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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键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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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7 00:12:4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杨键的诗
冬日
  
  
  
一只小野鸭在冬日的湖面上,
孤单、稚嫩地叫着
我也坐在冰冷的石凳上,
孤单、稚嫩地望着湖水。
  
如果我们知道自己就是两只绵羊,
正走在去屠宰的路上,
我会哭泣,你也会哭泣
在这浮世上

啊,国度!

你河边放牛的赤条条的小男孩,
你夜里的老乞丐,旅馆门前待等客人的香水姑娘,
你低矮房间中穷苦的一家,铁轨上捡拾煤炭的邋遢妇女,
你工厂里偷铁的乡下小女孩

你失踪的光辉,多少人饱含着蹂躏
卑怯,不敢说话的压抑,商人、官员、震撼了大宾馆,
岸边的铁锚浸透岁月喑哑的悲凉,
中断,太久了,更大些吧!

哭泣,是为了挽回光辉,为了河边赤条条的小男孩,
他满脸的泥巴在欢笑,在逼近我们百感交集的心灵,
歌唱——是没有距离,是月亮的清辉洒向同样的人们,
我走不了,我们是走不了的,正如天和地。


暮晚

马儿在草棚里踢着树桩,
鱼儿在篮子里蹦跳,
狗儿在院子里吠叫,
他们是多么爱惜自己,
但这正是痛苦的根源,
像月亮一样清晰,
像江水一样奔流不止……

在路上
  
枯草上的绵羊默默无言地望着远方,
多美啊,摆在油菜花地的蜂箱!
  
一头眼泪般的牛拴在石头上,
拖拉机来回运着稻草。

那叫不出名字的鸟,在蓝天、眼睛、运河组成的灵魂里飞过,
晒在春天里的冬日身躯,渗出幸福的汗滴!
  
我不了解运送石棉瓦的船工的苦水,
但是落在甲板,运河上的光,永存!
  
啊,枯萎的荷枝犹如古人残存的精神!
没有什么比看到倒塌的旧房子更加令人难受。
  
姑溪河畔山顶的塔尖与江边码头的塔尖
同时,带着泥土的棕黄,刺向蓝天!
  
在车厢里,人们凝望着落日,
一件挂在桃树上的农民的蓝布褂!

冬天

在冬天,
人世凝成了
鹌鹑的瑟缩模样。

人世,暗哑了,
那贯穿了一个故事的浩瀚气息,
因道德的干枯而消失。

同衰败的风景,
难忍地相磨着,
像石头磨着胆。

他们没有养育孩子,
他们没有能力养育孩子,
他们想:“不,还不能到此为止。”

记下江水的萧瑟,
记下强烈的白芦苇,
一点点山尖

一点点人影,
江水正用浩瀚的浑浊刻画
因放弃获得的空茫的胜利。


在乡村

我要写一写她家河边的杨柳,
写一写她弯腰在菜地里的样子,
写一写她家堂屋里的小板凳,
她家的鸭子。

乡村呵,
就像一头驴子,
一根绳子就把它留在了树桩上,
摇着尾巴。

在它的眼里,
万物的寒霜,
消化得多么好呵,
忠厚、无言,还有温良

杨键,男,1967年生,下岗工人,居士,现居安徽马鞍山。

雷平阳诗选

快和慢

只有贩毒的人是快的
在这儿,其他都很慢
最慢的是怒江

只有吸毒的人是快的
在这儿,其他都很慢
最慢的是苍山

只有死亡是快的
在这儿,其他都很慢
最慢的是活着

在这儿,只有我的心是快的
其他都很慢。最慢的
是我的那些不能直呼其名的
死去的乡亲,或他们还醒着的坟



高速公路

我想找一个地方,建一座房子
东边最好有山,南边最好有水
北边,应该有可以耕种的几亩地
至于西边,必须有一条高速公路
我哪儿都不想去了
就想住在那儿,读几本书
诗经,论语,聊斋;种几棵菜
南瓜,白菜,豆荚;听几声鸟叫
斑鸠,麻雀,画眉……
如果真的闲下来,无所事事
就让我坐在屋檐下,在寂静的水声中
看路上飞速穿梭的车辆
替我复述我一生高速奔波的苦楚

雷声

一声声闷响,它们来自空处
云朵敲击大鼓,风暴举着石头往下丢
闪电引爆了炸药库……很显然
这不是人可以弄出来的声音。人的躯体中
也有巨响,几公里的寂静浓缩在一起
散步的中途,突然就会有两张急驰的货车
撞向同一棵大树。超越了身体可以承受的震撼
犹如婴儿渴望移动的山峰
它们让人惴惴不安——我曾经在靠近越南
的一座山上,伐木、养马、种植木瓜
平静的生活,使我远离了惊吓
也很少在梦中参与集会或者谋杀
我喜欢这样的时光,我的家人
也乐意看见一堆焚烧的篝火,意外地
拒绝了所有方向的蔓延和一个方向的升高
但是,谁都清楚,这是假象
因为所有人,包括我自己,最容易忽略的
就是一声声的闷响,像木瓜落在地上

