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文熙:诗歌访谈
1.问:有人认为这是诗歌最好的年代,有人认为这是最差的年代,你的看法是什么,根据是什么? 认为这是诗歌最好年代的我想应该是一部分诗人,因为他通过诗歌从这个时代中获益,包括声名和由声名延伸出来的利益,当然也不否认有一部分人完全是基于当代诗歌表现出来的活力作出的判断。认为这是诗歌最差年代的人我想大多是当代诗歌的旁观者。他们远离诗歌现场,或者还在缅怀着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全民读诗写诗的繁荣假象,或者已经写不出诗,甚至无法读到或者无法理解好诗。在我看来,现在至少是中国新诗近百年来的最好时期。世界通过资讯科技变成一个地球村,只要你有足够的辨别力,打开互联网就能读到世界上优秀的诗歌作品,诗人发表作品的途径很多,官刊和执话语权的伪权威的影响力日渐式微,诗人不必过于担心好作品被遮蔽。现在诗人的写作更多元,诗艺更精湛,写出的好作品较以往更多。说现在是诗歌最差的年代的人应该反问自己,你是否沉潜进去真正了解当代诗歌写作的现状,是否具备发现好诗人的途径和发现好诗的眼光。当然,我相信属于中国新诗的最好年代还没有到来。
2. 问: 你的诗歌养分主要是从哪里来的,请讲一下比较关键的来源,以及你用了多少,用的怎样。 天份对于一个诗人来说固然重要,但我并不认为是决定性的。如果把诗歌当作一种艺术,诗歌于诗人就是手艺,既然是手艺,必要的技艺训练必不可少。一直以来,我专注于这门技艺的锤炼,不断思考和训练诗歌表现的各种可能性。整个世界是一个无形的神秘的场,它以一种“道”的方式存在,并与我发生联系,我思故我在,思而形成我理解这个世界的哲学,我在诗歌写作中会把这种成分注入其中。人活在现实当中,种种际遇和悲喜纠结,有些变成情绪垃圾被排泄出去,有些变成晶盐成为诗歌的质料,无论如何,人生阅历对一个诗人诗歌审美倾向及诗歌气质的影响不可忽略。这些养分用了多少我无法确认,但我感觉每写完一首诗便是旧有材料的衰竭,在新的作品中,一定有新的养分生发出来。
3.问:在你的心目中,诗歌的高境界是什么样的,你什么时候能进入这种境界。如果你的诗能变成一种生物,它是什么样子? 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这是古人对好诗的定义,它的核心是“思”和“无邪”,无邪乃正,是一种仁的德行。我心目中诗歌的最高境界是技艺圆熟至天成,大象无形,不露斧凿之功,诗之思贯摄心体,亘古亘今,这样的诗歌必然能超越时间,成为诗歌恒河流沙里最后的珍珠。诗是诗人心性的显影,诗人的技艺和内心修为的境界有多高,其最好作品的境界就有多高,我只能说现在我写出了与我自己的境界相匹配的诗。至于我的诗能否进入我心目中的最高境界,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够清晰地定位我的诗歌在当代诗人中的位置,并且我知道我的内心修为还会不断提升,更好的作品还在等着我。如果我的诗能变成生物,我希望它是早晨八点的阳光(阳光是生物吗?我的确找不到一种生物来比喻我的诗),它柔和的光普照着大地,万物与它悄然无声地互应。
4.问:你能想像一种跟你诗风截然相反的一种诗吗,在你的视野里,有人已经这么写吗? 我清晰地界定这样的诗。我厌恶那种段子式的口水诗,它企图把脑袋急转弯或情色定义为诗意,而文字又是无创造的分行,这样的诗,有点文字基础和小聪明的人一天写出十首不是问题。
5.问:叶芝通过一层层“面具”的脱落达到“真理”的自我,佩索阿则是通过一些“异名”遮蔽了自我,你在诗里使用面具吗,你的诗里有你的“身外化身”吗? 我并不认为有一个“真理”的自我存在,作为“自我”的我渺小如尘埃,生命短暂得不如一棵树长久,除了我具有人之为人的实相,我与任何人不同,所以我无须通过一层层“面具”的脱落到达所谓的“真理”的自我,当然我也不会通过诗歌技艺在作品中伪装自己。至于“异名”,倒是我经常使用的,通过“异名”遮蔽自我一方面是诗意的需要,另一方面则因为我是一个内敛的人,我必须设置一点点障碍,以便让我的诗不至于成为透视我的玻璃罩。诗歌毕竟是心灵的产物,心灵不是石头,不是铁,而是活生生的感知和观念,所以,我的诗里几乎不可避免地有我的“身外化身”。
