见给民政局,他们的问题不久就解决了。
    这么多年以来,他父亲一直正常领着政府的补助金。他告诉我,他的父亲常常挂在嘴边,说我是他们家的恩人。因为是我帮了他的大忙。他说,特别是当他常常告诉他父亲,我现在事业发展情况的时候,他的父亲总是会说,人家干好才正常,好人就会有好报。
    这件事情,我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但是,我知道,以我当年的工作条件,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举手之劳。
在故乡的很多天,我还听到了很多类似的故事。这些故事尽管我的印象早已经十分淡漠,但是我的内心却充满欣慰。你的举手之劳帮助了应该帮助的人,这是多么大的人生幸福。
    其实,不论我们处于什么位置,也不论我们从事什么职业,如果你有能力帮助别人,就应该伸出援助之手。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你帮助了别人,你得到的,一定是你想象不到的。
梦回古寨
■   飘 伶
    我一直在寻找,渴望有一个地方,山水多娇,柔情妩媚,婉若烟雨南群中钟灵毓秀的女子。
    梦里,邂逅古寨(黔石阡县内的地名,被誉为“佛顶山中罕见的明清古村落”),她就是我心中期盼已久的天堂。
——题记
  
    古楼、古屋、古巷、古桥、古井、古树、古墓、古书、古风、古韵。那一夜,梦回古寨,邂逅古夜郎风情。
一排排低矮的青瓦木房,依山而坐,如老牛钝齿,轻轻咀嚼着历史岁月的酸甜苦辣;一条条阡陌,如挺笔延线,细细撰记村子男女的悲欢离合;一层层梯田,如诗画漫卷,默默丰盈季节风雨的春夏秋冬。风吹花影动,蜻蜓醉舞,霓虹剔透,村落升起一缕缕炊烟,蜿蜒的泡沫在空中尽情妩媚。羞涩的花儿静静地展开笑容,微微漾起梦幻般的眼眸,将旖旎的温柔垒在额头,朵朵柔情弥漫起涟漪无数……曾几何时,我去过那里。那山,那水,那花,那草,那木,那姑娘。
    清晨的小雨,飘飘洒洒,织成一片朦胧的轻纱,溅起一朵朵晶莹而冰凉的水花……一路奔驰,车窗外,绕梁三尺的仙音不曾停过,没能模糊渴望的情愫,自然荡起心中的涟漪。
    碧绿的山野,绽放的花朵,翻滚的麦浪……还未走进古寨,我就微醺迷醉了。
    车终于停下来了,一幅优雅的速写映入眼帘。婀娜身姿,明眸皓齿,身着一件白底红格的长裙,赤脚站在雨中,犹如戴望舒笔下那个丁香般的姑娘,在朦胧烟雨中正冲着我微笑,甜甜的,淡淡的,若隐若现,似真似幻。轻轻的,走近她,雨点摩挲着我的脸颊,多么的清爽,多么的温柔,多么的诱人啊!我挥一挥手,她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算是欢迎吧……哦!那就是夜郎古寨,纤尘不染的千年古寨。
    寨子的前方站立着两棵高大的楠木树,相距十米,似别具一格的寨门,我的脚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纯朴靓丽的山妹子灌下一大牛角米酒。
    穿过寨门,我看到了古寨的一切。
    紫薇、丹桂、桃花、李花,此时,纷纷给石榴花儿让出舞台。
    青瓦的马桑屋边,超凡脱俗的花儿,一张张侗家姑娘的笑脸儿,在碧叶间躲躲闪闪,羞羞答答,明媚春光。
曲径而下,峰回路转,眼前的古木房错落有致,一派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侗家田园风光尽收眼底;鹰击长空,纸鸢升腾,偶有鸡鸣犬吠……我的思绪随之飞跃。
    循着依稀的石级,漫步古屯堡,清风咋起还寒,穿越时空的隧道,感受先人们金戈铁马、驰骋疆场的英勇气概,剥开石壁上风干的苔藓,找寻古寨没落的痕迹。其上千沟万壑,怪石纵横,像“天狗望月”,似“白鹤掠翅”,如“金鸡独立”,惟妙惟肖。古屯的周围用石头砌成,断壁残垣依旧斜晒当年午后的阳光,女主人胭脂红艳,倚门颦笑。然而,那如诉如泣的风声仍不绝于耳,似乎在诉说着某个年月辛酸的历史。
    拾阶而下,便是“梓潼阁”,它是古寨文化积淀的载体,由一正次殿,两配殿组成,旧称“梓潼宫”,始建于明万历年间,明代永历八年又捐资建阁一座,圣像四尊,清代康熙六年修建左右配殿,圣像五尊。咸丰十一年,苗教企图烧毁未遂,同治六年重修,现有正殿五间,次殿三间,左右配殿两间,总占地面积约3000平方米,其建筑古朴、庄重。
    “梓潼宫”戏楼,为穿斗抬梁式二层歇山青瓦顶建筑,坐东向西,左右厢楼配有走廊,居中突出舞台,置“福”、“禄”、“寿”彩绘屏风,正面及两侧梁枋下饰卷草纹挂落,檐下装鹤颈椽及板。
    走过斜道,跨越歪门,阡陌的古巷,幽深静谧、古朴狭长,徒步巷道中,一切喧嚣顿时消融。漫步于四合院庭院和住房,古朴典型的民居,字迹斑驳的各种标语,千年不变的古龙门,让人顿生留恋。
    站呈“北斗七星”状的古老红枫树上,千余只白鹤在此安家落户,以致树冠白眉点点,成为一道闻名遐尔的靓丽风景。
    鹤太多,有刚学飞的幼崽落到地上,被道长救在院子的香炉后面,温暖的草药托起翱翔蓝天的梦想,也温暖着我飘泊孤寂的心。
    清绿的河岸,蓝色的天空,上千只白鹤,在梦里梦外飞来飞去,尽情欢歌和谐大美。
伫足,仰首,振翅,回眸……皆是风情,皆是牵挂,皆是回忆。
    “白鹤只栖息在红枫树上,从不降落其它树枝。每年春节期间,它们都会留下一两只鹤看家,其它的远走高飞,几天后又全回来了,到底去了哪里?无人知道。”
    “每个夜里,它们更夫一样打鸣,准确到与北京时间上下不超过三分钟。”
    “小时候,每天早上,我们都会在林子里捡到一两斤幼鹤嘴边掉下的鱼儿。”
    “从来,没有见到过白鹤停止呼息的身体……”。一位热心的周氏老爷爷说。
     啊!这哪是白鹤,这分明就是凤凰!
     缓步慢行,一口民众集资修建的天福井,泉水从龙舌状的水孔中流出,渐渐漾开,清凉甘甜,一年四季从不浑浊,也不枯竭,养育着这里的人民。
    一座座古墓,诉说着一段段镜花水月的虚渺。数百年来,古寨人民一直推行勤、俭、忍、让、孝、礼、义、耕、读的处世之道,秉承勤学苦读之风,可谓人才辈出。
    雨,依然飘洒着,落下云层,落在高高的树叶上,落到草丛中,溅起一片轻轻乐音。远处,吊脚楼在一片比雾还要轻的声音里发现。那片木脊檩上盖着的青瓦是一个音箱,雨呢喃地响成天籁,那是古夜郎侗族人的木楼。
    撑开手中的油纸伞,沿着被雨水清洗过的路继续前行,脚步迈到清澈闪亮的廖贤河畔。极目四望,群山环绕,满目苍翠,奇峡、险峰、碧水、瀑布、溶洞集为一体,构成雄奇秀美的自然风光,让人心醉。长长的沙滩镶嵌在清澈的河水间,山间的瀑布似一串串珍珠挂在山腰,栖身于沙滩的水鸟不时飞起飞往前方,玲珑剔透的瀑布传来清脆的流水声,悬崖峭壁间一幅长长的天然壁画呈现在人们前面,绝壁和青山绿水构成大天然壁画可与画家笔下的国画媲美,还多了几分大自然特有的灵气。处处是风景,处处让人难以忘怀,引人流连,令人爱恋。
    雨知趣地停了,太阳露出了笑容,一切都显得那么清,那么新。轿顶山、狮子岩、猴子岩、月亮岩、文笔峰、“公公背媳妇”、小屯石林……这些充满着美丽传说的山座座奇妙,各有神韵。
    那天,就这样在古寨里徜徉,原野的风会把心海的杂念淘滤得干干净净;满目的自然美景会让人忘却自我,已然不知自身归何处;只想在这里静静地,静静地固存着,固存着……
    炊烟又一次升起,月亮已早早地爬上对面的山腰,鸟鹊归巢,牛羊下山,我也停下了步伐,被邀进一间古朴的农舍。前院摘的豆荚,屋后割的韭菜,山泉水点的豆腐,散发松香的腊肉,山中野蕨苔,才沐清泉,在柴火中涅磐,这顿丰盛的晚餐填满胃的回味,几度秋风,也吹不淡。
    晚餐后,姑娘们给表演起少数度民族民间舞蹈,我也跟着跳啊唱啊!一行操着外地口音游客摁动了相机的快门。而我,快乐依旧,梦想依旧。
    咀嚼着这古色古香的山寨文化、乡村田园风光和醇雅原始的民俗风情,顿觉自己也消融于其中。
    多少情意,多少思忆,古寨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梦魂牵萦的古寨,你在我的生命里烙上了深深的印记。
    人已渐醒,梦不凋零。蓦然间,泊不住的遐思,憧憬,浪漫,如云,如水,如诗,如画,如月,如歌如泣,如幻如风,如痴如醉,点滴尽嵌残月中,思绪在古寨的别样里飘落,飘洒……
    离去的记忆,只化作梦里关乎古寨的一屋一角,一草一木,多想再看一看她的影子,再听一听故乡的声音,聊以慰藉遗失的魂灵。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如今,在十八大的暖阳普照下,古寨人民正在加快新农村建设步伐,迎接各位宾客前来探古寻幽。
     古寨,我的家。乡音,乡土,乡恋,乡思,在我梦里,在我心里!
     古寨,梦回牵动,一缕纯朴的乡情,一片热恋的故土。
在束河二题
■ 朱真伟
    朱真伟,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杭州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
    一个人在束河的游手好闲旅游,有些地方就是适合一个人闲逛逛的,不带任何负担,不必在意同伴的建议,不必牵挂旅伴的短长,把一切全放下,漫无目的细细的走,譬如束河。
    冬日的阳光正好,在裹着毛衣的外界暖暖地照着。束河石板路面的街上,一边是房屋扁扁的影子,一边是太阳朗郎照着的明亮。天蓝得那样的矮,你可以很奇怪地看着大团大团的云彩,居然会那样不知所措的飘荡在上面。
    小镇上全都是矮矮的老房子,木结构带着廊檐的两层,石头泥灰老墙,离陆斑驳透着沧桑,也透着记忆中的一种熟悉。老房子恬静地站立着,像一个老祖母的守望,和蔼深情,不舍不弃。而老房子的门面,却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各自被各地欢喜它的人点缀得时尚而清新,凌乱而温馨,谱着各自的曲调。这就更加有些意思了,你想,慈祥的老祖母懂得浪迹而来的子辈孙辈们的口味,历史而时尚地等待着,能不撞击你还活蹦乱跳的小心脏,掀动寻梦的你心底那股莫大的欢喜?
    看着哒哒走过街角的马队铃声欢畅,飘然远去。看到你家的手工服饰张挂得热闹非凡,而你不在。你在小黑板上写着“临时有事不在,你自己看,看好了若想买,要么告个电话,要么等我回来”,话简单直白,却传递着透顶的信任,仿佛千里而来的我就是你生活多年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乡邻,而我却不知道你的任何信息,包括年龄、性别和亲切的模样。旁边是东巴象形文字的小菜馆,烤得却是金黄焦脆的全猪全羊,规模庞大,豪情万丈。再过去,乡乡的客栈,木柜子蹲在木门的右侧,柜子后面却也没有掌柜等着候着张罗生意。柜面上,一只黑白相间的猫正拉着脖子架着下巴,打着呼噜,对着全国人民的惊讶都懒得睁开它妩媚的眼,一幅胸有成竹渊博有余的博士摸样,仿佛经历丰富得不屑一顾你一个人的单薄。倒是二门内鹅卵石的石纹天井干爽宽阔,藤架石桌,后院凭栏,可以上网、看看小说、晒晒太阳,或者发呆、什么也不想。墙角红花灼盆,冬柿满树,铺排着满院子的丰收,张扬着满院子的快乐!
    你继续一个人往前走,一个疵须尽张,黑帽、黑脸、黑服饰,五三大粗的人突兀地站立在巷口,威风凛凛地打着一杆黄色的旌旗,上面的文字才是正题啊——“张飞牛肉面”,呵呵,夸张的宏大造型原来竟是一碗小小牛肉面的活体广告,反差之大,令人莞尔。街边,都晃动着一渠的水流,清澈凛冽,急速活泼。水中,摇曳着长长的水草,袅袅延绵。沿着屋角的清渠,你一定能找到束河的小巴黎。在小巴黎的那一段水阔岸隔,波澜不惊,木色回廊曲折在河面。水清浅,人自在,便成了酒吧、咖啡、音乐人的最爱。你无须在意那些年轻的音乐人定时弹拨的怀旧音乐,温暖、伤感,恍惚、柔软。你坐在一把小小的竹椅子上,挨着墙,阳光从侧面撒在你的腿上、背上。你向边上煎着的云南豆腐小摊要上一碟豆腐,那是随意遇上的小吃。请一定相信那片外焦内嫩巴掌大的豆腐,面上还有油星在滋滋作响的石屏豆腐,被卖豆腐的小姑娘撒上一层脆绿的葱花后,是那样的芬芳四溢,诱人无敌。旁边没有同伴催你,你不急,心急也吃不得热豆腐。你一点一点把豆腐那么仔细地分开,豆乳的芳香、葱花的辛甜,皮的香脆、里的嫩滑,让你蓦然感觉原来吃豆腐竟然是这样一项美妙的工程,心里对云南的好感不由得又增加了几分。你一边吃一边和耐心的小姑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边看着不远处一位上了年纪的游客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心甘情愿让一位专业的师傅拎着他的耳朵,一丝不苟地掏、刮、转、拂、吹,龇牙咧嘴的幸福惬意溢于言表,无声但传染,你禁不住微笑起来。远处,一大群的人正给新房子上梁,冬天造房富足吉祥,木质的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天真蓝,干净的人让人心痛。崭新澄亮的木梁架子屋上彩带飞扬,红色的对联惊天动地,一路高高地贴将下来。房子大事摆布着搭建的尊严,顿时显现出中国民俗特有的一种喜庆。
    可以一家一家店铺的逛进去,那些小饰品、小清新、小时尚的店,皮具、唱片、图书、干货,总会在某个角落让你发现一些对路的欣喜。我朝着玉龙雪山方向,沿着沟渠向镇外闲逛。一个亭子,五器齐奏,祥和神秘,自然大气。演奏团体是当地的一群老人,年岁竟然全部古稀开外。那些老人,有退休的教师、有曾经歇锄归养的老农,在流水潺潺的亭子外,因为爱好和责任,自主组合在一起,演奏着他们的纳西东巴洞经古乐。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旋律,神秘而铿锵,柔媚却高亢,大幅度的跳跃,节奏感很强的打击乐带着一丝高古的飘忽,飘荡出历史的和宗教里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庄重和典雅,有着时光飞舞的意味。游客三三两两路过,或驻足或笑笑走开。老人们演奏忘我投入,他们总是要把一首曲子演绎完毕才停下来,不管面前路上的游人在、还是已然离开。
我拉了一把四方凳,静静地端坐在路边,看老人们的忘我和投入。他们演奏的曲子都是手抄本的复印,整洁娟秀,《浪淘沙》、《洞经音乐》等曲谱古老,据称已经流传了近千年。板铃、板鼓、锣、钹等传统古老的乐器在这帮老人手上演奏,一瞬间让人顿有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恍惚,感觉到这种陌生遥远的熟悉,仿佛自己的前生来世曾经有过这样的音乐滋养。我端坐着聆听了一曲又一曲,身边行人一批一批经过,宛若时光忽然经历了好多年。我将一张百元钞票放到亭子的搪瓷脸盆里,我知道他们都不缺钱,他们演奏的目的本身不为钱,为了古老的东巴音乐。他们为我一个人演奏了那么多,这些仅能象征我心满意足的谢意和微薄寒酸的致敬。
    我的心充满了宁静,向另外的方向走去。有一组行为艺术倒是支起摊子卖钱的。俩个20出头的年轻人,穿着军装,全身摸得油黑,地上写着照相合影10元一次。这是两位昆明旅游职业学院的学生,创意卡通造型,雕塑般半天一动不动。几个路过的学生姑娘将信将疑,非得拿手指在他们脸上戳戳,以证实是真人还是塑料的猜测。急得俩行为人连忙避开后,又负责任地雕塑般重新摆起刚才可爱的POS。
    “老半天的一动不动,傻不傻呀?”姑娘指着自己的脑门。
    “你才有病哩。”雕塑急了,回应着姑娘。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年轻和无邪的对话,不必讲理,就是这样的让人有无拘无束的捧腹。
    ……   
    在束河,怎么瞎转悠你都不必担心找不到回去的地方,镇小乾坤大,独自一个人闲逛,你能带回很多的发现和欣喜,传递给同来的游伴。譬如黄亚洲老师好奇所致所找到的破败无比的火塘音乐先驱“半山火塘”,曾经在那个晚上,就让我们曾经这样的乐不思蜀(在《束河的月亮》中有详尽描述)。
    一个人的晃荡旅游,也许不是为了邂逅各种美食,也不完全是刻意为了各种风景,也许就是在这游手好闲的过程中,你不小心遇见了另外一个真实的自己的模样。
束河的月亮
    离过圣诞夜还有一天。晚饭后,黄亚洲老师提议,到半山火塘坐坐,那里他白天溜达时不小心瞥到过一眼的,破烂不堪的自然状态,感觉倒是不错。
    一行人,一行经历过下乡、文革、改革开放的时段出生的年龄像台阶一样排列的文化人,踏过小镇隐隐魅魅的石板路穿梭向北。路旁有明渠流水淙淙,懒散晒着太阳的旅人都早回到客栈休憩了,街上间或零零落落铺展着从店铺里洒落出来的昏黄光亮。白天的店铺都逐渐关闭,中心点四方街还没到节目时间,周围太黑了,束河的夜晚,光亮便显得尤为不足。
    小巴黎的音乐从白天就一直漂浮在水的两岸。这里是古镇水景最为辽阔的地方。雪山融化的河水激骨冰凉,水流清澈,长长无骨的水草幽碧飘摇。白天,歌手在露天吧台边晒着太阳唱着怀旧的老歌,经常会把散漫旅人们身上的某一块冰封的柔软部分击中,汪化开来,软软地俘坐为水边椅榻的倾听。那如梦样飘着水草的流水、蓝蓝的天、懒懒的太阳,闲闲的时光、怀旧的乐曲,缺氧的清新,相忘在路上,是一种多么美妙的享受。脚步告别勤奋让精神慵懒地等上一等,音乐弥漫的下午,有一种叫歇一歇的情绪爬满了全身,竟会慢慢饱满成一种幸福的感觉。
    现在已是夜晚,小巴黎被两岸饭馆旅舍的灯光左右,灯光透过窗户在水面上泛着粼粼的波纹。空气骤凉,除了光怪陆离,让人陶醉的白天气息消逝了。半山火塘就在消逝的气场边向南折回。
    一个七歪八斜的门框,没门。左边抹黑黑的柱子后极不负责任地钉了长短不一的四五块木板,木板上涂点红色,“半山、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歌,不一样的风景”四行字用白漆直接写了上去,毫不修饰,白惨惨地亮着。院子黑咕隆咚的,连盏多余的灯都舍不得挂,光线还不如街上爽快呢。只有一个更不象样的门框上挂了一盏昏黄的灯泡,光亮照着柱子下的小黑板,小黑板后面应该是两棵小腊梅,还没醒过来呢。小黑板上就用白漆描枝条,点几个红点是花蕾,意思很明显,画上的花蕾替腊梅先顶着。万一这俩小腊梅真不如人意开不了花,替身已经有了。呵呵,真想得出来!都替植物幽默上了,让人有些忍俊不禁。门柱子上毫不留空白地写着“音乐火塘,今晚有约”,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极不谦虚地张扬着。院子的围墙是人家房子拆卸下来的长短粗细不一的木板子围成的木栅栏,捆绑着一个锈迹斑斑的手拉车轱辘。院子四周是泥地,中间几块木板铺在地上引路,斜对进去走向一间铁皮顶的房子,音乐火塘就设在里面。这样简陋的一个音乐火塘?在优雅着过眼的丽江、玲珑着时尚的古镇束河,绝对是精致文艺打造外地一个异数,它破败着的尖锐把古老和荒凉直接扔给你,你要不要疑狐着,进还是不进?这样的破败的粗粝的音乐火塘?
    黄亚洲老师坚定不移地带着我们鱼贯而入。他有经验,而且他的大部分经验都是有口碑的。据说丽江的音乐火塘就是从半山这一家开始起源的。设在丽江的半山火塘关闭后,主人老李就混迹到束河古镇来了。反正束河古镇比丽江古城古老,这里曾经是茶马古道出发的地方。这个也许就是老李不用精美的装饰、不用奢华的环境待见客人的原因。
    巨大的一个火塘,架几块粗木头,火熊熊地烧。五十来岁的男人戴着一顶前翘翻翘的西部牛仔的牛皮帽子,在火光对面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算是和来客打了招呼。亚洲、柯平、晓才、昌建、迅雷五位老师自报了家门,坐在火塘边的长凳子上。老男人沙哑的嗓音就随着酱红色的吉他弹奏飘了起来,《往事如烟》是他自己创作的旋律,淡淡地忧伤,淡淡地倾诉,弥漫在篝火摇曳的屋子里,茶马、古道、历史背景渐隐渐现。民间、夜晚,一把吉他,一腔沧桑的男中音,没有其他的伴奏,突然觉得这样的音乐好深情好干净。大家都被这样的氛围吸引。我不甘寂寞四处张望,墙上有漫画、自画像素描、角落有南瓜,柱子上下垂着一挂雉鸡长长的尾羽,另一侧悬挂着一个白生生的牛头盖骨,色彩依旧单调。靠近进门口的左侧,挂着一盏灯,饮料啤酒难为情地堆砌着,旁边放着一个选票箱一样的箱子,上面写着“三自主义”,最低消费20元,自己自助。
    主人老李的歌真多,大家讲的歌名他张口就来。撩拨的吉他也很有味道,轻轻地竟有那么一些些的古琴意韵。亚洲、柯平老师便在火塘边找到了当年的青春,回忆起当年文化大革命的歌曲,40后、50后、60后的激情昂扬,在吉他的伴奏下合唱一曲又一曲,竟然是酣畅淋漓。中间,有几批北京的粉丝带着同伴进来,也许是曾经到过丽江的半山火塘的,此番循迹追寻到束河古镇,看到老李一成不变的黝黑的大茶壶在火塘里坐着,咕咕地冒着热气,傍边的大搪瓷杯子盖着盖子,激动得指指点点和当年的一摸一样,寒暄了一番。文艺老青年李铁马同志经历有些丰富,思想有些单纯,作为被丽江的阳光所吸引,做做民间的火塘音乐,他大概可以算是骨灰级的人物了。这个男人一个人在丽江文艺着,赚了钱寄回贵州老家给儿子交大学学费,抚养小女儿长大。他说他写写丽江的一千零一夜,写写这个有着艳遇之称的城市的种种趣事。和我们的杂七杂八的交谈都会有接下去的意趣,谈谈,唱唱,倒是一种无拘无束自在的放松。
    老李在屋顶上挂了一块黑板,上书“琴画天成”,称自己是自学成才的天才,大言不惭,可能是某天喝醉了酒挂上去的,现在清醒了就拿不下来了,麻烦。其实文艺青年都有这样的毛病,文艺老青年也一样,脑子一热,做了,做了就做了,吹点牛也没损人,人家也不计较。不过他的油画倒真是有些先锋,根本没有绘画基础的他,写实的画风表现的时空穿越还真是有些哲学的形而上的思考成分。尤其还画了一幅四川诗人晒着光屁股翻着书的安逸,心里却是想着其他的念头,画法表现之趣和率直,真是多元的缤纷,他是用人家正统繁复的油画来画漫画啊,轻松中带着庄重,庄重中透着诙谐,还是很有自己的个性的。据说北京有人曾出数十万元钱来专门收购了他的画呢。人家说他是画家中唱歌最好的,也是唱歌中画漫画最好的,此话倒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把自己的长处拿到缺乏的范畴中显摆,自然长处毕现,那是多么令自己高兴和长志气的一件事啊。
    什么好,活着就好,开心就好。走出火塘,院子里有些清辉,月亮出来了,弯弯的月亮很远,相机对焦不甚明朗。老李说院子里有土的地方是地,明年他准备种一院子的葵花。葵花我肯定拍不到了,在走出院子之前,我拍下了那晚的月亮,天很夜,月亮竟然清朗成像,每次看着,还是能看出一些些的感觉出来。
在蜀南竹海中闲坐
■ 邹 兰
     邹兰,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重庆市大足区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散文选刊》《中国散文家》《辽河》《东方散文》《西部作家》等,入选《中国精短美文精选》、《大美中华》、《人间四月天》等。在全国征文比赛中多次获奖。
    一家人吃过晚饭,就静静地坐于一隅,闲适,安然地摆起属于自家的龙门阵,天南地北,爽朗朗的笑,无拘无束,管他天下烦忧世间争斗,人在这样的环境,抛开生活,抛开世俗,就为一透明的人儿,赤裸裸地与自然交流,与天地畅谈。
    待说话的声音渐小,阶沿下小溪“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才顺风飘来,声音不大也不算小,这是山涧的溪流,是蜀南之地满山遍野的竹子流出的汁液汇聚而成的一股血脉,不缓不急,自顾自的往下流去,潺潺悠悠,潺潺悠悠地滋养着每一寸土地。间或听见溪水撞击河里石块传出“叭啦、哗啦”声息,仿佛人体血液搏击心房的回流声,还有就是风滑过竹梢“呼啦~呼啦”的飘拂声,借着这样的风力,我想此时竹子肯定在努力的拔着节,否则,何以这般大的阵势,一浪高过一浪,一拔高过一拔,生生翠翠,一下子吸引着世人的目光,震荡着人们的心房呢?
    绿和翠是这里奢侈的着色,尤其是雨后的清翠,真诚而欲滴,更加的迷人和深透,漫山遍野,一碧万顷,简直就是绿色的海洋。哦,原来,我们身处竹的世界,不是又一阵风拂过竹梢发出的呼啦声提醒,真有些忘乎所以。
    空气凝滞,盘旋,轻柔地拂过我们小憩的露天坝子,香也伴随而停滞,而依附,而后钻入体内,达五脏六腑,清淡淡,润浸浸,如草的清新,似水的氤氲,我明白,这是竹叶青的味,也是竹海的味。闭目深吸一口,呼入的是空气,更是竹的韵味,流进心房,有些神清气爽,消融掉饭后倦怠和白天游带来的疲乏之苦,思绪也随之飘浮而遐想起来:眼前是汪洋大海,一碧如洗,一叶小舟,悠悠荡荡地航行于阵阵海风中,风湿漉漉的吹着,香湿淋淋的回旋着,温馨且惬意,人酣畅淋漓地沐浴着、快乐着,滚滚红尘的烦忧被洗涤、被隐褪、被融化着……
此时,正是竹海用海纳百川之势,敞开胸怀拥戴四面八方来此消夏纳凉避暑的客人之时,原本只为路过到此一游的我们,无意地充当着此间的弄潮儿,想来,自然之事原本就这样巧,许,其为自然常常赋予人类的惊喜与馈赠所致。
    素以幽,雅,静,妙,绝著称的蜀南竹海,在无思想准备的时候就掉入这绝妙境地,躲闪不及,那么就彻底的拥于心间,贪婪、奢侈地汲取着她的灵气与芳华,来个心神合一的顶礼膜拜吧。
    这样的想,心也更加的爽朗与明媚,仿佛三月的春风划荡,竹风从山涧吹来,把思绪和神志一并带入竹的世界。
    世人都爱竹,也许,竹也深谙人的秉性,有些投其所好的在巴蜀肆意地生衍繁殖。而,蜀南,温润潮湿的物候特性,更是竹依恋的故乡,于是,巴蜀大地,川之南边,自导自演着竹的精彩华章。
       7万亩,58个品种,不管是兹竹,楠竹,毛竹,苦竹,水竹,还是娇贵的稀有品种紫竹、罗汉竹、人面竹、鸳鸯竹……带着58颗朴实无华的心灵,象58个刚强、挺拔的卫士,在这里汇聚成一股不染沿华,努力向上,默默奉献的精神,似屏障,在川南这一隅,将长宁县和江安县交界处封闭得密不透隙,用血浓于水的生命力量,演化成清新和素雅,把外界燥热和浮华阻隔得决然和纯粹,才让我们享受着这天然氧吧的沐浴和滋养。
    当春风轻轻的拂来,乍暖还寒的时节,在蜀南竹海的27条峻岭,500多座峰峦中,尽管寂寞与凄凉,但58股柔弱而坚强的力量默默滋长,此时,春风还未融尽残冬的余寒,她们就悄悄地萌发,不需阳光,不需呵护,更不需要张扬,以此时无声似有声的泰山压顶之气魄,压过风雪,有与梅花争宠独傲春的架势,在一场春雨过后,笋,破土而出,直指云天,伸长出嫩绿而灰朦的竹杆,似少女稚嫩的腰身在风中招展,清新四溢的体香,飘散于竹海每一处峻岭和山岗。那时时处处升起的弯弯新绿,努力着那份坚强,生机盎然,蓬勃向上,面对世人,柔情而妩媚地笑,她们奋进的脚步,誓与节令赛着跑,世人说:“清明一尺,谷雨一丈”,这分明是对竹笋青春活力和勃勃生机的写照。
    盛夏,经过一春的拼搏,吸纳着暑气横生的热浪,以包容和兼并的心态融汇成生命能量,竹海里的58种竹子,她们都舒展着长臂,以谦谦君子之风范,有容乃大的气度,掀开汪洋般的青纱,婀娜多姿,翩翩起舞,雍容与雅致并显,为前来消暑纳凉,旅游观光的客人展示出柔媚而娇羞的芳华。
    暑尽寒来,百花凋零,万物枯竭,满目萧瑟与苍凉之时,这里,始终都聚集着58股精神力量,与天地抗争,与大地争鸣,竹叶,总是碧透清亮,葱郁而生机,海子,依旧绿汪汪,寒风肆掠,她们都招手含着笑,以咬定青山不松手的势阵,以“千花百草凋零尽,唯我留向雪里看”的坚韧,为人世间绽放出强大的生命力量。
    年复一年,在长宁,在江安,无数的新竹破土发芽,无数的老竹潇洒辞别,季节更替,新老交换,是华丽篇章的续集,是大爱精神的延展,自然的魅力,人世间的奉献,这里的竹,诠释着精深而博大的内涵。
    人们常说:文人墨客,尤以爱竹。的确,从古至今,凡是有文人墨客的地方,都不会少了对竹的咏赞,可见竹在雅士心中的份量,而今,身处竹海中央,被数不清的竹子吐出的芬芳包围之时,感动和颂扬之情油然而起,但有了板桥先生的千古名句“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及“一节复一节,千校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一出,甘当形秽,描摹之情就此作别,唯对竹虚怀若谷的品格,坚贞不屈的品性,甘于奉献与世无争的献身精神深表敬意。如此想着,目光融及四围山野中蓬勃旺盛的竹林里,其汪洋般的漫延态势,不正是对板桥先生的精妙回应吗?
    东坡先生曾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当初,对该句不明其深意,甚至想,老先生是不是因了文人的儒雅故弄玄虚才这般说,此时,当我们吹着竹风,想象着竹拔节,聆听竹海的涛声,目睹着竹液汇聚的血脉潺潺地流进各个山峦,各个农家,各处胜迹之时,才深知,竹给予人类的是甘甜的汁液,生命的芳华。回想起白日里在各个景点看到的竹筒饭、竹叶粑、竹罾子、竹席子等等各类竹工艺品,手编的、刀刻的、彩绘的,从人物、到花鸟虫鱼、飞禽走兽,大到竹屋,小到把玩的物件,应有尽有,竹子都能恰到好处的胜任,惊叹竹的用途已深入到人类的衣食住行,不管用作啥,都能恰如其分的演绎出神形相得宜彰的韵味。竹乡人对竹的喜爱与依恋,让我深深明白:人与竹,天生的交集与融合,竹的品性,是文人雅士终生追崇的境地,也是人类不可缺少的内质,而“不可居无竹”简单朴实的一句,就道尽了竹为人类提供着精神与心灵的慰籍,这又恰是人们所急需和不可缺失的品质。
    “竹是一首无字的诗,竹是一曲奇妙的歌。”不知是谁如是说,放目长宁、江安之地,竹子精神在巴蜀之南光辉书写,其有漫延整个华夏之势。
    又一阵风拂过,香气比晚饭前更加醇厚和馥郁,竹海气息在全身漫溯,夜的味越来越浓,周围也静谧得更加祥和。安静之时,也是思想困顿之时,很快,境像也有些渐行渐远、如梦如幻。
    依稀中,我成了蜀南之中一棵竹。
幕阜山读石
                                                   ■   徐 辉
  
    徐辉,笔名文非, 1974年出生,湖南临湘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诗歌、散文、小说作品散见《黄河文学》《散文百家》《华夏散文》《东方文学》《散文诗》《洞庭湖》《岁月》等等多家文学期刊和报纸。
    一直固执地认为,每一块石头里都演绎了一个古老传奇的神话,每一块石头里都蕴含着一颗纯洁高尚的灵魂,每一块石头里都有一个坚贞不渝的信仰。这神话让我想象而靠近,这灵魂让我崇敬而信服,这信仰让我狂热而领悟。
    我知道,山如故人,石如知己,一定会在某个时节、某个地方,等待与她相识的知音。于是,我选择了一个初秋的清晨,怀揣着去幽会故友一样的心情,走近平江幕阜山。在与她的对视中,我读出她幽如兰香,静如晚风的品性,让我痴迷而忘情。
    见过幕阜山大大小小、千奇百怪的石头后,最让我情感震撼、最让我记忆永存的、最让我心灵开悟的,还只有那一树丹崖。然而,寻找的丹崖的道路却是无比艰辛、无比崎岖的!走过正在修建的太元天宫,我们沿着窄小陡峭的山径一路下行。有秋虫的鸣唱引我,有飘洒的清泉浸我,有葱郁茂密的奇树绿我,有纠结缠绕的古藤惊我,让我们一路话题不断,谈笑风生,洗却了征途的不少疲劳。
    幕阜山的石头带给我的快感和惊艳是浓烈长久的。头一石是下狮洞上的那块巨石,有如一张浑圆饱满的脸,林木是长发,两边的长草是胡须,远望去,就像一位正在打坐的老者,神闲气定,长发飘飞;又如一位得到高僧,正端坐在山间为善男信女传经授道解惑。正惊叹中,不远处的路边我又迎头撞见第二处让我惊叹的石头。三石成品字,上石横空出世,如宝剑出销,下二石八字分开,成两个肩膀。三石如三口之家,下二石是父母,托举其儿展翅高翔。天石人心,石头原也是人心所化,如此爱意,这般温情。
    正在思索间,我们突然听到了同事的尖叫声:“丹崖到了!”“好漂亮的丹崖呀!”这尖叫让我来了劲,沉重的脚步也不自然地变得轻快了许多。看到了,终于看到了,白云之下,近石之上,苍茫之间,悬崖之边,丹崖“欲抱琵琶半遮面”,如一位清丽脱俗、纤尘不染的女子,幽立于群峦之间,羞涩地神情一如情窦初开的少女,从李清照的诗词里飘然而出,“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她那个性坚毅,卓而不群的神态和倩影,在壁立千仞的大山中,长成一棵千年石树,雄峙一方,独树一帜,这雄峙是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这独树是一种永不改变的信念。
    丹崖将时光站成一种姿态,一种永恒。面对丹崖,我只有仰望和崇敬。我不由得想起一千年前一位以石为兄的书家米芾。相传,米芾特别爱石,一生非常喜欢收藏奇石,并为之疯狂痴迷。据说他在安徽无为做官时,听说濡须河边有一块奇形怪石,时人以为仙石,不敢妄加擅动,而米芾立刻派人将其搬进自己的寓所,摆好供桌,上好供品,向怪石下拜,念念有词:我想见到石兄已经二十年了,相见恨晚,后来还作了《拜石图》。书家李东阳曾评价说,“南州怪石不为奇,士有好奇心欲醉。平生两膝不着地,石业受之无愧色。”在对待石头的态度上,我们不难读出米芾那傲岸不屈的刚直个性。
    我不是米芾,但和他一样,我对石头情有独钟,总以为石头就是一位饱经风霜的长者,她经历人间风雨与世事沧桑,却固守千年,缄默不语,心里肯定装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不可道破的禅机。她穿越千年的风尘,洗尽人间的铅华,一定能读懂山水的真义,悟出人性的原欲。眼前的这树丹崖壁虽孤独地站立在穷乡僻壤,得不到太多众人的赞赏,也没有过于炫目的外表,但却像个虚诚而守诫的宗教教徒,默守心志,矢志不渝。她孤傲地茕茕孑立在这天地之外,将沉默和坚守站成一种信仰,将朴素和宁静立成一树阳光!这是一种何等的力量,这是一种何等的高洁?我终于在丹崖里发现自然的伟力和宗教的圣洁!石头原也是一种火焰,石头原也是一个自我,石头原也是一种信念!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块行走的石头,每一块石头都有独特的颜色、光泽,都有鲜明的个性和情感,都有不同的感知和温度,都有炽烈的情爱和纯朴的灵魂,都有自己的操守和信仰!
    我庆幸,我在丹崖上遇见了自己的信仰,读出了自己的内心!我是这站立千年的石崖么?我想成为这千古绝唱的石树么?我能和丹崖成为心心相印的兄弟么?我问晚风,天地不语,流岚无声。
    从一块石头里认识自然的奥秘,听到心灵的呼唤,继而认知最本真的自我,领悟人性的大爱与宗教的大道,或许就是我登临幕阜山后最快乐、最幸福的收获吧!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17:55 | 显示全部楼层
文人在官场之上或之下
■ 田友国
    田友国,现在一家媒体工作。1986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先后在《长江文艺》《当代作家》《上海文学》《作家》《雨花》《当代小说》《中华散文》《华夏散文》《散文》等期刊上发表小说、散文、随笔、报告文学等作品以及文学评论190多万字,并出版长篇历史文化随笔《仕波政涛》、《铁规铜宗》2部;撰写的《古人类化石探秘》、《翱翔于鸟的王国》等16部电视片在中央电视台播出。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清雅的代价
    作为政治家,屈原是痛苦的;作为文学家,屈原同样是痛苦的。而两家兼之,屈原的痛苦不再是单项的,而是双项的了。应该说,他的烦恼指数颇高,是他自找的。如果,他只是政治家,很有可能屈原会经营得很好,远不止是楚怀王的左徒。当然,这个官实属不小,相当于现在的中办副主任,而且,在22岁时就干上了,足可谓起点高。不过,他一心两用,没把握好上升的政治空间,到此为止了。再从另一角度说,如果屈原只戴一顶文学家的桂冠,从仕途上来个急转弯,专心孜孜写诗,恐怕他早就跟但丁比肩了。当然,无论从政治角度,还是从文学角度,屈原都站在了史册的前排。
    屈原从湖北秭归走向楚国权力圈,正值七雄激烈争斗之际。屈原先天就有一定的政治优势,他与楚王是同宗,体内流淌的是贵族的血液。当时,贵族中最牛的要数昭、屈、景三大家族,屈原家族名列其中,所以,屈原走路当然可以把头抬得很高。不过,屈原的才华也是十分耀眼。
    于是,楚怀王喜欢上了这个戴高帽,佩长剑,知识渊博,又有政治洞察力的男生。于是,屈原开始用写诗的笔,起草国家政令,推行变法之事。楚怀王很有魄力,也很想用自己的万丈光芒普照楚地,因此,他与屈原君臣联谋,推出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但是,当时的政治环境狙击着改革的推行。因为,楚国的政权完全掌握在贵族重臣手中,而改革很大程度上是政治利益的再分配。于是,唯恐分割权力的重臣们,攥紧拳头反对变法。屈原虽有楚怀王的“呵护”,但也显得孤孤单单。
    同时,楚怀王器重屈原,这也叫周边的政敌磨刀霍霍。在这方面,也有一个传统,就是一个人想成为参天大树,就会有一批人来砍伐,或拔根。与屈原官位相仿的大臣见屈原得到重用,心就有一只猫在抓。屈原起草宪令尚未定稿,他害怕变法损害到贵族的利益,就想争夺其变法宪令的草稿,屈原也不是个孬种,当然不干。于是,他连夜跑到楚怀王面前挑拨离间。当时,楚怀王正想着与宠爱渐行佳境,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走了。第二天,楚怀王听信谗言,陡然开始疏远屈原。于是,屈原变法强国的愿望在奸臣面前不堪一击。一腔热血再也沸腾不起来了。
    屈原也有他的幼稚。
    要是他能及时调理与政敌的关系,或者,改革的动作柔情一点,就不会有后面的下场了。可他“执迷不悟”,在高低杠上展示前滚翻,哪有不失手的!于是,他先是遭楚怀王贬斥,又遭襄王放逐,于是,他到了汨罗江畔的玉笥山。但他仍然犯糊涂,不知自己错在哪。他的诗不乏想象力,可在政治上却太呆板了。无疑,屈原这人有澎湃的诗歌灵感,但他没多少政治灵感。他不苦恼才怪!