杀狗的过程

这应该是杀狗的
惟一方式。今天早上10点25分
在金鼎山农贸市场3单元
靠南的最后一个铺面前的空地上
一条狗依偎在主人的脚边,它抬着头
望着繁忙的交易区,偶尔,伸出
长长的舌头,舔一下主人的裤管
主人也用手抚摸着它的头
仿佛在为远行的孩子理顺衣领
可是,这温暖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多久
主人将它的头揽进怀里
一张长长的刀叶就送进了
它的脖子。它叫着,脖子上
像系上了一条红领巾,迅速地
窜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继续依偎在主人的脚边,身体
有些抖。主人又摸了摸它的头
仿佛为受伤的孩子,清洗疤痕
但是,这也是一瞬而逝的温情
主人的刀,再一次戳进了它的脖子
力道和位置,与前次毫无区别
它叫着,脖子上像插上了
一杆红颜色的小旗子,力不从心地
窜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他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如此重复了5次,它才死在
爬向主人的路上。它的血迹
让它体味到了消亡的魔力
11点20分,主人开始叫卖
因为等待,许多围观的人
还在谈论着它一次比一次减少
的抖,和它那痉挛的脊背
说它像一个回家奔丧的游子

存文学讲的故事

张天寿,一个乡下放映员
他养了只八哥。在夜晚人声鼎沸的
哈尼族山寨,只要影片一停
八哥就会对着扩音器
喊上一声:“莫乱,换片啦!”
张天寿和他的八哥
走遍了莽莽苍苍的哀牢山
八哥总在前面飞,碰到人,就说
“今晚放电影,张天寿来啦!”
有时,山上雾大,八哥撞到树上
“边边,”张天寿就会在后面
喊着八哥的名字说:“雾大,慢点飞。”
八哥对影片的名字倒背如流
边飞边喊《地道战》《红灯记》
《沙家浜》……似人非人的口音
顺着山脊,传得很远。主仆俩
也藉此在阴冷的山中,为自己壮胆
有一天,走在八哥后面的张天寿
一脚踏空,与放映机一起
落入了万丈深渊,他在空中
大叫边边,可八哥一声也没听见
先期到达哈尼寨的八哥
在村口等了很久,一直没见到张天寿
只好往回飞。大雾缝合了窟窿
山谷严密得大风也难横穿……
之后的很多年,哈尼山的小道上
一直有一只八哥在飞去飞来
它总是逢人就问:“你可见到张天寿?”
问一个死人的下落,一些人
不寒而栗,一些人向它眨白眼


底线

我一生也不会歌唱的东西
主要有以下这些:高大的拦河坝
把天空变黑的烟囱;说两句汉语
就要夹上一句外语的人
三个月就出栏、肝脏里充满激素的猪
乌鸦和杀人狂;铜块中紧锁的自由
毒品和毒药;喝文学之血的败类
蔑视大地和记忆的城邦
至亲至爱者的死亡;姐姐痛不欲生的爱情
……我想,这是诗人的底线,我不会突破它

雷平阳,男,1967年生,云南《滇池》杂志编辑,现居昆明。

辰水诗选

在乡下

在乡下我常常为了割到更多的草
会尾随着那些茂盛的草来到河边
河的众多分岔向四下里流去
通常我会知道它们流向哪儿
或者是在哪儿因干涸而死掉
在这些河滩上还有那么多的坟墓
我至今都没弄清楚哪些是属于我们这个
家族的
平时我为了尽快地赶回家去
就会抄近道穿过这大片的坟墓
这时我会比平常走得更快些


春夏之交的民工

在春夏之交的时候
迎春花开遍了山冈
在通往北京的铁路线旁
有一群民工正走在去北京的路上
他们的穿着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有的穿着短袄,有的穿着汗衫
在他们中间还有一些女人和孩子
女人们都默默地低着头跟在男人的后边
只有那些孩子们是快乐的
他们高兴地追赶着火车
他们幸福地敲打着铁轨
仿佛这列火车是他们的
仿佛他们要坐着火车去北京


那些槐棘树

我一直注意到了那些路边的槐棘树
那些槐棘树上的棘刺
那些在童年里被刺痛的记忆
现在我可以说说心痛的原因了
那些从树旁跳橡皮筋的女孩
怎样在一夜之间恍惚长成少女
说说那个捡破烂的老妇人
怎样被那棵歪倒的槐棘树划伤
我还一直隐藏着一个秘密
那枚扎在童年肉体里的槐棘刺
如今在我的身体里还那么地新鲜着

一年四季

公路边,拐弯处的小森林
一年四季在那儿显得格外分明
林中的落叶,地上的花草
也因季节的不同而变化着
那个来此定居的外乡人
巧妙地躲避了冬天
那些孤独的灵魂
却要乘着荒凉来此相聚

