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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诗人十家
中国·诗歌现场(《滇池》杂志2008年第四期)
西风野渡
子梵梅
商略
金黄的老虎
小宽
水晶钥匙
夭夭
金轲
溜溜
子禾
西风野渡
《春运》
长长铁道线上
缀着无数
蓬头垢面的小站
小站后面
藏着无数
灯影晃动的故乡
火车呜呜吐出一批
又吃进一批
很快就开走了
只留下广场,和广场上
一堆又一堆
隔夜的肉体
如果你现在才来到这首诗中
一定分不清
他们中的哪些
是火车吐出来的
哪些又是
故乡吐出来的
《看戏》
他们看戏
我看看戏的人
通过他们的表情
我揣测主人公的命运
通过那些动作
捶胸顿足和嘴的翕合
我判断舞台上正在放铡刀
还是夫妻团圆,皆大欢喜
大幕拉开灯光亮起
母亲回到现实中喊我
我早已一溜烟跑远
这时我才绕到舞台后面
对着那些灯光下的道具
吱吱撒尿
《我为什么会在一首歌中盈满泪水》
那段时间真是奇怪
汽车一开上滨海大道
我都会摁响同一首歌
总在唱到“我把寂寞藏在云端”
眼眶一下子就盛满泪水
如果放在十年前,那准是
一种叫爱情的病毒就要袭来
90年代的装逼犯,喜欢坐在阴影里
故意将眼眶打湿,向着远方做遥望状
可如今,不就是孤独一些吗
不就是没有女人吗
不就是没有朋友吗
一颗渐渐铁化的心
不会轻易再屈服于柔软
但我为什么想流泪呢
我究竟是听了这首歌才想流泪呢
还是为了重温流泪的感觉才反复
听这首歌听这首歌听这首歌呢?
子梵梅
《云片松的树阴下》
1、树阴
云片松的树阴下,有什么线索
只有大叶黄杨来过又走了
风波亭有什么事
四月天下太平
枯枝败叶化成灰了
只是你没来
树阴浓了一片又一片
2、投降
突然有投降的愿望
要与暴雨为伍
把大水扶上桥墩
事情并非想象的那么难
水流的速度并非想象的那么快
云中锦书被推迟一定有它的原由
但我要降低仰望
让清算滑下软梯
3、兴衰史
夜的兴衰史你读过吗
飞禽走兽在夜晚流露的悲伤你看见了吗
一棵树片刻的忧郁使东风无力
叫人何以忍受
4、风景画
它大叫一声,沉入夜色
三角梅有一丝振颤的波纹
风景里,火车的鸣叫悠长
永无抵达之日,只有患上耳疾和心痛病的人
才能吻合这一夜
5、树影和光斑
它身上的树影和光斑
在树叶鞭打和驱赶下
粘上更多的树影和光斑
6、松针
仿佛是一阵松针迂回的刺痛
终于使我安静下来
天无限透明,鞭子无限透明
骨肉无限透明
看得见里面的松针
商略
《花气薰人帖》
1、夜蝉
在修竹和梧桐之间,一条溪水经过
时过立秋久未雨,它虚弱的话语
已无人听见。夜也深,仅有远处轧米厂的电灯亮着
细月钉在薄云之间。——生命就这一点点亮
你在高树频有嘶叫,是生之哀叹死之欢唱?
还是说着西风消息?生无多,而夜却还长
像我那样,就不再整理冬季的寒装
坐在藤椅上等死,看窗玻璃上有云朵也有虻飞
看县城公路上零星车辆,我很想让他们带走些什么
话语,内心,思想,却不是我的肉身
这一点似乎和你相仿。或是1938年的第二溪
曼德尔斯塔姆把残躯安放在拘留所大棚下
“如果唱一首真的歌,鼓足胸口,
那么一切都会消失——剩下的是旷野、星辰和歌者!”