6. 问:你现在最关注的外国和中国诗人是谁(年代不限),在你没见过的中国当代诗人里,你最想和谁见面,一起吃饭并聊两句,聊什么? 我的诗歌阅读是一个不断扩充和收缩的过程,一方面我要通过阅读的扩充去发现我视野之外的好诗人和好作品,以便锁定我的阅读对象,一方面我需要淘汰一些不需要的阅读。国外大师级诗人的作品是我的重点阅读对象,包括米沃什、里索斯、默温、扎加耶夫斯基等很多,这些杰出的诗人当中,我不会过于迷恋哪一个,他们拿过什么奖也不是我阅读他们作品的理由,重要的是,他们的一些作品是我认为的最好的,我每天都在阅读最好的作品,这是我保持诗歌写作状态和提升诗艺的一种手段。我并不期待与诗人之间的交往,因为每个诗人都有自己的诗歌哲学,在现实中,诗简直不可谈,好像也没有人能够改变我的诗歌哲学。真正的好诗人,他不会开口先锋,闭口自己的诗牛逼,在外面像一个小混混。能激发我产生见面欲望的诗人应该是诗之外的学问家,并且诗真正好。对一个诗人的尊重就是认真阅读他的作品。我会跟踪阅读的国内诗人有多多、杨炼、于坚、陈先发、杨键等。
7.问:有人认为,中国当代诗歌界早已没有民间/知识分子的区分,或者从来就没有过。有的就是权力与既得利益的不断再分配,所谓的诗歌声誉经常是诗歌政客们互相妥协的结果。你怎么看当代诗歌的政治? 中国当代诗歌民间与知识分子的分野,并不能从诗歌作品中辨认,这证明纯属子虚乌有的扯谈。一些打着民间旗号的诗人,恰恰是学院里的知识分子和体制内的作协官员,而另一些打着民间旗号写作的诗人,也只不过是找一件与诗坛话语权者抗争的法器。诗歌声誉很多时候与诗歌政治纠缠不清,它跟中国所有的社会问题一个道理:话语权者构成诗歌界的核心利益圈,他们的朋友和熟人构成次利益圈,他们有分享诗歌声誉的各种便利。当然,还有很多好诗人游离于诗歌政治之外,他们同样可以通过自己的作品获得声誉。从长远看,我相信诗歌生态系统有其自净能力,那些靠诗歌政治赢取声誉的诗人,必然被时间打败。同时我相信好诗歌也是一种布道,真正的好诗人必须具备反遮蔽能力。整个文学史,我们只知道留下的杰作,永远没有人知道有多少杰作因为种种被遮蔽了。
8.问:谈一下你所处的地理位置,在那里你比较关注的文化或亚文化形式是什么,它们对塑造你的诗歌个性起到了什么作用? 我的家乡在中国最南方的雷州半岛,那里是一个被无边的大海几乎断开的岛屿,我从小在农村长大,稍大之后又到了小城镇。幸运的是,超过几百年历史的雷州歌在我的家乡以原生态的方式得以保存和流传。小时候雷州歌谣既是我们的催眠曲,也是我童蒙时代的诗歌启蒙,即使如此,我也不会认为家乡文化对我的诗歌有什么重大的影响。要说有影响的话,大概是我的诗歌中的某种风物或意象有可能来自于我对家乡的记忆。至于我现在生活的广州,虽然我的青年时代和中年都会在这里度过,我也成为户籍意义上的广州人,但我对这个城市完全没有归属感,我的诗歌跟这个城市更是没有多少关系。事实上,我对地域化写作的论调一向并不感冒,好的诗歌应该超越地理和观念边界。
9. 问:人无癖则不可交,讲一下你的癖好,它跟你的写作有关系吗? 我有一个几十年没改的习惯,独自坐车时必须有书本相伴,所以我随身的包里通常放着一两本书,如果恰好没有带书,我会打开手机读读诗歌或国学及艺术方面的文字。睡前看看书也是必不可少的。在书籍阅读方面,我不求多,但有自己严格的标准,基本不读快餐化的东西,打开一本书,我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啃下去,重要的地方还会回读或停留思考一会,所以我的阅读很慢。 在性格层面,我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并且对于视觉化的东西极其敏感,比如一本诗集的设计、一首诗歌电脑文稿排版的小小瑕疵都让我大煞兴致,这大概与我十多年的创意与设计指导工作有关。想来与我的诗歌写作也并非不无关系,比如我会怀有庄重感地写诗,比如在诗歌写作上我会严谨地运用意象。
10.讲一个关于诗歌或当代诗的问题,可以自问自答。 成名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前后的知名诗人十有七八徒有其名,他们写的诗惨不忍睹。我曾经坦言某著名诗人并且是诗坛的话语权者的诗歌观念还停留在十多年前,他回应我说肯定没看过他近十年的作品。这一“提醒”使我有兴趣再看他最新的新作,结果明显可以看出还处于模仿米沃什《礼物》一诗的水平。 很多诗歌编辑的人品很好,他们编诗刊和选本,本意上也是为诗歌做事。但因为眼光有限,把庸诗当成经典,拼命喝彩和推广,结果好人干了“劣币逐良币”的孬事。 个别著名诗人争名夺利,拉拢马屁精和小混混当马仔,顺我者冒逆我者亡,打杀不同诗歌观念者,把诗歌圈子整成黑社会,谁说诗坛不是江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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