  
辰水,男,1974年生,公务员,现居山东苍山。

古马诗选

罗布林卡的落叶

罗布林卡只有一个僧人:秋风
罗布林卡只我一个俗人:秋风

用落叶交谈
一只觅食的灰鼠
像突然的楔子打进谈话之间
寂静,没有空隙

向  西

千里寻夫
夜夜只闻蟋蟀叫
忽远忽近的蟋蟀声
是边陲人早该换了的旧鞋吗
足寒伤心
她挽着小小蓝色的包袱
一团磷火
妻子模样

大 雨

森林藏好野兽
木头藏好火
粮食藏好力气
门藏好我
闪电
为啥藏不好美丽而痛苦的脸

大雨半夜敲门
大雨要我泼出灯光
给你腾个藏身的地方

出 神

独坐着
望云一朵,或三两朵走过
想起朋友,一个或几个

也许,我什么都没有想
我座下的石头
吸收着我的体温
再坐一阵
我的心就变硬了

草虫叫
短促的叫声
拉我回来

我并没有失去过谁
没有的

我的目光
跟着一只翅膀湿了的
蜜蜂
爬进一株葵花的花盘


暮 色

即使大地有所补偿
即使土豆要被挖出
不必攥紧拳头
长眠的人
无物惊扰他们

寥廓秋野
落日
一只充满血腥的野兔的眼睛
瞪着
残山剩水间的鹰

在它身上
风暴重获大地的宁静
和我的  一无所有


临河品茶得句

跃出水面的鲤鱼
它所看见的窗户——没有白云出入
一张方桌——精神荒原上有一碟烟蒂
面对的人——用茶稀释着疲倦和焦虑
隐约的谈话——得意与愁苦都没有内容

整个下午
其实并没有一条鱼来打探这些
落日砰然落进黄河
激起银光淋漓的月:那茶,你也去品品

——月照北楼,照见这首人走茶凉的小诗

古马,1967年生,公务员,现居兰州。

陈先发诗选

冬日的雀群
  
旷野电线上呆滞的雀群,
是乡村灵魂的无限建筑。
洪水般的雀群
从哪里来?又为何永不离去?
仿佛一旦飞掉,冬日的乡村就会崩塌
太久了
  
寂静把它们的心磨得发亮。
在它们溅满泪痕的脸上
磨出了和农民一模一样的眼神
  
夜晚,狗恶酒酸的小村子
冲出几点贫寒得发抖的灯火
冲出几声狗吠
仍然吓不走它们
  
太久了
村庄像暮色中的雀群昏厥着。
  
  
  
看人间
  
鸟在月下看着人间
牛在棚中看着人间
鱼在溪底看着人间
蛇在树上看着人间——
有什么能逃得过
他们无限清冽的眼睛?
我们的罪行,我们的丧德,我们内心的孽障
哪一件能漏得掉?
哪一件能被遗忘?
哪一件能获得最后的宽恕?
  
星月高耸,播撒清辉
  
我们逃不出这严厉的、无边的映照。
  
  
  
丹青见
  
  
桤木,白松,榆树和水杉,高于接骨木,紫荆
铁皮桂和香樟。湖水被秋天挽着向上,针叶林高于
阔叶林,野杜仲高于乱蓬蓬的剑麻。如果
湖水暗涨,柞木将高于紫檀。鸟鸣,一声接一声地
溶化着。蛇的舌头如受电击,她从锁眼中窥见的桦树
高于从旋转着的玻璃中,窥见的桦树。
死人眼中的桦树,高于生者眼中的桦树。
被制成棺木的桦树,高于被制成提琴的桦树。
  
  
  
前  世
  
要逃,就干脆逃到蝴蝶的体内去
不必再咬着牙,打翻父母的阴谋和药汁
不必等到血都吐尽了。
要为敌,就干脆与整个人类为敌。
他哗地一下脱掉了蘸墨的青袍
脱掉了一层皮
脱掉了内心朝飞暮倦的长亭短亭。
脱掉了云和水
这情节确实令人震悚:他如此轻易地
又脱掉了自已的骨头!
我无限誊恋的最后一幕是:他们纵身一跃
在枝头等了亿年的蝴蝶浑身一颤
暗叫道:来了!
这一夜明月低于屋檐
碧溪潮生两岸
  
只有一句尚未忘记
她忍住百感交集的泪水
把左翅朝下压了压,往前一伸
说:梁兄,请了
  请了―――――
  
  
  
