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属于当代，更属于未来

教师之友网

散文诗属于当代，更属于未来

一一在第十三届全国散文诗笔会研讨会上的发言

王幅明

中国散文诗与白话新诗，同时诞生在“五四”运动前夕，同属新文学的产物。它不仅在形式上是新的，其创作理念也极具现代性。其开拓者沈尹默、刘半农、鲁迅最早的作品，与五四精神一脉相承。

试举几例：“霜风呼呼地吹着，月光明明地照着，我和一株顶高的树并排立着，却没有靠着。”（沈尹默《月夜》1918）写个性独立。“本来没污浊，却被衣服重重的裹着，这是为什么？难道清白的身不好见人吗？那污浊的，裹着衣服，就算免了耻辱吗？”（沈尹默《赤裸裸》1918）揭露假道学的伪善，呼唤人性的返朴归真。“回看车中，大家东横西倒，鼾声呼呼，现出那干—枯—黄—白—死灰似的脸色！只有一个三岁的女孩，躺在我手臂上，笑眯眯的，两颊像苹果，映着朝阳。”（刘半农《晓》1918）用象征手法，暗示出在时代的曙光前中国的现状和希望。“少年挤那孩子出去说：‘快走罢！’老头子拖那孩子回来说：‘没有的事！’少年说：‘快走罢！这不是理论，已经是事实了！’青铅色的浓雾，卷着黄沙，波涛一般的走。你要知道，可以掘开沙山，看看古城。闸门下许有一个死尸。闸门里是两个还是一个？”（鲁迅《古城》1919）一篇具有深沉人文关怀的现代寓言。“少年”是觉醒者，他可以逃走，但为了下一代的幸福，不惜献出生命。“老头子”象征顽固的守旧者，最终与古城同归于尽。作者为“孩子”的结尾留下了悬念：也许听了“少年”的话逃出古城，也许与“老头子”同埋沙丘。作者艺术手法高超，内涵意味深长。

鲁迅的《野草》不是中国第一部散文诗集，却是公认的奠基之作和巅峰之作。《野草》包括《题辞》，共有24篇，写于1924年9月到1926年4月，每篇三百到三千字不等。1927年7月由北京北新书局出版。一本七十余页仅仅三万字的小书，对后世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野草》具有丰富的美学构成，从语言的意义深度到结构的参差错落，从象征主义表现手法到丰富的陌生化效果，显示出鲜明的现代性和超前意识，表现出独特的文化品格。由于《野草》对后世影响的持久不衰，它已成为中国现代文学艺术宝库中的一部经典，在世界文学中也占有一席之地。《野草》受到越来越多研究者的关注，日益成为一门“显学”。到目前为止，每年都有《野草》研究论文在学术刊物上发表。国内外《野草》研究专著已近五十种，字数在一千万字以上。从研究个案看，“五四”以来的新诗集，没有任何一部可与《野草》比肩。

从诞生至今的九十多年里，中国散文诗有过高潮和低谷，遭遇过寂寞和尴尬，也走过弯路，但一直都在前行。进入到21世纪，显示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21世纪，出现了多个“第一”：2000年，出现第一个散文诗年度选本，至今已发展为五种。2001年，散文诗杂志社开启首届全国散文诗笔会，意在推介中青年散文诗新秀，目前已举办十三届，先后二百余人参加。2005年，喻子涵创办第一家《中国散文诗》网刊，坚持至今。2006年，连接内地与海外散文诗作家的首个学术团体中外散文诗学会在成都成立。2007年，为纪念中国散文诗诞生90年，第一次为散文诗作家的系列颁奖活动在北京举行，共有47位作家获奖。2009年，第一个散文诗群体“我们一北土城散文诗群”，在北京创办。散文诗首次进入文学大系：《新中国60年文学大系：散文诗卷》出版。2010年，首届全国性的“散文诗大奖”由散文诗杂志社创办，至今已举办四届，先后有8位中青年散文诗作家获奖。2012年，首家“散文诗研究”专刊，由上海《文学报》创办。第一套研究散文诗名家的专集《叶笛诗韵——郭风与散文诗》，由海风出版社出版。2013年，首家专业散文诗研究机构“中国散文诗研究中心”，由湖州师范学院创办。散文诗的发表园地在扩大，作家队伍也在扩大。滞后的理论研究，已明显改观。一年来，已有崔国发的《审美定性与精神镜像：中国当代散文诗作家新论》与黄永健的《中外散文诗比较研究》（也是一项第一，比较文学研究进入散文诗领域的第一本专著）出版。王志清的《散文诗美学》和黄恩鹏的《发现文本一散文诗艺术审美》，将于近期出版。昨天在湖州，收到年愈八旬的老评论家秦兆基的赠书：《诗的言说》，打开一看，三分之二的篇幅谈的是散文诗。在中国散文诗研究中心第一次学术委员会议上，特聘研究员和学术委员提出了八部散文诗学术著作的写作计划，其中两部列入首批资助出版项目。

散文诗何以有此生机？散文诗有它适宜生长的土壤。它拥有数量不菲的群者群。它具有鲜明的当代性。

散文诗的当代性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当代意识，二是当代审美情趣。当代意识的主要特征是人文情怀。当代审美情趣，则体现在形而上的生命哲思和文体的包容性上。它不排斥除了韵文以外的任何文体。它吸纳古今中外的一切优秀成果，为我所用。

散文诗属于混血文体，散文与诗的混血。我们应从广义上0一2008）生前接理解散文，即与韵文相对应的文体。它几乎无所不包。我们从《野草》看到了多种混血：狭义散文与诗的混血，小说与诗的混血，戏剧与诗的混血，电影与诗的混血，寓言与诗的混血，等等。（从某种意义而言，《野草》可谓散文诗技巧的百科全书）多种形式的混血，给人带来特殊的美感。所有这些，都符合当代人祟尚自由的审美天性。《野草》虽然已出版八十多年，但它并不过时，依然具有当代性。从彭燕郊、耿林莽、李耕等前辈作家和一些中青年的散文诗里，可以清晰看到《野草》的延伸。

优秀的散文诗总是给人带来某种形式的满足。一种新的人生经验，一种认知世界和生命的窗口；给人形而上的思索，进入哲学的众妙之门；让人汗颜，抑或照出了心灵的阴影和丑陋；给人带来慰藉和疼痛，让梦想和良知在干涸的心田复活。

未来社会呼唤更高的人文关怀，呼唤更大的审美自由。

显而易见，散文诗，是属于未来的文体。

我们且听已故诗人彭燕郊（1920-2008）在接受《南方都市报》记者采访时说的一段话：“严格来说，‘五四’以来新诗的最高成就是鲁迅的《野草》，散文诗。我觉得从世界范围来讲，散文诗慢慢地要取代自由诗，这是个大趋势。现在，很多小说都带散文诗的写法，这很有趣的。最近得诺贝尔奖的耶利内克的《钢琴教师》，那里面就有散文诗的写法。法国的新小说更不用说了。很多现代的内容甚至于自由诗都装不下了，所以我喜欢写散文诗。确实，有一些内容你可以用诗来写，有一些你非用散文诗来写不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最后的文化贵族——文化大家访谈录》）

无疑，这只是一家之言。我们谁都无法看到一百年以后的社会，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