    楚国是用世族权威来统治的,谁都要服从并忠诚于楚王。也许,经过摸爬滚打,屈原心里也明白这样一个道理,要在楚国这块遍地荆棘的土地上施展才华,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借助楚怀王的权势,或者,扛着楚怀王鲜艳的旗帜。可他却不付与行动,他被罢官了,他被放逐了,他什么都没有了,有的只是一颗孤苦伶仃的心。屈原是爱国忧国的。可他把国家的前途、人民的幸福系于楚怀王一人之身,楚怀王可以扭转乾坤,其光辉可以普照大地,也可以拯救他屈原。他一直抱着一种幻想,楚怀王会觉悟的,会再度起用他的,他会东山再起的。他这样想,说明他一直没觉悟,没反思,很迟钝。而且,他在汨罗江畔的玉笥山仰望星空,俯首土地,还在梦想楚怀王华贵的转身,改变初衷,招他回去。屈原是那个时代的高知,万人仰慕,可就是少了一根弦。
    来一个假设——假设屈原在此时在汨罗江畔的玉笥山精心写诗吟诗,中国可能会多出现一部不朽的诗篇,今天的大学教材里可能又加入了屈原的名作。虽说他在这里写出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些作品,如《离骚》、《天问》等,将楚辞这一体裁发扬至前所未有的高度。但是,屈原一边在写作,还一边在盼望楚怀王的“回心转意”,望眼欲穿。在这一点上,屈原也表现了他的天真无邪。楚怀王的心在奸臣那里,在宠爱身上,能回来吗?
这就是官场?
    屈原茫然不知所措了。
    公元前278年,楚国都城郢(今湖北省江陵县境内)被秦国攻占,屈原感到救国无望,于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作《怀沙》后,从玉笥山走向了汨罗江畔……
    再不一个假设——假设屈原如百里奚、乐毅、吴起、范雎、苏秦、张仪等精英那样,离开楚国,跑到列国去,他的政治生涯就会延长,同时也拓展了仕途的宽度!那时,又不需要签证等繁琐的程序,想走立刻就可以走,没人来阻截啊!可屈原没往这个方向想,一条心恋着楚国。寄人篱下的生活他一天也过不下去。他宁愿在楚国穷困潦倒。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国土上。
    这就是屈原!
    不过,从中国文学发展史这一角度,大家对楚怀王尤其是他身边的奸臣要心存一份隆重的感激。为什么?要是没他们,屈原可能只是一位孤掌难鸣的政治家,肯定不会有《离骚》与《天问》这样的伟大作品出世。屈原还是有点官瘾的,要是屈原别总是惦记他的政治前途,他的诗歌成就一定会更大!但他又是傲视权力的,不与奸臣同流合污。
    死也要死得清雅!
怀才的坚守
    中国文人有个口头禅,叫怀才不遇。想自己有通天的才华,怎么就不能治国?退而求其次,再怎么着也要在长江流域当个地方官啊!文人都想往长江流域的政坛里挤,因为,长江给他们一个意象:滚滚向前。于是,他们有个“野心”,就是在官场上扬帆远航。
    应该说,陈子昂是个了不起的文人。他24岁中从四川进士,任右拾遗。武则天是个伟大的女人,当然她也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陈子昂自有独特处,颇受武则天的赏识,后来在她的凤冠霞帔里,陈子昂跻身军界,任右安王武筱宜的参军,东征契丹,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个集文韬武略的才子常在武则天面前“恳词国是,谏多言直”,一副飞扬跋扈的样子,招来奸党们的嫉恨。于是,有人便常向武则天反映陈子昂写的诗有“政治问题”,含沙射影攻击女皇。有人告知陈子昂,叫他小心点,因为有人在皇帝面前说他写诗的坏话,叫他别再瞎写了,老老实实回家陪老婆去。陈子昂正在攀登喜马拉雅山,眼看就要到达顶峰,哪有闲心听这些。于是,这时的陈子昂以为他不叫陈子昂了,就是天塌下来,也有一个女人给他顶着。他很想跟在武则天后边往前挪动自己的座位,也顺便闻闻一代女皇的体香。
    至于武则天喜欢不喜欢作为男人的陈子昂,没史料记载,不敢妄加推论。但武则天喜欢陈子昂的诗,一点不假。陈子昂有点拍“凤屁”,写了诗必定呈送武则天一阅,武则天在床边大赞他的才气,并高深莫测地对他眉来眼去,陈子昂也只能跪在她的凤床边。但是,风云滚滚。有人比他有本事,跳上了武则天的凤床。于是,武则天一呻吟,陈子昂的命运就出现了一个拐点。
    本来,诗歌是以抒发、引喻、象征、意境为主的艺术表现形式,在理解上有很大可塑性,但如果一旦加入政治元素,那便是作者的末日来临了。此时,先别说武则天跟太子又跟皇上怎么怎么的,也别管后来她的凤床上有谁的气息,毕竟她是一个女人,有血也有肉。这是人家的私生活,与国事没关系。再说了,人家容貌倾国倾城啊,中国又是一个爱权力爱美女的国度啊!
    于是,武则天命人将陈子昂的诗稿全部找来,仔细研究研究。于是,陈子昂的政敌把这道口谕改了说法,变成在全国查缴。陈子昂这才感到问题的严重,便以父老为故,辞职回到家乡射阳。陈子昂觉醒太晚了,他的政敌对他恨之入骨了,他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就在他默不作声地回到家乡时,一群强势的政敌并没有放过他,密令射阳县令对他“事拘以讯,刑勿虑果”,可怜一代文豪武将,最终惨死在县令的酷刑之下,时年43岁。
    假若陈子昂没有“荣登仕途”,就在四川乡下务农,娶个当地最漂亮的村姑是一点没问题的。之后,再生一群的儿女,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他的生命至少不会在43岁时戛然而止。陈子昂英年早逝,有人为之惋惜,有人说他这是他的政治性格所致,也有人说没文化的人也不会有他这样的悲剧发生……
    谁都在思索,但谁也没一个答案。
隐形的决斗
    浙江绍兴人陆游是长江流域的一条硬汉!
    他生于一个有文学传统的仕宦家庭,29岁的时候,他在临安的省试中脱颖而出,并名居第一。同时,按规定,他将参加第二年全国的考试。但是,这次省试注定了他未来的人生会发生曲折坎坷的变动。
    这一年是公元1153年,在考试中,陆游正常发挥水平,名次排在秦桧孙子秦埙之前。这下,急煞了朝廷高官秦桧。当时,秦桧正值权力巅峰,只有皇上在朝政时才能管他,朝政之外也不一定能够管得了他。但,此时的秦桧已62岁,身体功能退化,已感到了步入暮年的恐慌与不安。他并不是放心不下朝廷国事,而是放心不下他的儿子,还有孙子。他是一个很“励志”的宰相,凭借权势的运作,他让儿子秦熺跃居科举的榜眼,也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了他儿子非凡的“实力”。之后,其子一路高升,6年之间就官至枢密院事,地位仅次于秦桧,差不多成了南宋帝国的“第三把手”了。但秦桧深感身体每况愈下,时日不多,还得与时俱进,使自己生前的权力无限伸展,福泽子子孙孙。于是,他很想把孙子秦埙尽快提拔上来,让子辈与孙辈在官场上形成梯队。哪知,在走第一步棋就遇上了陆游。
    陆游不知道考场上有一个对手叫秦埙,更不知道秦埙的祖父就是那个陷害岳飞的秦桧。他的知识面广,但他的政治嗅觉不灵。于是,他战胜了秦桧的孙子秦埙,接着,秦桧开始了对他的反击。秦埙的锦绣前程就在眼前,秦桧早给孙子的仕途铺满了鲜花,可陆游却挡了秦埙的道,抢了秦埙的彩,这就不怪秦桧了。
    作为一个62岁的老人,秦桧在对付一个29岁的年轻人时一点也不含糊,官场不是拳击场,他也不是拳击手。他的强项是耍阴招。陆游不是他的对手,或者说陆游还蒙在鼓里,不知大祸临头。一切在悄然之间发生了。秦桧轻轻咳嗽了一声,使了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陆游的名字便从复试的名单上不见了。于是,中国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被政治力量改变了轨道,寂寥地坠地了。
    秦桧的一切寄托和情感全用在了政治这一单项上。
    公元1155年初,祸国殃民的秦桧病重,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便加紧策划让其子秦熺继丞相位。但这件事不是他说了算,是皇上说了算。10月,皇上亲临秦府探病,病榻旁的秦熺官欲膨胀到了极点,竟不及待地问“由谁代任宰相之职”,皇上哪能容忍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逼官,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这件事不是你应该问的!”话音刚落,秦桧父子密谋的如意算盘也落了空。第二天,秦桧、其子秦熺、其孙秦埙被一起免官。秦桧没想到自己在政治上能善始却没善终,生命即将结束时,皇上中止了他的权力,也中止了一起阴谋篡位的政治案件。
    秦桧当夜一命呜呼。之后,陆游才被起用为福州宁德县主薄。不久调回临安,先后任教会所删定官及枢密院编修等职务。在这期间,陆游开始了高危的政治行动——敢于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张,从而受到憎嫌而被罢官。
    陆游所处的年代,正是宋王朝腐败不振,遇到金朝女真族侵略的时候。公元1162年出其不意的一天,宋孝宗赵眘即位后,陆游受召见。陆游口若悬河,向赵眘提出军事策略和政治措施,支持老将张浚领兵北伐。他在抬举张浚的同时,也得罪了张浚的政敌。于是,搅乱了秩序井然的军队,将领之间矛盾也充分暴露出来。于是,朝廷开始动摇北伐之心。加上,张浚首战失利,朝廷不得已向金人屈服议和,陆游也因“交结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而被罢官。
    于是,陆游郁郁寡欢,折回家乡山阴闲居,这一闲居竟花去了4年。之后,陆游被起用派往夔州(今四川奉节)做了一个通判小官。后在四川幕府中任职。不久,又在成都府路安抚司任参议官。他在四川还先后代理过蜀州(四川崇庆县)、嘉州(四川乐山县)、荣州(四川荣县)等地的地方官。公元1175年,范成大任四川制置使,便邀陆游去做参议官。二人共事,又是诗文之交。陆游由于喜欢饮酒,借酒消愁,便授人把柄,常有居心叵测的同僚诋毁他,并向朝廷告了他的刁状。于是,朝廷免了他的职。一时间,陆游喝了很多的酒,也写下了许多的诗。
      3年之后,朝廷想起了陆游,又召他回临安,并把他派往江西做地方官。当年正遇上灾荒,陆游开仓赈济饥民,受到权贵反对,又被罢官回乡。在家闲居六年。公元1186年,陆游再次被起用权知严州(建德)事,任满后才回乡。这是他政治上最顺利的时期。回乡不久,陆游又被调临安任军器少监。第二年改任礼部郎中兼实录院检讨官。他上任后便对朝廷提出了不少切中时弊的治理措施,但都没被朝廷接受,相反,很快就被弹劾去职。而这一次,陆游算是彻底出局,再没回到官场了。
    陆游个性太张扬,习惯于站在众人瞩目的焦点位置上。所以,陆游一生在官场中6次起落,坐了56年的政治冷板凳,可谓仕途坎坷,但一点也不奇怪。其实,他本来就不属于官场,他更适合写诗。他一生写了几万首诗,流传下来的就有九千首。也许,他过得最愉快的时光是在离开官场以后。回到家乡,相与来往的大多是农村的劳动人民。他家里人多地少,生活困窘。饮食时有不继,连自己喜欢吃酒的酒盅都忍痛卖掉。可是,他却常去山里施送药物,从而救活了不少贫苦的农民。当地百姓受其恩惠,感激万分,便以陆游的姓作为他们孩子的名字。
锦绣的岔道
    贾谊写得一手锦绣文章,比如他的不朽之作《过秦论》、《治安策》等,仍然收录于现在的教科书,让大中学生作为范文去研读去背诵。几千年了,贾谊这名字还没有萎缩,仍然挺立在学术的殿堂里,供人来“瞻仰”与“朝拜”这位河南洛阳人。当然,他也是一位少见的散文家,从其散文集《新书》中,可以读到他横溢的才华,以及诡奇的文采。
    贾谊的政论文有着对官场政治深邃的洞察力与卓越的见解。这与他的履历有关。对于贾谊的个人身世、仕途遭遇,历来就有许多种意见,而且有许多的争论。贾谊少年得志,是个才俊人物,先是在家乡洛阳成名,不久被汉文帝知道,封他作太傅,也就是顾问。这倒是施展才华的一个舞台,于是,他胸怀天下,提出了很多有建设性的意见,被文帝采纳了一些。于是,文帝有意栽培这棵官场好苗子,一年之中就让他做到大中大夫,文帝还准备将他提拔到三公九卿等更高级的职位。但他初入官场,在一群老谋深算的要臣里还是显得嫩了一些,一不小心,就踩到了“地雷”,差点没命。在文帝朝政时,他于大庭广众提出了一些颇有见地的政治主张,触犯了豪族的利益。他只看皇上对他欣赏的脸色,却没腾出一只眼睛来看看当时把持朝政一班人不悦的脸色,于是,他便有了“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之罪名。文帝半信半疑,又不便打压周围那帮老奸巨滑的政要,就以贾谊为长沙王太傅,就职长沙。在任前谈话时,文帝叹了一口气,想这傻小子毕竟经世事肤浅,受磨砺很少,还得锤炼啊!文帝高深莫测地告诫贾谊,有些人是不可以得罪的。
    贾谊向长沙走去。
    一路上,他就在领会文帝的皇旨,也在分析官场的突变,以及政敌的阴暗心理。在朝廷上,贾谊慷慨陈词,舌战群敌,那是因为他以国是为重,没有一己之私心,为何落得贬职下场?从春风得意到“落落寡合”,贾谊心里掀起了千层浪。于是,在湘水边上的一间破落的亭台楼阁里,他有感而发,急就一篇《吊屈原赋》。他说“天下九州都会有施展抱负的地方,又何必仅苟怀这一个都城?凤凰在千仞之上飞翔,选择有道德生辉的地方落下;如见到苛细的小人,险恶的征兆就重击翅膀离去”。他想到了屈原这位伟大的政治家从天空中陨落,并以屈原类比自己,来表达心中的愤世嫉俗。虽说此文的基调有点灰暗,但仍然透露着贾谊的顽强与自信。
    政治环境的恶劣,并没有让贾谊一蹶不振,他的自信来自于内心的强大。在这点上,他比屈原优秀,比屈原更叫人仰视。屈原的自尽,多少有些懦弱之嫌,叫人有些心伤。湘江水并不比汨罗江水浅,屈原选择了汨罗江,不是纵身一跳,而是漫步而入,或许这样有些从容与优雅,但这毕竟是省略号,不像“自由落体”那样是一个感叹号!贾谊没有走向湘江,也没有跳进湘江,他随遇而安居住在了湘江边上溽湿的长沙。
    读《史记》会发现,司马迁在《史记》中,将屈原与贾谊也同列一传,用意很明显,两人均有忠君爱国之志、济世经邦之才,但深受小人陷害,一生坎坷,怀才不遇。其实,司马迁本人一生也是这样的遭遇。公元前99年那场以李陵出击匈奴为主题的战斗,李陵却兵败投降了。汉武帝大怒。太史令司马迁却为李陵辩护,说李陵“寡不敌众,被俘而降,不是叛国,而是保存自己”,并劝说皇上应该高兴,因为国家保存了一位将军。武帝没高兴,反而怒火中烧,将司马迁判了死刑。司马迁没钱也没势,来与去赤条条,没什么怕死的,但想到《史记》没杀青,还得活下去。于是,他请求改判腐刑。武帝开了恩,免其一死。于是,才有了鸿篇巨制《史记》。今人向司马迁鞠躬,顺便向武帝也鞠一躬。要是他皇口不改,司马迁死定了,也就没有了《史记》。——古代损失多大啊!
    几年后,文帝又再次召见贾谊,紧接着,拜贾谊为梁怀王太傅,给梁怀王当老师。贾谊在担任怀王太傅时,还挥笔写下了《论积贮疏》等名篇,凸显出“积贮者,天下之大命”的思想,就是到现在,也是光彩照人。偏偏这梁怀王经不起摔打,短命,骑马时一摔下来,很快就死了。有史料说,梁怀王不该“公车私用”,骑官派的马去私会朋友。也有史料载,梁怀王的马是被别人灌了酒,过度兴奋,害死了他。不管大家怎么说,贾谊非常自责,认为自己没有把梁怀王照顾好,天天生活在愧疚之中,郁郁寡欢,哭泣岁余而死了。这一年,贾谊年仅32岁。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贾谊有才,非凡之才。
    他写文章,写得古今中外都敬慕。他怀揣治国方略,叫皇上都看重,但令同僚忌妒。他关心国家大事,是当时朝廷的幸运,但他不幸运,空长一对飞翔的翅膀,空有搏击风浪。本领,空有一腔报效祖国的热血,奸臣把他的翅膀剪断了,皇上想给他平台,但又听信谗言,把他的才华束缚起来了。文帝也给他暗示过,官场本来就是这样,越有才越孤单越受排斥越没有好下场。可贾谊过于热衷政治,却不懂官场;太多张扬,却没夹着尾巴;想往官场金字塔上爬,却又不谙官场游戏。官场是什么?靠真才实学,也靠阿谀奉承。靠忠心耿耿,也靠投其所好。靠皇上提携,也靠同僚与下属捧场。不然,皇上有心提拔,也有阻力,就是提拔了,同僚与下属也会一起“抬”起来,再往地上一摔,还要踏上一只脚。
    贾谊的人生就是论据。他满肚子学问,讨论国是,总是滔滔不绝,引经据典,还唱起了“独角戏”,也不考虑别人的意见,也不顾及他人的感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要动摇同僚的既得利益。贾谊不出事那才是千古奇迹了。
    然而,贾谊对汉帝国的贡献却被史料所记载。贾谊早逝过去100多年,东汉辞赋家班固写《汉书•贾谊传》,对于贾谊的政治理论及具体主张在西汉历史上发生的作用和影响,看得十分清楚,说,“谊之所陈,略施行矣”。又说,“谊亦天年早终,虽不至公卿,未为不遇也”。北宋宰相王安石对这个问题也有自己的看法,他有一首七绝诗叫《贾生》:“一时谋议略施行,谁道君王薄贾生?爵位自高言尽废,古来何啻万公卿?”与班固如出一辙,隔着朝代交相呼应。王安石认为,贾谊虽然没有做到公卿这个位置上,但他的政治主张有的已被实施,这不能说是怀才不遇了。如果一旦他真做了公卿,未必就有这样的政治结果。王安石身居高位,懂历史,也懂政治。从阅读中,他知道自古以来,虽然有些人位居公卿,可是他们的政治主张却被皇帝搁置一边。权力一旦接近于皇上,皇上的戒备就更森严了。  
    贾谊为什么得不到重用?历史上无详细记载。文帝算是明君,也有一双慧眼,能识人。要说贾谊怀才不遇,贾谊本身也有问题,才识过人,不会融入官场;胸怀大志,但心胸不够豁达。
转瞬便是沧桑
■ 马科平
    马科平,近年先后在《中国纪检监察报》《中国国土资源报》《中国财经报》《散文选刊》《美文》《大公报》等报纸刊物发表散文、随笔、评论百万多字,现供职陕西省扶风县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
    搬到新家转眼已经一年时间,前几天去老房子找东西,打开屋门的瞬间,感觉恍然隔世。曾经温馨的家,落满尘埃。窗户的玻璃,任风吹雨打,留下了斑斑驳驳的印痕。木板床、写字台、电视柜孤零落寂。厨房门后的墙皮,一行一月半载测量儿子身高写下的标记,已经有些模糊不清。
    在房子里轻轻地走动,转了几圈后,理理情绪,于阳台上开始找寻东西。阳台上有几个塑料袋子,装了杂七杂八的物件,用手抓了一个,准备翻动,谁知只轻轻一碰,看起来好端端的袋子,竟然无声地碎了一地。
    遥望那些早已远离的曾经,真不知该用何种心态来去面对那些残缺不全的回忆。怅然思索间,碎落的时光也好像沾染了尘埃,曾经的往事也变得模糊起来,岁月脚步总是这般的匆忙,不经意的回想总是把往事牵连,在曾经的烟波迷雾里,那些被我毫无吝情去留的时光,早已在大意之时,被挥霍得所剩无几。
    晚饭后到百合广场散步,天空的弯月在云层深处若隐若现,像一个顽皮的小孩在跟一个盲人玩捉迷藏的游戏。游走在林荫小道上,花草树木的清香扑面而来。我喜欢这样的气息,自然的味道让我时时感觉脚下的故土万般亲切,我奢望自己驻足的每个角落里,都能有这种清香陪伴。
    越过南四路,走到南塬。原先这里是大片的庄稼地,视野开阔,能够悠然见南山。春天桃花油菜花烂漫盛开,夏天金黄的麦浪翻滚,秋天无垠的玉米林滴翠飘香,冬天嫩绿的麦苗摇曳,鸟语花香,虫叫蛙鸣,好一派田园风光。
    工业经济的浪潮,城市发展的洪流,快速地吞没了先前的模样。只见推土机来回穿梭,塔吊林立,一座座高楼、工厂拔地而起,一条条宽敞的道路笔直伸展,机器的轰鸣,汽车的喇叭,代替了虫鸣鸟叫。
    夜里一场秋雨,气温又下降了不少。早晨起来,看见窗外的槐树,一下子苍老起来。有些枝条,已经变得光光秃秃,毫无掩饰地立在寒风中,苍凉悲壮。树上还有些叶子,一部分由绿泛黄,半黄半绿,也许这就是生命依旧苦涩的半生不熟吧。
    一部分泛黄的叶子,义无反顾的不断从枝头上跳了下去,几秒钟的时间,空中几个妩媚的旋转,扑簌簌地掉落下来。一叶知秋,跌落归根,化为泥土,生命如此灿烂短暂,时光的脚步如此匆忙,真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有些跟不上它的节奏。
    转瞬便沧桑,今天即历史。忙忙碌碌、细细碎碎中,习惯了用狭小的视野把生命思量,在淡淡的慌乱中细细计数人生。渺渺尘世,人生百年,太多的事都如烟云般虚无飘缈,默念时光的稍纵即逝,调整心态,从容淡定,让每一天都过得充实精彩,最起码对得起心底每一声暗中汹涌的心跳……
傍晚:路过,暮年的她,我久久的凝想
■ 徐翠杨
   徐翠杨,字敏生,号杨庵居士。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有相关论文发表。平日喜爱散、杂文写作,发表作品若干。
    离家外出求学,已有几个年头。每次匆匆然回乡,都不曾对于那伫立在我的必经之路旁我们这个小村唯一的已然为这里的人们传播了几十年基础知识的小学的变化。因此,当我在于高考后的这个傍晚,在于又一次匆匆的路过之间猛地注意到她,却在惊诧中发现,这个开启孩子们心智之门的校园,已然老去。
    我看见了这样的图景。学校的大门已经由木门升级成为了铁门,写有学校大名的招牌,也经历了从无到有的沿革。然而,那一圈曾经还可以算得上坚固的,可作围墙的在于学校外围的房舍已然坍塌;曾经整齐的,看来还算宽敞的的操场已经成为了野草丛生的所在,并且,在现在看来,那操场也已经显得相当的狭小。也许,有了比较,也就有了“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慨。
    是的,有了比较,便有了为求更好的学习条件而让自己的孩子转学的家长;这样的家长多了,这座小学的学生也就一年年的少了。教室里渐渐减少的桌椅,以及渐渐微弱下去的读书声,便是最好的佐证。
    我不无痛心地看着这一切,这个为我们的小村奉献了几十年的学校,终于还是走到了她生命的暮年。不过,这也带来了某些积极的因素。那些因为转学而走出这个学校的孩子们,她们更有机会接触到社会,也便能够更好地融入社会,不做与世隔绝的“书呆子”。相比那些有着让自己的孩子在身边念完九年义务教育后使其走入社会,打工挣钱以补贴家用,这一不免短视的想法的家长们,这也算作一件大好的事情。
    其实,即使是那些把他们的孩子送往更好的学校学习的家长,也往往恪守着一种最为功利的目的,就是“多考几分,以便考到更好的大学,将来找一个好工作,多拿几个钱的工资”。这虽然在客观上使得我们这个小小的村落更加重视教育的过程,但是,在如此功利观念的引导下,一种对于学校教育的误解(即读书必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以及由此造成的对于对新生事物的排斥,便在这样的气氛中渐渐的形成。于是,这些家长便开始给孩子们提出各种近乎苛刻的要求:不许看课外书或是玩电子产品;不许接触其他一切可能影响成绩的事务;成绩必须排在全班前几名,绝不能比家乡其他孩子差;等等。
    但是,由于许多家庭在于古老风俗的影响下,或多或少的存在超生的现象,于是,便造成了这些家庭在于子女教育问题上必然需要面对一笔巨额的开支,这也给如是的家庭带来了巨大压力;也正是在这种压力下,许多中年人只好选择进入城镇务工挣钱,这也使得家里留守的人们,多半是年迈的老人和乳臭未干的孩子。
    农村家庭承担着繁重的农务和其它杂务。老人们毕竟年级大了,没有更多的气力做这样多的杂务,于是,便只好将那些正在埋头苦读的学子们“临时调配”,谴往田间或其他地方,使其“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以此而为家长们减轻些许现实的负担。这些可怜的学子们,她们每每在于无奈之间离开书桌,去执行那些所谓的“命令”。而对于不愿动身的学子,家长们或无奈,或斥责,而对于在孩子们心中更加重要的学业,他们则似乎无暇顾及。然而,当那高考之后金榜题名的日子到来的时候,那些因为常年的劳作而荒废了学业,进而没有考出好成绩的学子们,他们则又须低着头,接受那来自已然走入中年的父母们“温柔的眼神”。这可真有点“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的意味了。
    这儿的学校,在初中时,便已然采取了全封闭式的教育模式。这本来可以节约学子们用以做杂务的时间,从而增加他们的学习光景。学校甚至为此在课程安排上增加了为时一个小时的午休,并且期间由学生会成员管理纪律。
    这本来是很好的事情,但学校过于闭塞的学习环境,对于学生管理范围的过分广泛,给予学生的过于少量的交流时间,以及相关课程设置之于社会需求的严重脱节,却在这样宁静的环境之中,造就了一大批只知课本不知其他的标的书呆子。
    然而,一个最具有讽刺意义的例子是,被学校描述成洪水猛兽的那些被称作电子产品和恋爱的玩意儿,在社会上却被广为传诵。于是,在社会宣传的吸引下,在叛逆心理的推动中,学子们开始了爬墙外出。他们和学校保安展开一次又一次的“躲猫猫”游戏。他们屡败屡战,越挫越勇,终于在初中结束时,获得了“大解放”。
    我有些不敢想象,当这些获得“解放”的学子们步入社会,他们会有怎样的行为。从小缺乏关爱的他们,会不会已经练就一副冷漠的心肠,对社会缺少应有的关注?也许都有吧,可我希望都没有,只是事实摆在了我的眼前,叫我不得不信。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开始流行一种传言,说是在天黑的时候,一些僻静的角落和一些偏僻的小路上常常会发生独自行走的人被劫财或劫色的事件。于是,长辈们便谆谆的告诫那些喜欢外出的年轻人,要他们结伴而行,并且早点回家。据我所知,那些半路打劫的事件往往发生在过年或是过节的前后,而实行打劫的主角,则多半是刚从各大省城回乡的“打工仔”。他们的存在,几乎已经成为这个小村祸害的表象。
    当然,我们不能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家庭和学校的不恰当教育上,孩子们自身的原因也不容忽视。孩子们唯有在现有的生活环境和学习环境中作出合理的选择,保持自我,不怨天尤人,不自暴自弃,努力奋斗,才能对自己无愧。
    我伫立在这座荒芜的小学门前,默默地看着这所饱经风雨的已然走向暮年的学校,如是的想着。眼前,忽的飘过了几缕淡淡的炊烟。
大地灵物
■ 丁济民
    丁济民,河南省作协会员,新乡市作协常务理事。先后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人民文学》《中国教育报》《诗刊》《青年文摘》等多家报刊发表诗、散文、随笔等文学作品,部分作品被收录中外多种文集。多次在全国征文大赛中获奖。曾获上海市作家协会诗赛一等奖,全国散文大赛一等奖。
吃杯茶
    它是乡村的舞蹈家。绅士般的一袭黑衣,更像一身着燕尾服的瘦身武林高手和夜行者,在空中追逐蛾子和惊慌逃窜的飞蝉时,其姿态非常优美。其鸣叫声也清脆富有铜质铿锵的声音,像是不卑不亢地招呼客人说:“吃杯茶吧”,故名。而黄鹂的叫声则像是说:“我好吃花红”。花红是一种很好吃又好看的水果,不知为何却没有因其而得名。
    吃杯茶有一副坚硬的短喙,与羽毛一样乌黑发亮,能磕开坚果,但那须费力劳神,它多吃杂食,荤素兼而收之。对于鹰隼一样的猛禽,它也从来毫无惧色,表现了鸟界的大无畏精神。
    有一次,我去故乡的黄河故道堤下割草,就看见几只吃杯茶追逐着一只硕大的老鹰,它们在空中激烈打斗。对于其它飞禽来说,老鹰是克星,早就仓惶逃离了。可灵活机智的吃杯茶却敢于与鹰鏖战。几个回合后,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老鹰却败下阵来,败阵的老鹰很没有面子,缓缓地拍起巨翅,怏怏而去。
    说来我还得对吃杯茶道声谦呢,小时候我贪玩,把弹弓玩得却有点出神入化。十米二十米之内,知了就被我打得很惨:从正面射击能够把知了击得粉碎,而侧面射击能让知了一个全尸;在我们那些小伙伴中,被视为“神弹手”呢。时光闪过多年,有一次我随市作家团进山,住在太行山脚下一个兵营的师部里,就又有了一个弹弓。回来后,教育系的苗铁创看到院里一棵核桃树二十多米高的尖稍上,有一个马蜂窝,挑衅地问我能否打下,我手起窝落,赢来一阵笑声。可有一年的春天,我用弹珠一样大小的青涩柿子做弹丸,打死了一只刚刚飞落在柿子树树杈上的吃杯茶,那可是一弹毙命的。现在想起来,还有点惴惴不安呢。可怜的黑衣大侠,能与老鹰周旋,却没能躲过少不更事的我那枚咬肉的飞弹。那也是我唯一一次击落了它。对于叽叽喳喳长舌妇般的灰麻雀们,倒在我频频发出弹丸下的,就不计其数了。以至于它们一看到我,就飞得无影无踪了。
    吃杯茶是爱群聚的飞禽,它们优美的舞姿装点着北中原碧蓝色的天空。
伯劳与戴胜
    伯劳鸟是其大名,是能够在人前喊起的名字。至于它的小名我就不得而知了。
    而知道戴胜这个名字时,却是在离开故乡二十年以后的事情了,是我从字典上无意中查到的。我们那里却管它叫小扇儿,因为头顶上有把一张一合很好看的扇子,故名。还有给其唤作臭咕咕的,其样子华丽好看,实则臭不可闻。
    这二者都属于鸟类中的明星人物,皆一袭盛装,很华贵的样子。像今天演艺舞台上的青衣和花魁人物,走在大街上,回头率绝对百分百。只是它们都是逐飞蛾吃虫子的高手,绝少上五星级奢华盛宴去肆意挥霍。似是隐藏很深的落魄贵族。
    伯劳鸟的叫声有点焦躁哀伤,短促得让人听来悲戚苍凉,让文人墨客听来有一种更深层的遐想。而戴胜永远给人一种美好的印象,像是把忧愁深藏了,只给人一种优美的想象。使人能联想到《水浒传》中的智多星吴用和圣手书生白胜。不过,它不会用来制造绯闻提高自己的知名度,更不用雇佣枪手捉笔发表论文,徒增头顶的光环,好在水泊梁山谋到高位;它就是很恬淡很本真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生敬意。
    无论忧伤或快乐,它们翩翩飞行的样子,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鸟星呢。
飞入平原的山鸡
    山鸡本是山区之珍物。大约从2002年起,在市郊一带的平原地界的麦田﹑油菜花地里,也出人意料地看到了它们的芳踪。从一开始的一只,两只,到后来潮水般的蔓延,最多时,我们在河岔里看到十几只,几十只庞大的山鸡家族在觅食。雄山鸡的啼鸣,铿锵而又短促,能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感受到环境的变化,让山鸡在这里安下了家。山鸡们经常在田野中出没,鲜艳灵动的色彩犹如春天的信使,唤来了春的萌动,夏日的葳蕤,给平原的人们增添了一丝丝昂扬而上的勃勃生机。
    咯——嘎,是雄山鸡对大地的宣言。简洁,铿锵而又清新。胜过冗长而喋喋不休的宣教和恬噪。雄山鸡在大地上逡巡,昂首拍翅,伸长脖子“咯——嘎”一声,春日就开始启程了;咯——嘎,夏日就铺天盖地的来了;咯——嘎,秋天就举起沉甸甸的五谷成熟了;咯——嘎,冬季就如约而至了。茫茫苍苍的大地上,山鸡用了最简洁的语言,四季就启程或落幕了。在春日融融的菜花地里,山鸡是春的使者;在麦浪翻滚的万顷波涛中,山鸡是驾驭浪涛的远航者;在北中原天高气爽的深秋季节,山鸡游走于大地的胸膛,收获着农人的喜悦和捡拾着遗落的阳光。
    雄山鸡衣着华美,像一个个不事张扬的新郎,而雌鸡则衣着朴素,如一个个务实的农妇,打发着悠长的日子,精心哺育着“啾啾啾”紧跟的稚气的鸡雏,延续着家族的繁盛。
    在刚刚收获过的麦田里,我看到了一副这样的情景:一对肥硕的大山鸡引领着仔雏在田垄间觅食,雄山鸡担任着警戒。雌鸡则教导着孩子们啄食遗落地上的麦粒。那种悠闲与认真,让人羡慕这样阳光和谐的家庭。一只老鹰从高空俯冲而下,眼看就要大难临头了,雄山鸡一声招呼,鸡群瞬间就钻进了密密麻麻的草丛中蛰伏起来,化解了一场灾难。空中霸王一样的老鹰悻悻的飞远了。警报解除,雄山鸡拍打了一下翅膀,表现出大将风度的从容镇定。
    近几年,现代化的速度发展得飞快,连生性傲慢与机警的山鸡们也难于抵挡与辨别都市章鱼般延伸的五光十色的潮涌。那是在去年秋天,一座外表华美,嵌满了淡蓝色玻璃的大楼拔地而起了,一只飞行的硕大的雄山鸡竟然一头撞了上去,当场毙命了。英勇无畏的雄山鸡把那扇巨大无朋的玻璃楼体,误认为是蓝天,在其毫无防备的时刻,殒命在了聪明人类的“陷阱”。
    如今这个世界,有太多的诱惑,能够抵御不良诱惑的侵袭和铺天盖地廉价语言蓄意设置的陷阱,也是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们,必须认真甄别和认知的事情。
地牤牛
    土名叫地牤牛的鸟,至今我不知它的学名叫什么。
    它跟一只斑鸠个头差不多,但高腿善走,也如《林海雪原》中长腿的孙达得,机灵、诡诈。其喙长,秃尾,如一只没有长大的暗灰色、羽毛间有些许黑色斑点的半大鸡雏。两只黑豆一样的圆眼睛发出狡黠的闪闪光芒。它把长喙扎到松软的地下叫,“哞呣,哞呣”声如牤牛之音,故名。现在想来是它用声音的震撼来驱虫子、蝼蛄之类的,当属益鸟。是我们升斗小民与插、筢、扫帚为伍的农人的朋友。
    一次,在我们肩扛箩筐去已经干涸了的柳青河东岸割草的行进中,偶然发现一貌似鸡雏般弯曲着长腿伏胸悄悄奔跑的它,那是它发现了我们离它在高粱棵下面的窝太近,为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而故意将我们引开的。看到它伏地跑出六七十米后,向它窝的相反方向突然起飞,在高空中盘桓不离的样子,我断定它的窝就在附近。我和同伴放下箩筐,仔细查看鸟儿开始奔跑的地方。果然,在近处找到了一只用细细的草根筑在一棵半人高的高粱棵下面的巢。两只鸽子蛋般大小,带有浅灰色斑点的鸟蛋还温热着,着实让我们两眼放光,惊喜异常。
    我突然有了主意:何不利用它的聪明,将计就计地逮住它?说干就干,我们趁它离去的这个时间间歇,找了一块大土块放在它巢穴的南面,待它再进窝孵蛋时,用一个人在它前方假装割草吸引住它的注意力,并利用大土块的掩护,我从南面悄悄匍匐过去,在它全神贯注地盯紧前方人影时,突然抓住它。不一会儿,果然,它中计就擒,成了我们几个毛孩子的俘虏。看着这个轻而易举所得的“战利品”,大家的高兴劲就别提了,我们一蹦老高的欢呼,犹如在茫茫雪原上杨子荣智擒了诡计多端的小炉匠栾平一样的,让我们兴奋不已。
    但此鸟的气性特大,待我们每个人都把玩、欣赏了它的风采以后(当然连两只鸟蛋也没有放过),在回家的路上,用住在村后二队染坊前敬皋家的剪刀,把它翅膀上的羽翎给剪掉了,这一下可真不得了,这只鸟绝望的眼睛里分明饱含着委屈的泪光,把它卧薪尝胆、企图重上蓝天的美梦彻底粉碎了。随即张了张口,伸长了几下脖子,喉咙里挤出“呴呴”两声惨叫,两腿一蹬就气绝身亡了!让我们唏嘘不止,结结实实地后悔了好多个日子。
这叫地牤牛的鸟,是忍辱负重而有气节的鸟儿,它让有些人也应该感到自愧弗如。
鹌鹑•土蓝儿
    有一年秋收,在生产队割掉的一捆绿豆秧下面,我逮住了一只鹌鹑,这秃尾巴的生灵假装老实,待我拿到家里给姥姥炫耀时,放在手心里也不飞,正疑惑这东西是否会飞呐,它突然腾空飞掠而去,翅膀拂过西边邻居方姥姥家的土坯房顶,就杳无踪迹了。顿时,我怅然呆立了良久……  而那一种能在高天止步,迎风翮动着浅黄色羽翼,叫声唤醒滚滚春潮、噪醒了沉睡的北中原大地,把春风的翅膀染绿的土蓝儿鸟,狭长的眉毛、亮闪闪的眼睛,透射着浑身灵秀气。土色的装束,朴素的衣着犹如一戴斗笠在田间耕作的农民,也古朴如一进京赶考的布衣举子。其精细别致、层层叠叠用草根细绒一圈圈绕制而成的小巢,就筑在堤下一块长身地,地面刚刚拱出两三片嫩叶的黄豆棵下面,而靠近人们上工踩踏的弯曲小路不到一米的地方。巢中三只光着身子膀子,没有开眼而相互勾肩搭背依偎着的幼雏,不顾危险、不知人间凶险地唧唧喊叫着让妈妈喂食。我是从老鸟刚刚喂食后突然起飞的地方,眼睛一亮,猝然发现它们的,一窝小家伙一听到脚步声就戛然而止了唧唧的撒娇和抢食声。我无意去伤害它们,但却不放心它们离路边这么近,十三岁的我机灵一动,何不给它们向里面移动一下巢穴?我就在离它们巢穴一米远的地方,也在豆棵下面挖了一个坑儿,将它们的巢穴和已经寂静不敢出声的幼鸟轻轻托起,小心翼翼地放在新挖好的相对安全的地方,环境与它们的“老宅”很相似。
    三天后,我又去给家里几只小羊割草,路过那里时,怀着欣喜牵挂的心情前去查看,槽糕!新移动的巢穴和三只幼雏竟然被老鸟无情地遗弃了!可怜的三只还没有来得及长出绒毛的幼雏已经饿毙于巢中,早已干瘪了的幼小的尸体正在被亢奋的蚂蚁们掏空分食了。
    我哪里知道,有时候,幼年时的善良举动竟与初衷背道而驰,造成了意想不到的如此相反的结果。
猫头鹰•乌鸦
    猫头鹰在我老家叫秃鹫,也叫咕咕喵,想来与它夜半惊魂般凄厉的叫声有关。上了年纪的老人们特讨厌它,说:猫头鹰一叫,是要死人的。把它与一袭黑衣恬噪的乌鸦同列,视为不吉之鸟。确实,如果你踏着月色,正在做一次归家之旅,猫头鹰那鬼脸在阴暗处来一声尖厉的“咕咕,咕咕喵”!阴森恐怖的绝对让你毛骨悚然的,毛发竖起,破坏你的一副好心情。上世纪六十年代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村里人饿死的很多,猫头鹰鬼魅一样的灰翅就不时地掠过屋顶,洒下一连串索命的怪叫声,让满脸菜色,身上浮肿而又饥肠辘辘的人们惊恐不定。
    猫头鹰是一个神秘的夜行者,它似乎带着一种不可预知的神秘使命,飞行在灰如鼠脊的乡村上空,在老树枯枝上窥视着无辜的人间,不时的予以提醒。在白天,我只有唯一的一次目睹过它的魅影“芳容”:一张似鸟非鸟的扁平的大脸,还有两只走兽一样可怕的耳朵,森森然竖起,样子十分恐怖。其实,猫头鹰是扑食田鼠的高手,是造福人类的益鸟,但却被人类误解,属于冤假错案呢。
    而乌鸦是至今被证明飞禽中最聪明的鸟儿,只因它破锣嗓子一样的叫声,又被名垂青史的元代关汉卿那首名句锁定为暮气沉沉的“昏鸦”,就好像没有翻身平反的机会了。千百年来,一直与凄凉,萧条,饿殍遍野组成了一个昏暗的画面,无法再从国人的印象中抹去。
    其实,乌鸦对环境的要求甚高,非自然环境好的地方不予栖息。如今,豫北农村早已经难觅它们的踪影了。肆虐的农药、化肥及五花八门的杀虫剂,已经把它们逼上了生命的绝境,天知道当年树冠连接,遮天蔽日,巢穴遍布的乌鸦们飞到汉唐时代还是哪里去了。它们像被潮水般蜂拥而来的城市化进程的浪涛击打,如迅速消失的名词和动词一样,已隐身到现代化时间深远的缝隙。
    许许多多的动物已不再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只有在大学生物系的动物标本馆里,还能看到它们已无丝毫生机的身体,被厚厚的时间包裹着,了无生命的气息。
拯救罹难的麻雀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与两个作家朋友骑车郊游。
    在城市快速南伸的尽头处,出现了一块刚刚收割过的谷子地。谷子虽已收割,可一道道细如蛛丝的粘网还张开在那里,像一张张死亡的神秘使者,似乎还在执行着主人捕获就范而来飞鸟的使命。
    仔细看去,微风中,一道道肉眼不易察觉的粘网上,垂挂着密密麻麻如罹难的灾民一样撞在网眼上的麻雀,大山雀,鹌鹑。还有不知名的小鸟们,它们大部分已经在挣扎的痛苦中死去,并经过多日的日晒雨淋,只留下了森森白骨和羽毛没有了光泽破絮般的躯壳,枯叶一样在风中摇晃;还有一部分没有死去的,大概是闯入粘网的时间不久,仍在做垂死挣扎之状,让人看了心生怜悯之情。这是对于铺天盖地般飞来啄食谷粒的鸟群毫无办法的土地主人之所为。现在,时间刻不容缓,我们有必要去拯救一下这些因贪嘴而罹难的生灵。
    我们将自行车丢在路旁,踏进了杂草丛生的谷子地。
    一只,两只,三只……直到第二十四只小麻雀被我们从粘网,这鸟类的死神口中小心翼翼地剥离开来,放飞湛蓝色的天空,我们绷紧的心才放了下来。看着它们一只只惊叫着,像挣脱死亡牢笼一样快速飞去的身影,我们三人的心,像是灵魂受到了一次洗礼般的轻松和惬意。
    为了生存,人类在漫长的生命旅途中,有时候也经历着一张张无形的网和羁旅命运的坎儿,能够恰巧幸运的与贵人相遇而快速冲破它,快乐地抵达生命的彼岸,那是每一个人不一定能够遇到必须的修炼和造化。
    很高兴做了一次鸟类们恰巧遇到的这样的“贵人”。
烟·酒·茶
■ 董坤山
    董坤山,生于1967年,甘肃省天祝藏族自治县人。中国民主同盟盟员。自九十年代始在全国各类书刊发表散文作品。
烟 事
    中国人对于烟,向来情有独钟。当嘴里如鲁智深所说:“淡出鸟来”的时候,非有一支烟不可。即使有志之士大呼戒烟,戒烟之誓言斩钉截铁,也终无济于事。
    烟在中国历史久矣。最记忆犹新的当属烟熏火燎的那次鸦片战争。芝麻大的一点小事,竟引出挺大的事端,以至闹得中外震惊,割地赔款,并使当朝多少大臣的乌纱帽因此落地,大清帝国的元气也因此大伤。
此后鸦片虽禁,香烟又盛。嗜好者甚至把它看得比命还重。巴掌大的一盒香烟,简直就是一个人的身份证,看所抽烟的品牌,即可揣测人的种种虚实。腾云驾雾间,富贵贫贱,三教九流,一目了然。在那种销魂的享受中,多少好男女顿时呲牙咧嘴,五官移位,宛入仙境。
    烟,公认是有害的东西。它熏坏房舍,使一间间洁白的居室因它而乌黑不堪。它污染环境,端的一个好去处,也因它而乌烟瘴气,不成体统。遍地烟蒂,如遍地的鸡屎,弥漫的烟气,如身临大兴安岭的火境。它使一个好端端的人视力下降,食欲不振,肝功硬化,肺部病变,神经衰弱,因此而减短寿命。科学家断言,一根烟可缩短寿命十五分钟,可毒死一只老鼠,可得种种不治之症…
    但,人生无常,凡事有利即有弊,如果换位思考,则境地又大不同。即若真对此物从此洗手不近,身体健壮如牛,也不见得事事顺心如意,天天开心乐活如弥勒佛。
    再退一百步想,即使福如东海大,寿比南山高,如果行事总是肮脏,一生充满龌龊,那,驴活千岁,又有何用呢?