  
鱼篓令
  
  
那几只小鱼儿,死了麽?去年夏天在色曲
雪山融解的溪水中,红色的身子一动不动。
我俯身向下,轻唤道:“小翠,悟空!”他们墨绿的心脏
几近透明地猛跳了两下。哦,这宇宙核心的寂静。
如果顺流,经炉霍县,道孚县,在瓦多乡境内
遇上雅砻江,再经德巫,木里,盐源,拐个大弯
在攀枝花附近汇入长江。他们的红色将消失。
如果逆流,经色达,泥朵,从达日县直接跃进黄河
中间阻隔的巴颜喀拉群峰,需要飞越
夏日的浓荫将掩护这场秘密的飞行。如果向下
穿过淤泥中的清朝,明朝,抵达沙砾下的唐宋
再向下,只能举着骨头加速,过魏晋,汉和秦
回到赤裸裸哭泣的半坡之顶。向下吧,鱼儿
悲悯的方向总是垂直向下。我坐在十七楼的阳台
闷头饮酒,不时起身,揪心着千里之处的
这场死活,对住在隔壁的刽子手却浑然不知。
  
  
  
  
最后一课
  
  
那时的春天稠密,难以搅动,野油菜花
翻山越岭。蜜蜂嗡嗡的甜,挂在明亮的视觉里
一十三省孤独的小水电站,都在发电。而她
依然没来。你抱着村部黑色的摇把电话
嘴唇发紫,簌簌直抖。你现在的样子
比五十年代要瘦削多了。仍旧是蓝卡基布中山装
梳分头,浓眉上落着粉笔灰
要在日落前为病中的女孩补上最后一课。
你夹着纸伞,穿过春末寂静的田埂,作为
一个逝去多年的人,你身子很轻,泥泞不会溅上裤脚

陈先发,1967年生,毕业于复旦大学,新华社记者,现居合肥。

2#
 楼主| 发表于 2014-5-7 00:13:26 | 只看该作者
沈浩波诗选

河流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是夫
  
  
它们不是一辆一辆的,它们是一浪一浪的
它们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它们是惊涛骇浪
它们是流淌的铁水,它们是汪洋的河流
它们永在奔流,它们构成了时代
  
我站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像一块不肯粉碎的礁石
沸腾的浪花从我身体上簇拥着前进
这个时代已被这洪流煮得滚瓜烂熟
  
大部分时候,这河流甚至是缓慢的
需要太快,钢铁的内心需要秩序
戴红箍的老头在自行车们面前舞动着红旗
“这被扔到这里肮脏的卵石,真该将它一脚踹开!”
  
奥迪A6骂骂咧咧的将狂躁的内心隐蔽在黑衣之下
黑色是这条大河最安全的色彩
黑色将狠毒和暴力容纳得更深
“只有傻逼才开宝马呢,它会最先烂掉”
  
这诅咒立刻就生了效。开宝马的家伙
赶着去接女儿放学,竟然越过了红旗的车队
戒严的警察大汗淋漓。从第三辆车里,传出低沉的声音
“这是谁啊,你们查查”
横行十年的黑社会老大迅速死在了沙滩上
  
每一朵浪花都包含着切齿的仇恨
卡迪拉克竟然被一辆夏利TAXI挡在红灯的后面
小公共剐了一辆奔驰,小样的,老子剐死你
大公共甩着肥厚的屁股冲着身后放出两股腥臭的响屁
气得开路虎的女人当场昏死过去,怎么办呢?丫是国家
  
“傻逼,二十万的破敞篷还把喇叭开这么响”
“破QQ,也他妈上长安街,国家就该禁止穷鬼买车”
“我操,那妞开辆保时捷,一看就是个二奶”
这喧哗的波浪,这阶级的合唱
每个人都得走上这条路,在愤怒中被裹挟着前进
  
超越于这一切的是个小舅子
军区的姐夫给他搞了一张军队的牌照
还有比这更牛逼的吗
一辆军车,神情悠闲的漂过红灯,如同横渡大江
小舅子在车里乐得管二姐直叫亲娘
  
死神总是在这样的时刻突然降临
像一只巨大的蝙蝠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扇动翅膀
一只猫,变成了太阳下碾得扁扁的干尸
一个小保姆,在横穿高速的时候被撞飞到五米的高空
身体碎裂趴哒哒纷飞着落下,一个女人尖叫着晕厥过去
流血的肠子,砸进车窗落在她丰腴的腿上。
  
京顺高速的拾荒者,死在清晨
积水潭下的大学生,死在黄昏
此时已是子夜,一辆崭新的现代出租停在了加油站
加满油后这车居然不走了,女工拉开车门
坐着的司机从方向盘上出溜着滑下
他已经死了
他是累死的
  
一辆车疾驰而过,份儿钱和油价我们拿命在扛!
一辆车疾驰而过,土地局的局长要赶回家销赃!
一辆车疾驰而过,不能迟到啊我还得供车供房!
一辆车疾驰而过,赶快回到家吧妻子炖好了汤!
  
