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方言正在失去
本报记者 文静
2007年02月05日 中国青年报
“新时代的曙光照进了方言。方言不是时代的对手。其实,谁又不在时代面前被揍得鼻青脸肿呢?”
“甭跟我耍哩格儿楞”、“你怎么掰不开镊子了啊?!”、“满肚子的妖蛾子”……这些北京方言,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就在越来越多的北京方言被北京人淡忘的时候,家住北京市海淀区六郎庄的退休工人魏林海,走街串巷搜集北京方言已经两年多了,这期间魏大爷收集了近两万条北京方言。
他收集方言的办法主要靠和别人聊天,特别是和“老北京”聊天,街坊邻居知道他研究这个,有时也会登门给他提供一两句。
“有时候聊半天才能收集一两句。有时半夜睡醒了,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词儿,也要马上起来记下来,生怕早晨起来时给忘了。”魏林海说。
虽然收集了近两万条北京方言,但是有不少魏大爷还没来得及整理好,只是记下有这样一个词,甚至还有一部分只是有读音,具体用哪个字来标注还没确定。按照他的标准,整理好的条目应该有注音、释意、引申义、举例等等。“我现在做的主要工作是尽可能多地去收集,出书、申遗都是后话了。”等整理工作完成后,魏大爷还想实现另一个对他来说似乎更不可能的目标,就是把生动的北京方言对话做成录音带,“因为有了语境才能更容易理解它的含义。”
只是,魏林海也知道,自己的力量太有限。而方言的萎缩趋势,似乎非人力所能阻挡。
方言搞笑:片面的繁荣
有统计数据显示,自从1955年10月我国内地开始推广普通话,50多年来中国内地人口中会说普通话的已经占到一半以上。在普通话主导“话语空间”的压力下,方言日渐式微;然而,被年轻人遗忘了的土极了的方言,在当今又以最时髦的方式,说着最时髦的文化事件,被引入时尚生活。如果这么看,方言算是“繁荣”得一塌糊涂。
前几年,雪村的《东北人都是活雷锋》、方言版的《猫和老鼠》仅仅算得上是方言流行的一个序曲,2006年世界杯期间,用方言演绎的“黄健翔激情解说”才真正是红得发紫。在某门户网站中,收录了四川老男人版、辣妹版、湖北小屁孩版、超级河南话版、东北大帅哥版等至少7种方言版本的“黄氏”解说。而《武林外传》的热播,也让陕西味十足的“哦滴神啊”成了流行语。
在电视银幕上,方言情景剧风暴已经席卷中国大地。由著名演员赵本山主演的电视剧《马大帅》、《刘老根儿》在全国多个城市轮番播出,该剧从头到尾说的全是东北话。由相声演员杨少华、杨议出演的《杨光的幸福生活》都说天津话,四川方言剧《山城棒棒军》重播10次依然受老百姓追捧……2006年,山东齐鲁电视台一档名叫《拉呱》的节目,主持人“小么哥”操着一口地道的济南腔播报新闻,收视率屡创新高。
然而,学者认为,这些方言热,更多的是“市井化的调味品”,并不承载地域文化特色,相反,正表明了方言的衰落。
在北京大学社会学系社会学人类学研究所副教授于长江看来,方言闹剧的流行充其量算是一种“片面的繁荣”。这种闹剧化,其实主要是以“外人”的感受把方言的某一方面畸形发展起来,是根据“他人”对该方言的好恶和取舍,说白了是因为别人的偏见、成见,常常有某种隐含的贬低成份。所以,这种滑稽的方言形态不能促进方言的复兴。
来自五湖四海,同陷“城市化”困境
事实上,方言,是中国多元化地域文化的承载者,是中国民间思想最朴素的表现形式,也是含义最丰富最深刻的语态。
“有时候觉得只有方言里一个特定的词,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用这些方言在公共场合说个笑话什么的一般都特别受欢迎。”来自陕西的女孩郑琪在大都市的一家媒体单位工作,她跟大伙儿聊天的时候,有时用方言蹦出个笑话,时常逗得大家开心不已。
四川女孩罗雪认为,有的时候普通话没有方言传神,只有传神了才能引起大家的强烈反响和共鸣。“在四川话里,有个词音为‘闷兮兮的’,实际是‘笨’的意思,翻译成普通话就是‘呆笨呆笨的’。但是‘笨’显然没有‘闷兮兮的’那么传神。”
尽管如此,在大城市生活的年轻人,为了交流顺畅已经对方言有所疏离,甚至有些人还认为,某些方言“太土”不好意思说。一个明显的事实是,年轻一代使用普通话的熟练程度早已超出方言。
远在福建莆田的颜文已经完全不说家乡话了,一方面是父母没有要求,另一方面,他自己也嫌莆田话太土,如今,他对家乡方言的了解只限于听得懂。
中国传媒大学毕业的小陶,可以用一口流利纯正的普通话跟周围的人交往,“自己80%的时间都是说普通话,但在给老家的人打电话的时候会说山东话。”
和小陶一样,罗雪说,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经常是“刚说完普通话,又要说老家的话,有时候都有点变不过来”。
专门研究上海方言的上海大学中文系教授钱乃荣就此举出了佐证,根据他统计,有特色的上海话里已经有70多个词对于当今青少年来说已经不会再使用了。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闽南话、粤语,以及其他几乎每种方言里。
浙江金华市曾经做过一个金华方言的调查,在6岁到14岁的孩子中,几乎所有的人都会说普通话,但一多半的被调查人员完全不会说金华方言,能用金华方言进行较好交流的不到被调查者的四分之一。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方言室主任周磊认为,从语言的使用范围、语言的使用人数、语言的使用环境这三方面来看,方言正在濒危,这个消亡的过程,有可能只是几年的时间。“特别是城市规模越大,方言受到的冲击也就越大。”
怎样的方言才是时代的对手
“新时代的曙光照进了方言。方言不是时代的对手。其实,谁又不在时代面前被揍得鼻青脸肿呢?”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传播学院副教授敬文东在《方言以及方言的流变》一文中如是说。
“我们对方言已经越来越陌生。在这个一切都被简化、被‘缩减’的时代,要走入一个方言的世界,对我们来说谈何容易。方言的死亡,差异的寿终正寝,意味着鲜活的感性缩减为干巴巴的、号称为理性的方程式以及电脑键盘上的符码。”敬文东表达了自己对于方言的隐忧,方言是中国多元文化的承载者,方言的消失,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文化的差异性和丰富性的缩减。
但他也承认,“方言的出生、发展和消亡,是语言和语言之间的较量,我们能做些什么呢?全球化的年代,必须要有一种公共语言交流。”
周磊表示,语言有自身的发展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能够通过一些措施,在一定程度上延缓它的消亡。他建议实行“方言普通话”的尝试,他认为实际存在并流通的是各种具有方言特色的普通话,即一种方言的变体,方言和普通话的关系应该是“普通话既在方言之上,又在方言之中”。
敬文东则更寄希望于汉语方言自身的调节适应能力,他把方言的生存路线比喻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说:“方言的本身就是一种独立的语言,方言文学本身也是一种独立的文学,它们自己发达,方言永远存在。”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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