    人生祸福和社稷安危在冥冥中自有定数,本无关烟事。一根烟无法具备正人君子之流的操守和担当。将其视为万恶之源,多少有些滑稽和冤枉。
    生在贫民阶层,忧患难免,吃喝玩乐,力所难及,无杜康可解忧,经济条件所许,唯有两三盒劣烟。生不用封万户侯,烦闷之际,能日日有一盒劣烟抽,足矣。
    酒能引发诗情,如李白醉酒诗百篇,已成千古佳话。酒也能引发豪情,真情。雅一点的是曹操与刘备的青梅煮酒,俗一些的则如鲁智深醉打镇关西。自然,悲壮的也有,如史记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场面,以及曹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感慨和悲叹。
    也有酒后失事,酿成大祸,铸成败局,成千古恨的。如马谡酒后失街亭,促成蜀国之危境,幸被孔明巧妙设计挽回,否则几乎使刘玄德的社稷毁于一旦。而马谡个人性命也终于无保,落得个壮志未酬身先死。
    眼下市场经济,烟酒之功用更是大得惊人,发挥着前所未有的效应。少有误事之例,多为成事之举。凡公事私事,大事小事,都嚷着要研究研究。中国人是最能察言观色,见风使舵,又最能理解谐音的民族,研究研究者,烟酒烟酒也!真是妙哉妙哉。攻城易破酒为军嘛!酒,再也不仅是一种解忧之物,而跃升为权势、地位的附庸,或者直接成为一样媒体,上通下达,自此登堂入室。
    天下文人墨客,对于酒,向来不惜笔墨。言酒之趣,酒之道的文章层出不穷,以为酒这东西,不止一味。三味,五味,乃至六味七味不等。甚而好事者以此为业,大力发掘,从古到今,寻根究底,终于又造出一样新东西,叫酒文化。当今中国也终于有了酒文化节。这真是普天下好酒之士可庆可贺之盛事,生在中国当无憾矣!大小酒厂如雨后春笋,新旧货色,名目繁多,争先恐后,竞相登场,通过各种传播媒体,直捣人耳目,似乎举国上下几成酒海,人民二字亦有被“酒民”二字取代之势。酒的盛世到来之际,我想,于那国泰民安的大境当为期不远。
    但,我又想,不管是人民还是公仆,有一天如果都耍起醉拳来,是不是又将招致一次火烧圆明园?尤其人民公仆,如果被一些别有用心者供奉到溺酒而死的时候,是酒之功呢,还是酒之过呢?
    我呢,一介草民,绝不会拿酒去做攻城的枪剑,只要有酒喝,有醒酒的地方,喝喝还是无妨。人生能有几回醉?不如放开饮起来。
遥远的茶香
    儿时的记忆里,最抹不去的是祖父饮茶的情景。
    那茶在祖父,简直视同性命。记得一大早起来,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煮茶。等生了火,灌了水,下了茶,将那乌黑发亮的茶壶放到火上以后,他便盘腿坐于炉边,不急不躁的看壶中的水慢慢开滚。至到茶的色味自觉均己上好之际,他脸上也慢慢显出喜色,将壶从火上提下,将茶在大碗里盛了,从容饮喝。喝着喝着,就有了精神,脸上泛起红光,眉眼间也有了神气,恰如吃了仙药一般。
    一撮茶叶在祖父手里,一般要经受三次煎熬。头道茶,味最苦,色最纯,力也最劲,是由祖父专用。头茶喝尽,又将水灌入熬得者,色味略逊,为茶瘾不及祖父的父兄们所饮。饮完此茶,再将水灌入熬得者,色更淡,味更清,单供无瘾的小孩们饮喝。待经了这三次煎熬,那茶本气数己尽,祖父却仍不忍舍弃,伸出两指,从壶底撮出那残枝败叶来,送入口中,再津津有味的咀嚼一番而后止。
    也许是祖父的影响,家里父兄们也个个嗜茶如命。当他们风尘仆仆在外忙完农活回来,常精疲力竭,累得要死。但,只要喝几口那纯、苦、浓的大碗茶,便又倾刻精神大振,心脾清爽,关关节节的困乏也尽皆消散,全身似乎又滋生出一股活力来。
    那茶在当时,得来只觉十分不易。茶是定购物,而小小购物本那为数太少的茶叶在嗜茶如命的农人们来说,真乃微乎其微。于是为满足茶瘾,不少人便不惜寻亲探友到一些茶
    叶不很紧张的远乡去购买。同时也不排除走后门,托关系,在当地供销系统多弄几块。茶叶成为珍物。若远亲近友偶尔做客,礼品中能有一块茶叶,主人便会顿觉荣光,喜不自禁,因此而视为至贵,引为上宾。  
    当时在乡下,于麦场边,田埂上,麦地里,常常会看见三个五个农人席地而坐,高谈笑说,大碗饮茶的情景。那身后往往是阡陌纵横的田野,头顶上是一碧万里的晴空,而村人们则或躺、或卧、或坐,一边指点庄稼,估量收成,一边饮茶解困,提神蓄气,那实在是惬意至极。既是回到家里,一家人围在炉边,于吃饭、劳作之前,或之后,展开一些鸡狗马牛,田里田外的话题的同时,何尝缺过那一碗大碗茶呢?!
    对于父老乡亲们那样嗜茶如命,我起初还不以为然,以为整日务农,本已很苦很累,再去喝那药似的东西,岂不是去吃苦中之苦。可,等无数次见过他们喝茶后精神上的复元、大振后,我也不免有些神往。暗暗也生出效仿的念头。初是默然在父兄们碗中饮喝,涩涩难咽,只觉有苦。可,久而久之,那苦又甜的味儿果然沁人心脾,疲倦的体内也果然有了精神。此后又偶而偷饮了几口祖父碗中之物,更是如梦初醒,才真信了那药似的东西里确有一股言不清、道不明的神力。自此有了茶瘾,无论走到哪里,茶都成为一样嗜物。
    后年岁渐长,阅世渐深,也渐渐听说了另一样的茶道。那茶据说妙在细品,茶具是须十分讲究,非古色古香,也必得精巧玲珑。喝茶的地方呢,更是要大讲究,窗外最好有飞泉流瀑,蝶舞蜂飞的美景,耳边最妙是高山流水春江花月的弹唱。入过此境,喝过此茶的人皆云,那茶,那境,那味,方属上乘,足以销魂。
    囿于对茶的爱恋,我便自此留心那样的去处,后终于知道,城市小镇偶而可见者,音乐茶座者是也。便不明高低的也进去了,也占一雅座,一边慢慢饮茶,一边默默观察那些高谈阔论的饮客。看过了,喝过了,便走,便想,便估量,总觉那味儿太腻,那境,那人们都太做作,都不配与我儿时记忆里的大碗茶比。      
    于是遗憾之余,便生出思情,儿时全家人围炉而坐,大碗饮茶的那一幕幕,便又在恼海里复显着,令人思,令人念,使人更加觉得其为人生途中一样不可缺的佳物。
    而在人生中,回首苦难,也正如品茶,在涩涩的回味中,自会品出那大苦、大难、大悲中的大喜和大幸!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18:28 | 显示全部楼层
远去的乡情
■ 白尚礼
    白尚礼,生于70年代末,甘肃天水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天水市作家协会理事、天水市秦州区作家协会秘书长。《秦州文艺》编辑。作品散见百余种报刊。有作品被大型期刊收编、选载。曾获过文学奖项30余次。著有散文集《岁月无声》《泥土的声音》和文史集《铁堂峡》。
    村庄老了,老的没了以往熟悉的喘息声,没了一丝一缕的牵肠挂肚,没了日思夜想的故人情愫。
    这几年,我很少回老家。偶尔有事走一趟,匆匆的去,匆匆的来,少了儿时的很多激情。前一段时间,接到老家打来电话,说村里又去世了老人,有几位生前还和我家关系很好,要不要回来吊个孝。父亲接完电话,心里总是很吃力,嘴里一直念叨着,离开老家才眨眼的时间,怎么说走就走了,像是没了自己至爱的亲人,眼眶里忍不住落下泪来。
    其实,恍惚间,我们搬离老家已经十四年了,父亲认为一眨眼的功夫,是因为对老家爱得深沉,一直心怀挂念,常常关心村里的人和事,每次去一趟老家,回来就对我们说,家乡确实大变样了,走进村里,之前熟悉的老人越来越少,年轻的小媳妇多了,蹒跚学步的孩童多了,见了面分不清谁是谁家的,就连十几年前还刨土掉鼻的邻家小孩,转眼都长成了大少年,见了面,是是而非,该打招呼,还是不该打招呼,连他都拿不准。
   父亲说的不错,老家确实大变样了。我还在老家的时候,村子里老人很多,进进出出,不是大爷二爷,就是大爸二爸,常常连我都记不清辈分,只凭着习惯性的称呼,一个不拉的问好。同时,村里小孩也很多,大多与我一般年龄,吃过晚饭,一呼啦的聚在场院,斗鸡,打土仗,赢四角,藏娃娃,常常是天黑透了,在大人的呵斥之下,灰头土脸的才回家。
    特别是农忙之季,场院里更是热闹非凡,邻里亲房,你帮我掀车,我帮你打麦,紧张繁忙的农事,在你追我赶的热闹气氛中,祥和愉快的度过。时常想起年少的时光,仿佛一切记忆还停留在昨天,停留在忙着做农活,干农事,和要好的伙伴疯了似的,穿行在田间里头,沟壑树林,掏鸟窝,烧洋芋,瓣玉米。要么下河抓鱼,溜冰耍雪,追野兔,挖蛐蛐。要么爬上窜下,摘野果,拾地软,剜猪草。
    那个时候,我们无所不玩,无事不干,好像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心里有想不完的小点子,时常乐不疲惫,津津有味,盘踞在老家的方寸之地,酷似一个个小混世魔王,充满着生机活力,激情四射,幸福怡然。
    时光飞逝,十几年的光阴,一晃而过,不管出于自愿,还是生活使然。匆匆间,我们从懵懂无知的孩童,都长成了小伙子,大少年,继而为了自己的小家庭,各奔东西,疲于劳碌。自从离开老家,整天忙于生存的压力,三点一线的生活,让我感到寡然无味,每当想起昔日浓浓的乡亲,捻熟亲切的一张张笑脸,一股沁人心脾的感觉,涌上心头,又上眉梢,是一种暂时的幸福,还是长久的隐痛,反正在我的心目中,很不是滋味。远离了家乡,远离了熟悉乡情的心,总是找不到自己的根,安放不了一颗孤独寂寞的心灵。
    这两年,如果没有事情,我很少回老家。家里人也和我一样,刚离开村庄的那几年,零零续续,总是要找个理由回去一趟,慢慢地,村子里熟悉的老人,一个个相继去世。年轻的小伙子,卯足了劲,丢弃旧院落,在镇子周围,盖起了漂亮的两层小洋房,村庄便日益显得冷落起来。
    特别是我家老院周围的邻居,先后都搬到川地里,川地离镇子和公路近,盖了新房,便于做生意,开店铺。甚至还有的人家,举家外出打工,很少回家,院落日渐荒废,野草横生。如今,通往后村的道路,很久没有修整了,枝枝杈杈的洋槐树,横七竖八的遮住了乡间小道,车前子,狗娃草漫道疯长,老村庄失去了往日的面目,取而代之的,便是整齐不一,新旧搭配咋看都不顺眼的新镇子,吸引着四村八舍的人,赶集凑热闹。
    我心里时常在想,乡村要发展,或许,新事物代替旧事物,是农村发展的必然趋向。特别是我的老家,与镇子相邻而座,就像如今的城中村,在整体开发的初期,势必建设的城不像城,村不像村。或许再过十来年,新城镇建设的脚步更进一步,小城镇也会像大城市一样,整体规划,我的老家将完全融入到新城镇中,彻彻底底的从我的视野中消失。到那时,我的所有童年记忆,我的难舍难忘的村庄,将成为永久的记忆和遐思。
    偶尔的机会,我又一次走进村庄,曾经熟悉的邻里乡亲,一个个离我们而去。甚至,连我童年熟悉的玩伴,稀稀拉拉,举家在外打工,生活的重荷,使得他们常年在外,难得见一次面。
    十几年的时光,已经带走我太多无法割舍的东西,包括我熟知的村舍院落,山泉小道,沟壑密林,田间地头,等等。或许,再过几年,我又一次回到家乡,经过自己的院落,路过村里的水泥路面,小孩子看着一个陌生的人,可能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因为在他的认知中,这个人就是一个过路的,或者是收废品、拣破烂,或者是做小生意、走街串行的人。
    人们常说,在人的一生中,有所牵挂和记忆是幸福的。对我来说,远去的乡情,失落的村庄,在记忆深处确是痛苦的。或许,再过几年,我也将失去心中对家乡所有的牵拌,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外乡人。
    回首间的一蓦,唯有泪两行。到那时,我该是多么的伤心啊!
故乡在回忆里
■ 张静雯
    张静雯,女。西和县北关小学教师,爱好写作,发表散文多篇。
    朋友途径西和,打电话说刚过石堡,马上要到另外一个镇子了。我说那是长道。我说爷爷奶奶曾经在那里工作了20年。我说,小时候一放假都要去长道。我还说,已经过去20年了,那时候的长道有更多的树和更少的车。
我没有说,那里保留了我对童年大部分的记忆。也没有说,那个小镇给了我一点儿模糊的故乡之情,如今,这情已然消逝了……
    说这些话时,我是躺在床上的,我望着卧室米黄色的天花板,它仿佛一个荧幕,正在上演我脑海中的画面:大大的院子里有个大大的花园,花园里边有许多的苹果树、桃树、还有红心桃树,花园被一圈玫瑰和牡丹围着。夏天的夜晚我跟着大人在院子里乘凉,夜空清澈,星辰点点,月亮温柔羞涩。我丝毫感觉不到那是多么奢侈的享受。
    哦,还有后院呢。后院紧挨着山,有间鸡舍,每次跑进去我都会被公鸡追着啄。有间柴房,里面有个小书架,我在昏暗的光线里翻腾所有的被厚厚灰尘压着的书,大多数是爷爷早先的医书。还有个玉黄(李子)树,每个夏天的早晨,奶奶总会摘一小盆裹满了白色雾气的新鲜玉黄,酸甜、爽脆。我以后啊,再也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玉黄和那么好吃多汁的桃子,还有酸酸甜甜一口咬下去都是红红果肉的红心桃。
    当然我还想起了馥郁美艳的牡丹和玫瑰。还有我常去玩耍的小河……
    米黄色的天花板,在几秒钟的时间上演了只有我才能看懂的电影。在回忆时,人的记忆是近似光速的吧?!它飞速地运转,瞬间停留,一生难忘。
    朋友在听我絮絮叨叨几句之后说“这个镇子因为认识你让我感到不太陌生呢。”电话这边的我微笑。我感觉他仿佛潜入到了我的回忆之中,行驶在我的记忆之路上,那条充满了深深眷恋之情的道路。
    我没有故乡的概念,爷爷和外公都是外地人,爸爸妈妈也没有故乡。不过,也许最完整的故乡是保留在记忆中的那一个。而乡愁,总与童年最单纯的故事有关。
    一些人从出生到死亡都在同一个地方,一些人出生在一个地方,又不断地离开一个又一个的地方,最后死在别处。我的外公外婆埋在离出生地很远很远的地方,知道这两个小坟茔的人注定会越来越少,他们也会一个一个地离去……想一想,全家人曾经欢聚一堂,最后却各自躺在互不相识的土地上。
    不过,全家人挤在一处的坟茔也不见得有多少令人宽慰,孔陵给人的感觉丝毫没有温暖,反倒平添更多阴森和哀叹。
    我总愿意给最亲密的人分享内心最深处的感情,就像小时候拿出装了乱七八糟的小娃娃、好看的糖果包装纸、玻璃球、小卡子小花儿、毛线头等等玩意儿的宝贝盒子和最好的朋友分享一样。如今这个盒子也在呢,只不过里边装的是零碎的童年。
    在高兴的时候,我会说那些有关小河、麦地、小山、荠菜、呼啦圈、蓝天、温暖的阳光下的小故事,讲述它们时,我就是个正在分享小玩意儿的小女孩。也只有在最信任时才会示人。
    也许,故乡就在回忆中,和我朝夕相处,从未走远……并且还在不断地影响着我的生命。
梦回故乡
■ 李炳来
    常回家看看,不知是多少游子梦想。特别是在春节这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里,真得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到那令人魂牵梦萦的故乡,去体会一下举家团聚的温馨。
    在我的记忆里,已数不清有多少年没回家过过年了。先前工作在部队,春节前后正是一年工作最忙的时期之一,干部调整、新兵下连,哪样工作都难以脱身。转业到地方后,虽然工作性质变了,但短短的七天假期,经不起往返的旅途折腾。
    进入腊月,每当远处传来喜庆的鞭炮声,我的心也就飞回到那遥远的故乡,童年的记忆,象梦境一样不时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梦回故乡啊,我时刻忘不了我那年近八十的老娘。尽管她身体还算硬朗,但年龄不饶人。时至今日,我不但不能在母亲膝前尽孝,还时常让母亲为我的冷暖牵挂。儿行千里母担忧啊,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不论到什么时候,在母亲的心中,我们都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我的老家山东嘉祥,是全国有名的烟花之乡,因而在那里年味更浓。在部队时有次外出,我问一位正在卖烟花爆竹的当地老乡,怎么不弄一挂放放?他说,这都是钱,哪能放着玩。
    放着玩,哪能叫放着玩,这叫招揽生意!老家人就是这样认为的。在赶年集时,一个挨一个的鞭炮摊,不要命地比着放。你的响,我的比你的还响,不信就再放一挂听听。在那里,他们好像不是在卖鞭炮,而是在进行鞭炮比赛。
    卖不了放了!时常有人这样扯开嗓子高声的喊。那样的场景,也许只有在我们那里才能看到。
    家乡的年,也过得格外丰盛有味。嘉祥是鲁菜的发祥地之一,逢年过节,一般的农家都要准备十样八样的调料,就是平时居家过日子,也都讲究色、香、味、型,把饭菜做的有滋有味。“不求鱼肉天天有,但愿美味在案头”,嘉祥人追求的就是这个品性和味道。这过年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
    到朋友家串门,不用事先准备,十分钟八分钟的,就都能给你端上几个象样下酒菜来。
    走进嘉祥县,唢呐声不断。嘉祥是我国著名的“唢呐之乡”,到嘉祥而不看看这里吹唢呐的,那就等于白来一趟。
    说是看这里吹唢呐,并不是现在影视业发达了,我们什么都想一睹为快,而是这里的唢呐,听是一种享受,看是体验疯狂。这事您一定要当心,因为在您看过嘉祥吹唢呐的后,你就会小瞧那些时常在电视上摇头晃脑的艺术家们。
    嘉祥人吹唢呐,鼻孔里插上两个一寸多长的钉子,照样演奏;嘴里抽着香烟,用鼻孔也能吹出优美的曲子。他们有时吹着吹着,就能从嘴里扯出几丈长的彩纸来。把杂技、魔术的精华等柔和在一起,什么“火烧葡萄架”、“二龙吐须”、“二龙戏珠”,美不胜收。
    到嘉祥可以看吹唢呐的机会特多,除了一些比赛、演出之外,这里婚丧嫁娶、添丁祝寿、开业庆典,都时常请个唢呐班子吹上一回。一件事就吹上个三天五日,也不算稀奇。
    梦回故乡啊,那里的一山一水,都烙进了我的心灵。唢呐声声庆丰年,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今年虽然没能回老家,但我相信老家的一切,比我的梦境更加辉煌。
想起童年春节
■ 南 星
    南星,陕西洛南人,生于1979年10月。先后在《美文》《华夏散文》《延河》《经济日报》《中国文化报》《中国建设报》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二百余篇。
    每个季节都有其独特的味道,冬天最独特的味道则莫过于“年味”。提及“过年”,儿时的年味总是会迅速地充斥鼻翼,一不小心,呼吸之间竟仿佛沾得满口满心都是那浓浓的鞭炮味儿和糖果味儿。朦朦胧胧地,像是又回到了那些年……
    小时候,最盼望过年。因为过年有新衣、新鞋穿,有压岁钱花。
    每到过年前,父母都会提前换好新钞票,到初一早上发给我们压岁。那是我儿时最高兴的时候,面对父母说“又长一岁了,要在新年好好学习,多帮父母干活。”我们总是边接钱边欢快地答应着……
    春节在故乡人的心中象征着吉祥如意,喜庆团圆,是对过去一年的欢送,更是憧憬新一年的丰收和美好。
    腊月二十左右,各家各户开始忙着清洗床单被褥。男人帮忙搬动厚重的家具,女人则是刷墙,洗衣服等。我们小孩子拿着大人们从街上给我们买的小鞭炮。跑到屋后的空地狂欢,先是把鞭炮插在牛粪上,然后点燃一支香烛,蹲在旁边,手持香烛伸过去,点了导火线,再迅速地跑开,在远远的地方用手捂着耳朵。“砰”的一声过后,我们一窝拥了过去,看谁炸开的洞比较大、深,谁就最厉害。我们就把掌声送给他。有时就跑到池塘边,手握着鞭炮,点燃后马上扔到水里,看着它在水面炸出美丽的水花,我们的脸也像鞭炮一样,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腊月里,记忆最深刻的莫过于杀年猪。乡下人每到杀年猪那天,村上不管谁家,都会像办喜事一样,把附近亲戚和一年来对自家有过关照的人请来吃杀猪菜、喝酒。他们边吃喝边相互问问当年收成、儿女婚嫁、长辈身体状况等,那气氛自是热烈、和谐。这时,小孩是不能上桌吃饭的,得等客人吃完后才能吃饭。每逢这时,年幼的我常是急不可耐,总是过一会就要到门口去看一下,看客人散席了没,恨不得客人马上就吃完了,嘴里念叨着怎还没吃完呢?这时在厨房忙碌的母亲,见我们那馋样就会边笑边顺手从刚出锅的菜碟里搛上几块猪肉,让我们一人吃一块解馋。如有亲戚外出没来,父母还要给他们送些猪肉。这天常是我妈最累的一天,杀猪前要烧好多开水;等猪杀好,她又要做好多饭菜招待客人;等客人走了锅碗清洗过后,她还要仔细清洗肠肚、心肺等猪下水,刮猪头、猪脚残留的猪毛,常要累到下半夜腰酸背疼时才休息。
    一到年三十,母亲早早地给我们换新上新衣服。按照母亲的说法,去旧迎新,新年新气象。这不,穿上新衣服,精神气十足,走在村里,见到好多同学也是焕然一新,那股高兴劲儿甭提了。
    接下来,我们到村里的张老师家里去让写春联,张老师写得一手好字,村里人每年的春联都是他写的。他不慌不忙地摆好桌子,去的人在一旁帮忙叠纸、拉直。张老师全神贯注地写着,一笔一划都是那么有板有眼。一会儿工夫,一副对联就完成了,看到门口贴着“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喜悦之情洋溢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
    贴完春联,新年的脚步依稀可以听到了。下午三点左右,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团圆饭,一家人悠闲地拉着家常,谈谈这一年来的收获与感受。无拘无束,有说有笑,这是一年中我们吃得最开心也是最有意义的一顿饭了。
    正月初一,天还没亮,新年便被鞭炮声盛情地拉开。家乡的习俗是初一早上要吃饺子,吃饺子之前要先放鞭炮。母亲把饺子煮好之后,父亲就会去院子里放一串长长的鞭炮,噼里啪啦,喜气环绕,爆竹声声中开出一地大红的吉庆气象,释放出新年的浓重味道。于此同时,村子里清脆响亮的鞭炮声便不绝于耳,好不热闹!这是一个让孩子们欢呼雀跃的信号,鞭炮声越多说明煮好饺子的人家越多。此时村里每个人都脸带微笑,沉浸在新年的欢乐中。
    童年的春节,如同一幅生动美丽的画,卷在我的脑海里。它是接受者,收集了自己、家人、社会给我们的快乐,如今,我们长大了,从农村来到城市工作和生活,面对城里人情的淡薄和年俗的冷落,我们愈发怀念儿时的春节啊!
捧一把故乡芳香的泥土
■ 赵智远
    赵智远 甘肃古浪人。从事过新闻、教育、宣传、文史等工作。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甘肃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著作有《永登传说故事》集,文史札记集《玫海撷瓣》《史河一瓢》,散文集《山情水韵》《山村牧笛》等。
    故乡在乌鞘岭南脚下。这里土地不算贫瘠,也不是那么肥沃。这里的人们,依然保持着传统农耕文明的习俗和风貌。置身故乡田间地头,心里格外兴奋踏实。故乡的泥土,扎满了我生命的根须,它始终是我心灵的皈依和觐拜的圣地。
    我回到了梦绕魂系的老家,早饭后步入了父亲悉心打理的小菜园。看见一畦畦的白菜、萝卜、芹菜、小葱,你挤我,我挤你,长得亲亲密密,青翠旺盛。拔起一根胡萝卜,擦净了泥土,放进嘴里,嚼的嘎嘣鲜脆,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夜晚,和父母在灯下拉呱了半夜,好像在品尝味道纯正的陈年老窖,回味悠悠。盖着母亲提前为我晾晒过的被子,一股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引起我许多的记忆。
    童年时代,每当放学回家,放下书包,我就提起篮子,到路边、田埂、河边去铲猪草。田地里的麦苗,刚浇过头水,麦苗间浸漫着轻薄的水雾,伴随着野花的清香,沁润着我的心脾,产生出阵阵快感。夏天,大路边、田埂上的灰条、咖榙叶子等多种野草,紧紧抓着大地,长的碧绿茁壮,高度多在尺余,梢头还结了不少籽粒,那都是猪的好饲料。秋天,麦收时节,田野里,大路上,到处弥漫着麦香和爽朗的笑声。
    我热爱土地,全是受了家庭的影响,尤其是我的爷爷。他常说“人养地,地养人,离开土地活不成”。爷爷是独生子,少年丧母,只读了两年书便辍学回家,打柴、种地、养牲口。他把土地当成了命根子,无论播种、施肥、管理、收获,样样精掐细算,活儿做的妥妥帖帖,人勤地不懒,不然就是“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因此,在我们家,不管在外工作和在家里种田的,都把土地当作亲人、恩人,无论春夏秋冬,都义无反顾的保护它、爱惜它。
    实行包产到户后,当了一辈子农民的爷爷,整天守在地上不愿离开,他把自家的责任田,犁完了耙,耙完了耱,侍弄的平平整整,大块地里不见一个土坷垃。
    爷爷好像能感到土地的体温和脉搏。每年开镂播种之前,在要开播的土地中央,深深地挖下三锨土,轻轻跪下右腿,双手捧起一把鲜润的泥土里,看看墒情,再放到鼻子下闻一闻,用心体味着土地苏醒的喧哗和冲动,然后微微眯上眼睛,虔诚地念叨祈祷丰收的吉语,之后,喊一声“开耧!”接着便吆喝牲口起步,耬铃叮咚响起……这是爷爷重复了多年的礼仪和他心灵独特的享受。那普通的黄土地,在串串汗珠的浸润下,长出一茬茬小麦、豌豆、洋芋,点缀着全家人的幸福笑脸。那弯弯的镰刀,在爷爷长满老茧的手里,飞快的收割着生活的希望。
    童年时代,我常和小伙伴捏泥人、烧土锅、打土仗,这些游戏,总是离不开泥土。我们一群野孩子,个个活奔乱跳,任凭风吹日晒、雨淋雪飘,却很少生病。大人们说,这全是接了地气,“土里生,土里长,土生土长岁月长”。有时候,我们还洗“黄土澡”,山崖畔的黄土细细绵绵,干净爽气,在火辣辣阳光下,手捧热乎乎的棉细的黄土,任它从指缝间流过头顶、背膀、肚皮,双腿,像水一样的流淌。不一会,每个人除眼睛外,个个浑身上下沾满了黄土,成了一伙土娃娃。然后跳进河水里,冲洗干净,周身光滑。——我的童年快乐又惬意!
    游子在外,根依然扎在故乡的泥土中,血液里流淌的依然是故乡的浓情,心里永远装着故乡的水磨坊、老巷子、矮土屋,还有亲人和勤劳朴实的乡党邻里,于是,就有了根深蒂固的乡情和刻骨铭心的故园情结。虽然那些曾经感动过我的人和事、景和物日渐逝去,并且永远不会复原,但它在我记忆的底片上经常显影,清晰而活灵活现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年复一年,土地一直默默地奉献着。万物生长于泥土,终究有回归到泥土里。故乡的泥土里,有我祖先耕耘的遗迹和生活艰辛的汗滴和泪珠,记载着一代代人的苦与乐,荣辱与辉煌,也包括山野里安眠的坟堆;孕育着一代又一代的新生命,常有婴儿清亮的啼哭划破乡的黎明……
    赤脚行走在故乡的土地上,捧一把故乡芳香的泥土,一股地气从脚底传遍周身,顿使我增添了昂扬向上的力量。
泥土的灵魂
■ 张金厚
    张金厚,山西省中阳县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吕梁市作家协会理事,中阳文学协会主席。在《人民日报》《散文选刊》《北方文学》《中国散文家》《华夏散文》《中国报告文学》《散文世界》等全国二十余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作品被《青年文摘》《思维与智慧》等转载。出版个人专辑《金厚文集》、散文集《风行老山》。
    张村的人脾气好,像黄土一样棉棉的,土地里长什么,张村的人就有什么,张村人的脾气也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
    爷爷说,人就是地上长着的一棵庄稼。张村人认这个理。庄稼和人都离不开两样东西,一样是水,一样是土。张村人对水很不满意,说这东西不好伺候,难打交道,和老百姓相处时一点也不厚道,要么是赌气不来,三月五月不见面,弄得人兽口干舌燥,草木枯萎。要么动不动就发脾气,吼着喊着横冲直撞,冲走庄稼,冲毁田地,甚至连路,房,人也不放过,人们对它实在是爱也不是恨也不是,要个风调,要个雨顺,难哪!
    土就不是这样了,土地敦厚,从不咋咋呼呼,只要你不离开它,它就会一直静静地守着你,就和老娘一样。即使你慢待了它,肥也懒得上,土也懒得松,它也不和你发脾气,只是让枝瘦叶小的庄稼悄悄给你捎个话:对别人好就是对自己好。爷爷说,人也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人活着两只脚就不能离开土地,离开了土地就接不上地气,接不上地气人的心就会浮燥,就会起邪念,就会干伤天害理的事。张村人信奉“入土为安”的话,认为人死了埋在土里就是回了老家,只有老家才是“安”的地方。
    张村人认为,水是贵客,土是家人,对自己家里人不应矫情,不用客气,一是一二是二。张村对面有一座龙王庙,修得极其威风,门联是:翻手为云四海安澜,覆手为雨九土润生。你看,一辈子不善言辞的张村人在龙王面前也要学会说这样的好话,一遇干旱年景,要抬着祭品去说,磕着头去说,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这尊神神,我发现这种虔诚其实是畏大于敬,是一种逼不得已。对土地的感情,则全然不是这样。村前的土地庙仅是一间不大的土窑洞,也有一副对联,写得是:人生土是根,命存地为本。这话有多实在,有多亲切。祭祀也只是过年的那天,也虔诚,也祷告,但出入随便,就和走进自己的老娘的房间问安一样。敬而无畏。对此我多有不解,爷爷说,都是自家人,天天厮守在一起,想得都是一样的事,不需要那样见外客套。
    土地坦坦荡荡,不掩不饰,只要你眼里有它,它便无处不在。土地不懂张扬,不摆架子,你踩在脚下不恼不怒,顶在头上也不忘形,只要是长在土地上的东西它都会想法让你过的无忧无虑,它给了一棵树自豪,也给了一株草满足,它把自己的一块切割给蚂蚁,让蚂蚁不感到自己渺小,它也给了猪鸡一块领地,让猪鸡不觉得愚笨。人也好,狗也罢,杂草也好,禾谷也罢,到这个世界上来你带着什么,吃的,喝的,还都不是这土地给的,大家一样的平等,马不要因为你力气大就欺负小羊,庄稼也不要以为你对了人的脾胃就挤兑小草,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还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再说谁家锅底的那点黑能瞒得了大家,有意无意伤害对方,都会觉得脸红。
    爷爷是把庄稼好手,但他也没有因此而厌憎侵入田间的野草,他总是把那些趾高气扬的野草刨起,放到田埂上,地堰边,大路旁,再给根部培些土,还要叮咛几句,在这里长也挺好的,不要得寸进尺嘛!实在有碍庄稼生长又不好刨起的,爷爷下锄也不狠,只锄掉枝叶,不妨碍庄稼生长为原则。爷爷说,谁做错什么罚鉴一下就行了,千万不要斩草除根。
    土地是一位沉默寡言的老者,但谁也别想在土地面前逞能,这个世界那一样不是泥土做的,天下的事那一样能瞒得了泥土。是的,张村的一切就都在泥土上,爷爷说,泥土就是母亲的肚子,住人的房子,埋人的墓子,不管天上飞的地里长的路边立的家里躺的,谁不是来自泥土,谁又不是回归泥土。泥土理应得到一份关爱。到了寒露,到了霜降,果实回收了,桔杆割倒了,茬根刨走了,泥土铺天盖地地裸露在那里,它憔瘁,它疲乏,它在默默地等待着秋霜的总结,冬雪的评审。孩子们吃着秋收的美食,乐得屁颠屁颠。大人则不然,知道秋风拍打窗纸的意思是什么,爷爷总要揭起猫洞上的布帘向外张望,脸上便抽搐一下,鸡叫二遍时,天才麻麻发亮,爷爷已起床了,看看我和熟睡的奶奶,轻手轻脚开门出去,给牛圈里的老黄牛添草。奶奶也好像有什么心事,撩起猫洞布帘,吃力地望着,能看到什么呢,是一层薄薄的黑纱罩着的大门,墙院,花台,房檐。磨盘上痀瘘的浓黑,是爷爷的身影。爷爷怀抱犁头,拨弄着犁上的机关,铧儿擦得鐺亮,奶奶放下猫布帘,叹一声,还早呢,急啥,就不懂得多睡一会。
    爷爷睡不着,他揪心于土地的憔瘁,疲乏,种地的好把式都知道,秋耕是少不得的,为辛苦了一年的泥土按摩按摩,松松筋骨,让它轻轻松松睡上一个冬天的好觉。除此之外,你说,人还能为它做些什么!
    在张村人的眼里,泥土是无所不能的,泥土就像老娘一样,怀里揣着你儿时想要的一切美好与新奇,你什么时候要她都能随时给你掏得出来。你冷了,老娘就是一领棉被,你热了,老娘就是一把凉扇,你饿了,老娘就是一掬花生,你渴了,老娘就是一杯凉水。那一年,学校刚毕业,爷爷让我把院畔坍塌的墙垒好,几块坚硬而不规则的大石头垒起塌了,再垒起再塌了,我很沮丧。爷爷走了过来,铲几钎黄土,拌少许麦壳,和成泥,石头让泥土一砌,丝纹合缝,稳稳地把墙垒了起来。爷爷说别看这泥土软绵绵的,这一调一和,再强硬再有脾气的东西也能让它和和气气呆在一起,人能做一回泥土也不简单。秋深了,爷爷割掉菜圃里的最后一茬小葱,用一层黄土覆盖了菜圃,第二年春天,爷爷刨开黄土,绿油油的小葱长了出来,水嫩水嫩的,爷爷说,黄土又隔风又保温,就是一床绵被,这话,我信。
    还有神奇的,一个闷热的夏天,姑姑的孩子得了湿热,腿弯胳膊弯温的痛红,溃烂了,流脓了,打针敷药不见好,孩子哭姑姑也哭,奶奶拿一把斧头,在村西黄土崖上砍一块土疙瘩,放在灶里用火烧,烧焦了,研碎,把细细的土沫敷在患处,没几天红肿退了,伤口神奇般的好了,我才知道,原来黄土还能入药。对这泥土,你不服还真不行。
    张村没有诗,张村只有土,我曾读过获金森的诗,获金森写土地,也写土地上的父亲,但读给爷爷也未必能听懂,爷爷心中的诗很简单,就是把春天播下去的一粒一粒的种子拨弄成秋天挂满枝头的一串一串的果实。他不懂平仄,但他知道,平地要多施点肥,坡地要多浇点水,他不懂得押韵,但他知道该下雨下雨该日照日照,庄稼才能活的舒服顺达,他不晓得什么起承转合,但他能把春播夏锄秋收冬贮严密衔接一口气呵成,他更不明白“诗眼”这样高深的艺术,但他却有着不少生活的小精彩:
    每天地里归来,爷爷头上的毛巾,腰间的腰带,脚上的鞋里,连同满身满脸都是泥土,草叶,草籽,这时奶奶拿一条热毛巾,递一把条帚,有一份老夫老妻的关爱,也有一份对土地工作者的敬意,爷爷笑哈哈,说,我在人家家里忙乎了一天,它们亲热地爬了我这一身一脸,这份情咱得领,咱也不能太小气,连个家门也不让人家进,这不厚道。于是就带一身泥土进屋,小板橙上一坐,喝几口凉水,抽两袋旱烟,然后才走出来,把鞋里兜里及满身的泥土草籽用心地清扫在院子的花台里。
    爷爷的这一做法,奶奶颇为反对,不就一身泥土草屑,扫进垃圾堆算啦,爷爷却不这么看,说,都是个邻居,朋友,肯跟着咱来是看得起咱,准得给人家个合适的去处,冷落不得。久而久之,奶奶用来栽花种菜的小花台里,那些跟随爷爷来的草籽生根了,发芽了,蓬蓬勃勃地长了起来。这样野地里有的花台里都有,成了名副其实的百草园。奶奶说,锄掉吧,连花都不能种了,爷爷说,不行,都是花,为啥就不能一样看待呢!