焦虑的河流沸腾起来,时代的潮流浩浩荡荡!
喇叭在鸣叫,鞭子抽打着狂喊
硝烟弥漫在一片汪洋之中,
战争、枪炮、狂飙突进的战士、挣扎沉浮的头颅
  
一辆车疯狂地追赶着另一辆,我一定要赶上你,我要证明给所有
人看,我比你强,正科长的位置是我的,张小花的爱情是我的,
四期广场的标书是我的,金牌是我的,歌厅里新来的俄罗斯洋妞
的处女膜是我的……必须要超过,狠踩着油门,啊,太阳照耀在
方向盘上,高潮一次次降临,精液涌出,东四环的喷泉燃烧了他的心……
  
一辆车紧跟着另一辆。我不着急,让你丫嚣张,让你丫上福布斯
排行榜,抓了、关了、毙了,全家死光才好,到时候你会知道,
韬光养晦才是人间正道。一辆车紧跟着另一辆,他是有毒的,
坏分子,我们要盯紧他,他不偷税,难道还不嫖娼?他不嫖娼,
我们还不能叫个小姐硬进他的房?
  
一辆车突然插进拐弯的车队,占据了有利的位置,他期待这一刻
已经很久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嘿嘿,昨天晚上我就搞
定了处长。一辆突然插进的车,打乱了阵脚和红灯照耀下的既定
方针,敢怒不敢言,妻子埋怨着丈夫,你这窝囊废,瞧人家,多
有办法,总能搞到批文,你呢,就会排队,排吧排吧,排到死吧,
哎呀,我怎么嫁了你这个死鬼呀……
  
通县的黑车焦虑不安地等待着客人,大家都是车,有乳房有屁股,
黑灯瞎火,把你送到就行,都当婊子,凭什么你们在天上人间,
摸一下,一百,摸一下,一百;而我只能在蟑螂爬行的发廊,
操一下,一块,操一下,一块。穿了小鞋的干部,在深夜里哭;
没有暂住证的民工,瞪着受惊的猫一样恐慌的眼睛……
一切都是生活,我们必须在孤独的夜色中,等待下一个嫖客的来临。
  
哦,九十年代的桑塔纳,如今已经陈旧,他的内心生了锈,再
也跑不动了,还有谁能记得昔日的辉煌?一辆车抛锚了,一辆
车坏在马路中央,周围充满了厌恶的白眼,进厂大修吧,但这
老骨头还有什么用?下岗了,退休了,儿子和部下从此不再登门!
老英雄,老英雄,你再也不是这时代的浪花,回家去吧,去落日
下怀念知青时代蒙古草原的骏马!
  
抢钱的警察躲在拐弯处黄线的后面,短命的孩子冲上了斑马线又
要往后退,谁把下水道的盖子给偷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就放在马
路的中间,摄像镜头淫亵而亢奋地偷拍……到处都是险滩和暗礁,
大河紧张而黑暗,你必须全神贯注,这危险的人生,我们到底是
猎人还是被追杀的野猪?
  
不必举起我们的头颅,我们也知道,天堂是不存在的
就像太阳里面并没有一只金色的乌鸦
就像那闪闪的星辰,被逼到了更远的高空
人类仅存的河流,正漫过我们的躯壳奔向未来
是谁还在吟诵着那句圣人之词——
  逝者如是夫,不舍昼夜

沈浩波,1974年生,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出版业者,现居北京。

黄灿然诗选


小镇

越过小街商店长长的屋脊
可以望见远处低矮的山脉;
小镇陷于一块方正的凹地,
集苦闷和绝望于一身。

中学时代一根细小的丝弦
从梦中探入布店少妇寂寞的眼中;
她苍白的芳心暗恋过的少年
如今是一个薄有名气的诗人。

对面杂货店面容灰沉的青年老板
曾偷偷爱过诗人端庄的姐姐。
这两件事除了十年没回故乡的诗人
和小镇的榕树,谁也不知道。

小城

从邮电大楼敞开的高窗探出头
可以望见整座小城浓厚的寂寞。
枝繁叶茂的龙眼树掩映下的红瓦屋顶
在歌唱的凉风中增添了睡意。

芳心初露的表妹开始警惕外省电视剧;
她细眼睛的爸爸是一个典型的生意人,
爱打几圈麻将,爱喝两杯啤酒,甚至
爱弹一下吉他,但不爱她去外省读书。

从邮电大楼低层的高窗望出去
就是表妹浅蓝色墙壁的卧室,白蚊帐
随着歌唱的凉风翻飞,这些,这一切,
她臆想中善解人意的表哥都看在眼里。

孤独

两个一年不见的朋友,
坐在屋里闲聊,秋老虎的天气
闯入屋里,做客人的那位
提议到江边散步。江边的树叶
纹丝不动,他们在一张桌子前坐下。
他们不谈天气,也没有继续
刚才的话题,他们把这些都忘了——
背对宽阔而浑浊的江水,
他们忘我地谈起孤独。

我的灵魂

多年前,我曾在诗中说
我的灵魂太纯净,站在高处,
使我失去栖身之所,
几乎走上绝路。

多年后,当我偶尔碰上
那旧作,我惊讶于那语气,
它使我感到有些羞惭,
它竟如此地自以为是。

如今回想,我仍惊讶于
那语气,但更惊讶的是,
我看见我那灵魂,依然站在高处,

依然纯净,即便做了丈夫
和父亲已有十六年,这灵魂
还跟原初一样,丝毫无损。

  

