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争:大师、教授与“公共知识分子”
● 宗争 教授与“公知” 一些大学教授经常在媒体上发表文章,针砭时事,一般被称之为“公知”。而最近两年来,中国的“公知”却正在被污名化。 公共知识分子的概念起源于美国,通常是指具有一定学术背景和专业素质的知识者,对社会进言并参与公共事务的践行者,具有批判精神和道义担当的理想主义者。 把公共知识分子与专业知识分子区别开来,缘起于1987年美国学者雅各比的著作《最后的知识分子》。书中强调专家应该走出象牙塔,不仅要在专业领域内有担当,也应该在公众事务中发言,一般认为,三类知识分子可以对社会事务发表评论,一是专家、大学教授;二是有思想的媒体记者或专栏作家,如弗里德曼、克里斯托夫·希钦斯等;三是独立作家,比如苏珊·桑塔格、早期的马克·吐温等。雅各比在书中忧虑公共知识分子的消失,是因为上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很多知识分子选择高等学府为归宿,追逐终身教授职位,躲进象牙塔自娱自乐。 现在的中国既有类似的情况,也有更复杂的乱相,学术水平和专业素养高的教授不愿意对公众事务发言,而一些学术水平不高、社会知名度高的教授却热衷于在媒体上发言,在学院里讲学,扰乱公众视听,甚至惹出不少的笑话,比如,今年夏天即有一位以在电视上讲三国而出名的教授在媒体上认为“女娲是一只青蛙”。 事实上,专业化不是公共知识分子的充分条件而是必要条件,即专家不一定要成为公共知识分子,但“公知”必须是专业知识分子。真正意义上的“公知”,首先应成为专业领域上的强者,然后,再成为建言公共事务的建设者。 真正的“公知”的准入门槛显然比专业知识分子更高,不仅要有经得起质疑的专业水准,还需要有悲天悯人的良知、以及把握媒体批评尺度的分寸。在当下中国,真正意义上的公共知识分子,艺术界有一位陈丹青,不过,陈丹青并不以“公知”而著称,他首先是一位成就斐然的艺术家。 在中国的大学里,尤其是文科院校,教授都会给本科生上课,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就是优秀的本科教授,一是因为教授的讲课水平与专业素养并不成正比,比如,有的教授理论素养高、却囿于口才不好,其二则是很多文科教授的职称与水平也不一定成正比。在公共事务上、甚至在常识问题上开黄腔的教授,见诸媒体的也并不鲜见,这样的教授,只可能误人子弟。 因此,一流人文院校的本科教育,并不取决于教授是否给本科生上课,而在于是否有自由讲学的风气。前不久,笔者曾与一些北京学者交流,说起国内某排名前五位的名牌大学,该大学新校区地处江南,自然风光优美,以低于市场价格上百万的别墅力邀国内一流学者前往任教,几年来几乎无人应招,别墅完全空置,其原因正在于,这座大学没有讲学之风,同时,其所在的这座著名城市里也没有民间的文化活动。一个真正的一流学者根本无法适应没有思想交流的地方。 而这所大学,当年曾留下过大师讲学的一段经典佳话。
大师的聚众讲学 1917年,蔡元培出任北京大学校长,他力邀国学大师马一浮任教北大。马回电以“古闻来学,未闻往教”拒绝蔡的邀请。马的回答依于《礼记》,意思是说,中国的教育传统是学生来找老师受业,不是现在这样去学校教学生,其反对现代学校教育制度是明显的。 在随后给蔡的一封信中,马一浮进一步说明自己不去北大的原因: ……其所以不至者,盖为平日所学,颇与时贤异撰。今学官所立,昭在令甲。师儒之守,当务适时。不贵遗世之德、虚玄之辩。若浮者,固不宜取焉。甚愧不能徇教,孤远伫之勤。幸值自由之世,人皆获求其志。委巷穷居,或免刑僇……(《马一浮集》第二册, 453页) 据说,蔡元培请不到马一浮,改而邀请陈独秀任文科学长,才有了陈独秀、胡适的“打倒孔家店”的五四新文化运动。 1929年8月,陈大齐代理北京大学校长,又力邀马一浮前往北大任教。并请马一浮的好友马叙伦等人代为劝说。在回复马叙伦信中,马一浮详细说明自己辞谢的理由: ……夫学有诸己,岂不欲转喻诸人。然义在应机,亦非一概。故道逢尹喜,始出五千;退老西河,乃传六艺。感然后应,信然后从。是知教化所由兴,不必尽在明堂辟雍也……(《马一浮集》第二册,455—456页) “明堂辟雍”即为学校,在这封信里,马隐微提出了一个新办法,那就是像孟子、荀子往齐国稷下学宫自由讲学一样,自己可以在北大讲学,但须独立于教育制度之外,不要“学职”,不受其制约。可惜陈大齐似乎未洞悉马一浮的微言大义,错失时机。 抗日战争爆发后,马一浮避难途中,应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之邀出山讲学,先后于江西的泰和与广西宜山为浙江大学的学生开“国学讲座”。 关于开设这个讲座的意义,他是这样说的:“其意义在使诸生于吾国固有之学术得一明了认识,然后可以发扬天赋之知能,不受环境之陷溺,对自己完成人格,对国家社会乃可以担当大事。” 1939年夏,马一浮应陈诚之邀,蒋介石拨出专款,于乐山创建“复性书院”,讲明义理,选刻古书。抗战胜利后,马一浮又回到杭州陋巷,隐居林下。 马一浮固守传统,与现代大学教育很不相容,其主要观点认为,全部中国文化都统摄于孔子的“六艺”,即诗、书、礼、乐、易、春秋,他认为:“此是孔子之教,吾国二千余年来普遍承认,一切学术之原皆出于此,其余都是六艺之支流。故六艺可以统摄诸学。”他还认为,“六艺”也可统摄西来一切学术。简言之,“自然科学可统于易,社会科学、人文科学统于春秋”,“文学艺术统于诗乐,政治法律经济统于书礼”。换句话说,西方学术文化无非统摄于真、善、美,也都包含于六艺之中,“诗书是至善,礼乐是至美,易春秋是至真。”总而言之,“全部人类之心灵,其所表现者不能离乎六艺也;全部人类之生活,其所演变者不能外乎六艺也”。 关于文化的起源和发展,马一浮以唯心史观的立场,认为是精神的产物。他反复声称:“一切道术皆统摄于六艺,而六艺实统摄于一心,即是一心之全体大用也。”马一浮说,这些道理说来简单,却是“自己体验出来”的。他认为,只要“天地一日不毁,此心一日不亡,六艺之道亦一日不绝。人类如欲拔出黑暗而趋光明之途,舍此无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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