注:双引号内,为曼德尔施塔姆《无题》句;第二溪,即远东符拉迪沃斯托克,曼氏流放时转运站,殁于斯。
2、无形事物
我在一簇树阴下看到立秋之前的天空
虚空变蓝,越来越远
我看不到头上的副热带高压
只能看到少量的白云
——这貌似有形的事物其实同样虚幻
我在千米高的相量岗上经历过
除了一阵缓慢潮湿的雾汽
它什么也不存在
——但这自然的无形事物
远远比不上人为的制造
像这世界的密探、谣言、谋杀和失踪
世间真相也如云雾本身
我只能通过皮肤去感觉它们所给予的残酷和冰凉
3、花气薰人帖
——花气薰人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春来诗思何所似,八节滩头上水船。
我在后堂洗澡,你在前厅开花
动不动就迎风招展
从万字回纹的窗格里看出去
你的妙曼之色让我心动
心情已过中年,荷尔蒙却旺盛
且保持着年轻人的那一点儿冲动
(哦,不可责怪,我诗人之身有滥爱特权)
不坐怀,我心也乱了
无论山谷道人,还是黔安居士
有什么用呢?禅悟得慢,戒却破得快
每一种人间的欲望
何其相似。所谓思春,所谓八节滩头上水船
都有令人晕眩的美妙
4、白鹿村
白鹿村在高处,明镜般的生活
银杏叶子般的简单和欢快
四下里的荒芜无疑是闲散的
生活缓慢,像一只大鸟在岩顶收起了羽翼
劈柴的老男人,再没有什么愿望
是的,再没有太多的胃口,没有旺盛的性事
劈柴烧水后,就等着冬天到来
年轻人都去了山下,无论好坏
他们都不会回来。他们忍受不了这里的安静
忍受不了白头翁站在窗前桃枝上
聒噪一整个下午
5、植物的灵魂
孤单的园艺工,用椭圆电锯切开了夏日植被的一角
它们将被修剪成何种模样
才能符合他内心的形状
他将如何处理这些残枝,粘着露水的枝叶
为着呼吸、水和光,而自由生长的头颅
它曾经的形状即是灵魂本身
它现在的形状,古怪而又丑陋
一种人类心灵的进化不慎,强加在它们头上
6、夏日志
夏日景物尚好,清晨鸟啼
从银杏最高处的枝叶,滴向了世间的干涸心灵
我经过长草覆盖的铁路桥
发现了这个世界的奇迹
——破碎,合拢。荡漾,消逝
没有抱怨的哀伤,只有灵魂的细语
只有江面起伏的一只白色水禽
这无瑕的白,缓缓飞行
沿着青灰色的河岸,拉开了一个旧时代
纯洁而又安静的梦境
7、县级公路
细石子,小尘土
已经有二十年没有修缮了
给予了植物自由
当它在山谷间曲折回旋
一支无声的乡野小曲
迎面的昆虫飞得没有章法
多陈旧的事
1980年还在此处
那时,很多人都还没有死去
我在一个湖边读书
偶尔写信,买四分邮票
背面粘上米饭,等着墨绿邮差
在公路的岔口出现
金黄的老虎
《在以欢快和乐生为基调的世代》
在以欢快和乐生为基调的世代
他引诱了她
她自有一番推辞
等到内心的火焰彻底升腾起来
她脱掉了衣服
完全地赤裸
在剧烈玩耍的时节
在充满情欲的颤抖中
他充分获得了完成一个伟大的造型艺术作品的灵感
他,一个罗马人(不输希腊人,远胜中国人)
终于把对女性腰身的荡人心怀之美
在石膏上得到了彻底抒发
你几乎能听到它(不,她)像甜美细浪发出沙沙的声响
不必具体知道那个世代的诗人
如何赞美和形容女性美色的细节
我知道他们肯定常常有无能为力的扼腕之叹
《成都平原》
星空那么灿烂
旷野那么空荡
微风那么熙暖
刚发芽的草地
那么扎人
放晴两天的土壤
那么软绵
不远处,河流闪着微光
哗啦啦地流
那回我把我的种子射到了地上
那回我就是俄南
在耶和华眼中,被看为恶
唉,那回
星空那么灿烂
旷野那么空荡
微风那么熙暖
《昨日之日》
有人来访
是三月不见的S
上次来见我的时候
是冬天
少女S在貂皮大衣里
像个贵妇人
脸孔干净
瓷一样的泛着白微微的光
而这回,少妇S色泽发暗
在姚江岸边并肩漫步之时
一股突然的春风吹送起柳条
她纵身上前
她那依旧丰盈的屁股的波动
一下子把我的眼睛带进滂沱的泪水里
小宽
《鸟鸣》
这些天,我总是从一阵阵鸟鸣中醒来
楼下的花园里,鸟的鸣叫分外婉转清脆
而今是深秋,按说候鸟都已经南飞
我从阳台朝下观望,只看到静静的枝桠
和堆积的黄叶
哪里来的鸟鸣?