黑暗中的少女

一张瓜子脸。生辉的额、乌亮的发
使她周围的黑暗失色,她在黑暗中
整理垃圾,坚定、从容、健康,
眼里透出微光,隐藏着生活的信仰。

她的母亲,一脸忧悒,显然受过磨难
并且还在受着煎熬,也许丈夫是个赌棍
或者酒徒,或者得了肺痨死去了,
也许他在尘土里从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

每天凌晨时分我下班回家,穿过小巷,
远远看见她在黑暗中跟她母亲一起
默默整理一袋袋垃圾,我没敢多看她一眼,
惟恐碰上那微光,会怀疑起自己的信仰。


杜甫

他多么渺小,相对于他的诗歌;
他的生平捉襟见肘,像他的生活,
只给我们留下一个褴褛的形象,
叫无忧者发愁,痛苦者坚强。

上天要他高尚,所以让他平凡,
他的日子像白米,每粒都是艰难。
汉语的灵魂要寻找恰当的载体,
而这个流亡者正是它安稳的家。

历史跟他相比,只是一段插曲;
战争若知道他,定会停止干戈;
痛苦,也要在他身上寻找深度。
上天赋予他不起眼的躯壳,
装着山川、风物、丧乱和爱,
让他一个人活出一个时代。

黄灿然,男,1964年生,香港大公报译员,现居香港。


桑克选诗

我有的东西

下午四时,东北的暮色就来了。
我没有病,没有饿,没有冷。
和伦敦的薇依相比,我似乎是幸福的。
或如海子而言:幸福得仿佛幸福本身。
但我却没有笑容,脸色铁青地走在
软泥涂抹的街衢。我知道我有什么吗?
我知道,我清晰地知道,我有黑暗。

十八里

周末的黄昏,一中空荡荡的,
我决定步行回家。十八里,三毛钱车票,
可以喝三十碗正午菜汤。沿着铁轨,
路平,而且不会迷路,而且铁轨
变幻的闪光,还能增加旅途的趣味。

夏日,我喜欢穿越东大岭,野径两侧,
百合漆黑的斑点,榛子翠绿的小球,给我快乐。
而现在是秋天,朝鲜村的炊烟像直升机
悬停在空中,螺旋桨一动不动。
厨房是怎样的?胃里的酸浪拍打着薄薄的堤岸。

我单脚踩着铁轨,轮换移动,左右摇摆,
像走钢丝,又像新生的鸭子,紧张而激动。
我测验着自己平衡的能力,走多少步才跌下?
玩了五次就厌了。我茫然走着,铁路两旁,
田都收了,有茬有土,从里到外荒凉。

高坡上,中间的一块长着芒草,
仿佛谢顶者最后的头发。它曾是公共墓地。
小姐姐埋在那里,1963年死于脑膜炎。
摘黑穗小麦的时候,母亲的手指告诉我。
它在渐渐缩小,耕地的硫酸一点点地向它靠拢。

天色渐暮。我高喊着《晚秋》,壮胆,
也示威,冲着对面骑单车的蓝衣人。
一列货车驶过,我数了数,居然还是十四节,
一点不出乎意料。看到五连了,横在山下。
几粒黄灯,越发萧索,一点不让人怀念。

短歌

没有比童年更严峻而残酷的生活,
没有比成长更艰难而宽忍的工作。
如果我是一只鸟,在风雪中,我必须独自飞过。
如果我是一个人,在人群中,我必须分辨善恶。

兴凯镇

麻雀大小的小镇
在中国并不少见,早晨唧唧喳喳
到夜晚,便死人般沉睡。
或许做梦,自己也曾是少年。

背了书包,把风从脸上拂开。
尽心编男欢女爱,把静水搅出波纹。
——你从中得到什么乐趣?
想象的快感如今哪儿都有卖。

他好像在读英文,而其实是在心里
写日记,匆忙地埋葬青春期的秘密。
那做作而又严肃的口吻,正适合
衰朽的唯理论,而法律却不做考虑。

在招待所里沉寂。
渐渐不回忆,渐渐疏远了故人。
仿佛灰。
仿佛新灰下竭力掩饰的旧灰。

海岬上的缆车

风是冷的,海岬,落入了黄昏。
再加上一个配角,这哆嗦而干净的秋天。
我,一个人,坐在缆车上,脚下是湛碧而汹涌的海水。
一只海鸥停在浮标上,向我张望。
我也望着它,我的手,紧紧抓住棒球帽。
我,一个人,抓住这时辰。
抓住我的孤单。我拥抱它,
仿佛它是风,充满力量,然而却是
那么虚无。
      
