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复与对比:写作赋形思维操作模型
四川/马正平
一、什么是写作“赋形思维”? 所谓“赋形思维”,就是写作者对自己所要写的文章的主题、主意(思想、情感、氛围、性格、特征、信息)的渲染化、造势化、清晰化写作行为中所运用的思维操作技术。
赋形思维这种渲染化、造势化、清晰化写作行为,不是对文章主意的空洞直说,而是要通过若干能表达主意的材料,并将其组成文章结构,形成文章。这样,文章的主意就赋于文章的材料、结构、语言、文体上去了。这样,赋形思维的过程就是一个将主意变成材料、变成结构、变成文体的过程。赋形思维的这个过程,就是维果茨基所讲的“形式架空内容”的艺术思维的过程,将“主题结构化”。同样,赋形思维的过程,也是一个将“结构主题化”的过程,这就是另一西方学者所讲的:“让形式模糊化”。让材料、结构、文体浸透主题,读者在文章中看不到结构、形式,只感受到是文章的主题、主意。这是文章写作的最高境界。
文章写作为什么必须进行赋形思维呢?近代写作理论家 刘永济先生认为:“盖人情物象,往往深迹幽香,必非常言能应其妙,故赖有敷设之功,亦为玉者必须琢磨之益,绘画者端在渲染之能,径情直言,未可谓之文也。”其实,写作之所以需要进行赋形思维,最根本的原因是形成文章主意的秩序,让读者产生强烈主题、主意的感觉、感受、印象,从而征服读者,实现自己的写作意图和文章功能。
因此,写作过程中,赋形思维既是写作行为的起点,也是写作行为的最终的目标和理想,因为写作的过程就是对写作主题、立意彻底的赋形而已。
二、写作赋形思维的操作模型
(一)“重复”与“对比”是写作赋形思维的基本操作模型
所谓思维操作模型、基本原理、操作技术,就是每一个人的文章写作,他们的每一篇文章写作,都必须时时处处遵循的原则。它既是写作赋形思维的基本原理,也是写作赋形思维的基本技术。因此,对此必须予以高度的注意,它是写作课中必须学会的最一般的写作基本技术、能力。
所谓“重复”的赋形思维操作模型,就是指主题展开(材料生成、结构生成、起草行文)的写作过程中,选择那些和自己的写作主题、文章立意的主题信息、性质、意思、情调相同、相似、相近的文章因素(文章材料、结构单元、段落、语段、句子、词汇)进行谋篇、结构、构段、造语、行文,以增强(渲染)文章的感染力、说服力、说明性程度。这种思维操作的习惯,就是“重复”性赋形思维操作模型。“重复”性赋形思维操作模型是文章写作最为必要的基本的主要的普遍的写作思维技术、能力。
所谓“对比”的赋形思维操作模型,就是指主题展开(材料生成、结构生成、起草行文)的写作过程中,选择哪些和自己的写作主题、文章立意的主题信息、性质、意思、情调相反、相对、相背的文章因素(文章材料、结构单元、段落、语段、句子、词汇)进行谋篇、结构、构段、造语、行文,以增强(反衬)文章的感染力、说服力、说明力的清晰度,即反差。这种思维操作的习惯,就是“对比”性赋形思维操作模型。“对比”性赋形思维操作模型是文章写作中辅助的次要的修饰的写作思维技术、能力。因此,一篇文章可以没有对比性的写作赋形思维操作,但绝对不可以没有重复性的写作赋形思维操作。
无论“重复”性还是“对比”性写作赋形思维技术,就其本质上都是一种广义的修辞性艺术性的思维行为。其目的是对文章主题的展开,是对文章主题感觉的强化。而“强化”正是所有艺术,所有文章的写作的最终的写作目的。“重复”和“对比”既可作为宏观的谋篇布局结构的思维操作模型、技术,也可以作为中观的中间部分的结构构成的思维操作模型,还可以作为微观段落、语段、句子结构的思维操作模型、技术。
一般情况下,“重复”和“对比”这两种写作赋形思维模型在文章写作中常常是结合起来运用的。这方面的经典之作应算马致远的《天净沙》: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在这首元曲小令中,几乎找不到西方所说的语法结构,语篇逻辑,但是,她的确是中国古代诗歌中的千古绝唱。其中的奥秘,不是别的,正是对“重复”与“对比”的赋形思维模型的精彩运用。