这些虽算不得传奇,却也充满了诗意,因此“土地就是老娘”这句话,就应该是张村人的诗,有了这句,长于写土地的大诗人雅姆的那几首名诗,我觉得就不需用在这里再写出来了。
     爷爷曾向村长建议,在村里盖一座牛王庙,村长不答应,说那是封建迷信,爷爷说,人是牛养活了的,村长说,谁让它是牛呢!爷爷说村长没良心。
     爷爷是村里的养牛工,爷爷偷偷在牛圈的一个角里挖了个小洞,立了个牛王的牌位,要我写一副对联,我不知道怎么写,爷爷说,书也白念了,就写:牛种下庄稼,人吃了粮食。爷爷不会编对联,以为两边的字一样就行。
    我曾看到过,爷爷挑着担子上坡,后面来了一头牛,爷爷便躲在路旁给牛让路,一脸的恭敬,一脸的欠意。爷爷在河边洗脸,发现下游有几头牛喝水,爷爷忙停止了洗漱,水淋淋跑到牛的下游洗了起来,做为养牛工,爷爷手中少不了一把皮鞭,但他从来没有抽过牛,只为牛赶赶苍蝇,就像朝庭上皇帝身边宫宫手中的拂尘。
    那是一个傍晚,爷爷端来一盆清水,为那头老黄牛洗涮,角,蹄,嘴,连同眼角的眼屎都清洗的干干净净,牛毛也梳理的顺顺的,很晚了,爷爷还为老黄牛拌了半槽的牛料,一直守在那里看着它吃完,久久不肯离开。第二天村长陪食品公司的人来拉牛,看到牛角上拴着一条红绫,牛要走了,只见爷爷通的一声跪在牛的前面,怀里掏出一把剪刀,剪下自己的一缕胡须,放在黄表里烧掉。一个响头下去,已经老泪纵横了。老牛看着爷爷,眼睛有些湿润,突然“哞”的一声哀嚎,两行昏浊的老泪滚滚而下,我一直以为眼泪是人的专利,老黄牛的老泪震得我的心直颤,一个老人,一头老牛,当四行浊泪一起掉在泥土上时,我不知道诠释其意的应该是怎样一组文字。
那一年,花台里的花草长得活活泼泼的时候,爷爷却突然倒下了,爷爷刚锄完一垄庄稼,想伸伸腰,结果晃了两晃便倒下了,倒在两行玉米的垄上,因此没有压伤一株庄稼。抬回家时,已经昏迷不醒,老中医说,那是脑中风,我和奶奶为爷爷细心地清理满身的泥土,也一如爷爷平时一样倒放在院子的花台里,我发现爷爷的右手紧紧握着,从指缝间可以看出那是一把泥土,爷爷握得很紧,我几次想扒开他的手,都没有成功,我怕弄疼了爷爷,只好作罢。
    就在第二天早晨人们出工的时候,爷爷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爷爷走了,是和他一起上地的老伙计们一起走的,是巧合,还是一辈子养成的学惯,我不得而知,入殓时,我想把他手里的泥土取出来,奶奶说,不用了,他想要,就让他带去吧。我想也是,爷爷手中的土里一定有不少的草籽,当它们和爷爷一起溶化于大地时,说不准会长出一抹绿来。
    也是第二年的这个季节,奶奶说,给你爷爷立块碑吧,在爷爷的那间土窑洞里,煤油灯下,我为爷爷写了如下碑文:
    这堆泥土里躺着的是一位把泥土当作老家的人,生于庚戌九月,五行属土,和院畔那棵刻有七十一圈年轮的老杨树同岁,不识字,不懂诗,给老龙王磕过头,为土地爷烧过香,叫泥土是老娘,称花草虫鸟为邻居,给搬家的蚂蚁让过路,为老死的蚯蚓收过尸,洒泪跪拜过老黄牛,种植了一花台的野草,临死倒在地头,没有压坏庄稼,安葬时右手紧握,里边有一把黄土,几粒草籽。
    立碑时,我看见爷爷的坟堆右侧长出了几株小草,嫩嫩的,壮壮的,是院内花台里常见的那种,我想,那小草,应该是泥土的灵魂。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19:05 | 显示全部楼层
岁月凝泪流觞
■ 叶子豪
One
   因为爱始终迷信永远,所以我们会讨厌彼此,讨厌得毫无缘由
    从小我就讨厌她。很讨厌很讨厌。
    之所以和她扯上关系,是因为那个叫姥姥的称呼。我至今都还记得小时候因为父母在外工作不得已将我送到她家,而我又极不情愿以致哭得撕心裂肺的惨状。听弟弟说,那天哭死哭活的我好不容易被拽进姥姥家后,她变借此大肆渲染了一番,害得我成了亲戚们茶余饭后必谈的笑料。
    那时候常见到父母寄钱给她,算是抚养费。每次她从邮局回来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仿佛恨不得要昭告全世界她的腰包里又多了几百块。更夸张的是,她一进来就把家里所有的门窗锁得死死的,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数钱,还不时警惕地朝我瞥一眼。那情景估计这辈子我都不会忘掉,搞得跟清点赃款似的。
    姥爷每回都很不好意思地打电话给远在外地的女儿,想叫她不要再寄钱过来了,而她也每回能在电话即将拨通的一瞬间准确而迅猛地拔掉电源插座,嘴角边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钱便头也不回地走进自己的房间,留下我和姥爷彼此面面相觑。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说,谁要是敢在吃饭的时候剩下半粒米,她就会咆哮着夹起那半粒米狠狠地塞进你的嘴里,更不要说睡前忘记关灯这种近乎“大逆不道”的奢靡。
    她对钱的喜爱贪婪到如同饕餮,想要和她谈钱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只要我一向她要钱,她就跟我哭穷,或者淡定地甩出几句语重心长的话:“哎,现在的孩子真是不懂事啊,想你姥姥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零花钱这码事。”
    有一次我想买一样玩具,她自然是一口回绝,于是我开始在大街上不顾形象地哭闹,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观望。谁知道她更绝,扔掉拐杖也开始抹起泪来,还哀声叹气,她说了什么我已记得不太清,只知大致约摸是“儿孙不孝啊,我这老太婆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之类的。真不到这么大岁数的老太太,是凭借怎样的毅力,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令人汗颜的举动。
    是她亲手绞碎了我童年的意义。在孩子本该欢乐的岁月里,我没有玩具,没有糖果,什么都没有。
    他们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得今生一次擦肩而过,若是一个一辈子相伴的骨肉至亲,需要刻骨铭心的缘分。可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度认为我们的前世是萍水相逢的天涯游人,只是因为轮回的错误而造就今生的再见陌路。
    但我忘了,执着太过,总是虚妄。此去经年,时光依旧流转,物是人非的景色里唯有爱迷信永远,所以我们会在接近的过程中讨厌彼此,伤害彼此,甚至毫无缘由。
Tow
    遥远的夜空,一闪而逝的伤恸
    当某一天,繁华落尽时,你会发现所有的温暖会在瞬间分崩离析,所有曾经看似善良的人都会撕下虚伪的面具,只留下一点残存的回忆。
    有人说这是历尽沧海后的余烬。可事实上,到了最后,连这微茫的余烬也会散去。只剩寂静、荒芜。
    而微渺如夜空,即使曾经厌恶,却是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唯一能给予你温暖的依靠。
    我明白这件事的时候,爸爸出了车祸瘫痪在床,姥爷受到巨大刺激而去世。原本还算富裕的家庭就这样硬生生陷入赤贫的境地。我妈在意识到自己的好日子走到尽头了后,一时想不开就离家出走了。
    族里的长辈赶忙召开了一场会议,以确定我和弟弟今后的归属。
    平日里甜甜地唤着我的小名的人,此刻都板着一张脸,冷若冰霜,嫌恶地看着我们。自然没有人愿意接我们两个沉重的包袱。
    等待,漫长的等待。正当我心灰意冷时,忽然听到某位亲戚提议让姥姥抚养我们,博得了大家的一致赞同。她翻了个白眼,被一帮几百年才舍得见一次面的亲戚推搡着向我们走来。我则咬紧下唇,心里哀叹老天无眼。
   “您真是的,他们可是您的亲外孙,您不养他们谁养他们?何况太爷刚走,您屋子正好空着,也方便不是?”一个不知名的亲戚嘟囔道。话音刚落,我便看见姥姥的眼睛忽然一亮,继而扬起手狠狠地掴了那个人一耳光。
    她冷冷讥讽道:“用不着你虚情假意的提醒,这点我自然知道。通通给我滚出去!”然后她走到我面前,低声对我说:“算了,跟我走吧,看来你这辈子是别想摆脱我了。”
    倏地,角落里传出热烈的掌声。
    我不经意瞥去——身材颀长的少年露着勾人魅魄的笑靥,好看的眸子透着深邃的坚定。
    也是在那天,我才知道我还有这么一个远房表哥,叫南瑾。关系远得令我有些恐惧。
    等到晚上,天南海北的亲戚们散了后,我和他趁机爬上屋顶,坐在冰冷的檐瓦上,凝望黯淡的夜空。
    还是他先开的口:“你很幸运,有这样一个好姥姥。”
    我无奈,苦笑。这么多年的苦楚都在此刻掺着泪水倾落而出。他安慰我,说:“即便如此,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她一直都是爱你的吗?虽然你们看上去讨厌彼此,甚至水火不相融。但亲情终归是血浓于水,你们的内心深处始终还是爱着对方的。不是吗?”
    我低垂下脸,开始沉默。
    南瑾接着说道:“正如漆黑的夜空,虽然遥远不可触及,却是漫长的黑暗里,最后的温暖。”
    流星划过天际,如同一闪而逝的伤恸。我悄悄许了一个愿:我要远离这个地方,没有人能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Three
    我第一次知道,坚强只是脆弱的借口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得像一碗白水,生活在柴米油盐的漫长岁月里蹉跎,波澜不惊。
    姥姥从小深受“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的洗礼,对弟弟的学习要求极为严格,才上初中便把他送到辅导班补习奥数;而对于我,她则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基本处于“放养”的游离状态。她常跟我说:“女孩子家的会女红就行了,读那么多书浪费钱干什么,你姥姥我连字都不认识几个,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幸好她只是吝啬,并没有对我怎么样。于我而言,这样就够了。
    我以为我就会这样默默无闻地长大,找到一个喜欢的人,远离这座城市,过最淡素如水的生活。
    直到那一天。一张数学竞赛试卷悄无声息地飘落,躺在弟弟的面前。许久之后,它依旧卷面洁白,危机四伏。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弟弟轻声说:“姐,我不想再做数学题了。”近乎哀求。
    那天晚上,他从十楼一跃而下,当场死亡,走得和妈妈一样决绝。
    从葬礼的开始到结束,她都是面无表情的,别说眼泪,连一丝悲伤的痕迹也找不到。而我跪在灵前,痛哭失声。
    回到家,我疯了似的抓住她的衣角,大声质问她。
   “这是我的错吗?是他自己不争气去跳楼,难不成还是我害的?”
   “对!没错,这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逼着他,他怎么会去做那种傻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恨你!”失去理智的我狠狠推了她一把。
    我清楚地看见,她的身体颤了颤,眼底满是忧伤和恐惧。
    世界终于变得寂静了。
    我仿佛触到了她的泪水,那么冰冷,那么浑浊。我第一次知道,她的坚强和冷酷都是借口,而她深藏于心的脆弱,却无人知晓。
Four
    谢谢你给予的温暖,我会永远铭记
    是心脏病突发。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瘫倒在地,再也没能站起来。
    我开始不停地打电话。先是120,再是南瑾,还有那些尖酸刻薄、莫名其妙的亲戚们。
       120的鸣笛声很快就在耳畔响了起来,我连忙把她扶上车。我呆坐在车上,看着医生护士门忙忙碌碌,也不到自己该做什么。
    手术后,她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我蹲坐在走廊上,第一次感到那么孤独,那么无助。眼泪,无止尽地滴落。真讨厌啊,明明就不是我的错,明明是她害的弟弟跳楼,为什么我要为她伤心难过,为什么连眼泪都要来嘲笑我的脆弱?
    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回荡——是南瑾。他俯下身,为我揩去泪水。
    医院的灯光忽然熄灭,世界陷入一片死寂。我们都是孤独的孩子,在无垠的黑暗中,互相舔舐伤口,聊以安慰。
    我在医院等了一天一夜,只有南瑾陪着我,其他所谓的亲戚,一个都没有来。
    所幸,第二天她醒过来了。那天下午我们聊了很多,很多很多。她说我小时候很倔强,就是不肯和她亲近。她说这些的时候,恬淡平静,满目柔光。
    心底倏然一阵悸动。从来没有这样震撼过。我忽然想起,小的时候,她总会把自己爱吃的肉夹给我;每次当我受委屈时,她都是第一个挺身而出的保护我的人。
    南瑾说的对,不论曾经如何厌恶,我们其实都还是深爱着彼此的。
    她问我:“孩子,还恨姥姥吗?”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她的心里有那么多的不舍和牵挂。
    我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能用力地摇了摇头。
    我以为我还有机会跟她说谢谢,谢谢她给予的温暖,我会永远铭记;我以为我们还能再多多少少给对方一点爱。
    可来不及了,正如没有人知道命运的开始和结束,终局总是来得那么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那天深夜,她走了,走得很平静。而我与她此生的羁绊,也在一抔黄沙中,烟消云散。
Five
    岁月曲尽酒觞,唯爱永恒
    她去世之后,那一众亲戚也同时涌进这个已经冰冷的家。他们在里屋乱作一团,七嘴八舌地争执该如何分配遗产,还有的甚至四处翻箱倒柜,想要找到值钱的东西。
    “看她平时那么抠,连根针都宝贝得不行,这几年肯定攒了不少,快找找。”
    我终于能够体会她的无奈和心寒。我实在忍无可忍,大声吼道:“滚!通通滚出去!”
    先是愤怒的,最后是疯狂、歇斯底里,仿佛用尽了全力。
    然后,那帮人名正言顺地离去,不,是滚蛋。
    三天后,她下葬。我平静地走完所有繁琐的仪式,没有过多表情,眼底波澜不惊。等一切都结束后,我带着爸爸南下打工,换了手机号码,从这座城市彻底消失。
    又是一年微雨时节。彼时的我,已还清了父母欠下的所有债务,也拥有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我撑着伞,手执一束鲜花,缓缓走向那座陵园。
    这座城市的一切都没有变,杏雨微醺,柳丝纷然缠绵,景致如初。
    眼前的南瑾依旧颀长挺拔、温润如玉。我来到墓前,与他相视一笑,淡淡擦肩离去。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罢。
    我知道,她和他,还有他们,一直在我心底,不曾远去。
    人生就是这样,个中滋味,唯有经历过才会懂得,若是一帆风顺,其间况味也就弱得多了。
    岁月的旅途漫漫,待得所有的往事曲尽酒觞后,只剩爱追忆最初的萍云年华。也唯有真爱是永恒的,在洗尽铅华后,教会我们去感受,去珍惜,所有的开始与结束。
流淌在颍河里的童年
■ 晨之风
    晨之风,本名李涛,淮阳中学高级语文教师,研究生学历。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诗词学会会员,周口市文史研究员、特约评论员,淮阳县作家协会秘书长。出版有散文集《从小村上路》《情漫陈州》《我在旅途读风景》。曾参编《细说龙湖》《寻访七台八景》《古今廉政故事》等书籍。
    姥姥家在颍河的边上,坐落在一个叫做陈滩的地方。我的家距离陈滩有六七里地,由于爷奶去世早,打记事时起,我就长期在姥姥家生活。一直到七八岁上学了,我才回到自己的家。姥姥家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地方,在颍河河道里的时光就成了我童年的记忆。
    陈滩在历史上是个码头,明清时期商业繁盛。村落里一开始居住的都是陈姓人家。陈姓人家据说还出过一位大人物,当过清朝的总兵什么的,当地老百姓都称他为“陈大人”,具体是什么人已经无从考证了。后来随着战乱的蔓延,难民顺着河道从外地流亡到这里安家落户。于是外姓人家越来越多,一个不太大的村落竟然有十几个姓氏。陈滩一开始并不大,几十户人家,就住在河堤上面靠近颍河码头的地方。大概是到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颍河年年泛滥,居住在这里的人家每年都要面临洪水的威胁。政府动员村民集体搬迁到大堤外面,原来的地方村里人都叫做老庄,后来种上了庄稼,逢上洪水泛滥,这里还会成为泄洪区。
    母亲是老大,我有三个姨和一个舅舅,母亲比他们大五六岁。因为就我舅自己是男孩的缘故,所以在姥姥家他的地位很高,姥姥对他疼爱有加。我小时候好像从两三岁时起就在姥姥家,姥姥家当时就我一个小孩,又是外甥里面的长子。姥姥待我很亲,什么事情都顺着我。姥姥尽管疼爱舅舅,但我感觉我的位置在姥姥心里比舅舅高。我还成了舅舅和三个姨的“宠物”,他们没事都爱逗我玩。我会在他们面前撒娇,他们谁敢和我过不去,我就会告到姥姥那里。姥姥保准会对他们一顿臭骂,到最后他们谁也不敢对我有不满意的表示。
那时,我最感到有兴趣的还是和舅舅一起到颍河里逮鱼。
    舅舅自小就爱逮鱼,如今六十多了还不忘汛期时下到颍河逮鱼。逢上阴天下雨,姥姥家的生产队不上工。舅舅就在堂屋门上头钉个钉子,挂一个网纲,熟练地上下舞动梭子,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织渔网。舅舅爱睡懒觉,在姥姥眼里是个懒虫,平时因为赖床,姥姥爱吵他懒惰。但舅舅在逮鱼方面绝对勤快。舅舅织网很讲究用上等的丝线,他舍不得花钱买好衣服,却把钱用来买最好的丝线。一张网可以用去舅舅十来天的时间,他白天还要到生产队去上工。渔网织好后,舅舅还要细心地绑上网坠子。还要把渔网用猪血染一下,上锅蒸,蒸了之后再搭到树上晾干。在舅舅眼里,渔网很精贵,打了鱼要及时晾干,在屋里要挂得高高的,免得被老鼠撕咬。
    在姥姥家的童年时代,颍河里的鱼似乎特别多。夏天,一到汛期,颍河里经常也有渔汛。姥姥家那个村庄有好几个舅舅的渔友,其中一个渔友家就在河堤上,他是个放哨的。他没事经常在河堤上观察水情,一旦发现有渔汛的苗头,立即会第一时间报告几个渔友。至于什么是渔汛出现的苗头,这需要长期的摸索,不是一会半会学会的。那时我才五六岁,舅舅听到渔汛,显得很亢奋,大声喊上我,掂起网纲立马直奔颍河而去。喊我的目的是为了让我掂鱼篓子。
    我站在河边的浅水区,远远地站着。舅舅他们不让我靠近深一些的水面,一是怕我落水,二是怕我把鱼吓跑了。他们逮鱼都是群体作战,水浅时直接下到水里,只要水不漫过腰。他们会围成一个半圆形,然后慢慢地一网连着一网往前推进,这样可以防止漏网之鱼逃生。有时候,他们还会派一个人在远处拍巴掌,大声吆喝,或用一根木棍打水,都是为了达到赶鱼的目的。我一直怀疑他们这种做法是否有效,但是他们确实能够驱使着鱼类进入他们的圈套。
    那时的鱼类绝对的纯天然,据说都是上游山区的鱼类随着山洪暴发的水流来到这里的。有的鱼很大,我亲眼见过舅舅逮住过一条大鱼,和我当时的身体一般高低,有一二十斤重,不知道他是怎么逮住的。姥爷用一个袋子背到集市上卖了八块多钱,这已经是姥姥家得到的不小的财富。逮住这条鱼也成了舅舅一生的骄傲,多少年过去了,舅舅还津津乐道逮住这条鱼的传奇。平常逮鱼也就是鲫鱼、白鲢子居多,鲤鱼比较少一些。逢上渔汛,舅舅一天下来可以逮上个百十斤。我年龄小,鱼篓子掂不动了,赶紧跑回姥姥家让姥爷来把鱼运回家里去。那时候,舅舅和我打鱼,姥爷专门到集市上卖鱼。卖鱼的钱成了姥姥家的救急,不扎本,是一笔意外之财。有一年,颍河里渔汛特别多,舅舅那年估计挣了不少钱,作为奖励,还给我买了一身夏天的裤头背心,让我高兴得不得了。
    颍河汛期不来时,清澈见底,水底的砂礓,历历可数。在里面洗澡,不用担心身体会被泥浆污染,浑身上下可以洗得干干净净的。那时候,没有现在的卫生条件。夏秋季节,干完农活的人们晚上会聚集到颍河里尽情地洗澡,洗去一天的疲劳,颍河里成了天然的浴场。大人们在水里使劲搓灰,小孩子不懂得搓灰,就泡在水里打水仗,直到大人喊着骂着才肯上岸。
    颍河河床深,中间有一道“江沟”。“江沟”是老百姓的叫法,大概是这里比其他地方深,里面高低不平,都是些砂礓,奇形怪状的。在“江沟”行走是必须小心的,否则会硌疼脚底。“江沟”两侧是松软的沙地,靠近“江沟”的砂粒子很大,有绿豆大小,当地人叫做舞阳沙。靠近岸边的沙子比较细,几乎和大田地里的沙土差不多。我和小朋友在岸边沙地里寻找蛤蜊。这里的蛤蜊大概是从上游冲来的,和本地的蛤蜊区别很大,贝壳上有五彩的图案。它们躲在沙地里,只留一个小小的出水孔,颍河水清见底,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见。在颍河里经常还可以找到宝贝。有一次洪汛过后,河滩恢复了以前的模样。我和小朋友又到河里寻找蛤蜊,无意中发现好多铜钱,后来才知道这些钱币都是康熙乾隆年间的钱币,我拾了足足两大口袋。回到姥姥家,姥爷用铁条穿成一大串,挂在箔篱上。可惜的是,这些东西后来都散失了。
    春末夏初季节,颍河两岸生长的都是茂密的野草,还有人工种植的荆条,尽管不施肥料,却长得有一人多高。有几户人家靠养羊为生,这里成了放羊的好去处。在河里洗澡,经常可以看见几十只棉花包样的绵羊和山羊悠闲地散在河堤下面吃草,或者卧在草丛里反刍。渴了羊儿会把头伸到河水里,很有节奏地喝水,模样儿倒映在水里,是一幅绝美的图画。羊群活动的地方,会拉下好多羊粪,也就是羊屎蛋子。有一段时期,公社收购站大量收购羊粪,据说是加工一种什么药丸子。小孩子“发财”的机会来了,河堤上到处是捡羊屎蛋子的小孩,挎着小竹篮,搜寻着草丛里的羊屎蛋子,见到一堆羊屎蛋子,会一阵欣喜,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羊屎蛋子捡到篮里。羊屎蛋子在他们眼里不但不臭,而且似乎还发出一股幽香。一天下来捡上个块儿八角的没问题,可以买几本连环画,现在想起来,那是挺幸福的事情。
    颍河河床里植被覆盖好,成了黄鼠狼的天然隐居地,捡羊屎蛋子有时会发现黄鼠狼洞,不过这需要有独到眼光的人才能发现。表哥是个捕黄鼠狼的高手,他一看洞穴就知道是田鼠洞或是黄鼠狼洞。我一直疑心他能看出黄鼠狼的脚印子,从而才顺藤摸瓜的。他逮黄鼠狼用青蛙做诱饵,屡试不爽。我见过他布置的机关:在黄鼠狼洞口吊一只青蛙,青蛙上面是一块很重的特制砖头,黄鼠狼只要垂涎青蛙,肯定会触动机关,肯定会被砖头砸死。到了冬季,黄鼠狼没东西吃。这个时候的表哥用老鼠做诱饵,逮了不少黄鼠狼。他家的院墙上钉满了黄鼠狼皮,满院子都是黄鼠狼皮子的骚气,他因此卖了不少钱。表哥说,黄鼠狼皮其实不值钱,值钱的是它的尾巴,它的尾巴可以做极品毛笔的笔毫,价格不菲。黄鼠狼肉也成为了表哥的美味,经常见他大快朵颐。他几次让我吃,我因讨厌黄鼠狼的骚气,最终不敢吃。
    颍河汛期到来时,水势很大。我的记忆里,有几次水差点漫过堤岸。姥姥家村里的青壮年劳力都上了河堤,一级战备抗洪。他们每人两个尼龙袋子,两个人一个杠子。队长领着他们一字儿排开,在大堤上寻找老鼠洞,老鼠洞是危害大堤安全的杀手,尤其是大水快要漫过堤岸的时候。老百姓防洪还有土方法,准备有大锅,一旦哪里泉涌或是漏水,立即先用大锅堵住,然后填沙袋。在守卫大堤的时候,村里人会有意外的收获。上游漂来好多蔬菜,番茄、黄瓜、倭瓜、葫芦都有,大概是洪水冲坏了菜园,有的蔬菜还不坏。青壮年劳力会凫到水里去,打捞蔬菜,拿回家享用。有时还会见到冲下来的木桩,顺水漂流,只要没人寻找,捞上来就是自己的。
    当然打捞最多的还是鱼类,有一次,据说是上游的水库决口了,水库里有大鱼。沿岸得到消息,层层设置捕鱼的关卡。那时已经不能使用撒网,只能用划网。划网和捕鱼的舀子差不多,不过要比舀子大得多。下在水里,等待鱼自动钻进去。划网网眼大,有鸡蛋那么大,专逮大鱼。汛期到来时,姥姥家所在的陈滩村好像迎接一场盛事,都计划着在颍河里大干一场。
    多少年过去了,我早离开了姥姥家,离开了姥姥家散发着无限趣味的颍河畔。如今偶尔一次到姥姥家走亲戚,我都要从颍河岸边走过,去寻找当年的踪迹,却再也找不到颍河当年的柔美模样了。然而,那条弯弯的颍河却永远流淌在我的心中,那长满故事的河堤河岸,却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苹果与橙[外一篇]
■ 齐伶圆
   齐伶圆,武汉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德语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发表过多篇作品。
    因为喉咙发炎的关系老老实实地吃了药,于是感觉昏昏沉沉睡了很久。搞定去向之后,仿佛生活突然变得没有了目标,虽然我也很想总结一下这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可是总觉得自己的经历很浅,更没有什么可引以启迪的价值。所以,还是说一个天平座特质味的苹果和橙子的故事吧。
    苹果一直都是很爱的水果,从小就爱。和许多有梦的单纯孩子一样特别希望去接近它,但是因为各种原因,3年前错过了一次。这之后一直处在自我调整之中。人对于喜欢的水果有一种执着,总觉得吃不到的是最好的,其实你贪恋的不是它的味道,而是一种没有得到的不甘。
    再说橙子,这是我不爱的水果。皮很不好剥,搞不好还是一个酸的。但是周围的人们,爱着我的人们以为它是极好的,至少对于我是很有益处的东西。即使为了吃它需要花更多的钱和更大的代价。我一方面并不愿意否定所谓的“普世价值”,但另一方面很难说服自己。所以在努力的道路上很是磕绊。
    虽然有人说为了这两种,我已经放弃了梨。一个本来就在手中的东西,一种看似花最少力求就可以放入口中的东西。为此我不愿辩驳,人可以对自己的所求有种信仰,不是已经在眼前的就是最好的吧。当然,我也很清楚,自打我决心放弃梨的一刻开始,我就要比别人付出更多,舍弃更多。这种放弃,我以为是一种二次选择吧。反正,我从来都不会安安分分地专注于一件事情上。
    不过这一回,其实我最终是要在苹果与橙子间做一个选择吧。笑过哭过,总之是颇为伤神的感觉。最后的最后,我选择了橙子。人不可太过于贪心。想要做出选择,大概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不过最好明白你以后想走的是哪一条路吧。估计我依然要自我调整许久,唯一开心的事情,我至少有了选择,想想不管哪个其实都是不错的,这是不是也有些许令人宽慰的呢。有所得必有所失,愿把所有当成一种经历和历练也未尝不可。
矫情的说一句,感谢所有!
美食与爱
    几年前在《鲤》上读到过周嘉宁的《一个人住第三年》,里面有一个关于饺子的桥段印象很深:说是“我”刚搬到北京时,朋友过来帮忙做饭,包了冰箱两冻格的韭菜鸡蛋饺子还做了一锅牛肉香菇酱,好让“我”下面吃。后来有一天与有些日子没有见面的朋友吃饭,他端详我后若无其事地说,你胖了,是面条吃太多了吧。
作为一个南方人,我对饺子并没有情结,但是这些文字却盘旋在脑袋里很久。冬日趋近,热腾腾的食物带给人许多安慰,于是想起了有关食物的种种。
    小时候外婆家对门住着一对来自山东的夫妇,他们经常会在家里包饺子。老两口与外婆外公年纪相仿,对我也十分和善。每次他们包饺子,只要我在,姥姥总会在那头喊一句:圆圆想吃白菜陷的还是韭菜馅的啊?然后我刺溜地窜到她们家里,看老两口包饺子然后有模有样地学着帮忙。然后一直等到热腾腾的饺子出锅,不管是什么馅的都吃的特别带劲。吃完了还能带一些回家。直到外婆家拆迁,若干年后我经过原来的地方,还是能想起那饺子的味道。
    高中的时候因为住校的关系,生活范围就局限在那么些方圆之内。很值得回忆的是学校后边有一家特别美味的早餐店。每到周末,我都会为了吃上那里的早饭不惜牺牲难得的睡懒觉时间,从宿舍楼的后门出去,走过大片的居民区,找到那家不起眼的小店。帮室友们带“福利”也是经常的事儿。不管是那儿的小笼包,豆腐脑还是糯米饭团,我都极爱。大概是实在吃腻了食堂万能不变的早餐,因此我固执地认为周末真因为有了这样子特别的早餐而变的格外有意义起来。所以我会理直气壮地跟人争论,往里面加了紫菜、榨菜和酱油的豆腐脑才是最正宗的!
    去年在德国度过了最漫长的一个冬天。在那个被大雪覆盖,每次出门都能走出吱嘎吱嘎声音的国度,竟也让我对食物的感官由此变得更敏锐了吧。不管白天吃的是怎么样高热量的事物,晚上下课了我总会给自己煮一碗面,以抵挡深夜看书的饥饿。虽然只是从“亚超”买的面条,还有青菜香菇鸡蛋之类的平常食物,但是自己煮的东西却能带来最大的满足感呢。慢慢地对食物不再挑剔,慢慢磨合着自己的喜好。除夕那天和交流生们一起包饺子,做大盘鸡,然后一起调侃终于可以过一个不看春晚的春节。那时我特意在白天做了Muffin带过去,不擅长做蛋糕,但是当看到自己的“作品”出炉的时候,还是被柠檬味的小甜点感动到了。美食把这种快乐通过味蕾传递出去,于是心底又升腾起更多的温暖。
    今年依然在武汉,依然没有完全适应花椒的麻辣,然后和朋友一起出去吃饭时总恨不得把江浙菜狠狠推销出去。但是又会很心痒这种独特的味觉。所以屡败屡战,挣扎在脸上的痘痘与食物带给我的诱惑之间。大抵人寻找并且享受事物,不只是为了满足身体的需要吧,更多的或是在“吃”中寻求心灵的平衡以及珍惜那美好的情愫。所以,善待自己的胃,在这个冬天好好地喂饱自己吧,谁让美食和爱一样不可辜负呢!
乡村年事
■ 张 静
    张静,陕西青年文学协会会员、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宝鸡市职工作协理事。作品见于《西部作家》《宝鸡日报》《意文》《华夏散文》《朔风》《秦岭文学》等刊物。
    乡村年事是从一碗腊八粥开始的。可不是?整个冬天,乡村是安静的,萧条的,甚至还有几分深深的寂寞和孤独。而到了“腊八”这天,天刚麻麻亮,家家户户的厨房里亮起了微黄的灯火,勤快了半辈子的女人,裹着棉袄包着头巾,一脸安详地坐在灶台下拉着风箱,红红的火苗衬着她们通红而质朴的脸庞。大铁锅里,是翻滚热烫的腊八粥,揭开锅盖的瞬间,一股子玉米豆、黄豆、红萝卜、豆腐的清香从厨房里满溢出来,连整个村子都飘满了腊八粥的香气呢!等到日上竿头时,你会看见,门口的土堆上,男人们蹲在上面一人端个老碗,一边扯着嗓子闲侃,一边吸溜着往嘴里刨,吃得酣畅淋漓。至于我们小孩子,更是围坐一团,相互瞅着谁家碗里的豆子多,谁家的萝卜丁切得方正,争辩声,欢笑声,顺着村子传得老远。
      乡村年事也在母亲的花棉袄和新鞋子里。腊月里,也有暖阳中天之时,村里门前屋后、院边篱侧,母亲和一帮子村妇们围坐在一起,缝棉衣、纳鞋底、做鞋帮、钉鞋扣,綉鞋垫,好一个忙活。她们时而窃窃私语,时而笑语飞扬,一张张笑脸被暖暖的太阳烘得如同一朵朵绽开的石榴花。依然记得母亲做的棉袄棉鞋,颜色鲜艳,软和厚实,或碎花星星点点,或牡丹艳丽朵朵,穿在身上的那份妥帖和骄傲暖心窝;依然记得心灵手巧的母亲一阵穿针引线之后,“孔雀开屏”、“喜鹊登枝”“百鸟朝凤”等图案,活脱脱的铺就在鞋垫之上。这一群扎堆的女人们,一针下去,红的是花,绿的是叶,女人们脸上漾出动人的微笑,让人怀恋。
    临近年关,乡村的集市也会一天天的沸腾起来。那会儿我们小孩子赶一趟年集简直幸福大了去,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呢!三里之遥的疙瘩土路,伙伴们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镇上。哇,好一派人仰马翻的年集景象呢!人们摩肩接踵在窄长的街道上,一步步往前挪着,年集上的东西也是真是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有卖针头线脑、鞋帽、手套等小百货的;有卖瓜子、花生、水果、红糖、烟酒等副食的;有卖油、盐、酱、醋和各种调味品的;有卖扫把、笊篱、碗筷、铲勺等日用品的,也有卖锅盔、油糕、麻花、粽糕、羊肉泡等小吃的;还有买年画、吹糖皮人和耍把戏的……我看着所有和父亲和母亲一样勤俭节约的乡下人,从棉衣里面一层层掏出卷得皱巴巴的票子,十斤猪肉、一斤花生米,几瓶老白干等过年用的菜,一件件往回搬着,碰到物美价廉称心如意的,满脸像开了花似的。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乡下人叫“祭灶”,顾名思义祭拜灶王爷,他老人家吃饱了,全家一年不会饿肚子。记得这天不能清灶灰,不能扫锅台,不能动风箱。待鸡归笼、鸟归巢时分,婆虔诚地跪在锅台下,嘴里念念有词的请出灶王爷、灶王婆的画像,用糨糊贴在灶台对着的墙上。画像两边的对联是:上界言好事,下界降吉祥。横批是:一家之主。画像的前面,摆着供品:粘牙的灶糖,焦黄的锅盔,喷香的点心等。其中,灶糖是让灶王奶奶吃的,因为她嘴馋好事、爱说闲话,一吃灶糖,牙给粘住,就不能乱说了。我记得婆做锅盔最好吃了,慢火烤,烤到微微焦黄,咬一口,酥脆的香,一种无可名状的满足与幸福。
    接下来的几日里,乡下人的年事更加纷繁而热闹了。娶媳妇的,杀猪宰鸡,鞭炮齐鸣,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好不喜庆;大扫除的,糊墙贴花,洗洗刷刷,前后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被单,连树梢上都有袜子裤头迎风飞舞;准备年吃的,蒸花馍、煎豆腐、煮大肉,蒸甜碗、炒臊子、压挂面,忙得连热炕头都顾不上躺,却乐得眉开眼笑,越跑越精神。等到年三十,贴门神、写春联、挂灯笼、剪窗花、请先人,一样都不能少,一直到除夕的晚上,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声中,终于迎来乡下人期盼已久的中国年。
    年事来了,乡下人的团聚就来了,这是乡村年里最让人动容的一幕。你看,通往各村的羊肠小道上,一个个小黑影在纷纷扬扬的冰天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渐渐的,那些小黑影近了,近到可以清晰的看见是支书家的大学生拎着大背包从北京城荣光而归,和他一起的,还有村里的泥瓦匠张四,一手背着铺盖卷,一手拎着行李袋,行李袋装满了乡下人平日里吃不到吃糖果和点心,抑或还有半年来装不下的思念和惦记。两个一起穿开裆裤玩大的伙伴就这么碰到一起了,相互看一眼,由意外到惊喜再到开怀,因为手被占着,只好用肩膀彼此使劲挤一下,算是礼貌。后来,当我自己也一次次走在这归乡之路时,才感慨万分:是哦,长久以来,家,许是山野沟壑处那几间土屋;屋里,许有儿孙满堂的欢声笑语,门口,许有柴门虚掩的慈母祥父,可就是这“家”哦,梦魂牵饶着归途中成千上万归家人的心房,阳春白雪也好,下里巴人也罢,此刻,不正如此吗?