夜景

我坐在边座上。
我的热脸贴着玻璃的冷脸。
我望着移动的旷野。
我望着移动的旷野中的雪。
潜伏在旷野的褶皱中的雪,
是掩埋还是暴露荒凉的痕迹?
我望着旷野中稀疏的树木。
树木不摇不摆,无风无语。
我望着树木之后安静的乡村。
我深解它的冷,一如深解它的穷。
    那安静是恐怖的皮!
我望着移动的孤寂的皮。
我仰望皮上辽阔的空虚:
北斗七星,七枚发光的钉子!
这暗夜,这移动的橙色列车,
这大地一动不动,让我欢喜。

公共场所

那人死了。
骨结核,或者是一把刀子。
灰烬的发辫解开,垂在屋顶。
两个护士,拿着几页表格
在明亮的厨房里,她们在谈:三明治。

这种火候也许正好,不嫩也不老。
一个女人呆坐在长廊里,回忆着往昔:
那时他还是个活人,懂得拥抱的技巧
农场的土豆地,我们常挨膝
读莫泊桑,紫色的花卉异常绚丽。

阳光随物赋形,挤着
各个角落,曲颈瓶里也有一块
到了黄昏,它就会熄灭
四季的嘴,时间的嘴正对着它吹。
阴影在明天则增长自己的地盘。

药味的触角暂时像电话线一样
联起来,柔软,缠绵,向人类包围:
谁也不知道什么戏公演了。肉眼看不见
平静中的风暴,相爱者坐在
广场的凉地上,数着裤脚上的烟洞究竟有多少

8511农场一中85届文科毕业班15年同学会

十五年不见,仿佛仅隔一个春夜
或者隔了陌生的一世。
开始还沉默,追忆早成烟头儿的往昔。
仰仗60度烧酒,少年的狂才像醴泉汩汩喷涌。

为人父母,为人夫妻,这是
当然的中年的角色。还有社会的
我们厌倦了谈它,今天只想
握住青春膝头那双肥胖而温润的小香手。

我们生活体面,没有功勋,也没有
更多的耻辱,有的人甚至没有古怪的孩子。
也不像自由的下一代,尽享床笫之欢。
我们的欢乐止于礼仪,这让人多么悲哀。

谁也不好意思提中间的离乱。
风花雪月,恐怖小说或者传闻
足以打发剩下的镀金的光阴。
外面一直下着雨,谁都装着看不见。

  
桑克,男,1967年生,《黑龙江日报》编辑,现居哈尔滨。

潘维诗选

春天不在

春天不在,接待我的是一把水壶
倾注出整座小镇。寂静
柔软地搭在椅背上。我听见
女孩子一个个掉落,摔得粉碎

春天不在,树木在消瘦
旅店的床单震颤出薄薄的爱情
雨,滴入内心。如一个走门窜户的长舌妇
一下午,就消灭了几屋子的耳朵

潘维悼念麦克迪尔米德

下雪了,林子里有了白光
这是醉汉看蓟花的时刻
也是一把空壶倾注忧伤的时刻

潘维,一个第三世界的孩子,出身平民
走到他小小的尸骨前,然后停住
问道:这是什么闪耀
每一阵寒冷之后
便剩下贫穷、坚定和主义

然而,这又是什么死亡
做一个叛徒,却不向人类投降

如同他在苏格兰群岛的海滩上
遇见一位眼睛发亮的妇女
把她带进茅屋
哦,空谈
这是多么不值一提的高贵举止


童养媳

风铃送来了一朵小雏菊,
礼物还嫩黄着,在土地庙隔壁,
她将蜘蛛分泌的寂静据为私有。

患了水乡幽闭症的寂静,
身份低暗,只配做童养媳。
如同一枚银币沉入瓮底,
她丝质的处女手腕,
有滑润的血痕,透亮如玉。
不是虐待留给官府的证据,
是那揪心的美,在搬弄是非。

当军阀和马蹄进驻城里,
经常可闻四世同堂的显赫家族,
被悲剧抄了家。

惟剩后花园,露珠像语录
一闪一闪。瓦砾
巧妙地传递着潮湿和微光。
似乎永远有一座戏台,喧闹着。

夜风送来了一桩买卖,
爱情的买卖,趁她童年熟睡之际。

梅花酒

那年,风调雨顺;那天,瑞雪初降。
一位江南小镇上的湘夫人接见了我。
她说,你的灵魂十分单薄,如残花败柳,
需要一面锦幡引领你上升。
她说:那可以是一片不断凯旋的水,
也允许是一把梳子,用以梳理封建的美。
美,乃为亡国弑君之地,
一弯新月下的臣民只迎送后主的统治。
这些后主们:陈叔宝、李煜、潘维……
皆自愿毁掉人间王朝,以换取汉语修辞。
有一种牺牲,必须配上天命的高贵,
才能踏上浮华、奢靡的绝望之路。