第一句用三个孤立无援的情调相同而形象不同的艺术意象———“枯藤、老树、昏鸦”,渲染出了一种浓郁的绝望死寂的生命感受。然后,采用“对比”的赋形思维模型的思维操作,将一幅明快、清新、温暖的情调意象、图画———小桥、流水、人家———送到你的眼前,使人产生强烈的反衬对比的审美感受,使前者的情调更加孤寂。而在属于“对比”的这第二句中,仍然是运用“重复”的赋形思维操作模型,这样使这种温馨的情调更加温馨。第三、四、五句———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仍然像第一句那样,无论是内部,还是外部都运用的是“重复”的赋形思维模型,从而将那种悲壮苍茫、孤立无援的生命死寂感,渲染得淋漓尽致、氲氤郁郁。
就写作思维结构的单元而言,诗歌中的一句话,一个意象,在散文中,就是一个段落,一个部分,无论诗歌还是散文所运用的“重复”与“对比”赋形思维的操作模型却是不变的。但是,并非说每一篇文章的写作中都必须都要运用“重复”与“对比”赋形思维的操作模型,这要看具体情况灵活而定。有时只用“重复”,有时只用“对比”,有时二者兼而有之。
(二)赋形思维注意事项进行“重复”与“对比”的赋形思维的时候,应该注意以下的两个问题。
1.异构同质第一,在这里,“重复”这个词汇并非是一个贬义词:形式(形象、物体、语形)和内容(主题、意思、内含、语义)的消极性的同一、再现、重复,而是一个褒义词:即形式(形象、物体、语形)的不断变异、差异、变化而在内容(主题、意思、内含、语义)方面的相同、相似、相近。即在形式的变化中保持内容、性质、内含的统一、协调、有机,这是一种积极性的艺术的美学的“重复”。
2.非赋形思维虽然说写作赋形思维的思维操作模型是“重复”或“对比”,但是,并非说一篇文章一部作品中所有的地方都是运用“重复”与“对比”的思维模型的结果。事实上,在有的文章中,作品中,有时有一些文字既不属于“重复”的思维操作所致,也不属于“对比”的思维操作所致,而是对“重复”或“对比”思维操作的内容和成果进行介绍、解释、说明。这些文字对于文章主题、立意来讲,它们并没有独立的价值与意义,而是从属于、依附于“重复”或“对比”思维操作的内容和成果。因此我们只能把它们看成是“重复”或“对比”思维操作的内容和成果的附属部分。这是在写作时运用重复与对比的赋形思维操作模型时和写作赋形思维分析时必须注意的问题。
三、“重复”与“对比”性赋形思维操作模型、技术的分析
(一)“重复”性赋形思维有时,文章的赋形思维也可以只运用“重复”的思维操作模型例如,这样一首唐诗名句:“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这同样是一种重复的赋形思维的模型:一系列的意象,渲染出清冷孤独的审美感受和意境。
现代散文写作中,在篇章上对“重复”的赋形思维模型的运用,冰心的散文名作《笑》堪称典型。散文的开头,首先把我们带进了一种优美凄艳的意境之中,给我们勾勒了一幅“苦雨孤灯”的“清美的图画”。这里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营造那种苦雨孤灯清美的图画,所以,句子与句子之间是一种情调上的渲染、重复。通过这样的重复性的赋形思维操作技术,便给全文烘托出了一个凄美、孤独、彷徨的情感基调背景。
之后,作者转过身来,目光突然聚焦于墙上画中一片幽晖中的天使“安琪儿”。作者感觉似乎看到:“———这白衣的安琪儿,抱着花儿,扬着翅儿,向着我微微地笑。”这是一个温馨甜美的感情基调。这两段之间作者所用的赋形思维模型就是对比,就是反衬,通过这种对比与反衬,将后者的温馨、甜美的爱的感受表达得更为强烈、鲜明,从而成为全篇文章的主题、基调。
文章后面两大部分(4~8段)都反复运用了这同一种思维模型,描述了5年前在古道旅行中看到的孩子的微笑:“———他抱着花儿,赤着脚儿,向着我微微地笑。”以及和十年前在雨后初晴看到的老妇人的微笑:“———她倚着门儿,抱着花儿,向着我微微地笑。”。文章就由三大板块形成一种重章叠句的一唱三叹的渲染、重复,使文章产生了非常强烈的抒情氛围和审美意境。没有这种“重复”性、渲染性的思维操作,这种抒情气氛和审美意境是不大容易产生出来的。这种强烈的抒情气氛和审美感受的产生,就是抒情文章写作中的一种赋形思维。