    “正月正,串亲忙,喜庆在农家”,一点不假也。在这万象图腾的日子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忙碌了一年的乡里人彻底清闲了,拖家带口走亲戚串朋友成了乡下年一道亮丽的风景。自行车、架子车、甚至马车牛车的,全出动啦!你家初三,他家初五,不见不散。尤其是家家户户年饭里总下不了席面的臊子面,那汤儿,煎稀旺,那面儿,薄筋光,吃得客人红光满面。农家菜,凉拌的,清炒的,炖肉的,也是豆角青青,蒜苔嫩绿,辣椒红红,清淡爽口,原汁原味,让人唇齿泛香呢!依然记得,年迈的外婆几乎整个冬天蜷缩在她小屋的热炕上足不出户,可从正月初三开始,她老人家央求两个舅舅用架子车拉着挨家挨户走亲戚。舅舅给架子车厢里垫上厚厚的麦秆,铺上厚厚的棉被,外婆全身裹得像只蚕茧似的坐在上面。到了亲戚家,外婆坐在最上席,满口的牙几乎掉光了,她老人家更多的是在看一屋子的男客女客,孙男孙女一个个吃饱打嗝,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瓣似的灿烂。直到外婆去世后我才懂了:原来,外婆是带着念想去的,她想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看看自己生命里曾经的亲人,这样,她可以带着无憾走。
    乡村年事的收尾是在十五的元宵节。元宵节,吃汤圆,挂灯笼,这是华夏儿女流传了几千年的习俗。不过,小时候,我对吃汤圆并不感兴趣,那一盏盏红彤彤的灯笼却是我的最爱。记得村里的五伯有做灯笼的手艺,每年一家人围坐在热炕头上,一把剪刀、几根竹竿、几片彩纸或彩纱作原料,用刀片将竹子破成又薄又长的竹条,将细长的竹条弯成需要大小的圆圈,然后,剪纸的、描画的、粘贴的,一道道工序下来,不一会儿,就做成了彩色鲜艳形状各异姿态逼真的灯笼,来点缀着古老而传统的旧历年。到了十五的晚上,天还没黑,孩子们迫不及待地点燃蜡烛,提起灯笼象燕子一样飞出院落。红红的灯笼映着飘飞的雪花,清凉中一丝丝的热气从灯笼的敞口处溢出来。慢慢的,门前的小路上,灯笼多了起来,一盏,两盏,三盏……几乎是一袋烟的功夫,满村的红灯笼像一条条俏皮灵动的彩带,孩子们嬉闹着,奔跑着,陶醉在这一片灯笼河里。夜深了,各家各户门楼上的大红灯笼已经被燃透了,也更亮了,一盏,二盏,三四盏…这盏盏灯笼,穿过幽暗幻化的暮霭和飘渺,闪烁着暖暖的柔和之光,仿若告我我,来年又一春,人间好锦时。这是一定的。
    提笔写到这里时,我记忆里的乡下年事,也随着时光的远去渐渐沉淀在岁月深处了。如今,虽然我的身边,旧历年会如约而来,也会有热闹和温暖遍及我身,但和少时乡下曾经纷繁的年事相比,总少了些让人深深的回味,也算一点遗憾吧。
梦回古寨
■ 飘 伶
    飘伶,供职贵州省石阡县公安局特警队。
    我一直在寻找,渴望有一个地方,山水多娇,柔情妩媚,婉若烟雨南群中钟灵毓秀的女子。
梦里,邂逅古寨(黔石阡县内的地名,被誉为“佛顶山中罕见的明清古村落”),她就是我心中期盼已久的天堂。
  ——题记
  
    古楼、古屋、古巷、古桥、古井、古树、古墓、古书、古风、古韵。那一夜,梦回古寨,邂逅古夜郎风情。
一排排低矮的青瓦木房,依山而坐,如老牛钝齿,轻轻咀嚼着历史岁月的酸甜苦辣;一条条阡陌,如挺笔延线,细细撰记村子男女的悲欢离合;一层层梯田,如诗画漫卷,默默丰盈季节风雨的春夏秋冬。风吹花影动,蜻蜓醉舞,霓虹剔透,村落升起一缕缕炊烟,蜿蜒的泡沫在空中尽情妩媚。羞涩的花儿静静地展开笑容,微微漾起梦幻般的眼眸,将旖旎的温柔垒在额头,朵朵柔情弥漫起涟漪无数……曾几何时,我去过那里。那山,那水,那花,那草,那木,那姑娘。
    清晨的小雨,飘飘洒洒,织成一片朦胧的轻纱,溅起一朵朵晶莹而冰凉的水花……一路奔驰,车窗外,绕梁三尺的仙音不曾停过,没能模糊渴望的情愫,自然荡起心中的涟漪。
    碧绿的山野,绽放的花朵,翻滚的麦浪……还未走进古寨,我就微醺迷醉了。
    车终于停下来了,一幅优雅的速写映入眼帘。婀娜身姿,明眸皓齿,身着一件白底红格的长裙,赤脚站在雨中,犹如戴望舒笔下那个丁香般的姑娘,在朦胧烟雨中正冲着我微笑,甜甜的,淡淡的,若隐若现,似真似幻。轻轻的,走近她,雨点摩挲着我的脸颊,多么的清爽,多么的温柔,多么的诱人啊!我挥一挥手,她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算是欢迎吧……哦!那就是夜郎古寨,纤尘不染的千年古寨。
    寨子的前方站立着两棵高大的楠木树,相距十米,似别具一格的寨门,我的脚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纯朴靓丽的山妹子灌下一大牛角米酒。
    穿过寨门,我看到了古寨的一切。
    紫薇、丹桂、桃花、李花,此时,纷纷给石榴花儿让出舞台。
    青瓦的马桑屋边,超凡脱俗的花儿,一张张侗家姑娘的笑脸儿,在碧叶间躲躲闪闪,羞羞答答,明媚春光。
曲径而下,峰回路转,眼前的古木房错落有致,一派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侗家田园风光尽收眼底;鹰击长空,纸鸢升腾,偶有鸡鸣犬吠……我的思绪随之飞跃。
    循着依稀的石级,漫步古屯堡,清风咋起还寒,穿越时空的隧道,感受先人们金戈铁马、驰骋疆场的英勇气概,剥开石壁上风干的苔藓,找寻古寨没落的痕迹。其上千沟万壑,怪石纵横,像“天狗望月”,似“白鹤掠翅”,如“金鸡独立”,惟妙惟肖。古屯的周围用石头砌成,断壁残垣依旧斜晒当年午后的阳光,女主人胭脂红艳,倚门颦笑。然而,那如诉如泣的风声仍不绝于耳,似乎在诉说着某个年月辛酸的历史。
    拾阶而下,便是“梓潼阁”,它是古寨文化积淀的载体,由一正次殿,两配殿组成,旧称“梓潼宫”,始建于明万历年间,明代永历八年又捐资建阁一座,圣像四尊,清代康熙六年修建左右配殿,圣像五尊。咸丰十一年,苗教企图烧毁未遂,同治六年重修,现有正殿五间,次殿三间,左右配殿两间,总占地面积约3000平方米,其建筑古朴、庄重。
    “梓潼宫”戏楼,为穿斗抬梁式二层歇山青瓦顶建筑,坐东向西,左右厢楼配有走廊,居中突出舞台,置“福”、“禄”、“寿”彩绘屏风,正面及两侧梁枋下饰卷草纹挂落,檐下装鹤颈椽及板。
    走过斜道,跨越歪门,阡陌的古巷,幽深静谧、古朴狭长,徒步巷道中,一切喧嚣顿时消融。漫步于四合院庭院和住房,古朴典型的民居,字迹斑驳的各种标语,千年不变的古龙门,让人顿生留恋。
    站呈“北斗七星”状的古老红枫树上,千余只白鹤在此安家落户,以致树冠白眉点点,成为一道闻名遐尔的靓丽风景。
    鹤太多,有刚学飞的幼崽落到地上,被道长救在院子的香炉后面,温暖的草药托起翱翔蓝天的梦想,也温暖着我飘泊孤寂的心。
    清绿的河岸,蓝色的天空,上千只白鹤,在梦里梦外飞来飞去,尽情欢歌和谐大美。
    伫足,仰首,振翅,回眸……皆是风情,皆是牵挂,皆是回忆。
    “白鹤只栖息在红枫树上,从不降落其它树枝。每年春节期间,它们都会留下一两只鹤看家,其它的远走高飞,几天后又全回来了,到底去了哪里?无人知道。”
    “每个夜里,它们更夫一样打鸣,准确到与北京时间上下不超过三分钟。”
    “小时候,每天早上,我们都会在林子里捡到一两斤幼鹤嘴边掉下的鱼儿。”
    “从来,没有见到过白鹤停止呼息的身体……”。一位热心的周氏老爷爷说。
    啊!这哪是白鹤,这分明就是凤凰!
    缓步慢行,一口民众集资修建的天福井,泉水从龙舌状的水孔中流出,渐渐漾开,清凉甘甜,一年四季从不浑浊,也不枯竭,养育着这里的人民。
    一座座古墓,诉说着一段段镜花水月的虚渺。数百年来,古寨人民一直推行勤、俭、忍、让、孝、礼、义、耕、读的处世之道,秉承勤学苦读之风,可谓人才辈出。
    雨,依然飘洒着,落下云层,落在高高的树叶上,落到草丛中,溅起一片轻轻乐音。远处,吊脚楼在一片比雾还要轻的声音里发现。那片木脊檩上盖着的青瓦是一个音箱,雨呢喃地响成天籁,那是古夜郎侗族人的木楼。
    撑开手中的油纸伞,沿着被雨水清洗过的路继续前行,脚步迈到清澈闪亮的廖贤河畔。极目四望,群山环绕,满目苍翠,奇峡、险峰、碧水、瀑布、溶洞集为一体,构成雄奇秀美的自然风光,让人心醉。长长的沙滩镶嵌在清澈的河水间,山间的瀑布似一串串珍珠挂在山腰,栖身于沙滩的水鸟不时飞起飞往前方,玲珑剔透的瀑布传来清脆的流水声,悬崖峭壁间一幅长长的天然壁画呈现在人们前面,绝壁和青山绿水构成大天然壁画可与画家笔下的国画媲美,还多了几分大自然特有的灵气。处处是风景,处处让人难以忘怀,引人流连,令人爱恋。
    雨知趣地停了,太阳露出了笑容,一切都显得那么清,那么新。轿顶山、狮子岩、猴子岩、月亮岩、文笔峰、“公公背媳妇”、小屯石林……这些充满着美丽传说的山座座奇妙,各有神韵。
    那天,就这样在古寨里徜徉,原野的风会把心海的杂念淘滤得干干净净;满目的自然美景会让人忘却自我,已然不知自身归何处;只想在这里静静地,静静地固存着,固存着……
    炊烟又一次升起,月亮已早早地爬上对面的山腰,鸟鹊归巢,牛羊下山,我也停下了步伐,被邀进一间古朴的农舍。前院摘的豆荚,屋后割的韭菜,山泉水点的豆腐,散发松香的腊肉,山中野蕨苔,才沐清泉,在柴火中涅磐,这顿丰盛的晚餐填满胃的回味,几度秋风,也吹不淡。
    晚餐后,姑娘们给表演起少数度民族民间舞蹈,我也跟着跳啊唱啊! 一行操着外地口音游客摁动了相机的快门。而我,快乐依旧,梦想依旧。
    咀嚼着这古色古香的山寨文化、乡村田园风光和醇雅原始的民俗风情,顿觉自己也消融于其中。
    多少情意,多少思忆,古寨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梦魂牵萦的古寨,你在我的生命里烙上了深深的印记。
    人已渐醒,梦不凋零。蓦然间,泊不住的遐思,憧憬,浪漫,如云,如水,如诗,如画,如月,如歌如泣,如幻如风,如痴如醉,点滴尽嵌残月中,思绪在古寨的别样里飘落,飘洒……
    离去的记忆,只化作梦里关乎古寨的一屋一角,一草一木,多想再看一看她的影子,再听一听故乡的声音,聊以慰藉遗失的魂灵。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如今,在十八大的暖阳普照下,古寨人民正在加快新农村建设步伐,迎接各位宾客前来探古寻幽。
    古寨,我的家。乡音,乡土,乡恋,乡思,在我梦里,在我心里!
    古寨,梦回牵动,一缕纯朴的乡情,一片热恋的故土。
泥土的味道
■ 白尚礼
    白尚礼,生于70年代末,甘肃天水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天水市作家协会理事、天水市秦州区作家协会秘书长。《秦州文艺》编辑。作品散见百余种报刊。有作品被大型期刊收编、选载。曾获过文学奖项30余次。著有散文集《岁月无声》《泥土的声音》和文史集《铁堂峡》。
    每次回老家,走在乡间熟悉的小路上,闻着田野里散发的泥土清香,我被故乡清新的空气,翻天覆地的变化,深厚浓烈的乡情所感染,所陶醉。
    如果是在每年四五月份回家,恰好能遇到一场牛毛细雨下过,整个空气中滋生一股新鲜的泥土味道,定会让你觉得神清气爽,舒逸盎然。此时,把自己彻底释放在空旷的田野中,张开双臂,敞开胸怀,大口大口地呼吸,骨头里都会渗进无数的清爽。这些还不算,再让带着温馨浪漫的雨珠儿给你一个意外的吻,整个身子飘飘然然起来,你伊然是个活脱脱的精神富翁。
    记得有位作家曾写过一篇《乡村的泥土》,他写道:“乡村是泥土做的,泥土是乡村的灵魂,它是上苍送给乡村最好的礼物。”我反复吟读这句富有诗情画意的诗句,一次次被它深厚得涵义所打动和感染。一个人如果没有和农村打过交道,没有和农村有过切肤感受,他就不可能有这样的认识,这么深刻的乡村生活见底。。
    乡村,是一个人一生挥之不去的牵挂。一个庄稼人,一辈子与泥土打交道,就会和泥土成为贴心的朋友,与它产生难以割舍的情感。甚至无形中会被泥土所感化,或多或少会带有泥土质朴和憨厚的脾性。泥土与庄稼,庄稼与人,都是上天安排好了的,谁也离不开谁。一团泥土,就是一篇百读不厌的文章。我们的父辈读过,我们的兄弟姐妹读过,甚至我们的后辈儿孙还要继续接着读下去。
    一个生命,又一个生命,在泥土里诞生,继而在泥土里滚爬摸打,相依相偎。成年后,一个生命和另一个生命,又在与泥土相依相恋中逐渐老了,直到连泥土也摸不动的时候,这个生命就被泥土融化了。
    从小到大,我们生活在泥土的世界里,不知不觉中,自己就变成一块活脱脱的泥土。泥土能够把我们的眼睛搽亮,把我们的心灵净化,让你变得明眸善睐,让你充满生活的灵气和激情,给你长大后面对生活的勇气和信心。面对着泥土,睁开你的双眼,你会惊讶,满眼都是碧绿的世界,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青青的小草,漫山遍野的野花,随便一脚踢出去,黄澄澄的泥土会带给你不断的惊喜。这是你就会发现,原来故乡是泥土的化身,泥土是故乡的眼睛、灵魂和整个身躯。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泥土是有思想的,也是有丰富感情的。我们生活在泥土的世界里,我们感受着泥土的呼吸,倾听着泥土的声音,高兴着泥土的高兴,快乐着泥土的快乐,疼痛着泥土的疼痛。然后,我们在泥土的世界里渐渐老去,最后回归泥土的怀抱,把自己彻彻底底交付给挚情挚爱的泥土,最后变成一抔褐色的,紫黄色的,金黄的泥土,或者是柏油色的,五彩斑斓的泥土,完美的与泥土融为一体,紧紧无法分开。
    在田野里,一个农人在精心的打理着自己的土地。在他的身后,整齐的田地在阳光下吐纳呼吸,放松着身骨在嗅着大地的味道。在他的前方,一头老黄牛紧贴着地皮,低着头用力,扶犁的父辈弓着腰,与黄牛配合的那么默契,一犁犁泥土在他们中间,舒坦成松软的海绵。小歇间,老黄牛便匍匐在土地上,大口大口地吸氧,父辈们将赤裸的双脚插进松土里,感受着土地带来的舒心快感。顺手捧起一捧泥土,放在鼻子底下深深一嗅,如饮一杯黄酒,甘醇甜美,令你心旷神怡,沁入心脾。
    热爱泥土,就是热爱我们的生活,这其实是一种活生生的生活写意。在我儿时,常常看着大人们匍匐在泥土里,甚至把自己的脑袋重重的埋进泥土,我总会不解得看着他们,难以想象那种动作的意义和内涵。后来,我也试着把自己的脑袋埋进泥土中,或者静静的伫立在田埂边,看着父亲与牛和土地打交道,我会一句不搭一句的问父亲:“您能告诉我泥土的味道吗?”父亲说:“你可以趴在泥土中闻闻看。“对啊,每个人对泥土都有着不同的感知,你能说清泥土的味道吗?或许,谁都很难品全它的味道,这就是泥土留给我们终其一生,都无法弄明白的事实。
    有时我会想,这么浅显的问题,我问了一遍又一遍,固执的让人难以理解,偏激的让人感到厌恶。是否,这就算我对泥土神圣的玷污呢?是啊,泥土就在我们脚下,自己闻闻不就知道它味道了吗?有时,看着父亲和牛亲昵,我想也许老黄牛最有权威回答,它吃草的时候,嘴巴一直紧贴着地皮。它休息的时候,整个身子卧在泥土中,匍匐着大地休息,哪能不知道泥土的味道。
    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轻轻捧起一捧,屏住呼吸深情地让鼻子与泥土保持最亲近的距离,一股旺盛生命的芳香,夹杂着祖先的血汗和身躯化为泥土的味道,更有花草,水汽和各种庄稼的天然香气的混合。我伸出舌头更深的感知,竟是酸涩苦咸,五味陈杂。或许,泥土的味道就是这样的吧,自己也说不出个把道理,就是不知我的品味,能否在老黄牛那里,勉强算个及格呢?
    在故乡的世界里顽皮,不知不觉就把自己丢了。等到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人流如潮的都市,懵懂的思想禁锢在柏油和钢筋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庸人自扰的时候,泥土就成了我这生无时无刻的牵挂。如今,生活在方格子中,时常会不断回想起故乡的样子。自己的根在乡村,心也时刻飘忽在乡村的世界里,那股泥土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的感觉,始终让人粗糙得真实,又原始得很自然。有时候,忘着窗外随风飘舞的落叶,思绪会习惯性的追逐着,好像心里也是漫天飞舞的落叶,萧萧瑟瑟思念之心油然而生了。或许,这就是依依乡情吧。
    一个人,一辈子有着对故乡的留恋,对泥土的眷恋,离开了熟悉的土地,就会永远找回不到根,找不到以前的那种记忆和感动,于是便只剩下回忆在心中。其实,自己知道,一个始终钟爱泥土,离不开泥土,骨子里沾满泥土颗粒的人,只有穷其一生,把自己与泥土糅合在一起,才会感知生活的意义,生命的价值。
    泥土的气息,泥土的味道,就是自己生活的味道,生命回归本位的味道。
远去的乡情
    村庄老了,老的没了以往熟悉的喘息声,没了一丝一缕的牵肠挂肚,没了日思夜想的故人情愫。
    这几年,我很少回老家。偶尔有事走一趟,匆匆的去,匆匆的来,少了儿时的很多激情。前一段时间,接到老家打来电话,说村里又去世了老人,有几位生前还和我家关系很好,要不要回来吊个孝。父亲接完电话,心里总是很吃力,嘴里一直念叨着,离开老家才眨眼的时间,怎么说走就走了,像是没了自己至爱的亲人,眼眶里忍不住落下泪来。
    其实,恍惚间,我们搬离老家已经十四年了,父亲认为一眨眼的功夫,是因为对老家爱得深沉,一直心怀挂念,常常关心村里的人和事,每次去一趟老家,回来就对我们说,家乡确实大变样了,走进村里,之前熟悉的老人越来越少,年轻的小媳妇多了,蹒跚学步的孩童多了,见了面分不清谁是谁家的,就连十几年前还刨土掉鼻的邻家小孩,转眼都长成了大少年,见了面,是是而非,该打招呼,还是不该打招呼,连他都拿不准。
    父亲说的不错,老家确实大变样了。我还在老家的时候,村子里老人很多,进进出出,不是大爷二爷,就是大爸二爸,常常连我都记不清辈分,只凭着习惯性的称呼,一个不拉的问好。同时,村里小孩也很多,大多与我一般年龄,吃过晚饭,一呼啦的聚在场院,斗鸡,打土仗,赢四角,藏娃娃,常常是天黑透了,在大人的呵斥之下,灰头土脸的才回家。
    特别是农忙之季,场院里更是热闹非凡,邻里亲房,你帮我掀车,我帮你打麦,紧张繁忙的农事,在你追我赶的热闹气氛中,祥和愉快的度过。时常想起年少的时光,仿佛一切记忆还停留在昨天,停留在忙着做农活,干农事,和要好的伙伴疯了似的,穿行在田间里头,沟壑树林,掏鸟窝,烧洋芋,瓣玉米。要么下河抓鱼,溜冰耍雪,追野兔,挖蛐蛐。要么爬上窜下,摘野果,拾地软,剜猪草。
    那个时候,我们无所不玩,无事不干,好像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心里有想不完的小点子,时常乐不疲惫,津津有味,盘踞在老家的方寸之地,酷似一个个小混世魔王,充满着生机活力,激情四射,幸福怡然。
    时光飞逝,十几年的光阴,一晃而过,不管出于自愿,还是生活使然。匆匆间,我们从懵懂无知的孩童,都长成了小伙子,大少年,继而为了自己的小家庭,各奔东西,疲于劳碌。自从离开老家,整天忙于生存的压力,三点一线的生活,让我感到寡然无味,每当想起昔日浓浓的乡亲,捻熟亲切的一张张笑脸,一股沁人心脾的感觉,涌上心头,又上眉梢,是一种暂时的幸福,还是长久的隐痛,反正在我的心目中,很不是滋味。远离了家乡,远离了熟悉乡情的心,总是找不到自己的根,安放不了一颗孤独寂寞的心灵。
    这两年,如果没有事情,我很少回老家。家里人也和我一样,刚离开村庄的那几年,零零续续,总是要找个理由回去一趟,慢慢地,村子里熟悉的老人,一个个相继去世。年轻的小伙子,卯足了劲,丢弃旧院落,在镇子周围,盖起了漂亮的两层小洋房,村庄便日益显得冷落起来。
    特别是我家老院周围的邻居,先后都搬到川地里,川地离镇子和公路近,盖了新房,便于做生意,开店铺。甚至还有的人家,举家外出打工,很少回家,院落日渐荒废,野草横生。如今,通往后村的道路,很久没有修整了,枝枝杈杈的洋槐树,横七竖八的遮住了乡间小道,车前子,狗娃草漫道疯长,老村庄失去了往日的面目,取而代之的,便是整齐不一,新旧搭配咋看都不顺眼的新镇子,吸引着四村八舍的人,赶集凑热闹。
    我心里时常在想,乡村要发展,或许,新事物代替旧事物,是农村发展的必然趋向。特别是我的老家,与镇子相邻而座,就像如今的城中村,在整体开发的初期,势必建设的城不像城,村不像村。或许再过十来年,新城镇建设的脚步更进一步,小城镇也会像大城市一样,整体规划,我的老家将完全融入到新城镇中,彻彻底底的从我的视野中消失。到那时,我的所有童年记忆,我的难舍难忘的村庄,将成为永久的记忆和遐思。
    偶尔的机会,我又一次走进村庄,曾经熟悉的邻里乡亲,一个个离我们而去。甚至,连我童年熟悉的玩伴,稀稀拉拉,举家在外打工,生活的重荷,使得他们常年在外,难得见一次面。
    十几年的时光,已经带走我太多无法割舍的东西,包括我熟知的村舍院落,山泉小道,沟壑密林,田间地头,等等。或许,再过几年,我又一次回到家乡,经过自己的院落,路过村里的水泥路面,小孩子看着一个陌生的人,可能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因为在他的认知中,这个人就是一个过路的,或者是收废品、拣破烂,或者是做小生意、走街串行的人。
    人们常说,在人的一生中,有所牵挂和记忆是幸福的。对我来说,远去的乡情,失落的村庄,在记忆深处确是痛苦的。或许,再过几年,我也将失去心中对家乡所有的牵拌,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外乡人。
    回首间的一蓦,唯有泪两行。到那时,我该是多么的伤心啊!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19:48 | 显示全部楼层
柳成荫搏土造紫瑛  
■潘明月  吉维明
    潘明月,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无锡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化报》大运河文化专刊文艺编辑,发表过多篇作品并获全国散文奖。
   吉维明,原无锡市文联驻会干部,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出版个人作品集多部。
    女娲“搏土造人”,为人类和泥土缠绵的传奇和历史掀开了面纱,演绎着文化的璀璨和文明的艰辛。上天眷顾,给无锡二方好土,一曰“惠泉山下土如濡”(苏东坡)的无锡惠山泥;二曰“岩中岩,泥中泥”的宜兴紫砂泥。艺人妙手慧心,“点土成金”,惠山泥人和宜兴紫砂壶遂风靡天下为中华艺术瑰宝。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第五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评委柳成荫不辜负这二方好土,半个多世纪的“搏土”生涯,造成精品无数,无不立意高远、构思精妙、形象生动、个性卓然,张扬着鲜明的柳氏风格。欣赏柳成荫的紫砂陶艺近作,无论人物雕塑,还是茗壶器皿,惊其触手成春,奇其别开生面,喜其老而弥笃,目迷心醉、心悦诚服矣。
      1942年生于浙江嵊州市的柳成荫,自幼在叔父惠山泥塑名家柳家奎(第一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指导下学习绘画、泥塑。1958年进入无锡市惠山泥人厂创作组,拜师著名艺人周作瑞学习彩塑。从此太湖之畔的无锡惠山泥与柳成荫有着不解之缘。惠山泥人大多取材于惠山脚下水稻田一米深处的乌土,质地细腻柔软,可塑性强。传统惠山泥人分为“粗货”与“细货”两类。前者多为喜庆吉祥题材,如大阿福、老寿星、渔翁得利等,采用模具印坯,手工绘彩,造型单纯,用笔粗放。后者则以京昆戏曲为主,手捏而成,取经典场景、经典人物,生动细腻。清人周镐在《咏惠山泥美人》诗中呤道:“款款纤腰掌上珍,琅珏为骨水为神。”是对惠山泥人的生动写照。
柳成荫的惠山泥人作品堪称一绝而名声在外,当年国内许多艺术大师比如程十发、吴作人、唐云等都与他是好友而交往甚密,并以大师自己的精品力作来换取柳成荫的彩塑小泥人作品,此已成为美术圈内艺术家交往雅聚的佳话,可见他彩塑艺术创作的不同凡响。他创造出一系列形神兼备、既具无锡惠山泥人的艺术特色、又富于现代个性的彩塑泥人形象,以娴熟精湛的捏塑技艺、刻画不同人物的不同个性,平淡中见奇异,平实中见功夫。
   《少数民族》充分体现了惠山泥人在造型、色彩以及当代创新上的成就。身着不同民族服饰的人物,形态各异,造型简练,依稀还有几分经典造型大阿福的影子,圆浑浑、胖乎乎,却更为抽象现代。据悉,著名画家程十发生前曾对这款作品一见倾心,要求以画换泥人。另一作品《清装仕女》体现出对彩塑的重新审视。惠山泥人素来注重配色,“红要红得鲜,绿要绿得娇,白要白得净”。近年来,在工艺美术大师们的共同努力之下,彩绘工艺发展更趋向于细腻和成熟。这套《清装仕女》有别于传统惠山泥人明快亮丽的色彩,采用青花画法,呈现出魅力而幽靓、明快又沉静的青蓝色纹样。1972年,著名漫画家华君武收藏了其彩塑作品《李逵》、《关公》。同年恢复中国工艺美术后,柳成荫的23件作品入选全国工艺美展并获奖。1973年,其作品《李逵》和《关公》被著名画家吴作人收藏,并回赠自己书画作品。1974年,其作品《民族娃娃》、《关公》、《李逵》被海上著名画家程十发收藏。同年,著名画家陈大羽也收藏了《关公》、《李逵》等几幅作品,并回赠其书画作品。1978年,著名画家关良慕名来锡索要柳成荫作品,其后画家朱屺瞻也相继讨要其作品,他们都以自己的画作回赠了柳成荫。1978年,海上著名画家唐云收藏了柳成荫的几幅代表作品并以自己的书画作品回赠与他。同年,国家领导人叶剑英和彭冲等来锡视察,也收藏了柳成荫的作品。1978年打倒“四人帮”后,柳成荫相继有130余件作品入选全国工艺美展并获奖。1982年,时任中国美协副主席、党组书记、文艺理论家王朝闻在锡召开18省美协主席秘书长会议,点名要的会议礼品便是柳成荫创作的彩塑作品系列,当时由于数量有限,所以与会嘉宾只能抽签获取其作品。1983年,时任安徽省政协副主席,美协主席的赖少其来锡考察,老领导杨增推荐赖老去看看惠山泥人,赖老直摇头并说惠山泥人“俗不可耐”,当看到柳成荫彩塑系列作品后,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连说“很好!很好!天下第一泥人啊!”并索要了几件欣赏收藏。同时他还多次代表江苏赴澳大利亚、日本、香港等国家和地区考察、表演。在日本考察期间担任无锡市塑像代表团团长。
    紫砂人物雕塑,形神兼备为要,传神尤贵。柳成荫在紫砂领域更是独树一帜。“阅尽世人打草稿,超凡脱俗出精神”,人物“开相”是其一绝,有独到之处。《济公》醉眼惺忪中透露出机警和调侃。《布袋罗汉》熙和安然中展示“放松”和“放下”。《如意观音》的端庄温和中弥漫着慈悲的辉光。《竹林七贤》的特立独行中笼罩着放达和不羁的气势,在体格和性格,情景和情感,心理和心情的内外浑然中,刻划了活生生的“这一个”。法无定法,同一个人物的“开相”,他随心所欲,随机应变,持剑捉鬼的《钟馗》怒目圆睁,浓眉倒竖,须发戟张,执扇《钟馗》目光深邃,剑眉轩扬,须发舒张,醉酒《钟馗》醉眼朦胧欲合,须眉刚济,多角度张扬了这位神奇神祇刚烈雄健的气格和神化的人格。
    人物的形体构成,他妙思独远,自出机杼。善于以浑圆醇厚的团块结构和灵动简明的衣纹结合,凸显人物的体征“个性”和“故事”、“情节”。一苇渡江的《达摩》以“写实”手法塑之,衣袂悬垂微扬,躯干俊逸修长,一派胸中无我、坦然从容,把靠一根芦苇渡过大江大河的非现实场景塑得可信可服可佩。托钵披衣的《达摩》以“写意”手法,一袋披风裹身,只有外廓表面的起伏,衣纹褶皱等“笔墨”几乎简略至“空白”,透出凝思之脸和托钵之手,则丝丝入扣,刻画到位,简繁之处,入定悟真之志跃然而出。善于化用民间美学语言,强化传统审美内涵,民间雕塑“大头小身无颈根”等诀要被运用得出神入化。《寿星》头部占比近半,广额高颊,长须及腰,慈眉喜眼,氤氲着一团喜庆祥和之气;《刘海》以金钱钓金蟾,孩童原本就头大颈短,再夸大一点,更是童稚可爱。
    泥人是捏塑与彩绘结合,紫砂则纯塑而不彩绘,其中塑法的差异细微又巨大。柳成荫将“绘法”平面多彩的造型语言变换“塑法”立体单色的造型语言,细部的经营上更为着力,眉眼五官的“勾描”化作“塑刻”,清晰细微,强调光影效果;精心处理表层的平整细润,使紫砂独特的色泽和肌理充分呈现,表达了“五色土”的本色魅力。由于材质变化,高温烧成后如金如玉,柳成荫注重雕塑小件的把玩性,小中见大、以圆统方;对雕塑大件,根据静供观赏的特点,注重空间感和通透感。雕塑无论大小,都神采奕奕,意蕴无穷。
    紫砂器皿,是在实用基础上进化升华的艺术品,是以特定的身、盖、嘴、钮、把等要件建构艺术形象的。柳成荫在感悟“方非一式、圆不一相”的紫砂传统基础上,以雕塑之长专注于“花器”的创作,并偏重于形体构成更开放自由的“塑器”,走自己的路子。
    转换惯性视角,壶型富有新意是其一。传统以“葫芦”入壶,多为葫芦正立或前倾状造型,《福禄娃》壶以平置后倾的葫芦为壶体,藤蒂弯起成壶把,藤蔓生叶覆于壶上,或为壶盖或为壶饰,脐部吐出一花作壶嘴,既圆润丰硕又生意盎然,壶钮为一抱着脚丫的胖娃娃,煞是可爱。《济公醉酒》壶,醉济公趴睡在酒葫芦上,两者合成一壶,奇趣横生,济公伸出一足,恰成壶把,更是神来之笔。这些构思一反常态,前所未见,却符合壶道,注入新意。
    诠释“吉祥”题材,鲜活传统文化是其二。《千秋万代》壶以龙子“赑屃”驮千年寿龟为形,赑屃造型神奇,寿龟造型真实,真实和想像铸为一体,稳健从容,成为长寿、吉祥、幸运的文化“图腾”。《竹报平安》壶由竹段和鹌鹑构成,谐音谐意,造型颇有宋人花鸟小品的风范,“文人味”浓郁,文化内蕴深厚。《连年有余》壶,一尾金鱼,口衔莲菡、背盖嫩荷,仿佛嬉游于荷塘清波之中,富裕谐和的美好祈愿表达得含蓄又酣畅。
    探索个性“语言”,追求技精艺高是其三。紫砂传统技艺十分丰富,也如一脉流水,与时俱进,融入时代理念和时尚手段,以增强表现力。《梅妻鹤子》壶借鉴现代雕塑对传统壶式加以“翻新”“改良”,以“花器”《梅桩》为平台,以圆雕的仙鹤和高浮雕的隐士嵌入,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主题。《大吉祥》壶吸收民间雕塑的成熟审美样式,将民间泥人“粗货”圆雕技法升华,“公鸡”造型巨冠长尾,引吭高歌,“精、气、神”十足,富含民间审美情趣。《长生宝宝》壶不仅在造型上突破,以“开光”的浮雕形式把花生果粒变化为胖宝宝裸呈壶体之上,而且在壶体“花生壳”上仿真出凹凸有致的纹理,其近百凹坑竟以花生果实作工具直接压出印纹的手法,做出天然的肌理,和壶艺鼻祖供春制壶以手指内外按压,壶体上指肚螺纹累累一样,增添了别样意趣的审美愉悦。
    半个世纪以来,柳成荫始终如一地坚持自己的理想追求,坚持自我鲜明的艺术观点,坚守艺术家的优良秉性与品质实则难能可贵。艺术创作已成为他的一种生活习惯,总是锲而不舍,不知疲倦地潜心创作,一段时间过去,新作品便一批又一批地出现。如今,他虽已进入古稀之年,但为了紫砂陶艺的繁荣,为了惠山泥人的传承,他任然每天伏案13个小时,锲而不舍的精神令人叹服。
    林埇先生说:“难度者,难人所不能;深度者,思人之未思;高度者,做人之未拓。”抑成荫大师无论紫砂陶艺还是惠山泥人的作品,其难度、深度、高度均非常人所能为,别具一格,另有一功。柳成荫是健在的艺人中唯一全面专长雕塑、手捏、彩绘的国家级大师。“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著花”(顾炎武),期待着他更多精品问世,不断创造精彩。
食雀记
■ 王光龙
     王光龙,1988年生,安徽人,华南师范大学文学硕士,中国校园散文诗学会理事,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在《福建文学》《天津文学》《散文诗》《散文诗世界》《当代小说》《羊城晚报》等报刊发表文章近二十万字。
    父亲关好门窗,用破衣服堵住缝隙,拿着一根长竹竿就侧进门里去了。
    阳光和暖,把篱笆墙外的杨树影子剪裁的七零八落,随意地丢在院子里。摊在簸箕上的稻谷,黄灿灿的,散着陈年的灰尘味。一些黑皮的谷虫从稻里面爬出来,没跑多远就被晒死了,啪啪作响,散着尸臭。麻雀落在屋脊上,看似在专心啄理着经年的茅草,却一直在窥视着院子里的一举一动。待人一走开,它们就若离弦的箭一般俯冲下来,落在簸箕边缘,迅速地叼下几粒稻谷就弹走了。奶奶坐在门前,手里拿着根柳木棍,嘴里喝喝地赶着鸟雀。她步履蹒跚,多年的贫穷年岁堆积在她的身后,把她推的跌跌撞撞,就算如此,她也要挪动风烛之年的躯体去对抗着这些不速之客,保护仅有的粮食。不懂事的我,倒喜欢那些鸟雀下来。我拿着一个筛子,里面撒些秕谷,用木棍支起来,一头系着长长的细绳。这是我在鲁迅《故乡》里看到捕捉鸟雀的方法。不过,他是在冬天鸟雀寻觅不到食物的时候,此时,却是在盛夏。鸟雀不吃我撒下的秕谷,它们很挑食。刚打下来的粮食,有股稻叶的清香,晾晒在院子里,金黄中带着湿润,像是蓄满了浆汁,也像是沾满了一清晨的露水,垂涎欲滴,鸟雀们争着尝食。
    我一直不曾明白,那样一个粮食极其贫乏的年代,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鸟雀。一碗稀薄如镜的稀饭,蹲着在门口吃。鸟雀会冲下来踱步在你面前,毫不胆怯,反而虎视眈眈,饥饿已经让它们忘记了畏惧。饭吃完后用水冲洗一下和洗锅水倒在狗彘的盆里,人还要站在旁边,防止躲藏在树枝上的鸟雀抢食。不过,那些鸟雀最终会败下阵来。因为,我们不仅要保护自己辛苦收割回来的粮食,对那些鸟雀的肉也早已觊觎着。
    那是一个贫瘠的年代,饥饿蚕食着我童年里的记忆,为了填饱肚子,鸟雀早已进入我们狩猎的视野。
    门口树上密密麻麻的鸟雀,父亲大声一喝,它们便如扑面而来的灰尘般惊动。家里的母鸡暂时杀不得,要留着生蛋孵小鸡。父亲就对着嘴馋的我问:中午吃麻雀肉好不好?一听说有肉吃,我便欣然如雀跃。父亲卸下两根撑蚊帐的竹竿,用麻绳绑在一起,顶端绑着一把破扫帚。父亲把门关的严严实实的,不让我进去。我就守在门外,听着门里父亲乒乒乓乓地打麻雀。
    这是夏日难得的慵懒,父亲追打麻雀的声音如石子落水般渗透我的梦境,慢慢呈现出记忆里的涟漪。
    爷爷早逝,奶奶带着七八个孩子度日。我说过,那是一个贫瘠的年代,可是人口和鸟雀一样,每一家都是成窝成窝地出生,没有饮食的盼头,只剩下男女之事。一个弱妇,拿什么去喂养这些张嘴求食的子女?没有饭吃,人像被收割的野草一样成片地倒下,最后只剩下一个女儿和年纪最小的父亲。为了让父亲活下来,奶奶把父亲抱给亲戚家寄养。寄人篱下的日子让父亲懂得生活的艰辛,他给人家放牛,去开山打石头,直到最后娶妻生子。走过饥饿,才懂得没有什么比活下来更加幸福。可是,我自幼身体羸弱,家里的寡饭淡汤根本就不能供给我正在发育的身体。看着枯瘦如柴的我,奶奶好几次都暗暗地掉下了眼泪。父亲没有说话,一有空闲就出门做些零活。他时常从外面带回几个干瘪的梨、一袋饼干或者几颗糖果。这是他中午在外干活时,午饭舍不得吃,省下来买给我的。我像是一棵先天营养不良的嫩芽,父亲想尽一切办法给我生长的季节里添加一点养分。所以,父亲就把那几只麻雀引到屋子里去,想给我的饭菜里增加一点荤味。
    我守在门口,把蛇皮袋放在地上,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四面土墙围成的院子里,有晒着的稻谷;有奶奶靠在墙角里,眯着眼看着周围的动静;有父亲在家里支撑着一切,一种安适感让我的童年感到踏实。父亲打开门,身上沾满了灰尘,显得很兴奋。我看见他手里拎着几只灰不溜秋的麻雀,有的已死,全身伤痕,有的还在挣扎,动作迟钝。父亲放下竹竿,我看着他去厨房拿了菜刀向池塘边走去。
    父亲面前是池塘和麻雀,我的面前是父亲的背影。我没有走进池塘去看父亲如何剥洗麻雀,我能够想象池塘里的水被染成淡淡的腥红。我在围墙边看野草里的虫蚁;看池塘边几棵槐树青翠的叶子;甚至看看天空浮云的模样,希望能够赶走脑海里的那片腥红。
    父亲煮好麻雀后,端上桌子。虽然有些香味,可我还是不肯动筷子。父亲问我为什么不吃。我说我怕。麻雀太小,没有怎么切,一大碗汤里漂浮着几个光溜溜的麻雀,让人不寒而栗。父亲笑着说,他小的时候,没有吃的,连老鼠草根都吃过,能活下来就不错了。父亲虽然这么说,我就是不肯吃。没有办法,父亲就劝我用汤泡饭吃,我才勉强吃了一碗饭。后来,父亲打到麻雀后,用平时舍不得用的香油炸,或者整个地煮。还自己吃的津津有味地来引诱着我尝一块,可是这一切都不能开启我的牙齿,我拒绝吃那种生灵,觉得野蛮和恶心。
    远走他乡求学后,我离开了父亲和田野。我生活在没有稻叶沾满露水的城市里,也听不到麻雀成群地蹲在房脊或者电线上叽叽喳喳。有时候,我觉得我当年拒绝吃那碗麻雀是种倔强的残忍,让父亲的心灵得不到救赎,那是对一个孩子的愧疚。而我长大后的离开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奈的残忍?我把父亲丢给了时光的锋口,让他还在和一辈子都纠缠不清的泥土里挣扎,我却袖手于城市的天空下回忆那碗麻雀,让父亲在乡间对我朝思暮想。
    如今,父亲已经年老,却还在为我未来的饮食而担忧。在父亲眼里,我永远只是站在他身后看他追打麻雀的孩子。那碗没有吃到的麻雀,我一生都不可能知道是什么味道。也许只有父亲,才能懂得一只麻雀的滋味。
父亲的背影
■ 王建成
    父亲年老了,蹒跚地向前走去。佝偻而厚实的背影却留在我视线里,幻化成遥远年代的记忆,依旧是那样亲切那样熟悉。虽然今天他已逝去,但时时会让我想到童年记忆中一次见到父亲背影的情景。
    小时候,我记得父亲好象是长年下乡蹲点。那时的干部组织纪律性很强,下乡就是下乡,特别是父亲,当兵多年,更是如此.平时服从性强,不到规定的时间不回来,所以一二个月难得回家一趟。过去通讯工具差,不象现在到处可以通电话,那时什么事都是托人带口信。我和姐姐跟母亲在家,因为很少看到父亲,所以格外想念,父亲好久没有回来,母亲常在嘴上念叨:“已经去了20多天!”“天气凉了,怎么不回来拿衣服!”这些话更加深了我们对父亲的思念之情,好象家中的一切都围绕父亲转似的。我们家是外地人,父亲部队转业在这山城小县安家,也没有什么亲人走动,父亲是全家人的精神支柱。那时太小,对于父亲我们是又亲切又陌生,想见又怕见。依恋之情似懂非懂,也不会用语言和行为来表达。记忆中好象父亲每次回家来总是抱着我们亲了又亲,还要带上街去玩,买些东西给我们。父子之情融融,但没多久又走了。
    最记得一次,大约是在1963年冬季,我正上幼儿园小班。那一年我也稍懂人事,父亲大约有二三个月没回家,也没有口信带回,母亲一直念叨,我们心里也一直想着父亲。一晚半夜,父亲终于回来了,我睡得迷迷糊糊睁不开眼,朦胧中好象父亲和母亲讲了很久的话。第二天一早醒来,果然看到父亲坐在床边看我们笑:“起来吧,看,又都长高了!”父亲替我穿好衣服,又替姐姐穿。吃饭时,我们坐在桌前,深情地看着父亲,母亲说:“快点吃吧,你爸爸马上要去出差!”我们刚高兴的心又马上“沉”下来,心里很难过,望着父亲。父亲似乎也看出我们的心事:“爸爸过几天就回来,你们在家要好好听妈妈的话!”说着父亲从口袋掏出几个分币,每人给了五角钱。那时的钱值重,五角钱也不容易。饭后,父亲摸了又摸我们每个人的头,肩上扛个旅行包向母亲打个招呼就出门赶火车去了。
    望着父亲出去的背影,手摸着他给的分币,我鼻子一酸,眼泪似要流出来。趁母亲没注意,我赶紧跟了出去。母亲在后面喊了很多声,我都没有回头。在离父亲20多米远的身后跟着,跟着。那天早晨,约莫8点多的光景,冬日的阳光来得晚,天气阴沉,雾霭厚重,视线10多米外都是朦胧而模湖,天地间与我幼稚的心一样显得格外沉闷。父亲走出院子,穿过小巷,走到街上。那时街上人开始已经很多,父亲沿着鹅卵石的街道大步地向前走去。父亲那穿着蓝色中山装浑厚挺直的背影,在穿梭人流中那样清晰,一直牢牢地吸住我的视线。是啊,父亲不会想到,他的儿子、一个才4 岁初通人事的孩子对他是那样依恋,对离别是这样伤感,心中会涌动这样强烈的父子亲情。很久以后我慢慢大了,曾在心里无数次问自己这是为什么,我不知道。父亲,是幼小心灵的依靠,是温馨,是希望。一个人的成长,一个家庭的欢乐,既要母亲的慈祥,又要父亲的抚爱。象天上既要有太阳,又要有月亮,才会幸福美满。
    那天早上,我跟着,跟着,那天早上天阴雾重,人流很多起来,眼看父亲的背影消失,我又赶紧追上几步,这样不知多少次。后来走了大半条街,离家太远了,前面的路很陌生,我害怕不敢跟下去,只呆呆地站在街心望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手攥着父亲给的角币,心里不住地难过要哭。当时年小的我也不会用什么语言表达,只嘴里一直念叨:“给了五角钱,给了五角钱……”
    这一次情景,可谓刻骨铭心,我一直记在心里。以后多少年,每次我看到父亲的背影,就会想起幼小时这一次望父亲背影的情景。我忘不了小时对父亲的这种感情。这种感情让我无数次留意父亲留给我人生温暖的背影:那风雪中送我到幼儿园,一身雪花转身而去的背影。那初次参加工作时到外地学培训父亲送我上火车离开的背影。那在小学三年级一次我得蛔虫病住院父亲一周没合眼在床边照看,出院回去走在前面蹒跚的背影……父亲的背影,成了年幼到今天我心中一个亲情的象征,成了我头脑中永远不去的怀念。如岁月的涟漪在我人生的大海中荡涤,时时涌起我心中无限美好的记忆和感激。虽然我到了成年的时候,由于性格等一些原因,我对父亲并不喜欢,甚至有些抱怨,但不影响我年小时对父亲背影那份真挚的感情。
    父亲的背影是温馨,是幸福,是希望,是儿女一生的精神支柱和感情寄托。历经人世沧桑几十年,经历了母亲与我的生离死别。特别是今天我也作了父亲,我懂得了父亲,更理解了父亲的感情,更体会到人生父亲的艰辛,以及对自己儿女的真挚情感。父爱是一种艰难的人生含蓄,从没有母爱那么直接,一生中就是留给儿女的中或许是一个眼神,或许是一个背影,也会让儿女思索不已,感念不已,这也许是那次父亲的背影留给我的启示。
       2012年7月已九旬的父亲去世,艰难走完了他生命的全部历程。母亲前些年去世后,父亲原本挺直厚实的背影开始惭惭变得佝偻而衰老,特别是二年前病了一场后身体差了。我知道经受了母亲离世的苦痛,父亲往后的时日不多。在追悔的同时,更感到家中亲人的珍贵。“父母在,家就在”,这句话的含义我也更加深切地理解。兄弟姐妹沿着各自小家延伸到父母的大家,亲情孕育着每个家庭幸福的永远。 所以在父亲的晚年我几乎住在父亲这里,每天看他外出走路锻炼,我会跟在后面送出很远,很远。望着那熟悉而亲切出去的背影,刹那间会在我脑海中化作那次跨越40多年凝成的一瞬,一种特殊的感情顿时涌上心头。父亲的背影留下那纯朴的相思,那温馨的怀想,那真挚的亲情,已牢牢定格在我生命里,久久地挥之不去!