她说这番话时,雪花纷飞,
在一首曲子里相互追逐、吻火。
我清楚,夫人,你曾历遍风月,又铅华洗尽;
你死去多年,人间愈加荒芜:梦中没有狐女,
水的记忆里也没有惊鸿的倒影。
根据一只龙嘴里掉落的绣花鞋,
和一根丝绸褪色的线索,
我找到了你,在清凉之晨,在荒郊野外:
你的坟墓简朴得像初恋的羞涩,
周围的青山绿水渗透了一种下凡的孤独,
在我小心翼翼的目光无法触摸之处,
暗香浮动你姐妹们的名字:苏小小、绿珠、柳如
是……

夫人,虽然你抱怨了阴间的月亮、气候,
以及一些风俗和律法,
但惟有你的死亡永远新鲜,不停发育。
从诗经的故乡,夫人,我带来了一瓶梅花酒,
它取自马王堆1号汉墓帛画的案几中央,
据说,酿制它的那位画工因此耗尽了魔力,
连姓名也遗失在雪里,融化了。
我问道:是否我们可以暂时放下礼仪,
在这有白玉和金锁保佑的干净里,
在这凤凰灵犀相触的一瞬间,
让我忏悔、迷醉,动用真气,
动用爱情。惟有爱情与美才有资格教育生死。

风月无边

无边风月,像一块墓碑,
像桂花所培育的影子,
用绣花鞋在世间绣出难言的火焰。

我不是战士,我出生,
做了青山绿水的人质,仅仅
为裁缝和小丑,为美与快乐;
也为了爱情,配得上晚祷的钟声。

但我不知道是否对得起葬在江南的
每一个节气,每一片水光;
对得起葬在奢华里的梦想帝国。

一个从西湖里探出头脑的幽灵
隐秘透露:“才华那巨大的宝藏
选中你为惟一的继承人。”

哦,风月无边的诱惑,
无边风月正统的奴仆,

我将保持清澈、单纯,
我将学会谦虚、谨慎,

在欲望那绚烂的豹皮所覆盖的城市,
用一张隐喻的网,
捕捉虔诚、吻、悲剧,
捕捉妹妹感官的危险。

潘维,男,1964年生,影视公司编辑,现居杭州。


凌越诗选

这世界……

这世界,让我们言说,
在光的耳旁,夜的腹部,让我们言说。
十二月的月光过于阴郁,这世界过于沉默:
云的信使,时光丢失的落叶,
哦,还有那么多土地上走动的人。
这世界,让我们言说,不停地说,
在话语里,我们微微放肆的笑容里,
这世界,终于出神了片刻。

寂寞

躺在黑暗的床上,声音终于变得微弱:
“你的声音将更低,在这随便涂抹的调色板上
绿色在减少,一同归去的女孩容貌模糊;
过去粗暴的雪地上,印着你的空洞的脚印,
而你将回来——冬天稀薄的空气
供养着枯萎的草根;异地的雨
更轻一点,几乎引不起你的恐惧,
在乡间的石板路上,走着另一个人,
冬天邪恶的枝桠间,飞着另一只鸟。
你之外的记忆牢牢攀附在事物的表面,
没有来历和征兆——偶尔,隐约有一声轻响,
像是石子掉进了水塘,但是你分不清
是那扇黑漆的大门的关闭或者开启。”

我们在寂静的屋子里过冬

我们在寂静的屋子里过冬;过去的
变化了的形象不断摇晃,有三年
你不再习惯于回顾往日,而让疑惑追随着血液,
有三年,这书本里的喜悦激起了日子的仇恨,
在眼睛里,类似影剧院的最后光亮中,
我们丢弃在寂静的屋子里。
而生活,它有这冬天的幻觉,
它有这隐藏啜泣的墙壁的恐怖,
并且我们也已不在那文字的火苗中召唤。

冷冽的空气有一种清新,而时光
映现出雪花寂静雕像中虚幻的风景:
干净的球场,太瘦的冬日,
我们在“吱吱”叫唤的老鼠的声音里过冬,
我们沉默着,让过分疲倦的
冬天之光照亮屋子的一角——竟然是熟睡的情侣。

冼村印象

人头攒动,呵,热闹非凡,
猛烈的热浪驱赶着人群
拥向这段城市里耀眼的盲肠——
男人和女人在此大方地汇集。

大片低矮破旧的民房蹲伏在阴影中,
相邻的高楼骄傲地耸立。
谁都想从混合着泥土、香水和精液的气味中
铸造出符合时代规则的爱情标本。

年轻人骑着摩托在小巷里穿行,
轰鸣的马达惊醒了发廊里梦游的女人。
猎艳者佝偻着脊背,
他们犀利的眼神则迫不及待地书写着“寻欢作乐”
一片虚空笼罩着午夜的冼村,

灯光,强行掠夺着白昼残余的欢欣。
凌晨时分,妓女们拖着困倦的躯体归来,
她们终将在睡梦中迎接珠江上又一轮浑浊的朝阳。

凌越,男,1974年生,广东警官学院教师,现居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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