这篇文章在赋形思维上的一个特征,就是在每一个进行重复、渲染的部分、结构单元的内部,又是由一个“对比”性的赋形思维操作构成的,十分工整。这样,便增大了强化了苦闷彷徨中郁闷心境意态和温馨甜美的爱意向往的巨大反差,使后者得到更清晰强烈的印象。所以,“这同样微妙的神情,好似游丝一般,飘飘漾漾地合了拢来,绾在一起。”,“眼前浮现的三个笑容,一时融化在爱的调和里”,因此,“这时心下”才能“光明澄澈,如登仙界,如归故乡。”
总之,《笑》在宏观的篇章结构上面,运用的是“重复”的赋形思维操作,而在每一个部分内部则运用的是“对比”的赋形思维操作。
(二)“对比”性赋形思维操作模型、技术的分析 有时,也可以只用“对比”的赋形思维操作。在中国古代诗文名篇中,在篇章上对“对比”性的赋形思维模型运用,最典型的是明代这样一副表现南北文化特征的对联:
塞马、秋风、蓟北,
杏花、春雨、江南
上联通过这三个意蕴情调色彩相同而形象不同的意象,反复渲染出了苍劲、悲壮的风骨精神;而下联通过三个意蕴情调色彩相同而形象不同的意象,反复渲染出了一种风流、艳丽、浪漫的情怀。而上下联之间则是一个对比,通过这个反差极大的情调对比,使人们对南北文化各自的特征,感知得更加清晰、强烈。在上面这副对联中,如果不运用“重复”的赋形思维操作模型,各自的文化特征的感觉就平淡,引不起人们注意;如果不运用“对比”的赋形思维操作模型,南北各自的文化特征的差异、反差就不清晰和强烈。
和《笑》相反,这副对联在宏观的篇章结构方面,运用的“对比”的赋形思维操作,而在每一个对比因素的内部则运用的是“重复”的赋形思维操作。
在现代散文、小说、杂文的写作中,对“对比”的赋形思维操作模型的运用,鲁迅应该算一个经典。鲁迅作品艺术性的体现,主要就是他对“对比”性赋形思维的深刻和灵活的理解、运用。
在《故乡》中,基本的赋形思维就是“对比”。小说开头部分,主要是对眼前故乡的“悲凉、萧索”的景物、人事的描绘,当然是不断通过景物描写、人物特写、景物特写来进行情调渲染的。
小说的中间部分的内容,则是通过一个又一个的“对比”性的赋形思维的操作,来构成、生成小说的主体内容。小说整个中间部分和小说的开头部分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对比、反差。景物上,眼前故乡是“西风、断茎、枯草”的“悲凉萧索”的“荒村”,而儿时故乡是“海边金黄明月”的自由乐土。人物方面,眼前故乡的人物是“凄凉的母亲”,“乞丐”式的闰土、“圆规”一样瘦脚伶仃的“杨二嫂”,而儿时故乡的闰土是血气方刚的“小英雄”,那时,杨二嫂是美丽的少妇———“豆腐西施”。在情感体验方面,“我”回到故乡时,感到是一种深深的隔膜、对立,而儿时则是与小伙伴们的亲密无间融洽的深情厚谊。在人物性格的多样性方面,闰土的老实忠厚以至愚昧无知,而杨二嫂则是尖刻狡猾贪婪,其性格对比十分鲜明。但是,这种鲜明的性格对比从故乡人民人性堕落和人性丧失的意义上讲,又是对时代人性悲剧气氛的一种渲染,一种重复。这是鲁迅小说的最精彩之处。
小说中间部分的对比是儿时美丽故乡和眼前悲凉萧索的苦难故乡的对比,最后是落在悲凉萧索的苦难故乡上面的。因此,小说的结尾部分再次运用“对比”的赋形思维操作模型,用未来理想中的金黄明月蓝天碧海的美丽故乡的憧憬与现实中悲凉萧索的苦难故乡进行对比,从而进一步强化、反差了对故乡人民的苦难命运的同情,对封建社会的无情批判和对美好的人类命运的热烈向往。
从这里的粗略分析,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故乡》的基本的谋篇结构的思维是运用“对比”性的赋形思维操作模型、技术。而在每个对比部分的内容结构上,又是运用“重复”的赋形思维操作模型进行思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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