历史的存照
■ 杨 达
     杨达,安徽省作协会员,著有散文集《苦海攒珠》。
    路遇爆米花,和一位炸爆米花的老人。在一个两条巷子的交接口,屋顶切割出一块铺满阳光的空地。他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戴着一顶灰色的开司米织帽,外面套了一件深蓝色却己泛白的老式中山装,下身着一条浅褐色的粗布裤子,脚穿一双黑灯芯绒面的“四块瓦”棉鞋。他左手摇着一个直角Z字形的摇把,摇把连在一个五六寸见方厚约两寸的刷了绿漆的铁匣子上,匣子侧边伸出一根同样绿漆的直径约两三寸长约一尺五的铁管,铁管口处又接了一根好像竹筒的管子,直通到一个装涂料的铁皮桶制成的简易煤炉,随着他不停地摇把,火焰烈烈,猩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一只架于其上的翻滚着的黢黑的“铁葫芦”。在摇动的间隙,他从煤炉边的另一只较矮的铁皮桶里挖了一勺湿煤填入炉中,然后双手又不停地摇,摇风箱,摇“铁葫芦”,大约十分钟,爆米花熟,他顺手牵过身边一条口径约两尺的形似海生胖头鱼的胶口长布囊,把“铁葫芦”的一端旋移入大张的胶口中,抬起右脚,踏在“铁葫芦”的端口机关处,用力一踩,只听“嘭”的一声震天响,成熟的爆米花一粒不剩的被强大的热气冲进了长布囊,然后又悉数倒进红方便袋里,膨化的米粒,粒粒圆润,个个白胖,像无数初诞的米娃娃,带着一身温热的香气,来到人间,好不惹人喜爱。一个等侯的妇人笑盈盈地接过他递与的方便袋,同时给了他七块钱,他塞进口袋,然后又从身后立着的两只蛇皮袋里舀出一小瓷缸黄灿灿的玉米,倒进“铁葫芦”里,开始如法炮制地爆玉米花了。
    看着眼前的物事,思绪的云朵不由得飘向童年时那个似真却幻的片景:下午放学时分,初冬时节的小镇,供销社的门前,一个面目模糊,罩着黑布长围裙的灰色的身影,坐在X形的马扎上,一手“咵嗒咵嗒”地拉动着木制的长方体风箱,一手摇动着永远是黢黑的“铁葫芦”。 “铁葫芦”似一个偌大的黑磁石,牢牢地吸引着一大圈稚气好奇的眼晴,那目光,仿佛炉火一般的炽烈,彷佛那“铁葫芦”里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当要“铁葫芦”要开膛时,那些眼睛们忽一下作鸟兽散,“嘭”的一声,“秘密”揭开,“胖头鱼”的大口里吐出的,是那其实早已知晓却又永远被谜的白米花或玉米花。于是,眼晴们笑了,欢喜地笑了,诱惑的笑了,热羡地笑了。就有几双眼睛忽如旋风地跑回家,不一会儿,用斑驳了瓷色的大脸盆端了白生生的米,当然还有作为加工费的钱来,不一会儿又端着满脸盆白暄暄香喷喷的米娃娃,在众眼睛的注视下炫耀地小跑着回家了……
    然而,这童年的物事,于我,已有三十多年未见了,仿佛一个杳然无迹的梦。此刻不期而见,我己不再有那双童年的眼睛了,但心底里还是生起一种久违的温情。
    我不无惋惜地对晨说:哎,要是带照相机就好了。
    老人接话说:有许多人都照过了,报纸都登了,电脑上都能查到。
    老人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一丝炫耀。不知他是否知道,走进报纸和电脑中的他,以及与他相守的这些物事,不过是成为了一种历史的遗存。就像这些买爆米花的大人们,我相信他们在吃这爆米花的时候,不仅是在吃一种口味,同时也是在吃着一种从童年时就萦绕在记忆中的情愫或意味。正如刚才那位买爆米花的妇人说,她在小时候就喜欢吃爆米花。而看她的年龄,己有五十岁朝上了,可见爆米花美丽了多少代人的童年。
    妇人还说她以前见过这位老人,还知道他住在XX圩。于是又问他多大年纪,他说他七十二了。这令我很有些吃惊:七十多岁的老人还炸爆米花?于是又探问,老人又很愿意说,于是才知道他是单身,没有成过家,又究其原委,是因为他家成份不好。他爷爷是中医,后来有了钱,买了地,买了房,县城的某条街上都有他家一片很大的产业。他父亲是国民政府财政局的一位科长。不过那时的财政局不叫财政局,叫钱粮会。所以在上世纪中叶的“土改〈土地改革)”和“镇反(镇压地主、右派、反革命、富农、坏类分子)”时期,自然是在劫难逃,被划为“地主”成份,其父作为政治犯,坐了十五年大牢。
     现在的年轻人,当然己经不知道当年的那些极端暴烈的风暴摧毁了多少家庭与个人的命运。然而风暴虽己过去,但伤害早己铸就,不可逆转。
    我又问:你有没有办五保?
    我不是五保,是低保。
    一月多少?
    两百多块。
    你老了怎么办?
    到敬老院去。
    我不知该再问些什么。我的目光又盯着那个被煤火煎熬的“铁葫芦”,那么的黢黑,仿佛浓稠的化不开的夜色。
    这时,有一个骑电瓶车的女士路过,见爆米花,问价,付钱,可她又嫌米花小,老人于是很干脆地把钱还给了她。
    我也走了,竟没有买一袋爆米花,不是忘了,是怕这样的爆米花,我吃不出童年的那种味道了。
怀念母亲
■ 南 星
     南星,陕西洛南人。生于1979年10月。先后在《美文》《华夏散文》《延河》《经济日报》《中国文化报》《中国建设报》《中国建材报》《教师报》《渤海早报》《现代教育报》《陕西农村报》《陕西工人报》《西安日报》《商洛日报》《民族日报》《荷泽日报》《山东教育报》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二百余篇。
    我一直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包括思念;我一直以为,岁月会侵蚀一切,包括回忆;我一直以为,忙碌会忘记一切,包括痛苦。然而,面对母亲,我才深深的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包括怀念……
    我怎么也不肯相信母亲会走的这样匆忙,却不得不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无情事实。2011年农历12月16日下午六点多,外甥打来电话急促地说:“舅,我外婆栽倒了,赶快叫救护车……”当时还在吃晚饭,匆忙放下饭碗,给在县中医医院工作的一个老乡打电话,正好他就在我家后门口,当我赶到他跟前时,家里的电话又来了,说村里的医生已在家里。我赶紧把电话递给医院老乡,只见他问了母亲发病的一些情况后,脸色一下子沉重了起来。他告诉我人可能不行了,让我赶紧和妻儿回家,当时我的脑子嗡的响了一下,思想一片空白。我强忍着巨大的悲痛,急忙和妻儿从九十多里外的县城往回赶,到家后母亲已经走了近两个小时。拉着母亲还有余热的手,看着母亲像似睡着那平静慈祥的面容,我悲痛欲绝,放声痛哭。我们姊妹五人携着一家大小几乎在同一时间赶到家里,此时此刻,都控制不住万分悲痛的心情,长跪在母亲的身边拼命地哭着、喊着:“母亲啊,你怎么这样狠心呀,为什么撇下我们不管,独自去了呢?你让我们今后怎么过活呀……”,悲怆的哭喊声就这么一直延续着。
    母亲走的太匆忙了,那天一大早,三姐打来电话说母亲感觉腿有点软弱无力。我赶紧给家里打了电话,当时母亲的声音还很洪亮,说她没事,让我别操心。当时,我反复叮嘱母亲,让村医赶快把点滴挂上,不行的话,我中午回去接她来县上住院。
    那段时间,临近年终,一摊子工作等着去处理,忙得让人无法脱身。过了一个小时,我打电话到家里,外甥接住电话,他告诉我村医已经给母亲做过检查了。当时,村医还在电话里告诉我,母亲是心脏病又犯了,不要紧,让我不要担心。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外甥打来电话说,母亲感觉好多了。直到下午四点左右三姐还打来电话说,母亲的点滴已吊完,好多了。后来,听外甥说,母亲下午三点多还吃了一碗饭,一直和大姐、三姐、三姐夫又说又笑,还一一催促他们回自己家去。当他们都离开后,母亲给外甥说,她想下去转转,当时母亲自己穿好鞋,外甥搀扶着母亲刚走到院子,母亲说她想坐会儿,坐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也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不管外甥和邻居怎么叫,怎么掐,怎么做人工呼吸,都没能救活母亲。母亲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走了,前后仅仅只几分钟时间。我们就这样永远的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哺育、养育我们这个温暖的家。
    母亲出身贫寒,家里人口又多,十九岁和我父亲成亲,当时住在又破又矮的房子里,生活十分艰苦。常听父亲讲,家乡地少地薄,连年遭饥荒,家家户户都没粮吃。当时家里还有三位老人,在那个饥荒年代,连饭都吃不饱的父母还得起早摸黑拼命地干活。当时能吃的东西很少,除了榆树皮,就是山野菜,就这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每次吃饭的时候,母亲都是先给家里的三位老人盛,然后给父亲和我姐姐吃,最后一碗才轮到她,糊汤稀的就像面汤。
    我是父母亲最小的一个孩子,上面有四个姐姐,由于家中缺少男劳力,母亲不但承担了繁重的家务活,而且还经常下地劳动,
    担挑收种不亚于一个男劳力。每到春暖草绿的日子,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母亲总是肩扛锄头,手拿柴刀,挥汗如雨的垦荒种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后来母亲的头发花白了,腰杆弯曲了,也还舍不得退出曾养家糊口的田园。
    记忆中母亲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做得一手好饭菜和针线活。凡来我家的客人,都非常喜欢吃母亲做的饭菜。母亲是个会过日子的女强人,什么事都不愿落在别人后边。她就像一台永不停息的发动机,没黑没明的忙碌着。她白天下地干活,晚上还不顾一天的劳累,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地给我们缝补衣服或做布鞋。小时侯,我们最盼望的就是过年,过年除了能吃上母亲为全家准备的一顿比较丰盛的饭菜外,还能穿上母亲为我们缝制的新衣服和新鞋子。
    后来,随着父母的渐渐年老,几个姐姐相继嫁人,我又在外地上学,家里的农活越来越缺人手,好在几个姐夫农忙时前来我家帮衬,情况才有了好转。参加工作后,我和妻子都在乡下小学任教,父亲就生病了,患的是肝硬化腹水,我和妻子那点微薄的工资都花在给父亲看病上。三年后,父亲还是离我们而去。处理完父亲后事,我和妻同时调到了镇上,妻进了中心小学,我从事了教育行政工作,周末才能回家一次。再后来,我的工作调进了县城,工作更加忙碌了,一个月才能回一两次家。每到周末,我总是到超市给母亲买些她爱吃的食品,回家和母亲叙叙家常。母亲每次对我都是千叮咛万嘱咐,教我好好工作,好好做人。有时,她还给我打电话,让我不论干啥事都要认真,千万不能干没良心的事,让我安心踏实工作,不要为家里的事操心。
    母亲是个坚强而又自尊的女人,温良和善,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好人。出身贫寒的她自从嫁给父亲后,含辛茹苦地操持着这个大家庭,无论多苦都听不到她一丝怨言。她从不依赖父亲,总是以自己的方式固执地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我参加工作后有了固定收入,家境慢慢地变好,在当时农村也算是一个有钱的人家了,可母亲却依然在田间辛勤地劳作着。我每次回家看望母亲时,讲各种理由,让她多加休息,不要再下地劳动。母亲听了总是盈盈地的笑着,答应不再下地干活了,可我走后她又依然如故。
    母亲辛辛苦苦地养育了我们姊妹五个,按照常理应当有一个幸福的晚年。我和妻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劝她来城里和我们住在一起,好好享几天清福。可母亲总是坚持说,她自己还能动弹,哪儿也不去,等她哪天不能动弹了再说,直到母亲去世,她还是住在她和父亲盖的那几间旧房里。为此,我心里十分难过,也感到非常遗憾,母亲含辛茹苦把我们拉扯长大成家,可到头来却没有享上一天清福,让我们尽上一天的孝。在她去世的时候,身边除了外甥,再没有一个子女,这件事给我留下了一个永远的遗憾。
    母亲的生命是短暂的,终年只有65岁。母亲去世的几天里,村子一些人都说:“老天不公正,好人无长寿”。这些朴实的农民,说不出华丽的言语,只能在心中默默地悼念着母亲。有位诗人曾经说过:“人生,从自己的啼哭声开始,从别人的泪水里结束。让别人洒下诚实的眼泪,数一数,那是人生价值的珍珠。”我很喜欢这首诗,母亲生命虽然短暂,却为自己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母亲走得很风光,亲朋好友和四方邻居来了好多人为她送行,花圈摆满了整个院子。但我还是按照母亲在世时的吩咐,一切从简,没有乐队,没有锣鼓,只有我们姊妹几个和亲朋,一夜又一夜的守灵。那几夜,亲戚们见我又悲伤又劳累,劝我去歇息,我怎么也不肯,我知道,我能与母亲相守的日子也只有这几天了,几天过后,母亲入土为安,以后再想见母亲,只能在回忆里寻找了。
    安葬完母亲后,雪下得出奇的大,从腊月一直下到正月,我一直呆在屋子里不想出门,静静的流泪,静静地思念着母亲。有时还忍不住担心,身体单薄的母亲在另一个世界的小屋内会冷吗?于是,我给母亲的坟上烧了好多的纸钱和木柴,以期能够将那她“居住”的屋子烧得暖和一些,将母亲孤寂的心暖热。在那跳动的火焰中,我仿佛看见了母亲慈祥的脸庞,感觉母亲似乎就在我的身边,每次我都尽量让那些火焰保持着最旺盛的状态,因为只有在那明亮的火焰中,我才能感觉到母亲与我同在……
    转眼间母亲去世快两年了,苦于无法在她的两周年祭日时给母亲上香、烧纸,谨以此文洒泪寄托我对母亲的无尽哀思与怀念。
生命的碎片
■ 王进明
    王进明,甘肃镇原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广东省青年产业工人作家协会会员,自2008年起有两百余篇作品散见于《小小说月报》《黄河文学》《当代小说》《中国散文家》《华夏散文》《散文百家》《山花》等,个人事迹曾被《深圳晚报》报道,有多篇作品获奖并收入文集。现供职于深圳某企业市场营销总部河北分公司。
    一个昂首和挺拔的军人,一个吃小麦面长大的西北汉子,一个怀揣文学梦想的青年作家,突然消失在匆匆奔走的人群中间,消失在陕西永寿路段的弯道里,再也望不见了。
    昨天,泾川作家王新荣还跟我说:今年春节回家过年时,我带你去西峰曹大鹏那里耍耍,小伙子人美得很,到时候咱乡党就能一起畅谈文学,交流感情了。不料现在……新荣的话还在耳旁,我却无法和大鹏碰面了,这种错失之憾,惋惜之痛实在令人伤心。
    曹大鹏1984年生于甘肃宁县,80后新锐作家。他很有天赋,14岁发表文章,15岁获得鲁迅文学院举办的全国少年作家杯征文佳作奖,16岁登上《中学生作文指导》封面,29岁完成了个人首部长篇小说《时光,请等一等》,曾得到甘肃省文学院院长的鼓励,可谓光芒四射。可是现在,他却折断了手中的笔,永远停留在生命的书稿前,给关心他的人留下了无边的空白。
    高中毕业以后,曹大鹏走进了军营,三年军旅生活使他意志更加坚强,对文学的追求更加执着。为了文学他可以不管不顾,舍弃一切,这就是飞翔中的大鹏。朋友都说大鹏傻,退伍以后放弃了在交警大队的一份体面工作,去陕西一家杂志社做了个小编辑。更令人遗憾的是造化弄人,工作不久,大鹏就被医生诊断为癌症,活不过一年。
    大鹏家的天塌了。年迈的父母在他面前强装欢笑,背地里却天天抹泪,这一切大鹏全看在眼里。为了不让父母难过,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大鹏强忍着全身骨骼的疼痛,咬紧牙关站了起来,开始用笔和病魔抗争,和生命赛跑。大鹏的坚强,大鹏的毅力,令所有见过他的人心疼落泪。大鹏终于挺过来了,挺过了一年、两年、三年……,他推翻了医生的论断,创造了生命的奇迹。那个永不服输的西北汉子再次昂首阔步,开始了新的生活。
提起大鹏,作家王新荣满口赞誉,他说:每次去西峰,我和大鹏常常同睡一张床,共盖一条被,大鹏人实在,我把被子拉完了,他却冻了一夜,我知道以后非常感动,从此暗暗下定决心,这个兄弟得交一辈子。他还说:大鹏待人温和,没有多余的话,一开口便直来直去。大鹏很重情义,总是把朋友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来办,所以他交的朋友都是铁打的。
    记得去年8月,我的一位挚友因车祸走了,留下年轻的妻子和一双年幼的儿女,时至今日,我仍然没有走出对他的痛惜和记忆。现在,大鹏突然走了,在他身后,除了年迈体弱的老爹老娘,除了文字,别的啥也没有。
在庆阳的80后作家中,曹大鹏是最有前途,也是最有潜质的作家之一,我是自愧不如啊!在疾病缠身的日子里,从2012年开始动笔,到2013年下半年,他凭借着超强的毅力完成了长篇小说《时光,请等一等》,飘着浓浓墨香的新书刚刚印刷出来,他却永远无法看到。
    在《时光,请等一等》的后记中,大鹏写道:2007年,我的颈椎、胸椎、腰椎、骨盆、髋关节、膝关节严重扭曲错位,等待我的将会是残疾甚至瘫痪的命运。那是一段很难熬的时光,我躺在病榻上,能动的只有一双手。春天时,我已经在构思,写一部长篇,去缅怀我们的青春和成长……写这部令我殚精竭虑的小说,让我有了源源不断的勇气,顽强的生活下去……我动笔了,我给自己定了每天5000字的工作量,每个晚上常常会熬到凌晨或三四点钟… …
    这是多么惊心动魄的日子啊!我突然想起了著名作家路遥,想起了路遥短暂的一生,想起了《平凡的世界》,想起了《早晨从中午开始》……,经历过风雨却不见彩虹,这是多么悲凉的一生啊!
    同行之间的惺惺相惜使我痛苦不堪,使我欲哭无泪。我第一百次登陆我的QQ,点开陇东作家群2013年12月21日晚上的群聊记录,眼前再次跳出朋友们对话:
    袁文君:我在西安,接到了一个短信:“姐,大鹏走了。”
    王进明:可惜啊,怎么会这样?
    何新军:不要乱说。
    高自珍:已经是事实了,今天凌晨二时,三力公司的专线,油罐车追尾,五人,四死,当场……
    袁文君:那么奋发向上的一个人,他的书刚刚出版,他的命是为文字而生。
    高自刚:他昨天中午还和我、小严在一起。
    袁文君:《时光,请等一等》竟然成了禅语,这时光……
    北浪:(转发:左欣然的说说:我的小说《西部青年》放到大鹏那了,有你一本,多给我提问题。明年我还准备写第二部呢)这是欣然给我的说说留言。遗憾!最近太忙,没顾上去见大鹏最后一面。
    王天宁:早晨听到噩耗,不敢相信。大鹏在区委院子和楼梯上急匆匆的身影历历在目。
    袁文君:谁言长路无尽头,无奈!
    王进明:君问归期未有期,伤心!
    北浪:高天厚土,佑我同胞,安吾大鹏,呜呼哀哉。
    ……
    我以前并不认识曹大鹏,自从留下这生命的碎片,我和大鹏便成为了兄弟。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20:48 | 显示全部楼层
西塘—— 沉静可以如此娇娆
■  林文祥
    林文祥, 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工人日报》《中国文学》等国家、省和市级报刊发表散文、杂文、游记、随笔、评论等文学作品一百余篇。
    很早就有一个愿望:在江南水乡的西塘古镇,租一所老房子,住下。
    当你入住这里的枕水河畔,看着窗外的小桥流水、青砖乌瓦,时不时有摇橹人的身影在河上悠然而过,夜晚万径人踪灭,只空余一两声犬吠,躺在雕花大古床上,心也变得如水般柔软,宁静……
    这就是西塘的情调,这就是睡美人般的西塘。
    要在西塘待下来,待住。等到我们最初的激情在安静的生活中逐渐退潮,我们就会发现真正的西塘。西塘是内向的,永远与奇迹保持着距离,尽管它孕育过元代工艺美术大师杨茂、张成,近代越剧作家顾锡东,当代教育家赵宪初、女作家汤雪华这样的名人大家。西塘不属于夺目的事物,它的色泽是岁月给的,并因为符合岁月的要求而得以持久。为了表明谦卑,它把自己深隐起来。老屋、廊桥、牌楼…… 在田野里散布着,象沉睡的古董,浑厚 、凝重、含蓄,难以一一解读。
    现在,我走在西塘的老街上。这是压有凹沟的石板的街道。
    世俗的生活在这里弥漫着,走着的时候,很有心情一家一家地朝他们的家里看一看,这是老房子,所以一无遮掩的,他们的生活起居就是沿着巷面开展着,你只要侧过脸转过头,就能够看得很清楚。
    他们是在过着平淡的日子,在旧的房子里,他们在烧晚饭,在看报纸,也有老人在下棋,小孩子在做作业。也有房子比较进深的,就只能看见头一进的人家,里边的人家,就要走进长长的黑黑的背弄,在一侧有一线光亮的那扇木门里边。
    不知道这老街上还藏着高堂华屋,在一座阔气的门楼里,是明代某位尚书的庭院,儒雅的花园中,带花镜的老翁,弯在竹椅上打盹。那些高大的院墙和堂屋上的雕梁画栋,在历经岁月的烟熏火燎之后已不再令人望而生畏,变得象现实一样朴素。
    再往前走,就渐渐地到了下班的时候了,街上的人多了起来。一个妇女拖着小孩,另一个妇女提着菜篮子。你家男人还在广东打工?提篮子的问道,忙啊,快一年还没回家!拖孩子的答。沿街的店面生意忙起来了,各式各样的小吃满街飘香,日间的越剧广播剧场已经结束,晚间的还没有开始,河面上有三两只小船经过,这船是给饭店和市场送货的,就象都市的送货车。
    不是在西塘出生和长大,但是走一走西塘的老街,就好像走进了自己的童年,亲切的温馨的感觉就生了出来,记忆也回来了,似乎从前就认识的,一直在这里住的,在这里生活的,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知道西塘有许多名胜古迹,名人故宅,园林寺观,千百年的古桥,还有不少博物馆。我去过西园,柳亚子在上世纪二十年代住过那里。去过醉园 ,它有碧池青石、回廊翠竹。去过根雕、纽扣、瓦当、黄酒博物馆。尤其还不止两三次地去过廊棚,但是我到廊棚,却不是赞叹它的一千三百多米长的临河商铺,觉得廊棚有些别致,下雨时,廊棚拉起一道长长的雨帘,去廊棚因为它是一处惬意的喝茶聊天的地方,也因去廊棚的路,不要途径一些旅游品商店和闹糟糟的停车场,沿着深而窄的青石小巷,慢慢地走,慢慢地看,草香弄,油车弄,柴炭弄,石皮弄,米行粶,灯烛街…… 念叨着这一个个巷名,却让人心底泛起涟漪。就这样走走看看,就走到了廊棚,其实我的心思还在巷弄里。
    每天傍晚六点左右,不论我在西塘的任何地方游荡,我都要回到居住的“陈年老宅”客栈。“今儿又逛啥子地方?”老板娘端着一壶热茶迎过来,“弄随意转啊”,“晚饭要吃点啥子呀?”“一碟熏青豆拼扎肉,一碗鳝鱼饭,一壶黄酒”,“好了,来啦”,老板娘忙去了。
    这“陈年老宅”始建于清雍正年间,前宅临水,为二层阁楼,窗下流水潺潺,柳叶低垂;后宅古木参天,庭院幽深,院内住着好几户人家,我就住在前宅的阁楼上。
    很多时候,我会倚着阁楼的栏杆,看后宅庭院中的种种光景。我是居高临下的隔着一段距离观看。对于栏杆下的庭院和人来说,我是这片土地上的主人。
    看透亮的阳光渐渐暗淡,马头墙下的阴影慢慢延伸,看慵散的小猫在窗下躲懒,看老妇人咕咕叫鸡,飞奔的小鸡争抢她撒下的玉米粒,看放学回来的孩子们,带着各种谋生工具陆续回来的大人们,看庭院从喧闹中慢慢沉寂下来。
    我熟悉庭院中的融融气息,曾经在那样的气息里度过我的青春岁月,然而我不可能回到那样的气息里了,我喜欢回忆,但并不喜欢走回过去。
    西塘的夜晚是湿润的,温柔的凉气伴着草木的淸香,令我迷恋。我真正看清它,是在所有的灯光熄灭之后。夜色迷漫,屋檐象船只一样浮现,天黑的发透,好象用手能摘到星星。在黑暗中,我依然能感觉到桌案、橱柜、神龛、钟表的存在,它们具有与黑夜不同的密度,待得久了,我就能看清它们的轮廓。夜以隆重的形式降临。西塘拥有最厚重的夜晚。在这样的夜里入睡是安详的。
    在西塘,我会醒的很早。这一点,与在都市截然不同。我的身体变得异常敏感,它的反应与周围的事物完全同步。我醒来的时候,我清晰地看见,屋子里的家具,正井然有序一一苏醒,先是靠窗的长櫈,櫈面上眨着一丝绿莹莹的微光,然后是那把祖上传下来的明式沙发,扶手上挥动着花梨木的光泽,再后是屋角的衣柜,随着窗口的一缕明亮,张开它厚重的笑脸。我的身体知觉依次恢复,从眼,到耳,到鼻,到手足,与此同时,对西塘的记忆一一回复。窗外的小河象多年以前一样流淌。我用手摸摸床,你应当在这个时候起床下田。但那床是空的,你已经消失,我触到的只是床头板的雕刻。我知道,在你与我之间,已经隔了好几百年的时光。
独特的野柳公园
■  冯继忠
    冯继忠,1963年3月出生。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大众文学学会会员、中国建设文化艺术协会会员、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会员、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天津市滨海新区汉沽作家协会理事。荣获2012中国散文华表奖。著有散文集《天涯海角任我行》、《风雨过后是彩虹》、《我愿做一片红叶》、《草原明珠那拉提》。现任天津市滨海新区汉沽集中供热管理处书记、高级政工师。
    头天晚上抵达台北市的丝达尔宾馆,次日上午我们就饶有兴趣地参观了台湾著名的野柳地质公园。在这里,不仅耳闻目睹了令人赏心悦目的独特地质景观,而且还学到了台湾的“雷锋”——林添祯英雄舍己救人的博大精神。游野柳公园,真可谓一举两得呀!
