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苍耳各位评委,来宾们,朋友们:
此刻,请允许我向评委和组委会致以由衷的敬意和谢意。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获得这个奖项,由此可见评奖的公正性和包容性。但获奖还是让我感到惶恐。除了对自己的写作并不满意,还源于我对文学一直怀有的敬畏之心。我在读《奥威尔传》时记住了一句话:“一代人的冬季良心”。我以为这是写作中的最高伦理,但同时也是最稀缺的精神元素。这种良心,守护着人的尊严和文学的尊严,并将二者融贯在一起。从这个意义上讲,检验一个时代的文学成就,便是寻找“一代人的冬季良心”。 近一段时间,我与“在场主义”发生了直接联系。在中国诗界,打出旗号是司空见惯的。但在散文界,打出某某“主义”恐怕还是第一个。令我感慨的是,“在场主义”同仁们,不仅大声宣言了,而且切实做起来,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我开始琢磨“在场主义”是什么,它与历史上的“××主义”有何不同,它对散文的变革又意味着什么。 尽管我并不认同“在场主义”的所有理论阐释,但我赞成他们提出的“精神在场”的要义。因为精神的独立和穿透力是所有文体写作的前提,当然也是“在场”的前提。然而,散文随笔相对于别的文体,与政治、与生存,与文化的距离更切近,小说、诗歌可以通过人物和意象隐晦地传达,但散文尤其是随笔不可以这样。从这个意义上说,散文随笔对于精神性的要求更高。换句话说,对我们而言,如果仅仅在体制划定的红线内“在场”和说真话,一百年后我们会被后人嘲笑。在我看来,散文写作的“在场”以及散文性,至少存在着三个维度: 其一是指向本相,即存在本相。本相是指历史存在中湮没未知的凹面,也指当下存在中非存在的阴面。散文随笔写作表面看起来是描述历史和现实,而实质是探究存在,显现生存,进而烛照广大而卑微的草根存在、生命存在。这与现实主义的再现论和典型论是不同的,也与描写日常生活的报章散文相区别。其二是指向本心,即在者本心。本心是指人的自在自由的性灵,也指充满理性与非理性之冲突的内心状态。文化散文只剖析历史文化现象,却并不关怀当下的人的灵魂生态。我们看到,三十多年的经济变革带来剧烈的社会变动,同时带来精神的迷乱和伦理的断裂。而当下的散文随笔写作,却弱于表现人的内在冲突与伦理困惑,更稀缺于呈现一代人的精神地理和心灵史。其三是指向本根,即文化本根。本根是指散文写作所渊源的本土的母语、方言和文化传统。在殖民性语境以及全球化时代,本根性问题尤显突出。卡夫卡在致密伦娜的信中沉痛地写道:“可是他没有祖国,……而必须经常想着如何去寻找一个祖国,或者创造一个祖国。”在这里,“他”要寻找的“祖国”就是失去的文化家园和语言故乡。相比卡夫卡,我们要比他幸运得多,但我们很难说懂得珍惜这个可以像空气一样呼吸的文化祖国。显然,那种缺乏文化灵魂和文化光源的散文写作,是不可能走远的。我以为中国古典气论是一个有待发掘的丰富矿藏。它的精髓在于活泼泼的生命精神和辨证精神,在于葆光本真和澡雪灵魂。我曾提出过“气明性”这个概念,以区别来自西方的“澄明性”。主体养气则神旺,气盛则言宜,惟气之运化,才能书之成文。对散文写作而言,直面本相和本心,是离不开真气和浩气的。无气即无血色,无性灵,无韵味。八十年代的寻根派,九十年代的文化散文,都留下了单向性、单面性的弊病,达不到气明的境界,是应该引以为戒的。 新千年已过去十年。中国又徘徊在十字路口,处在一场更深刻的变革的前夜。这个前夜到底有多长,我不知道。散文界也是这样。一个时代的开场,往往是诗歌担当先锋,而散文大都后发制人,充当中锋和后卫的角色。然而,“一切向前看”的后集权意识形态,和“一切向钱看”的市场价值观念,正在消解散文写作所应有的深度和品质。这是必须警惕的。 最后,我要说,我有幸与在座的各位成为一个时代的同行者和观察者,同样也有幸与历史上不屈的亡灵成为对话者和慰藉者。为这一刻,为这种感受,我要再次感谢评委和组委会为此付出的智慧和努力。谢谢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