    野柳地质公园位于台湾岛的最北部,是台湾大屯山脉伸入到海中的一个岬角,全长仅1700延米,西邻基隆港,东眺太平洋,北望东海,是台湾久负盛名的旅游地质公园。在海水、阳光、风雨常年的冲刷侵蚀下,坐落在海边的许多奇形怪状的岩石,逐步形成了一幅幅独特而奇妙的人物和动物石像,它们种类繁多,形象逼真,仿佛被密布在黑色的海岸边、洒落在黄色的沙滩上,看上去真是让人拍案叫绝,流连忘返。进了野柳公园的大门,我们就顺着一条遮阳蔽日的林间小道,首先来到了一片空旷的花园内,在两个被鲜花围成的圆形草坪上,分别竖立着两尊岩石头像,一个是女王,另一个是俏皮公主。她们共同的特点就是,一看就像一位侧着脸的女人头像。再仔细观察:微微翘起的盘发,细腻修长的脖颈,小巧玲珑的五官,形象优美,气质非凡,大有女王的风范;相比之下,一个是棕发,一个是黑发;一个脖子短点儿,一个脖子长点儿,所以,棕发脖子短的叫女王头像,黑发脖子长的叫俏皮公主像。“像!真是太像了!”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说。其实,这两尊头像都是人工雕凿的复制品,真正的女王头像还在前面的海滩上。欣赏完美女头像,我们又沿着一条通向海边的路往前走,视线马上豁然开朗,在我们的正前方,除了一座与岸边紧密相连的小岛外,就是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在这条唯一的水泥路面上,来来往往的游客络绎不绝,听声音,有台湾的,有大陆的,还有国外的,但彼此之间都是擦肩而过。
    走着走着,矗立在前面路左边高台上的一尊全身铜像,突然吸引了我们的目光。高台是用较大的鹅卵石垒砌而成的,矗立在高台上的人,左手叉着腰,右手提着一捆绳索,两条裤腿儿卷起的很高,两眼还聚集会神地眺望着涛声依旧的岸边,仿佛随时就要扑向大海似的;在高台迎面的中央位置,还镶嵌着一块方形的石板,上面清楚的写着:林添祯先生舍己救人事迹简述。原来这就是被称为台湾“雷锋”的著名救人英雄——林添祯的塑像。林添祯,当时37岁,台北县万里乡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渔民。民国53年、也就是1964年的一天,他正在野柳海边保养自家的渔船,忽然附近传来“有人掉海了!快救人哪!”的声音。听到呼救声,他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拿起一捆绳索就跑向出事地点。见到落水者正在波涛汹涌的海水里挣扎,他奋不顾身,跃入大海救人。最终因风大浪急和筋疲力尽被大海吞没了年轻而宝贵的生命。他舍己救人的英雄壮举通过新闻媒体刊播之后,在台湾岛内各阶层都引起强烈的震撼,许多民众都纷纷向他的遗属(老母亲、妻子和7个孩子)捐款,以表达对救人英雄的敬意。当台湾最高领导人蒋介石得知此事后,也亲自前往林家吊唁,向亲属表示慰问,当地政府部门也为林添祯树立了铜像,还把他舍己救人的事迹编进了台湾的教课书,让后人永远学习他见义勇为的精神。据说,林添祯在这次救人遇难之前,还曾下海救过4条人命,也曾一度被称为台湾的“雷锋”。站在林添祯的铜像前,我久久不肯离去。在台湾还能遇到“雷锋”,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多少年来,雷锋是我尊崇的偶像,更是我学习的榜样,今天看到台湾 “雷锋”的形象,我的心情更加凝重。大陆和台湾,同属一个中国,虽然社会制度不同,但血脉永远相同,都是中华民族的根,从骨子里就冒着中华民族的人气儿,所以,我们应该朝着一个方向共同努力,那就是早日实现祖国的和平统一。
    告别台湾“雷锋”——林添祯的铜像,我们又沿着一座弯曲的木桥下到了一片比较平整的海滩上。乍一看,在干净整洁的褐黄色的沙滩上,仿佛冒出了数也数不清的巨大香菇,原来这就是野柳公园最具魅力的“蕈状石”,也就是天然女王头像和俏皮公主头像的所在地。从表面看,这些“蕈状石”似乎像砂浆制作的一样,不但人不能碰,甚至刮大风就能有可把它们撂倒,可我们走到跟前儿用手一摸,却感觉比石头还坚硬,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真是不可思议呀!我们沿着狭窄的木栈道向沙滩的中间走,几乎与栈道贴近的地方分别坐落着女王像和俏皮公主像,她们发髻高耸,脖颈修长,脸部轮廓线条优美,极像昂首静坐的女王和公主,显得雍容尊贵,令人叹为观止。下了木栈道,我们又来到沙滩的海边,向下俯瞰,这里的景色也非常生动有趣。离岸边不远处,有一冒出水面的礁石,鼓鼓的额头,高高的长鼻梁,圆圆的大眼睛,旁边还翻卷着一朵一朵的白色浪花,既恰似大象在水中呼出的气泡,又仿佛大象正要钻出海面似的;再往前,是一块连着岸边的礁石,在礁石的表面上,吸附着一个鞋托状的造型,因为它又细又长,就像平放着的一只女人鞋,为此,取名为公主鞋,传说是俏皮公主在海边游泳时,为逃避大鳄鱼的追杀,慌乱中丢在海滩上的,难怪在离公主鞋不远的地方,还趴着一只像断了半截嘴的鳄鱼头,分布在头两侧的小圆洞,就像两只令人恐怖的黑眼球,仿佛也正在转着圈儿地东张西望;离这儿不远,还有两块稍微与岸边相连的大小礁石,在扁平椭圆的大礁石前,还突出一段尖细的圆头,仿佛一只大海龟带着一只小海龟正在蓝色的海面上游玩……据科学家考证,上千万年以前,台湾始终处在海里没有露出过水面,由于福建一带冲刷下来的泥沙,一层一层地堆积成砂岩层,后来通过自然界的在山运动又把砂岩层推挤出海面,这样才形成了台湾岛。尤其是在造山运动的挤压下,野柳一带的两侧被推出两道断层,断层破碎易受侵蚀,造成两侧凹入成湾,中间突出形成了海岬。多少年来,在海浪、阳光、风雨的侵蚀和地壳不断的抬升下,才形成了今天野柳公园独特的奇岩怪石。
    看来,野柳地质公园的景观就像甘肃省敦煌的雅丹地貌一样,既特殊又耐人寻味,更让人增长地理知识和受到精神的教育,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去处。
爬惠山
■ 郜 晨
    爬惠山用“爬”,有点“高”估了他。在中国的名山峻峰中,他身形并不高大突兀。年轻人卯足劲,用奔跑的姿态,就能蹿到山顶。据说锡城登山比赛的最快速度不到七分钟,只是一溜烟的功夫。一些常年出没大山间的外来打工族,曾经不屑于登惠山,挪揄惠山只是他们家乡门前的一个小山包。在地质学的概念里,惠山作为浙江天目山脉延伸段一条断裂的尾巴,是典型的江南丘陵,跟虎丘一样,似乎用“丘”的称谓更为合适。
    正因江南缺“山”,无锡人见丘喊“山”,登山叫“爬山”。乾隆帝钦题惠山为“江南第一山”,因其下江南时,对惠山脚下“径从古树荫中度,泉向奇峰罅处潺”的寄畅园情有独钟。回京后,仿造了谐趣园。无锡人喜欢惠山,并不在他因园而贵的名气,“爬虫”们不会和异乡游客一般,慕名游园后,顺道登山。他们往往不走寻常路,有绕听松坊天然小路的,有漫步山南盘山公路的,有沿着石门下拾阶而上的……惠山爬行攻略中有九条路线。
    无锡人喜欢惠山,更多是精神层面的追求。对无锡人来说,太湖是母亲湖,惠山就是父亲山。惠山赐予他庇荫下的子孙后代智慧的灵性和仁善的德性。当你置身惠泉山麓聆听如泣如诉的《二泉映月》时,可以去尽享一份阿炳馈赠的艺术大餐,一种小泽征尔当年跪听这首命运交响曲的虔诚感油然而生。当你放慢脚步,品读惠山直街院墙上无锡诗人李绅的《悯农》,记忆的时针可以拨回童年,父亲餐桌前的教诲犹在耳畔。
    如果说尚德是无锡人精神仁的方面,那务实就是无锡人精神智的方面。无锡人把惠山的实用功能发挥到了极致,以其为核心的锡惠公园,分明就是一个“小社会”,山上、湖边、庭前……小憩的、溜嗓的、晨练的、瞎扯的、偷腥的……趣味相投,都能找到自己的“组织”,最能体现“人以群分”。一抔惠山如糯之土,塑形成的泥人阿福成为无锡一张传统名片;一壶山泉沏泡的茶水博得茶圣陆羽的青睐。
    临碣远眺,锡城风光,一览无余。虽无泰岳“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但一面湖光山色,映入眼帘,一面耸天楼宇,与山齐肩。高架路上现代都市的流动节奏与静谧恒久的自然景致交相辉映。碧空如洗时,往北,目光可望尽天涯路。江阴华西金塔的光泽也会加入到视觉盛宴中来。
    对我来说,爬惠山是一种习惯性的有氧运动,俗话“登山不观景,观景不登山”。上山全神贯注勇攀高峰,下山则慢悠悠探寻自然之趣,悉听自然界的秋日私语。尤其是闭园后的鸟鸣山幽、暮鼓晨钟,让人不忍去打扰。
芦花飘过沙家浜
■ 陈谋勇
    陈谋勇,笔名陈文、言力,江苏无锡人。现任无锡市惠山区老年体协秘书长。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无锡市作家协会会员、无锡市城市科学研究会会员。作者被国家、省、市、县(市、区)报纸、杂志发表散文、论文、言论及新闻专稿1300多篇。出版散文选《行走》、作品选《城建走笔》、《情系城建》,与他人合作编著《惠山新农村》。作品入选人民日报《新城市建设文集——中华城建风采颂》、《学习与实践》汇编等书籍。
    正是“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的金秋收获时节,我随《惠山新闻》陆兴鹤总编、记者等一行,怀着寻访革命先辈足迹的崇敬之情,来到了位于秀丽明媚的阳澄湖畔的沙家浜。一个曾经谱写“十八棵青松傲苍穹”英雄故事的地方,一块当年阿庆嫂智斗刁得一,郭建光芦荡播火种的红色热土。沙家浜的故事通过沪剧《芦荡火种》、京剧《沙家浜》的传播已家喻户晓、深入人心。沙家浜从此成了人们崇拜的精神高地。近年来,沙家浜形成了以红色旅游为基础,绿色旅游为重点,金色美食旅游为特色,影视文化旅游为配套的旅游产业。访红色经典沙家浜,使我们受到了一次心灵的洗礼。
    沙家浜芦苇荡风景区是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全国百家红色旅游经典景区、国家AAAA级旅游区、华东地区最大的生态湿地之一。走进景区,最先看到的是瞻仰广场。广场上有沙家浜抗日斗争纪念馆和一座石碑亭,碑上“沙家浜”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是原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叶飞同志在1990年5月5日战地重游,视察沙家浜时的亲笔题词。据介绍,叶飞曾是新四军五团的领导人,当年就是这个五团活跃在沙家浜一带,与日伪军展开了激烈而又巧妙的斗争。瞻仰广场是革命传统教育区的主体工程,占地总面积1.33万平方米,其中建筑面积2720平方米,它由碑亭,照壁,柱雕,主体雕塑,煅铜浮雕等组成。“沙家浜亭”亭高6.6米。碑亭另一面是中共常熟市委员会、常熟市人民政府为沙家浜芦苇荡拓建而撰写的碑文。在“沙家浜亭”的水边,是两块影壁,上书“芦荡火种”、“鱼水情深”八个大字,是集宋代大书法家米芾的字而连成的。瞻仰广场的过道两边由18根造型各异的抽象柱雕,象征京剧《沙家浜》里的18棵青松,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新四军伤病员泰山压顶不弯腰的革命精神。瞻仰广场的主体群雕“军民鱼水情”,高8米,重60吨,由创作毛泽东纪念堂毛主席座像的著名雕塑家、原四川美术学院院长叶毓山创作。这尊主雕有5个人物,正面两位是《沙家浜》里的郭建光和阿庆嫂。后面两侧的煅铜浮雕表现的是当年新四军在江南水乡的战斗生活。正中一块是放大的新四军臂章。主雕还有三位人物,分别是新四军战士,常熟人民抗日自卫队队员和正在撑船的沙四龙。主雕四周留有大片水域,这水从新四军臂章处流过,一直向前奔腾而去。导游小姐介绍说,这样的设计,即增加了江南水乡的特色,也表示新四军东进把江南水乡的抗日怒火汇成一股铁流。为了民族的生存,为了家园的安宁,冲向日寇,直至赢得最后胜利。“沙家浜,天下传,鱼水情,好榜样”,是原国务委员、中央军委副主席迟浩田为沙家浜所写的题词;“芦荡火种,鱼水情深”,是沙家浜广场巨幅照壁上的楹联。我想:这则题词的“词眼”和这幅楹联的“联眼”,应该都是那个“情”字。因为,这儿的芦苇荡有情,曾经恩情深深地护佑过新四军“江抗”的36名伤病员,为他们疗伤蓄锐,让他们插翅高飞;这儿的纪念馆有情,正在恋情深深地展示着一件件革命文物,薪传着芦荡火种,启迪着红色理想;这儿的阿庆嫂有情,还在乡情深深地张罗着“春来茶馆”,沏热碧螺春,迎迓十六方……      
    景区内到处是绿树鲜花,纵横交错的河港和茂密的芦苇,构成辽阔、狭长、幽深、曲折等多种形态的水面或陆上芦苇空间,形成一个个迷宫,一座座造型别致的直桥、拱桥和曲桥,引领着熙熙攘攘的游人从此岸走向彼岸。漫步、泛舟其间,鸟儿婉啼,凉风习习,苇香扑鼻,野趣横生。这里所有的一切,与普通公园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湖中有芦苇。芦苇荡中,不时可以看到一只只小木船,船上坐的人与当年时刻准备应付危险、神情严肃的新四军战士完全不一样,他们个个充满喜悦,不断发出爽朗的笑声。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时代变了,角色变了,这些人都是从各地慕名而来的快乐旅游者。红石村内有“春来茶馆”,“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倚窗落座,边品茶边欣赏戏台上表演的京剧《沙家浜》片段和舞龙、舞狮、苏州评弹等民俗风情表演,另有一番情趣。沙家浜以江南水乡农家菜为主,景区自产的鱼类特别鲜美,十月螃蟹正当时令。            
    我们漫步在街道上,先是看到了一所深宅大院,即“刁家大院”,接着是形形色色的小店铺,路上行人悠然自得,不像是上街购物者,他们不时停下脚步,对着一些房子指指点点。此时我们恍然大悟,明白这是一处影视拍摄基地。果然,附近就有一个展览场所,布置了许多大照片,正在介绍电视连续剧《沙家浜》,许晴饰阿庆嫂,陈道明饰刁德一,刘金山饰胡传魁,这引起了大家的极大兴趣。导游给我们介绍说,沙家浜,蜚声遐迩,当然是因为那部几易其名的经典戏剧的缘故。最先是作家崔左夫依据一首传唱已久的抗日歌曲《你是游击兵团》而演绎成沙家浜的故事,并由文牧定名为《芦荡火种》。1964年,沪剧《芦荡火种》进京献演,剧作家汪曾祺等人奉命将其改为同名京剧,给毛主席等国家领导人观看,才有了后来遵照毛主席的建议,以《沙家浜》为京剧重新命名的故事。特别是《沙家浜》成为“革命样板戏”之一,更是频频演出、家喻户晓。到如今,剧中的《智斗》一场戏,还是各种晚会中的叫座节目。剧中人郭建光、阿庆嫂、沙奶奶、胡司令、刁德一等舞台形象以及那爿“春来茶馆”,还在有声有色地活演在人们的心间,“沙家浜”的名声也越发叫响。去亲眼看看沙家浜,看看“春来茶馆”,看看阿庆嫂,便是人们蜂拥而来,携着淡淡怀旧情节和浓浓好奇情思,踏上沙家浜之旅的美丽初衷。有意思的是,沙家浜的地名,居然也随着这剧名的变更而多次变动:最早的时候,这儿叫作“横泾乡”;《芦荡火种》出来后,就先后更名为“芦荡公社”和“芦荡乡”。待到剧名改成了《沙家浜》的时候,这里就变成“沙家浜镇”了。我觉得这段极富戏剧性的变故,使那位当地导游小姐显得很自豪,也介绍得最为精彩,吸引了很多游客。
    我们一路走走谈谈,很快就来到了位于湖畔的“春来茶馆”,向店家买了每人一壶碧螺春茶,坐下来品尝。这时茶馆里有男女两个演员正在唱苏州评弹,他们身边的柱子上挂着一副楹联——“风声度竹有琴韵,月影写梅无墨痕”,茶客们听得津津有味。据介绍,第一代茶馆位于芦苇迷宫中,是近代典型的江南水乡茶楼建筑,廊檐下“春来茶馆”四字系新四军老首长夏光所题,馆内仿京剧《沙家浜》“春来茶馆”的原貌保存着八仙桌、七星灶、铜壶等物件,游人可在此品茗休憩,颔首遐思当年阿庆嫂智斗的风采。第二代茶馆在影视城。我们问导游:当年有没有“春来茶馆”?她笑着回答说,不敢肯定当时有没有“春来茶馆”,但能肯定当时有“春海茶馆”,“东来茶馆”“涵芬阁茶馆”“老云头茶馆”等等。这些茶馆都是地下党的交通站、联络点。编导所以采用“春来茶馆”也许还蕴含“江抗”部队给江南水乡带来抗日春天的意思。导游还告诉我们,1970年11月23日,这里陆家村的一位老地下党员曾捐上来一把刻有“春来”两字的茶壶,后来被送到南京军区去了。这把壶与京剧里的“春来茶馆”有什么关系,至今是个谜。江南水乡茶馆多,当年仅此一乡,能回忆起来的茶馆就有34家,茶馆是不论身份卑贱、不计钱财贫富都能去的公众场所。在那里一位衣衫破烂的乞丐和一位穿着体面的人士交谈,然后拿到了施舍的东西或钱离去都属正常。可你能知道这一说一递的过程中没有传递重要的情报吗?既然各种人物都能去的地方,就难保敌人的特务不来!所以在这些联络点上工作的我党同志,必定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说话听声,锣鼓听音,足智多谋,当机立断的一流人才。这 “春来茶馆”四个字是郭建光生活原型,对面的戏台每天有两场京剧《沙家浜》样板戏中的“斗智”上演。
    喝完碧螺春茶,我们去了沙家浜革命历史纪念馆。纪念馆中陈列着32位烈士的遗照和遗物。馆内还有仿真雕像,真实地再现了当时的情景,仿佛带我们走进了那时的画面。沙家浜革命历史纪念馆新馆占地面积6400平方米,建筑总面积4492平方米,布馆面积2400平方米,其中:平面展示区1800平方米,声光电展示区600平方米。新馆建成后,布局更趋合理,展示手段更为先进,馆藏资料更为详尽,是一个更具红色文化气息的现代革命历史纪念馆。纪念馆紧扣爱国主义教育和革命传统教育两大主题,运用半景画和声光电高科技展示手段,做到移步易景。并运用融入娱乐的手法,寓教于乐,生动和丰富整个体验过程,把历史图片和仿真环境、实物展示与动态互动体验相结合,让人置身抗日江南水乡地场景,深入了解沙家浜革命的背景和特点。同时,将沙家浜历史人文、市双拥馆、展览厅和会议接待厅等有机结合,把沙家浜革命历史纪念馆建成了国内同类馆中设施一流、富有特色的革命历史纪念馆,使人参观后耳目一新,过目不忘。
    走过隐湖长廊,我们来到了芦苇迷宫。芦苇迷宫是芦苇荡景区的核心部分,分成水上和陆上芦苇迷宫两大区域。这里原为芦苇、杂草丛生的荒地,天长日久形成“转水墩”、“活络圩”,与纵横交错的河港和茂密的芦苇,构成了辽阔、狭长、幽深、曲折等多种形态的水面或陆上芦苇空间,形成一个个迷宫。 新四军伤病员战士们就是在当地老百姓的掩护下,以这些天然芦苇荡形成的水陆芦苇迷宫,保护自己,打击敌人,使日伪分子如掐了头的苍蝇到处乱撞,摸不着东西南北。我们划着古色古香的木船穿行在芦苇迷宫中,亲身体会一下芦苇荡的神奇,寻觅抗日战争时期发生在这里的故事。“出门先动橹,抬腿就下湖”,真是“好一处江南鱼米乡”!然而在如此美轮美奂的人间天堂里游览,我们惊讶的是,竟体验收获了全新的感受――这里的自由市场,居然就设在水面上。一艘艘满载着菜蔬鱼蟹、日常百货的船儿,在湖面上对峙列队排成水上小街。“逛街”采购的人们也一色的摇橹驾船,就在水上小街中间徜徉穿行。如此水街奇景,让人过目难忘;这里的茶馆居然大多都叫“春来茶馆”,一打听,才惊讶不已地发现,全镇的“春来茶馆”竟然有三四十家之多呢;这里的几十艘手摇船,与江浙一带常见的乌篷船却并不相同,因为这手摇船上的船篷不是半圆形,而是长方形的,四周敞篷,像座水上凉亭;来到这里我才知道,“春来茶馆”那位机智美丽的阿庆嫂的生活原型,竟然是当年“春来茶馆”里以叔侄身份作掩护开展地下工作的两个男人的艺术复合……
    随后我们又先后去了文昌阁、红石文化民俗村等景点。红石村是一个以明代建筑风格为主体的江南水乡小村落,是沙家浜民俗文化的见证。在走向红石村的路上,可以看到大小不等的水面与茂密的芦苇交织在一起。有些宽阔的水面已经改成了鱼塘和特种水产养殖场。这里的芦苇荡面积约800多亩。左面是当地的一个土地庙,是新四军后方医院旧址。1939年至1941年间,新四军一批伤病员来此养病、治伤,伤员多为闽东老红军战士,这个土地庙也是整个景区里面唯一土生土长的建筑。右面是江南著名藏书楼文昌阁,它原位于沙家浜镇湖浜村。原有仙台楼阁,西侧松柏茂盛。1927年11月,石楚材领导的横径(沙家浜)农民暴动委员会在此成立。1928年4月,中共横径(沙家浜)农村支部(常热第一个农村党支部)成立后经常在此活动。后移建于芦苇荡中。文昌阁匾额的题词人,竟是康熙皇帝的老师。往前走,是民俗展览馆,我们看到里面还较完整的保存着当地先民劳动、生活、娱乐的器具。再前面是新四军后方医院旧址的第二个据点,原址位于沙家浜镇曹浜村平房建筑,共5间,基本保持原貌,现在里面放置了一些蜡像,反映了当年的一些情况。
    “秋风响蟹脚痒,金秋正好吃蟹黄”。美食几乎是每次出游的主题,来到这充满江南风情的沙家浜,又如何能错过品尝有“蟹中之王”
    美称的阳澄湖大闸蟹,享受一番“持螯赏菊,对酒当歌”意境的“水乡美食游”呢。于是我们在一家饭店坐下,吃了顿美餐。很多人知道大闸蟹的名气,但很多人还不知道吃蟹的讲究,俗话说“九雌十雄”,这是讲九月里雌蟹抱卵,蟹黄饱满,十月里雄蟹脂膏丰腴,肉质嫩白,因此雌雄蟹品尝的季节是不同的。当大家还沉浸在芦荡幽幽的风光和闸蟹飘香的美食回味中时,我们一行的旅程结束了。但此刻我的脑海里,依旧徘徊在那迷人的芦荡,我们像秋天南飞的大雁,匆匆看过忧伤的芦花,当然还有美味无比的大闸蟹。“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江南是四季都有风景的地方,就如这秋天的沙家浜,一弯静水中却能给你无尽的感受。当你倦了繁文缛节的例行公事,累了杯恍交错的应酬往来,就在记忆里慢慢地回忆那一年的那个秋天,江南阳澄湖边一个叫沙家浜的小镇,在那飘零的芦花丛中,一叶轻舟,缓缓地划过那个美丽的深秋……
听罢琴声听涛声
■ 沈祖平
     沈祖平,江苏南通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华当代文学学会会员。作品和传略入编《中国散文家大辞典》,荣获中国西柏坡散文优秀奖、中国散文华表奖等奖项。
    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心就会变得很柔软。很多时候想起鼓浪屿,竟也会有这种感觉……似乎是受到一种神秘力量的指引,在一个阳光轻柔的日子里,我和妻再次走向这座小岛。
钢琴别恋
    在轮渡等船,远望鹭江对岸那个宛若开架钢琴的鼓浪屿码头,伴随着海关大楼逢整点播放的《鼓浪屿之波》,还没有踏上小岛,音乐的氛围已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刚上岛时,码头一带还是熙熙攘攘,拐进福建路的建筑群时,很快那些美丽的老房子就会恬淡的安静包围了我。
    福建路32号是黄荣远堂,门楼已经被越来越大的飞来榕撑得有些开裂。走进大门,第一感觉竟是惊艳!挑高的希腊陶立克式大圆柱,半圆形的大露台,三楼的中式亭子依偎着西式门窗,一派欧陆风情的别墅,却并不对称,总是有中式的影子,独具一格。难怪有人说这是鼓浪屿别墅中的阳春白雪。
    一座座的老别墅,历经岁月洗礼都风华依旧。黄家花园的贵族气质,白色天主堂的圣洁。林式府的法国式高雅;古希腊的陶立克式圆柱配上极为中式的麒麟、太极等各式柱头,西式窗子镶嵌上典雅的梅兰竹菊石雕……不用太过留意,惊喜总是会撞到眼皮底下。
    建筑是“凝固的音符”。鼓浪屿不仅有曼妙的建筑音符,还有“音乐之岛”和“琴岛”的美誉。当舒缓地散步于小巷时,不经意间就有优美的钢琴声从一些沧桑而优雅的老房子里流淌出来,在小岛上空飘荡,让人仿佛置身于海上仙山,凝固的音符和流淌的音符,在此时此地尽情融汇。
迷路惊喜
    鼓浪屿的小巷美在浑然天成,多依山岩坡岭起伏蜿蜒,不宽的小路,两侧飘垂着长长的青藤。这些小巷,常常是拐了几道弯还在共享同一个路名,迷路也就成了家常便饭。一个给我指路的好心阿婆告诉我,迷路了也不用担心,只要依着山路慢慢走总能走到海边。
    空气中飘起雨丝,细到不用打伞,像是雨雾罩在身上。岛上没有机动车,也没有自行车,很多小巷好长一段路看不到其它人,仿佛整个岛屿就只陪着我一个人逛。火红的木棉花在雨雾中显得更加明艳动人,有时候因看一簇木棉花的吸引,有时围着一幢别致的老房子,双脚不知不觉就追随着迈到一个地图上没有标注的地方。慢慢的,我发现迷路也是一种享受。就在这一次次不经意的迷路中,原来没有计划或机会走到的地方越来越多,惊喜不时扑面而来。
香甜回味
    到一个地方,当然不能错过有特色的小吃,它能让你对这个地方的印象更加生动和立体。久闻“叶氏麻糍”大名,从离得很远的地方一路打听过来,直到在龙头路新华书店附近,找到这个围着好几个人的小摊子。
    这个鼓浪屿唯一一个允许占道经营的小摊点,至今已有百年历史,中年男摊主是第三代传人。在大多数人看来,百年的发展仍停留在一个小摊车似乎不可思议,但小本生意一真这么经营了下来。
    麻糍都是现做的,顾客要几个就做几个,摊主也从不用手直接触钱,而是用筷子夹。拉出摊车下面的抽屉,取出糯米糍粑,裹入花生碎、黑白芝麻粉,一份“麻糍”就做好了。甜而不腻,糯而不粘,一元钱,就让海岛上来往的顾客有了一个柔软香甜的回忆。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22:04 | 显示全部楼层
怀念麦田
■  杨天斌
   杨天斌,甘肃西和人。书画评论散见全国二十余种报刊,并被多家专业报刊转载。系省美协会员,西和县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书画学会会员,并被聘为中国国家书画院副院长,台北故宫书画院客座教授。
    乡居归来的第四个晚上,我无端地陷入了对麦田的怀念之中。秋天的北方山村,被大片的麦田包围着,条条高低起伏的山脊如同畅游的绿色巨龙,在万倾绿波中舞动。站在村中的制高点上眺望麦田,麦子在它的幼苗时期清新而柔软,它们整齐划一的个头挽在一起,随风势左摇右摆,给人的感觉如同观看俄罗斯小白桦艺术团的姑娘们表演。站立在北方的山坡上,顷刻间脑海中漫过海子关于麦子的诗篇。这些嫩绿的生命简直和南方的水稻可以媲美,“麦子”这个令北方的庄稼汉魂绕梦牵的植物,遍布北方的农村,它们在层层梯田里均匀地站立,吸食阳光雨露和纯正的北方气息,抗拒北方的严寒,他们在白的雪被下,挣扎着露出绿色的叶片,那倔强的性格令我莫名地感动和无限地怀想。它们在我的幻觉里扬花吐穗,白色的花粉挂满麦芒,在阳光下吐着芳香。比起后来翻金涌浪的成熟季节,我更钟爱这满目的绿色铺遍所有的农田。今夜晚,它在我脱离桑麻生产多年之后的梦境和遐想的日子里降临。在这大山的折皱间,北方的白杨、柳树和榆树、堤坝与河流、鸡鸣与犬吠在麦田的身影里时隐时现,它们和麦田亲切而和谐地构成了北方山村的特点。
    秋冬的风坚硬地在柔软的麦叶上掠过,在麦田里打成卷,就像南方稻田里风吹水面翻起的涟漪,只有北方大片的冬小麦才能抗拒北方粗厉的风,并在它们的吹拂下浪漫地舞蹈。有一顶草帽一直在我的想象里翻筋斗似地飘落,但始终没有落下,在万顷麦田之上,在视野里定格成一只凝止不动的风筝。
    在这个瑟缩荒寒的初冬季节,麦田的意象使我感到周身的燥热。那种烈焰灼灼、汗水洗面的切肤感受被大功率的空调所溶解,我已彻底忘却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捡拾麦穗的时代了,那时候我每年有半年时间只穿短裤和背心,以至于脱光裤褂依旧有阳光的印痕深深印在我的肉体之上,这种情形几乎贯穿于我的整个生长期。我的身体得益于阳光的浸泡和照射,釉黑结实,如同来自于撒哈拉大沙漠上的热带植物。与所有的从出生就包裹身体、除了洗澡外从不裸露身体的孩子不同,我的身体里有极强的抵抗力。我看到自己在久远的年代里一副沾满阳光的身板,那上面阳光的吻痕闪着黑色釉质的光泽,它使我想到原始蒙昧时期以树叶遮身的先民。裸身失去的感觉是我们文明的代价之一。
    让我在这个万物凋蔽的冬天重新追忆多年前赤膊在麦田里的记忆,首先我们是踏着田埂进入麦田的,被麦子覆盖的泥土细软如酥,它们几千年被精耕细作,一年年种上麦子并且还将永久地种下去。齐刷刷的麦子掩上了胸口,密集的麦芒神秘地碰触你的裸臂,有一种辉煌的酥麻之感传遍全身,一瞬间便诱发了我们想要的全部愿望,我们弯腰在厚实繁密的麦蓬中掠动,镰刀与麦秆相触发出的麦秸断裂声,既是一种印记,又是一种余韵。不知不觉中身体已与麦子、太阳溶为一体,只看到一片幻化的金黄。初入麦田的陌生、警惕、小心翼翼的感觉消失了,代之以一种融融于心的亲和力,使我们变得坦荡而稳健。
    准确地说,我最喜欢的应该是冬日的麦田,那青葱与白雪相映的感觉,令人“震惊”,两种反差极大的物质,刺激感官导致了你深度和广度的情感,我对它的记忆绵延至今。站在冬日的麦田边,光滑细腻的泥土犹如大地的肌肤,它与我如此之近的距离,如此之近的拥贴,使你一下子便体会到“切肤”这个词的全部含义。碧绿的颜色滋润你的心肺,冬天的荒凉便一下子溃败了,你心中潜伏的寒冷也被不断升腾的温暖一点点逼走。白的雪,绿的苗,令我眼花缭乱,使你仿佛看到雪毯下的麦苗以怎样欢乐的心情编织舞步,你一瞬间便产生恨不能携它入画的感觉。
     这时候,时间变成了永恒。
葳蕤之秋
■  方 华
菖 蒲
    秋后的菖蒲,生长得繁茂葱茏,在湖塘河沟边竖起一道绿色的屏障,是水边一道美丽的风景。
   “莫指襄阳道,绿浦归帆少。今日菖蒲花,明朝枫树老。”这是唐诗人李贺的《大堤曲》。时光易逝,但菖蒲青青。人到中年的我,每在郁郁的菖蒲丛边彳亍,总会想起那遥远的童年。
    夏末秋初,菖蒲抽薹,会结出一个个的圆柱状的棕色的蒲棒,咋一看,极似串在一根木芊上被烤过的火腿肠。在我孩童时,还没有火腿肠这种食品,只知道这蒲棒采回家,母亲可以用它做枕头芯,又软又轻,枕在头颈下很舒服。
    面包一般松软的蒲棒会在风中爆开,白色的绒花洒落蒲叶和水面。蒲棒成熟的时候,若和母亲一起正从菖蒲丛边走过,母亲会折下一两枝给我,我鼓起小嘴使劲地吹,快乐的笑声就和着绒花在田埂上、蓝天下,随风飘散。
    一日闲暇,在郊外的湖边漫步,看见蒲丛边有拍婚纱照的,摄影助理的手里即拿着几只蒲棒,在相机咔嚓咔嚓的快门按动里,洁白的蒲花被吹散,漫天飞舞,营造出非常浪漫的氛围,让我感到意外惊喜。
    幼时,母亲可能怕我们玩水失足,经常恐吓:不要到水边去,那里有蛇、水獭猫。可这样的警告实在敌不过菖蒲丛中那些诱惑。
    菖蒲丛中的水域,会有野生的菱角,是物资匮乏时代孩子们喜爱的美食。也有一些零落高举的莲蓬,成为孩子们的惦念。运气好的话,还会在那些或与芦荻杂生、或被黄色的浮萍花围绕的蒲丛中,捡到水禽生下的蛋。
    捡到硕大的大雁或鹭鸟留下的鸟蛋,会喜滋滋地用衣角兜回家,虽然会得到母亲的一番呵斥警告,但也会在随后的饭碗中品尝到一顿难得的美味。
    母亲也会破例亲自带我们到水边去。在烈日下,母亲用镰刀割下一人多高细长的蒲叶,顺便收摘一些孩子们够不着的菱角、莲蓬,丢给站在埂上的我和妹妹。割下的蒲草,母亲会在门前的场地上晒干,一连几日编织蒲垫、蒲扇。
     夜晚,摇着小小的蒲扇扑打飞舞的萤火,或是坐在散发着香气的蒲垫上,看满天的星光,听母亲讲牛郎织女、嫦娥奔月的故事。现在想来,真有杜牧的“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的美好意境。
    《本草•菖蒲》上载:“典术云:尧时天降精于庭为韭,感百阴之气为菖蒲,故曰:尧韭。方士隐为水剑,因叶形也”。菖蒲叶形似剑,香味浓郁,有解毒祛邪之效,故中国人有在端午时,在门窗上悬蒲叶以避疫护佑的习俗。这种习俗在江南尤为兴盛,是江南水域密集、菖蒲丛生的缘故吗。
     在我幼时,每逢端午,母亲也将蒲叶与艾草同插在门楣上,以保佑家事安康。只是,我现在窝居城市多年,一被所谓除旧革新的现代文明浸染,一是难得有与菖蒲亲近之机,而母亲也早已与我天各一方,端午门前悬蒲叶的习俗也渐渐淡忘失却。
    某日,在一朋友家,见一硕大的陶瓷盆中养着一丛极似菖蒲的植物,只是没有水湄边的蒲叶挺拔野性,叶色是一种嫩青,不是墨绿。问朋友,竟真是菖蒲。原来,菖蒲在中国文化里还与兰花、水仙、菊花并称为“花草四雅”,真是孤陋寡闻了。
    于是得知,因菖蒲碧叶葱茏、根似白玉,凭水临石、清静高雅,又有驱蚊灭虫、香味清新的功效,自古即有人莳养。据说,古人夜读,就常置一盆菖蒲与案,以免灯烟熏眼之苦。
    友人告知我自古传下的侍养菖蒲的方法:“以砂栽之,至春剪洗,愈剪愈细,甚者根长二三分,叶长寸许。”怪不得我见了朋友家中的菖蒲不敢相认呢。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我还是喜欢那一片水域边自然生长的菖蒲,这种思念,正犹如元稹这一行诗句所表达的,思念犹如菖蒲,疯狂地滋长,满天飞舞,穿越漫漫时空。
    席慕容在一首《菖蒲花》中写道:“我曾经多么希望能够遇见妳/但是不可以/在那样荒凉寂静的沙洲上//当天色转暗风转冷/当我们所有的思维与动作都逐渐迟钝/那将是怎样的一种黄昏……”
    在这样一个秋天,这样一个菖蒲葳蕤的日子,想起菖蒲,想起以菖蒲做背景的那些身影,思念也如秋日蒲草一般葳蕤,只是,菖蒲岁岁重生,而我们,却再不能与往事相拥。
茭 白
    入秋,茭白上市,是一道时鲜的蔬菜。在我们这儿,茭白被叫作“篙瓜”,私自臆想,不知是不是其型似竹笋又似瓜般能生食之故?
    在我生活的这个长江以北地区,种植茭白的人家不多,大都是水边自生。像野藕野菱一般,成熟时节,自有不怕辛苦者去采收。童年的记忆中,母亲从田间劳作回来,有时就顺手在塘边沟畔折几支青叶包裹的修长茭白回家。篙瓜炒辣椒,是我幼时最常见的一种吃法。
    当然,茭白绝非我记忆中简单的一种味道。
    清代才子兼美食家袁枚在《随园食单》中就有对茭白入肴的一段记述:“茭白炒肉,炒鸡俱可。切整段,酱醋炙之尤佳。煨肉亦佳,须切片,以寸为度,初出瘦细者无味。”
    清人薛宝辰在其《素食说略》中也有茭白入蔬的做法:“切拐刀块。以开水瀹过,加酱油、醋费,殊有水乡风味。切拐刀块,以高汤加盐,料酒煨之,亦清腴。切芡刀块,以油灼之,搭芡起锅,亦脆美。”
    现在想来,母亲的厨艺,当然比不得这些美食家,但也恐怕不是母亲不知道篙瓜还有其他的烧法,只是在那样一个清贫的日子,哪里有许多的食材调配,盘中简单的菜蔬,仅为佐饭下肚而已。
    不过,现在日子富裕了,吃过的各类茭白佳肴恐怕比书上记载的还多,有时在家中还特意弄一个简单的篙瓜炒辣椒,享其清淡脆嫩,唇齿咀嚼间自有一种特别的回味。
    其实,篙瓜在远古时期,也不称作茭白,而叫菰。
    菰最早是被作为粮食作物种植的。《礼记》载:“食蜗醢而菰羹”。菰羹就是菰米饭,可见在周朝即已用菰米为粮。据记载,在唐代以前,茭白基本是被当作粮食作物栽培,它的种子被称作菰米或雕胡,是“六谷”(稌、黍、稷、粱、麦、菰)之一。
    “我缩五松下,寂寞无所欢。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这是李白借宿安徽铜陵五松山下一农家,受到主人菰米款待后写下的诗作。陆游《邻人送菰菜》中也有:“稻饭似珠菰似玉,老农此味有谁知”及“湘湖烟雨长莼丝,菰米新炊滑上匙”之句。
    大约到了明代,玉米被从国外引进,广泛种植,替代了菰成为六谷之一。所以在我的家乡,现在还直接叫玉米为“六谷子”。
     菰很早就被发现在被菌感染不抽穗后,膨大的茎部可为蔬。如成书于秦汉间的《尔雅》记载:“邃蔬似土菌生菰草中。今江东啖之甜滑。”菰在被高产的玉米取代位置后,就彻底成为人们口中的佳肴。“岸遥人静,水多菰米。”苏轼《水龙吟》中的情景渐为鲜见。现在,偶在水边能看到结穗的菰,往往被认为是野茭白,其实,那不过是稀少的未被感染的菰。
    茭白如其名字一般素白清新,可与各种原料配伍加工。此菜无论蒸、炒、炖、煮、煨都是鲜嫩糯香、柔滑适口;若是与肉、鸡、鸭等相配,烹出的菜肴则更是入味留香。茭白可生食凉拌,还可酱泡腌制。特别是凉拌、下汤,清新淡雅,很有水乡风味。
    唐人张志和在《渔歌子》中吟到:“松江蟹舍主人欢。菰饭莼羹亦共餐。枫叶落,荻花乾。醉宿渔舟不觉寒。”明代也有一首《咏茭》诗:“翠叶森森剑有棱,柔柔松甚比轻冰,江湖岩假秋风便,如与鲈莼伴季鹰。”诗中把茭白与莼菜、鲈鱼相提,可见其味美。
    有这样的记载,西晋文豪张瀚,在某日秋风起时,想到故乡吴中的菰菜、莼羹和鲈鱼脍,于是辞别齐王,弃官南归,说:“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这段典故后人浓缩为成语“莼鲈之思”,成了思念故乡的代名词。只是,莼菜、鲈鱼由此名闻天下,而未入语中的菰菜,却鲜为人知。就像最早的粽子都是用菰叶所包,可现在人们知道的都是芦叶之类。
    宋人周弼在一首《菰菜》诗中写道:“连日秋风思故乡,况复家田有茅屋。坠网重腮鲈已鲜,莼丝牵叶又流涎。急归收获苹溪畔,细拨芦花撑钓船。”又是秋风起的日子,水边伫立的茭白依然是千年守望的模样。只是,那留在每个人舌尖上的记忆,不知该有着怎样的回味?
鸡头果
    路边,一农人摆了一只箩筐,边上围了几个人在瞧稀奇。伸首一望,见筐里是一个个暗绿色,拳头般大小,浑身长刺的东西。这不是“鸡头果”吗?
    稀罕地买了几个。农人怕我回家不会摆弄,就用一把自制的镰刀似的刀具,非常麻利地帮我剥开了刺猬般的外壳,露出了里面白色的果囊和一粒粒淡黄的小圆果。
    回到家里,按照农人的指示,将一粒粒的鸡头果倒入锅中,浸水煮了十几分钟。出了锅,用凉水洗净果实外面的粘滑,迫不及待地剥开小果子的外壳,吃里面白白的豌豆般大小的果肉。那小小的果肉叫鸡头米,像糯米一般粘,且有嚼头。唇齿咀嚼间立即有一丝苦涩感觉,这苦涩的滋味在经过舌尖的回味后,弥生出一种特殊的甘香。
    上世纪70年代,我才上小学。入秋以后,学校的门口便有乡下妇女挎着柳篮卖鸡头果。篮中的鸡头果是用酒盅量着来卖的,好像是一分钱一酒盅。篮中的小果子大都是煮熟时间很长,甚至是隔夜的,果子的外壳不但变成了褐色,而且比较坚硬,需要用牙磕开,才能吃到里面的鸡头米。硬壳被牙咬开时,满嘴的苦涩,但是为了享受到那一点小小的香糯的果肉,孩子们乐此不疲,争相摸出口袋底的几分硬币购买。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能够吃到的零食实在是少得可怜,这样苦涩的鸡头果,对于我们这些馋嘴的孩子来说,真是美食。
    鸡头果的的叶子类似于莲叶,因此乡下便叫它鸡头莲。春天的时候,鸡头果的叶子就生出,只是它的叶子紧贴水面,上面有棱角般的鼓凸和裂皱。到了夏天,鸡头莲开出紫色的花,与莲花神似。只是花开时面向阳光结苞,苞上有青刺。因为花在苞顶,将萎时极似鸡冠,整个鸡头果咋看一如鸡头,由此得名。
    唐朝有一首无名氏写的《鸡头》诗,对鸡头果作了形象的描写:“湖浪参差叠寒玉,水仙晓展钵盘绿。淡黄根老栗皱圆,染青刺短金罂熟。紫罗小囊光紧蹙,一掬真珠藏胃腹。丛丛引觜傍莲洲,满川恐作天鸡哭。”
幼时,也曾和小伙伴们到湖边去采鸡头果,但往往是无功而返。因为即便会水的小伙伴也很难接近鸡头莲,它茎叶上长满的尖刺让没有防护和特殊收割工具的人无法接近。
    鸡头莲的茎一如藕茎,中间也有孔有丝,嫩茎剥皮即可生食,脆甜爽口。母亲有时会采一些茎杆回家,或凉拌、或炒丝,或切段与肉红烧。
    鸡头果不仅仅是孩子们喜爱的零食,也是盘中佳肴。鸡头果可与素菜烩炒,与荤腥红烧,也可煲粥下汤。其天然的野味和特别的口感,让人喜爱。据说,在江南,鸡头果即与鱼、菱、藕、茭瓜、茨菰、莲蓬、水芹一起,被称作“水八鲜”,可见其美味。
    一次在酒店里吃一盆甜汤,汤里有一粒粒的小白果,开始以为是寻常的小元宵,可一匙入口,感觉有异。服务生告知,这是芡实。芡实,鸡头果的学名也。真是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然而,现在的湖塘边已是难得见到大如澡盆般的鸡头莲。偶在超市里见到鸡头米,据说也是人工大批养殖。不再是一汪清水中自然的生长,自然失了天地精华的吸纳,怕也风味有异了。
    在家中慢慢地剥食路边买来的鸡头果,眼前就浮现起儿时那一片浮满鸡头莲、开着紫莲花、结着鸡头果,充满野趣的水域。
怀念村庄
■ 刘云霞
     刘云霞,女,大学学历,军转干部,中国散文家协会理事、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侯马市作协副主席。曾任《经济消息报》、《山西广播电视报》、《大众科技报》、《当代护士》等记者、特约记者。先后于《人民日报》、《解放军报》、《解放军健康》、《山西文学》、《山西日报》等各类报刊发表散文300余篇。出版文学作品集《山野》一部。
    对一个以农耕文明为源的大国来讲,村庄是整个民族的精神底稿;而对那些从村庄走出的游子而言,由于岁月的隔膜,故人的离去,由于时代浪潮冲击下村庄的整体嬗变,原生态的村庄,一日日便渐行渐远,而逐渐成为一种奢望中的梦境,令人怅惘和怀想。
   村庄是有根的。
   村头一棵古槐常常成为一个村的标识。
   而每个家,都是村庄的原野上一棵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生而相聚,是一个个新宅、老屋、故居、院落。屋顶上飘袅的炊烟,是村庄缠绵而动人的柔情;院落里一树树璀璨的桃红李白,是村庄绽放的笑脸;田野里一茬茬收而又种的庄稼,是村庄生生不息的希望!
    死而相守,是一座座阴宅、祖坟。坟头一棵柳树、一杆纸幡、一炷香,是今人与故亲成功对接的信号塔,是家在光阴隧道里延衍牵手的标识,也是先人们对后人殷殷的致意和祝福!
    农人们就这样以家的名义成长、凝集成一个个群落,瓜迭般生而复落,落而复生;村庄就这样,无论现生来世,无论阴间阳界,都成为一个又一个家的集合!家与家盘根错节,互牵互连之下,便是农人们的故土,就是令农人们即使远至天涯海角也梦牵魂绕的故乡!
    所以,归乡的游子每每走进乡间,踏上村头,乡情总会立刻热流般涌遍全身。这是故土盛情而缱绻的拥抱,这是故人无声却浓郁的问候!
    所以,每当清明、七月十五、十月初一等一个个鬼节,既是阴间的大庆典,更是后人以故人的名义而进行的阳世的乡情大会聚。
    远嫁他乡的,庄稼般,一茬茬地被收割了去,只有此时,才种子般一重重同时飘落故土,亲吻乡情;
    远走异地的,候鸟般,一只只振翅而去,只有此时,才倦鸟还巢般一批批分落枝头,梳翅疗伤!
    乡情,隔着远远近近的时空铺展在一条条乡间小路上,一路而来,纷纷飘落和相融,使村庄老根上又融进新风长出新芽;又沿着高低宽窄不同的路径以不同的速度和节拍一路走远,落寞地回归各自的枝头,给他乡的生活平添一重根的回味!
    容颜已变,乡音未改!也许老屋还在但早已物是人非,也许曾经的家随着岁月的更迭早已面目全非或化为乌有,但,一座座坟头或墓碑便是张、王、李、孙一支支嫡亲血脉的座标;根在这里,便不会迷路;乡情在这里,灵魂便有栖息的港湾!
    如此,再回望城里。“房子”是城里人家的指代,似乎有了房子便有了家;但面貌单一,表情呆板的钢筋水泥的混合体,纯其量只是飘移的门牌号码;更多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隔膜,“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戒备!纵观一生,熙攘奔波中,城里人生是无根的浮萍,死是一抔无处安放的“灰”,真可谓生死两茫茫;所以,“久在樊笼里”、长在漂泊中的城里人,心长草,目发花,情感近于窒息时,便常常要人穷返本地对着村庄喊出一句话——
“归去来兮”!
    这是对根的呼唤,这是对魂灵的呼唤!因为,即使他们的父辈、祖辈已远离村庄,他们的远祖肯定植根在那里。
    时间流过村庄时是缓缓而无声的。村庄是时间的主人。
    农家的堂屋、炕头、院阶、街口,村边的老树下,村外的田埂地头上,都是农人们潇洒驾驭时间的典型场景。在这里,农人们悠然地摇着蒲扇,吧嗒着烟袋,东家西家长短、年景收成地聊着,古今中外,天南地北地侃着,女人们手头有一针没一线地做着,孩子们和狗儿、猫儿一样,信手逮来一个虫啊草啊叶啊的东西便能撒起欢儿来;连鸡们鸭们也是自在地踱着方步,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人类听不懂的小曲。时间,就像一只被驯服的巨兽乖乖地被村庄的人们或坐在臀下,或舞在手中,或踏在脚下。
    晨起东方树梢上的太阳,日暮屋顶巷道里流金溢彩的夕阳,夜里充满了无尽奥秘和神话的满天星斗或者照彻古今的如水月光,还有时断时续若有若无的犬吠鸡鸣,都是飘然于村庄的温馨醉人的诗源画境。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这一个个熟稔的场景,似今似古,恍如梦中又清晰在眼前;孟浩然、王维、陶渊明……数千年、数百年前的一个个诗人们似乎此时就和吆牛喝马的父亲,荷锄而归的邻家的老伯并行于诗中,将古今定格到同一个意境。
    即使在田间劳作中,对村庄来说,时间也只是日影飘移、阴晴交替中农人们对东阳西日,蓝天碧空的大自然的大检阅;或者换句话说,村庄不仅是时间的主人,春夏秋冬任其闲庭信步;同样也是大自然的主人,田野山川由其巧手妆扮。村庄时时都在时间宽厚广袤的怀抱里,无拘无束、悠然自在地荡着秋千,看云卷云舒,听万籁合声。
    而在城里,时间都被条分块析了。商场、餐馆、酒店、车站,衣、食、住、行的每一处,无处不有时间的刻痕;即使是娱乐消遣场所,时间也被做成卡尺,把人的心灵皮肉都卡得难有彻底的放松;而更多的时候,是为了似明且茫的目标,时间被时时搭在弦上,箭一般射来射去,在“嗖”的瞬间便飞逝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因而城里人常常喊“时间为生命”!人们被时间“噌噌”驱赶着,时间的喧嚣吞没了生活的一切内容,生活在时间的坐标下成了一道道来不及细品慢嚼的快餐!
    在匆忙而机械地行走中,在心灵窘迫几于缺氧时,也有人试图走入山间,将自己与时间屏蔽起来,通过鸟鸣虫啾风清水淙找寻生命的本色,但心底时间的声音往往更真切、更响亮;而一旦回身翻过宁静祥和的山岭重归城里,时间便立即以更加汹涌的姿态席卷了来。
    也有人走到库岸池边,想把时间钓在一个宁静的场景;但充其量,时间也只是在这里打个呵欠、伸个懒腰,转眼间便皮鞭高扬,将人们陀螺般抽得更加自我失控。
这时,人们才如梦初醒:走得很快,却早已偏离甚至迷失起初的目标;抱得太紧,却撒落甚至箍烂了的珍品遍地皆是。
    于是,乡村之“慢”、之静、之真,便又重归人的向往;“慢城”也成为一种世界性的组织,以“生命”为主题,以人类的健康发展为标尺,在全球范围重新搜寻、丈量着人类存在的真正价值和意义所在!
回首时,蓦然发现,这一切的一切从一个个原生态的小小村庄却尽可以找到。
    村庄,尤其原生态的村庄,在工业化、城镇化的浪潮冲击下,已经渐行渐远了!城乡一体化的隆隆机声中,乡村越多越快地被吞噬了去!
    田野、农舍、炊烟,村头的古槐、荷锄而归的田夫,穷巷归来的牛羊,倚杖候荆扉的野老,古老的农具、打谷的场院、纺车织布机……一个个源自于生活、生长于诗中的生动意象,将走离生活复归诗中了!
    说书,唱戏、杂耍、露天电影,民间艺人、走街串巷的磨刀修剪师傅、货郎担……,曾经滋润村庄的乡村文化也将全归记忆的底片。
    硬化工程一路铺展到农家的屋门口,似乎缩短了城乡之“间距”,却活生生把堂前檐后的榆柳桃李挤了个净光,把大自然远远地推离了村庄;就连梦一般错落有致的农舍,此时也一个个生机褪尽,齐刷刷一幅单一呆板的妆扮,除了方位之别,再也没了先前各自独有的、个性化的生动表情。
    原本是一望无际、诗意遍地的田野,此时也被厂房、烟筒、工业垃圾插割得遍体疮痍,又如同锦衣绣被上无端缝上了刺目而污秽的补丁。
    村边蜻蜓飞舞、蛙声悠扬的淙淙小河,此时也代之于污水不断,不仅浸染着村庄,也一路渗透到城里人的大餐小宴乃至整个社会的生态甚至遗传基因。
    年富力强的青壮男女纷纷挣脱村庄,加入城里的喧嚣和紧张,只有在节日时候才候鸟般落回村庄小憩;留守村里的“38”、“61”、“69”队伍中更多是“61”、“69”人群,守着一架被掏空脏器、了无生机的机器,人的步态依然是“慢”却更多是“蹒跚”和“趔趄”了。
     缩小“工农”、“城乡”、“脑、体力”三大差距曾是社会致力发展的目标之一,但在城与乡、工与农之“间距”日渐缩小甚至消弭时,带给人的却是梦境和魂灵遗失的恐慌!
    “社会文明、经济富裕、环境优美、资源承载、生活便宜、公共安全”,人们所期盼的城乡一体化的美好愿景,非得以原生态村庄及民间传统的解体为代价吗?
    放目望去,何处还有安放梦境和记忆的所在!
走在金鸡桥上
■  洪少霖
     洪少霖,1981年出生,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南安市作协常务理事。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国际日报》《意林》《中国文化报》《北京青年报》等报刊已发表1000多篇作品。
    从小到大,我无数次来回经过与停留于金鸡桥上。它横跨晋江金溪流域,连接着南安丰州与霞美两镇。在上面行走,许多次我内心产生了一股异样的感觉。大都时候,走过了也就过了,很少再去追索那一种感觉。但有时也想真正明白那感觉的完全面目,只是想来想去却终究无法明了。此时此刻,我再次回想,那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那种感觉,不会老化,但会退却。已经许多次了,却依然总是清新。是不是水的气息?拐过金鸡山下的弯道或是由省道307线拐到金鸡桥上,忽然视野变得开阔,金溪的流水不断在桥闸下翻腾,那水花永远都在轮番盛开,似乎永葆着一份新鲜。水的气息与天地的灵性在桥中汇聚,于是给了我特别的意境!
    或者是,它在九日山与金鸡山之间,承载了太多我祖辈的故事与思想。从北宋宣和年间(1119——1125年),江松、江谨在那里建造浮桥开始;南宋嘉定年间,石亭寺和尚守静于那儿倡建了石桥,时有石墩17座,架木梁桥面,桥长300多米;而后1979年11月,同样在那里再次开始修建起了金鸡公路闸桥,至1981年10月通车,桥长328米,共31孔,桥面宽8米。每一回,在那个地方,金鸡桥的修建,皆是因为前桥已毁,时而突来的洪水会将趟江而过或是搭渡船过往的民众冲走,酿造了悲剧;每一回,在那个地方,金鸡桥的修建,皆是由善心铺垫,不仅方便了两岸民众的生活,更是间接给两岸人民的生命安全提供了基础的保障。那是一座温馨的桥梁,如是一对厚实、有力、可靠肩膀,承载着两岸人民的希望与步伐迈向远方的基础。
      1979年金鸡公路闸桥开始修建,那年没有任何如今常见的挖掘机、装载机,几乎完全是依靠人力与板车一回回运输,将筑桥材料一次次搅拌,一次次叠加,一次次担负,一层层堆积而上。据我的父辈讲述,他们在那儿挥洒了无数汗水,花费了数千人的力气,最终才筑起了那一座平安之桥,也是百姓欢喜之桥。一座桥,在如今修建,或许十分平常,一个村落即可拥有,然而在那些年,却是多么的难得,又是多么令长期在两岸生活的数万百姓身心欢欣鼓舞!1981年10月,金鸡公路闸桥正式通车,而我出生于1981年农历九月廿九,新历10月26日,可以算是与金鸡桥共同成长,共同老去!
    那股感觉,也可能是:金鸡桥的两头,有着太多历史遗迹。一头是国家文物保护单位号称“无石不刻字”的九日山,山中有宋至清代石刻75段,其中祈风石刻13方。山下有比妈祖历史更加悠久的海神通远王的祠庙,名为:昭惠庙。那是古人出海为船舶祈风的地方,也是我国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之一;另一头,是金鸡山。金鸡山海拔虽然只有一百米左右,然而在它东北坡,面积约8000平方米的地带。1977年在那里发现有古人遣留的石器、陶拍及夹砂陶、泥陶和印纹硬陶片等,因而在多年前它已被确定为新石器时代遗址!时光如果退到三十年前,站在金鸡桥上,可见桥头的金鸡山上有两方石刻,一方刻有“金溪夜月”四字,两边字迹为“乙酉季春”、“江陵李日义题”;另一方刻着“鹤立”两字,两旁分刻“干隆癸丑仲秋”、“三山陈学圣题”。如今两方石刻依旧,石刻前有一平台,那大概是古人观溪赏月之地,平台边上有一棵长须垂地的老榕,四周一片清幽。只不过如今那石刻已被掩没于树林之中,继而山路已毁,导致山下之人难以轻易再见。然而,却不难遥想当年,那远比如今更加璀璨的星空里,一轮皎洁的明月映照在金溪水面,古人在金鸡山上大石前的平台饮酒作乐,时而诗情画意涌上心头,豪情壮志满怀,他们一次次提笔抒发情感,多少美妙思绪在那时就那样挥洒在了如今这金鸡桥下,随着金溪水千百年来熠熠闪烁!
    那种感觉,也有可能与金鸡桥的传说有关,神话讲述:九日山上有一巨石,像一支通天蜡烛,每天早晨有一只金鸡,总会从石中飞起,引颈长鸣。有一黄龙怪贪图金鸡,却反而被金鸡啄瞎一眼,于是在金溪下游兴风作浪,残害百姓。那年,金溪水明亮透底。而下游却被黄龙弄得浑浊不堪,于是下游便有了千百年来的名称“黄龙江”。金溪畔住着吴志一家,金鸡常宿于吴志家,吴志有志斗黄龙,却苦无钱财筑桥,金鸡得知后,便吃下白米拉出白银,吃下谷子拉出黄金,为建桥降龙备足了资金。尔后,金鸡更是请来仙人与黄龙斗法,最终仙人胜出。后人为纪念金鸡的功绩,便把金鸡住过的山命名为金鸡山,把刚建成的桥叫做金鸡桥。金鸡桥原有十八个桥墩,俗称“金鸡十八足”。
    而今的金鸡桥从1981年沿用至今,我和它同岁已然停留了33年光阴,它的下部结构为石台墩,上部为钢筋混凝土空板梁。每一回夜里,我经过其上,总是忍不住转过头去观看那一片闪着碎碎白光的溪水;记得许多次,我夜里停留其上,聆听那开闸放水的流水声,感受那一股淋漓尽致的畅快,又好似蕴含着缠绵不休、荡气回肠的气息;记得有一次,我在桥边饮酒,夜里的清凉,溪水的浪漫,光线的柔和,给了我比酒精更多的醉意;记得我无数次看到在桥下安然钓鱼的人,恍惚间也有无数古人的身影在那儿与而今的钓者重叠,他们在时光之中垂钓,又或者是时光将他们暂时钓出了水面,给了他们一段灵魂的恬淡与豁达!记得我在桥下的金溪里游泳,冰凉的溪水将我包围,天地之间我感觉自己更加的渺小与卑微,生命的感受是那般细微与奇妙!
    我努力去回想与寻找那一股异样的感觉。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是历史的沧桑印迹,是山水汇合的灵性,是祖辈辛勤的凝聚,是我与它的丝丝缕缕交错,是今生它与我一起出生一起轮回,注定也会陪我走过生命的全程,或是它们的综合体呢?此刻,我依然不敢肯定,我依然还在追寻,还在思索!
      2011年12月29日,新金鸡拦河闸竣工,新旧两闸仿佛是一对兄弟,它们屹立在金溪之上,间隔仅数百米距离,如是一新一旧两位泉州母亲河的守护者。在我写这篇小文写到这一段而百度新闸竣工日期之时,我同时百度出了2013年12月24日开始进行招标的一条公告,内容为:“金鸡拦河闸旧闸拆除工程招标 :拆除现有水闸的闸门、启闭机、上部的启闭房、启闭架柱及工作桥,保留闸墩及下部结构,保留桥面。”一见这公告的标题,我误以前旧金鸡桥将离我而去,不禁内心萌生出了一份失落感,细看之下才知原来拆除的只是拦河闸,会保留下桥墩与桥面,我心情已是回复。
    看来,在不久的将来,我熟悉的金鸡桥将会以另一种崭新的身姿出现在人们眼前,那大概是它的一次新生,它两旁将会变得更加开阔,而到时它给我的感觉,又会是怎般?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5:22:46 | 显示全部楼层
冬日村庄
■ 白庆国
     白庆国,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获《中国作家》首届郭沫若诗歌奖, 作品入选多种选本。
    麦子种上以后,一座村庄显得孤寂,仅在几天之前,村庄还显得拥挤和喧闹。仅仅是一个节气的隔扇,寒露或霜降。就呈现了不同的场面。人们选择不同的时间,方向,陆续离开村庄到遥远的城市打工。他们不顾女人的作态或缠绵,离开的是那么干脆。男人有自己的具体事情要办,义务和责任决不能允许他们像小男人那样扭扭捏捏,习惯让他们年年的外出没有一丝的含糊。
    男人们走了,走的是那么彻底。一些女人也走了,她们也轻巧地隐入了城市。一座村庄走掉了百分之九十的人,剩下了老弱病残,幼儿。
    年老的人,他们的行动是迟缓的,他们的行动综合也击不起一座村庄欢乐的浪花。田野宽阔的无边,宽阔让寂静有了宽阔的空间,广大的寂静逐一占居了空间的每一位置。由于寒冷的降临,任何植物都停止了膨胀,反而内缩,昨日的繁荣与狂躁没有一丝痕迹可循。鸟们也减少了飞翔,季节的变换,使它们已不再生育。生育是劳累和匆忙的,筑巢与滋养小鸟都需要勤劳。
    虫子也减少了爬动,有的耐不住寒冷的摧残,已停止了生命,只留下了干燥的空壳。阳光也没有了往日的躁动,安静地像河水。没有了蜂尖样的刺痒,柔和,温暖。没有最初的那样急躁与不安。
    安静的阳光照在村庄里每一个能照到的事物上面,仿佛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照过。是的从来没有这样照过,那时的阳光被村子外面的事物拦截了。就像排队买油条的人,村庄是站在最后的那一位。
    最后就最后吧,反正比不照好。也许是惭愧,阳光照到的每一件事物都明亮,慈祥,健硕,柔和。
    阳光照在窗子上,窗子上已经糊上了挡风的白纸。照在屋檐,照在院子里的农具上,那些农具已被擦洗的干干净净。院子宽阔,部分阳光直接铺在了院子的地上,有人缓缓从院子里穿过。牲畜也在院子里被照亮,它们总是奔波,从来没有这么安静地享受过阳光。它们干脆卧在地面上,要让阳光照个够,眼睛眯起来,嘴里咀嚼剩余的草料。这样才能充分地享受时光带来的快乐。另一头牲畜在另一处享受着阳光。一座农家小院好像被照懒了,每一个人,每一件物都没有很大的动作。说话也是慢的。
    一束阳光透过厚重的窗棂照进屋子里,房屋内一对经霜的老人,漫条斯理地有一腔没一腔地诉说着生活,不觉间给村庄的历史填写了一页无关紧要的内容。他们认真地剥着花生壳,一些花生要做明年的种子。
    在漫长的冬季,一座村庄就是这样舒缓地步行着时光,没有急躁,没有匆忙。如果站在村子外面的一处高的地方瞭望,你会觉得一座村庄此刻它是多么的孤独。它需要对话,需要赶路,需要修补和飞翔。飞翔是它的梦想,没有梦想的村庄注定是要衰竭的。一座村庄也是韧性的。刻薄的政治,不是一座笨拙的村庄所应付得了的,它只能一次一次反复适应着潮流所带来的暗伤。几百年来它孕育,操劳,为国家和社会输送了将军、政客、私企老板,以及理发匠、鞋匠、木匠与诗人。它不比任何一座村庄差,它的荣誉记录在每一个有过村庄史的人的心里。
    村庄你还孤寂吗?你的孤寂是因为一些人的离开吗?
    当舅舅把金黄的玉米棒在屋顶上整齐地堆砌起来之后,村庄里基本上没什么活干了。舅舅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人,他总是把那些收回家的秋作物,摆放整齐,一粒不丢。舅舅种了一辈子的地,一辈子热爱粮食,他把每粒粮食看的金贵。有时你看到他认真对待粮食的样子,你会突然轻视他。你觉得一斤粮食不值几个钱。可是事后,你就后悔,不该对舅舅产生那样的心理。粮食是汗珠,是心血,是生命的根本,是无价的。任何亵渎粮食的人都是罪人,小人。
     从此我再也不敢对舅舅热爱粮食的态度表示轻视。上次舅舅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当我站在舅舅面前时,舅舅总是用鼻子哼一声不再理我。
    舅舅已经是近八十岁的人了,不再出门打工,没事的时候就留在村庄。我前面说过,当舅舅把那些金黄的玉米在屋顶上堆砌起来以后,村庄基本上就没事可做了。一些人到附近的城市里打工去了,一些人到很远的城市里打工了。村庄就空了,剩下了舅舅一样的老人。还有一群飞来飞去,无所事事的麻雀。还有我这个无所事事的人。没事的时候,我就在村子周围转悠,搜集点题材,以便写成文章给喜欢我的读者看。
    风已经刮了好几场了,田野空阔的让人感到孤寂。那些风经过田野时,总是加快脚步。天一天比一天冷,人们不断地往身上加衣。空的村庄,空的街道,空的小巷,空的石蹍,空的电线杆,空的牛房,空的队院,空的队长。一切都给人空的感觉。好多人感觉心里空空的就是不知道往心里塞什么。依我看,有什么可空的,不过就是减少了劳动,四肢一下子闲下来不知道怎样放。我把这样的猜测,告诉大家的时候,有的人还不承认。他们说也不尽然。话虽然这样说,可有时我的心里也非常空落,我只是不表露在脸上。
    望着空落的村庄,冬天里街道变得灰色,冷清。即使有车通过,扬起的灰尘很快就降落了。好多的鸟不愿意飞翔,牛和马在田野上沉默地吃着麦苗。落光了叶子的杨树,枝条努力地向另外一个空间延伸着,所有的田埂都不动,秋天我们用过的新土,慢慢变旧。那些我们抛弃的叶子已经干缩。田野上偶尔有一棵遗漏的玉米杆,在萧瑟的寒风里呜呜作响。
故乡的百合
■ 郭 伟
    郭伟,甘肃兰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理事。荣获冰心散文奖,中国散文华表奖等。
    离开故乡已经好多年了,然而故乡却经常萦绕在我的脑中。每当在异地和故人聊天时总会聊起故乡,聊起故乡我就会聊起故乡的百合。那白色的圆型的百合仿佛是一颗心脏一样,时时刻刻在我的胸中跳动,无论我离开故乡多远,百合却始终在我的心中。想起故乡就会想到百合,想到百合就会想起故乡。
    记得上世纪80年代未,百万人流潮涌般的涌向海南岛,去改革前沿的海南岛淘金,我也随着这这群淘金的人流涌向了海南岛。在临去海南之前朋友对我说:“你要远离故乡去海南创业,到海南你人生地也不熟,最好带些甘肃的特产,需要办事时可送相关的朋友,也算是见面礼和一点心意。”我问朋友:“那带什么特产好呢?”朋友听后说“你什么都不要带,就带百合。”听朋友的话我一路乘火车,搭轮船,辗转几千公里,背着故乡的百合踏上了海南岛。到海口后经朋友引见,去一家杂志社找工作,到这家杂志社见到总编后,我将随身携带的百合从背包内拿出来送给了他,这位总编是南方人,当他见了我呈现在他眼前白百合后他说:“哇!这么大这么白的大蒜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把百合当成大蒜了。当我告诉他这不是大蒜,是我故乡的百合时,他睁大了眼睛,哇!哇!两声说:“百合早有耳闻,从没见过,想不到这就是百合。百合,百合,百年好合,你工作的事我答应了。”我真没想到用几斤故乡的百合就找到了个工作。从此百合在我的心中地位更高了。
    百合是我故乡兰州最具特色的土特产。兰州百合以瓣大肉厚,风味甘甜,营养丰富,品质绝佳,名列栽培百合之首,闻名天下,素有“兰州百合甲天下”之美称。百合为名菜佳肴弛名中外,在国际国内市场上声誉极高,十分畅销。我国著名植物分类学家孔宾武教授评价:“兰州百合味极甜美,纤维很少,又毫无苦味,不但闻名全国,亦堪称世界第一。”兰州百合作为兰州最具特色的农产品,已经历400多年的发展,记载历史可以追溯到明代万历年间。明万历33年(1605)年《临洮府志·食货志》就记载了兰州市七里河南部山区载培百合供食用和观赏。上世纪80年代,北京林学院陈俊愉教授在《园林花卉》一书中将其命名为“兰州百合”。自此以后,兰州百合才作为通用的名字有别于其他种植地的百合而闻名国内外。我经常行走在南方与北方之间,我发现无论是在南方还是在北方,经常都会听到朋友在相聚聊天时谈起百合,兰州的朋友给外地朋友送礼时大多都选用百合为首选。一是百合名字好听,如一位美丽端庄的女子,二是百合还可做成名菜佳肴。无论北方的朋友还是南方的朋友都非常喜欢。
    去年我回故乡兰州时,接到了广州一位朋友的电话,电话中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北海?别忘了回来路经广州时给他带几斤百合。并说:“带了百合就请我吃海鲜,如不带百合来,就要罚我请客。”我又怎能不带呢?我和广州这位朋友只要聚在一起吃饭,他必定要点一道佳肴:“西芹百合。”而且讲起百合的菜肴来头头是道:什么“百合炒虾仁”“桂花百合草莓”“莲子百合”“丝瓜炒百合”“木瓜百合炒虾球”“百合鱼片”“百合红枣粥”“百合雪梨银耳糖水”“鲜虾百合芦笋”等等。讲的头头是道,听的我口水流出。我说:“你怎么那么喜欢百合?你对百合的喜爱和了解比我生产百合的本地人都要多。”他笑着问我,你一定忘了。在你结婚的酒宴上有一道佳肴:“西芹百合”我吃了后从此就喜欢上百合了。哈、哈、哈、哈,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百合了吧!听完朋友的这番话,我才明白原来如此!有时我总在想什么是故乡?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了。故乡就是百合,百合就是故乡。
乡土的胎记
■ 李光彪
     李光彪,笔名虎三,云南楚雄州政协秘书长。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于《读者》《中外文摘》《散文选刊》《华夏散文》《中国散文家》《金沙江文艺》《散文百家》《青年作家》《云南日报》《楚雄日报》《楚雄晚刊》《乡镇论坛》《中国建设报》《云南政协报》《彝族文学报》等刊物。著有《沾满泥土情绪》《随笔漏拾》。
     我已经是母亲肚子里掉下的第七砣肉了。
     生我的时候,疼痛难忍的母亲随手端来一个砌墙的土基,垫了件羊皮褂,屁股往上面一坐,身子斜靠在墙上,咬紧牙关挣扎。我像一只羊羔“呱呱”坠地。
     从此,我仿佛一头乳猪,开始在那方乡土上觅食成长。
     生于那方乡土,童年的我是玩着泥土长大的。因为无知,一见路上有土块、碎石、瓦碴,脚总要像踢足球一样猛射,让其飞出很远。几个小伙伴常垒一小堆土山,撸起手袖,用手拐头从“山顶”压个窝,轮流向窝里撒尿,再慢慢掏空“山脚”的泥土,就像个饭碗似的摆在那里,就是“玩尿窝”的游戏。一群小伙伴常常选择房前屋后的山坡,屁股上垫个树叶或稻草把子,挨个儿互相往下推,玩“梭坡坡”,就像一群从海岸滑向水里的企鹅,反复一趟又一趟乐此不疲。若是哪家起房盖屋,挖出新土,孩子们也会学着大人和面一样,选一撮粘土,撒上水,边和边捏边搓,就像现在城里的孩子玩橡皮泥一样,捏出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来,有的还能做一把土手枪,别在腰里,威风极了。泥巴成了我童年日日相伴的玩物。
    诸如此类,农村长大的孩子并不陌生。那时我和小伙伴们一个个总是灰头土脸的,那就是我们土哩吧唧的童年。
    万物土中生,乡村起房盖屋少不了泥土。墙不是砌,就是舂。那时的老家,没见过钢筋、水泥和砖。盖房除了要提前备足石头、瓦片、柱梁椽木,还得脱土基。脱土基是一项大工程,必须选择有粘性的泥土,然后泼水、加草筋,吆两头水牛踩瓦泥一样反复踩,再把黏糊糊的泥巴塞进木板做成的长方形的土基模框里,一个一个反复脱,晒干后就可一一搬去砌墙了。有直接用泥土,架两块墙板,用站杆夹紧,举起一头扁、一头圆的棒槌,一层一层舂墙的。房屋初步建成,要挑细腻的泥巴抹墙,一栋新房建成真是不知要多少泥土。还有一种老家最常见的土掌房,就连顶也不用瓦盖,像现在浇水泥顶一样,用木头、劈柴铺顶,然后选能防水的土当瓦厚厚一层铺上,冬暖夏凉的土掌房就建成了。只是像瓦房一样,过不了几年,又要拾漏、培土,才不会渗漏。那就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土屋。
     老家还有两种上好的土,一种叫白泥,一种叫紫土。白泥很黏,紫土很釉。每年过年前,村里家家户户都要像挖鸡窝矿一样,纷纷去挖白泥、紫土。运回家晒干后,白泥泡在杵臼里舂成浆,用来粉墙;紫土用米汤浸泡后捣成浆,当油漆刷门窗。过年的时候,几乎家家都是粉白的墙,紫红的门窗、板壁,房屋被扫去尘埃,像我们娃娃一样穿上了新衣服。饭菜的香味夹杂着一股清新的泥土味道扑鼻而来,那就是我小时候最熟悉、最亲切的“年”的味道。
    最令我费解的是石膏和石灰。做豆腐时,母亲把早已烧红冲碎、兑水的石膏稀里哗啦与熬得滚烫的豆浆冲匀搅和,一会儿,白嫩嫩的豆腐就点成了。石灰也是母亲做凉米粉少不了的原料。只见母亲把熬熟的米浆与澄清过滤的石灰水兑匀,冷却后,凉米粉就可用刀一砖砖、一块块打开,浇上适量的醋、酱、辣椒,就是细腻可口的凉米粉了。那是小时候吃不上肉的我当肉吃的美食。
     老家人吃柿子一般要等到秋天,把成熟的柿子摘回家,要么削皮晒成柿饼,要么摘来一种叫“多依”的野果,装进罐里混捂熟后才能吃。而嘴馋的我常摘些生柿子,埋在水稻田里,悄悄作个记号,六七天后掏出来,洗净,柿子全没了涩味,即可生吃,又脆又甜。那就是我小时候发明自制的食品“水柿子”。除了“水柿子”,我还经常用灶膛里的辣火灰炒豆子、包谷,烧洋芋、红薯当零食吃。尤其是用灶火灰烧干辣椒,做蘸水蘸菜吃,令全家人吃得吸嘴咂舌。
    老家的土还能治病。有一年我患了一种怪病,忽而发烧,忽而咳嗽,吃了不少药,总是好了又复发,断不了根,把我折磨得只有半条命。后来,母亲领着我,翻了几架山,去找到了一位草太医。很奇怪,草太医用“灶心土”做药引子,嘱咐母亲煎煨给我服,果真几副药下肚,治好了我的病。那是我小时候吃过的一剂灵丹妙药。
     慢慢的我才明白,泥土似母亲的乳房,喂养着乡村的万物。那一茬茬庄稼,一茬茬蔬菜,一茬茬果子,一茬茬植物和一茬茬家禽六畜……天上飞的,地上长的,地下生的,人也罢,动物也罢,植物也罢,谁也离不开泥土,任何东西的衣胞都是泥土,都是泥土的后裔,离开泥土,乡村的人就无立足之地,人就是一株被破割的植物,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如今,离开那方乡土,在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我,似一滴来自山间被净化的泉水,已经没有多少泥土的气息。最近去医院检查,才知自己是个结石患者,体内已经或多或少留下了泥土的“胎记”。
消失的村庄标志
    不知是气候变暖,还是生态失衡,季节的色彩已明显消褪。特别是去冬今春以来,天滴雨不漏,大地上的万物如遭遇了一场瘟疫,病的病,死的死,很多庄稼已经减产,甚至绝收。就连我所在的城市,不仅菜价上涨,还经常停水,耳边也不时传来森林火灾频发的信息。周围的人几乎都和我一样,在干闷的空气中焦燥不安,总是盼望那紫薇花儿快快开,盼望上苍开恩下雨。可盼啊!盼!盼来的仍然是晴天骄阳,六十年罕见的干旱。于是节水抗旱,打井抗旱,拉水抗旱……,各种绝招相继使出,仍然远水解不了近渴,撼不动天穹的心。此刻,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流经记忆长河,凝固在我生命中的水。
    尤其是那棵长满神秘色彩、代表着村庄标志的老龙树和老龙树下的那塘水。
    我出生的那个山村名叫坝上村,听起来是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其实村脚的那个小坝,几头水牛下去凫水,刚好可以打转身,几个回合一搅,奈不住浑水呛的鱼儿就翻着肚子浮了上来。依我看,村里人称它为“坝”有点夸张,只不过是个供牲畜吃水、浇菜园的牛堰塘。但就是这样一个水塘,从古到今被风水先生说成一泓写字的墨水,是出文化人的宝地,坝上村因此名符其实。
    的确,因为缺水,那坝塘弥足珍贵。尤其是堤边那棵牛腰粗的擎天大树,不知有多少年的历史。大家明知树的品种名氏,却不愿喊,都叫它“老龙树”,并代代相传,视为神树,不敢动刀乱砍,人人都像尊敬长辈一样敬重它。因此,老龙树枝繁叶茂,作为村庄的标识,擎撑着全村人的天空,树梢是鸟的乐园,树下是清汪汪的泉水。虽然小,但汨汨不息,哺育着全村人,哺育着家禽六畜,哺育着大大小小的菜园,哺育着我不断成长……
虽然约定成俗,护树保水已成村规,但还是有人冒犯。那年,坝塘边的龙树上飞来一群马蜂,筑起了甑子大的“葫芦包”,村里的人都知道,都嘴馋,我们一群娃娃不时用弹弓打,可谁也不敢上树,惟有那个外号叫“老狐狸”的人不信邪,黑夜里抬着竹竿,点燃火把爬上树去烧。忽然一阵乌风暴雨袭来,蜂群出洞,盯着“老狐狸”猛蜇。慌乱中,“老狐狸”像个断了藤的瓜,叽哩轱辘惨叫着滚下水塘,似尝试了一次无规则的跳水运动,虽然满身伤痕,却保住了性命。从此,树上的鸟窝、“葫芦包”再也没有人去捣弄过。转眼到了冬天,那棵被“老狐狸”烧过的大龙树已经落去满身的绿叶,枝条枯萎。“老狐狸”又像只貂鼠爬上老龙树,以砍枯枝为名,砍断了不少鲜活的枝丫,码在菜园边上晒干当柴烧。由于“老狐狸”砍枝过度,第二年春天,那棵老龙树像棵赤裸裸的电杆,再也没有醒来。“老狐狸”便喊着全家,拎着斧头柴刀赤膀光背“咚!——咚!——咚!”地砍伐那棵老龙树。村里一些长辈知道后前去制止,可“老狐狸”却举着亮铮铮的斧头当众扬言吓唬,说老龙树长在自己家菜园地埂上,就是自家的树,谁再多话就要砍谁。结果,劝说无效,半天时间,那棵老龙树脚、菜园地上、坝塘里到处都落满了木渣,本来还需要一锅烟的功夫才能把老龙树砍倒,突然地抖树摇,刹那间,老龙树倒下的声音响彻整个村庄。“老狐狸”的婆娘正在菜园地里拔菜,没反应过来,就被倒下的老龙树压成了一只蝙蝠,嘴鼻流血,命丧九泉。全村人都说是“老狐狸”冒犯了龙王,顶撞了树神,才把婆娘送上了黄泉路。可是后来那棵老龙树还是被“老狐狸”请来木匠,解成大板,做了一口黑漆红头棺材和一套桌凳家具。
    事后,全村人才明白,老龙树提前倒下的瞬间,正发生地震,阴不差、阳不错,击中了“老狐狸”的婆娘。从此,不知是老龙树被砍的原因,还是地震的缘故,村庄脚下的那眼龙水再也没有出过,加上泥沙的淤积,小坝塘很快就被“老狐狸”家骗骗赖赖地占为己有,变成了自家的菜园地。就在“老狐狸”棺材做好的那年夏天麦收季节,“老狐狸”夜里摸黑去给自家的牛上草,不小心钥匙掉在了牛厩楼上的麦秸堆里,便急中生智划亮火柴到处找,结果“哧”一声引燃麦秸,一场火灾顿发,熊熊燃烧,烟薰火燎让他摸不着门逃生,等全村人把家里有限的吃水、尿罐里的尿全部端来将水扑灭,已是第二天黎明,十多格牛厩已化为灰烬,“老狐狸”像一支被烤熟的兔子,已面目全非,不成人形。在父老乡亲的帮助下,“老狐狸”的儿子用那口老龙树做成的黑漆棺材,埋葬了“老狐狸”。
    多少年过去了,“老狐狸”的坟头杂草丛生,尸骨早已化成了泥土。村里的人们从三公里外的山箐里引来泉水,水管进家入户,随手打开龙头,水就“哗啦啦”流了出来。而那棵作为村庄标志的老龙树与“老狐狸”的传奇故事,却一直在父老乡亲们的口头上流传着。
关于火把梨的往事
■ 董存丽
    因为母亲忽然得了重病,生活不能自理,九岁的我,只好和老师请假到东瓜卫生院照顾母亲。医院里几乎都是大人,我非常孤独,除母亲外,只认识一个高大魁梧的周医生,因为他极和气,对我们又特别关照,所以我喊他“周叔叔”。周叔叔家没有孩子,他妻子在昆明工作,他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
    母亲住院两周后,医院给她试用一种新药,护士说:服过此药后人嗜睡。头两天可能服用的剂量小,母亲睡到中午就醒了。可到了第三天下午,母亲还没醒来,我焦急地在医院里瞎转,周叔叔来了,他安慰了我几句,让你放心地出去玩。于是,我就到医院下面的水泥路上踢盒子。正玩着,只见一个穿着红衬衣、打扮得很时髦的女青年站在路下方的拐弯处对我招手并喊:“小姑娘,快过来。”我急忙朝她跑过去。
    过去后才知道,原来是那个穿红衬衣的女青年(姑且称她“红衬衣”)将钥匙锁在屋里啦,她束手无策,最后想到用铁锤把窗户的防护钢筋砸弯,让我从窗户外爬进屋帮她拿钥匙。我费了很大劲才爬了进去,可脚刚落地,就被屋里弥漫的香味吸引住了,抬头一看,她桌子上放着一大盆熟透了的火把梨。我想:已进入深秋,她哪来这么多梨?正纳闷时,“红衬衣”已趴在窗户外指挥,我急忙回过神来帮她找钥匙,可她的枕头下、桌椅板凳上都找遍了,就是没找到。我把她的弹子锁扭开后对她说:“阿姨,我帮你把门打开了,钥匙还是你自己来找吧!”她让我帮她守着门,就消失在窗外。我乖乖地站在门口等候,眼睛却一直盯着那盆梨。我满心欢喜地想:她该会给我两个梨吧?母亲躺在病床上已经两天没吃什么东西,她最爱吃酸甜酸甜的梨,若能吃到两个,或许就想吃别的东西了。隔了一阵,“红衬衣”跑了进来,她径直冲进屋里找钥匙,不一会儿就兴奋地大声嚷嚷:“找到了,找到了。”我对着里屋喊:“阿姨,你已找到钥匙,那我要去玩了。”“去吧!”说着,她从屋里出来邀约几个年青人去她屋里吃梨。我蹲下身子,假装在那儿系鞋带,其实,我在等她给我梨。我想,哪怕她给一个,我也要立即把它拿回去剥给母亲吃。可我在那儿磨蹭了好半天,她竟没有任何想要感谢我的意思,我只好转到她窗户背后的水泥路上,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心不在焉地踢盒子玩。我想,刚才她肯定是忘了,若我在那多玩一阵,她见到我时,可能会想起来的,毕竟她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对我说。于是,我边玩边留意着她屋里的动静,只听有人说:“你真牛啊!都十月了,还能弄到这么多梨。”“红衬衣”说:“那当然,这是藏在冻库里的,有钱都买不到呢!”我在她窗外玩了许久,早已想离开,但想起她屋内弥漫的那股梨香和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我又硬着头皮继续在那儿玩。夕阳西下,“红衬衣”屋里的那群人已散去,可她再也没理我,想她那模样,也不可能给我梨。于是,我沮丧地返回医院下面那条水泥路边的柏树下歇息,想到我们交过高额的住院费后,钱已所剩无己,而父亲却没送钱来,重病中的母亲或许会像有些病人一样离开人世时,我伤心地哭了。正哭着,周叔叔来了,他帮我擦干眼泪后递给我两元钱说:“别哭了,你妈醒啦!我给你两块钱,你拿去买东西吃吧!”我接过周叔叔的钱,破涕为笑,边大声感谢边说:“周叔叔,我想买几个梨给我妈吃,要一元钱足够了。”说着,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就塞还他白大褂的口袋里一元钱,愉快地跑回病房。
    第二天,母亲吃药入睡后,我揣着周叔叔给的钱就到了东瓜镇,可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卖梨的季节早过,没有谁来卖梨。我只好失望地去供销社买了几个烧饼和水果糖(烧饼五分钱一个,水果糖一分钱一个),然后兴冲冲地返回医院。母亲刚好醒来,当我拿出烧饼和水果糖时,她责问我哪儿来的钱,我说是周叔叔给的,她斥责我不该随便要别人的钱。我委屈地哭了,想到母亲在重病中,我急忙向她保证:以后再也不要别人的钱了。这时,刚好周叔叔从我们病房门口经过,他急忙进来对母亲说:钱是他主动给的,我没跟他要。母亲才停止责备,让我把东西分给病房里的人吃。当我将剩下的一个烧饼递给母亲时,她只吃一口就没再吃。想到母亲没吃什么东西,我去米线馆端回一碗小锅米线(一角六分钱)给她吃。母亲吃完米线后说:“真好吃!”
    四年后,母亲病逝了,可她永远都不知道:她平时最疼爱的小女儿曾为了得到别人的一个火把梨,长时间守候在别人门窗外。她更不知道:在她昏睡的那个下午,她的小女儿攥着一根木棍,勇敢地穿越解剖死人的山岗到东瓜镇,只想买回她爱吃的火把梨……
    如今,酸甜酸甜的梨早已是一年四季都能吃到的水果,每年清明期间,我都会带上一些到母亲坟前祭奠。但每次看到火把梨时,这段辛酸的往事总会涌上心头。我铭记母亲的教诲,再没随便要过别人的一分钱,也始终记着周叔叔的好,刚参加工作后就买了许多东西到医院找他,可医院的人说:他早在多年前退休后就搬到昆明去了。我一直没打听到他的住址。
    而今想来,是那次经历,使我多了些做人的骨气和悲天悯人的情怀。遇到困难时,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想办法克服而非等别人帮助或施舍。遇到有困难的人时,我总要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而当别人帮助我后,即便是举手之劳,至少都会说声“谢谢!”
高粱红处是我家
■ 李炳来
    早在二十多年前,一部电影《红高粱》,就把红高粱与高密联系在了一起。在很多人的心目中,那一望无际的青纱帐,还有那男人的血性,似乎成了高密的专利。
    照实说来,我为此一直耿耿于怀,很不服气。
    也许是我少见多怪的原由,在我人生的记忆中,在山东的地盘上,我们嘉祥县马村李楼东南旺湖一带的红高粱,才能算得上第一。高粱红处是我家,是镌刻在我灵魂深处的永远的痕迹。
    现在说来有很多人都不太相信,我们马村镇李楼村从前种地种得最远的地方,离家有三十多里地。尽管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为了种地方便,曾经组织过一次小移民,但在我离开老家的时候,我们队里耕种的最远的一块地,离家仍然有十六七里地远。
    在这里,你千万不要认为十六七里地就是八九公里,在我们那一带,老百姓说的都是“老里”,就象土地也有大亩小亩一样,而且自古就有“宁走三十不走十八”的说法。
    相传有位河南人到南旺办事,走到孟姑集时问了一下路,人们对他说,还有十八里。那人看了看天色,就想着赶到南旺再下店住下吧。但在他感觉着走得差不多,进了一个叫彭营的村子后,就又问了一下,结果到南旺还是十八里。
    至于那块说是离家十六七里地远的那个地块,离我们家到底有多远,至少我是到现在也不清楚。
    想当年,就是在这片人们连距离都没个准数的沃野里,生长着的全是一片片的红高粱。至于这片红高粱地到底有多大,就连曾经的县太爷们也说不清楚,因为她是三县交界处,鸡鸣闻三县,是对她最好的写照。就是再敬业的县太爷,也管不到其它县的地盘上去。
    每年的春天,当冰消雪融,大地复苏之时,每天的天还不亮,就有很多西乡人,赶着牲口,拉着梨耙,往湖里赶。他们生怕误了农时,有的几乎是要赶一夜的路才走到我们村子。那略有点娘娘腔的吆喝声,使我们靠近湖泊的孩子,从小就知道什么叫作十里不同音。
    太阳初升,朝霞似火,那一幅幅壮丽恢宏的春耕图,装点得整个原野如诗如画。只有亲临其境的人,才能真正感悟和领略到什么才是真正的人间大美。
    尽管由于离家太远,大家种地几乎都不施肥,全是靠天吃饭,但利益于那古老的湖泊多年的积淀,和她对周围百姓的无私馈赠,哪怕你是胡乱点上些种子,它也能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最后给你结出丰硕的果实来。
   特别是一些西乡人,勤快一些的,在播种后还过来看看出苗的情况,然后再按时过来间苗除草。而一些懒汉们,则连来看都不来一次,只是看到邻居们间苗他也过来间苗,甚至连除草的程序也给省略了,任由野草们在红高粱地里自由地生长。
    然而这也无关大局,等到“麦子掉了头,高粱瞒死牛”,地里的野草也就再也成不了气候。站在高高的运河大堤上,一望无际的高粱地,融合成一片绿色的海洋。
    进入夏天后,村里的孩子们便会相邀在一起,成群结队地去湖里割草。结伴而行是必须的,虽然自我记事起,那片无垠的旷野里,已经没什么伤人的野兽,但每当我们走进那哗哗作响在红高粱地,就会无端生出几分怯意来。大白天,就是最调皮的孩子,一般也不敢单独前行。
    有时大家一起割着草,看到有谁发现了草多的地方而没有吆喝大家一起去分享,我们就悄悄地故意把他(她)凉在那里。当他们突然发现伙伴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的时候,大多吓得立马就大声吆喝。此时,我们都不应声。一些胆子小些的,就会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当然,大家都是好伙伴,就是在里面作迷藏,玩游戏,大家也不会把谁扔在里面。要是有谁真正在里面走失了,几乎是连找都没法去找。那看不到尽头的红高粱,里面就是埋伏着千军万马,人们都难以发现。
    最美不过高粱红。红高粱是秋季作物中成熟较早的一种作物,由于那时的麦子产量低,收得少,等不到其它秋粮下来,很多人家就有断屯的危险。此时,正是这红高粱给应了急。
    每当人们看到那高粱开始抽穗、高粱头一天天地变红,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他们就不用再愁一冬一春的生活了。那一望无际的燃烧着的火焰,如同他们怒放的心花,映红天际,照亮四方。在我人生的记忆里,就是在电影和电视作品中,也从未体味过如此的辉煌和震撼。
     有时哪年雨水多,一进入秋天就天天下,只要红高粱已经正常受粉,那也不怕。赶上涝天,只要能在上面露个头,就是在水里泡个十天八天的也不怕。这也许就是大家都在湖里种高粱的原因。
    高粱红处是我家,那落地生根,再恶劣的条件下都能生生不息,开花结果的红高粱,不正是我那纯朴无华、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的父老乡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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