今天早上在花园散步
我又一次听到这婉转的鸟叫
我好奇的沿着声音走过去
结果叫人有些失望
一个微胖的老头
正在用一枚树叶吹出流畅的鸟叫
我朝他笑笑
他也朝我笑笑
还把嘴里的柳叶展示给我看:
很普通的叶子,已经发皱
老爷子腿脚不好,身边带着拐杖
他已经苍老啦
恰如这天气,这气候,这时辰
但是他用柳叶模拟鸟鸣
日日把我从美梦中唤醒
那声音婉转
一只候鸟,并未南飞
它长久的留守在这北方的故园
《那天下午,我们坐在长江边打牌》
淡雾笼罩江面,看不清对面的朝天门码头
具体是长江混浊一些,还是嘉陵江清澈一些
也看不清
我们坐在江边打牌
一个下午的时光就此荒废
长江之水缓缓流淌,不浩荡,也不微茫
淡雾之外的江水
没有颜色
我们打牌,听着旁边的重庆女子说:要得嘛
于是我又一次为她布置了淡雾
重新整理了另一个秋日的午后
而这时,我手里的牌
还一点眉目都没有
《一群老人,聚在一起玩斗牌游戏》
这里面有我的奶奶,有邻居家的太婆
还有死去的几个阿婆
他们聚在我的童年,玩斗牌游戏
是纸牌,长条形,盘腿坐在桌子旁
更多死去的人,围观,指指点点,为出一张牌
大打出手,这有点不应该
但是活着的老人,看在他们死去的份上
还是原谅了他们
一群无聊的人,聚集在我的童年,斗牌
我的童年点着火炉,我把橘子皮一点点撕碎
放进炉膛,火苗一下子蹿起,童年被照亮
那些死掉的脸,我的奶奶,都明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
他们继续着他们的纸牌游戏
我继续着玩火,把燃烧当成有聊的游戏
水晶钥匙
《小镇》
我回小镇住了四日 依次看到的有
瓦房 篱笆 向日葵 玉米地 白桦林
再远处是碧蓝如洗的天穹
依次听到的有
“你父亲还是那么固执”
“我每天晚上去老干部活动广场扭秧歌”
“星期三这里有集市”
母亲告诉我这些 同时也说出了
她一生有限的三个去处
一个是男人那里 一个是娱乐场所
另一个是各色人等为生存
辟出的喧嚷交易之地
《遗孀》
她是个丧偶者 一个人拄着拐杖
在文联大院内 走走 停停
一头金色卷发被风吹得蓬松
一张白皙的面孔陷在夕阳里
若有所思 又心有所动 然而
她老了 蹒跚着 迟疑着
半天才从落日处转过微胖的身躯
有时她也消失一阵 去子女家过过
不久她又出现了 出现在与她
无关的人们之中 看见我
她总是微笑着打招呼 我也致以
亲切的问候 但我从没问过起
她是谁的遗孀 不是怕她伤心
只因在这世上 我也有跟她
同样的身份
《车祸》
川流不息的四月停滞在路口
早晨七点钟的太阳在停滞中
打滑 一个急刹车
她应声倒下 汨汨流血
公交车很快空了 走完能走散的
她也很快空了 流出能流尽的
路过的人 围观的人 处理事故的人
每个目击者的生命里都多出一个少女
只有少女本人如愿以偿
悄悄撤离了长着青青乳房的躯体
夭夭
《有一种安静落在深处》
迟缓 简单地的落下 它的自身之美无人触及
最高处 一只鹰沉沦于凶猛
“它的仰慕者从一开始就疯掉 并且不断的凹陷”
村野是陈旧的 虚妄之灾就在埋首间
等不及被谁的手推动 世界已空的容不下自己
而一些大好消息 正从事件之外滑落
《接近》
一个冬天的猎手 带着
毁灭般的温软 被置于闪烁的光里
他还能再回来?小小的庭院里
野芍药开到想象之外
比去年的钟声更紧
当世界陷入静止 好脾气的旅人
和天生的预言家都已离去
天空湛蓝
它的美来自庄严和忧伤
《家乡 我是你伤口的一粒盐》
这庞大的货架上 有许多易买易卖的东西
比如 性感丝袜 梦特娇皮带 股票 爱情
一些成年人在自己的领地里饮酒 扇风 大肆宣扬某个异性的隐私
或是戴上脚镣 在落满灰尘的日子里被闲置
更远的地方 另一个城市另一盏灯下 我们的兄弟姐妹
老人 孩子 操着外地口音 一个省份和另一个省份的距离
像母亲和儿女的怀抱那么近 又那么远
而那些比理想更圆满的东西一直存在着 犹如玻璃隔着风
犹如被擦拭至透明的伤口 裸露出旋涡 玫瑰
荒凉以及金属的颗粒 至今无人说起它的少年时代
它被火焰照彻的一瞬间,阵痛掠过每座山峰
它被数不清的嘴唇赞美 诅咒 被保鲜的盐裹紧躯体
《果实深处>
这么安静 来不及模仿或被模仿
在冬天到来之前 藏起妖治和战栗
房屋 树木 乡村和城市
令我们置身其中 令这些雕刻师无能为力
再来一次 到果实深处
不断地遗弃自己 带着宝石般忧郁的眼神
和熟透的月光 在一片水域之上
顺流而下 引领者是那个一再躲避天真的孩子
金轲
《残诗》
昨夜和衣而眠,没有完全睡着。
后半夜,我突然惊醒,
看到靠窗的书房,流露出惨白的光。
我以为天亮了,一个漫漫长夜已经过去。
其实不是,我忘了关灯和电脑
电脑上残留着一首写不下去的诗——
“世界一下子空了,而时代拥挤不堪。
我的内心多么空洞,充满强烈的撕裂感,
是空洞的撕裂,还是撕裂的空洞
已无法分清,已不必要分清……”
此后便没了下文,只有光标在闪。
《谁把谁遗忘》
禁止它在午夜
成为凶铃
不准它在白昼
拉响警报
我让我的手机
常年处于振动状态
或依附于大腿的外侧
或紧贴着胸部的内衣
我的身体渐渐麻木
对外界的指令无动于衷
我的身体又生性多疑
手机给我带来了幻觉
我常常觉得身体被撬开
慌忙把它作为一只器官
从身体里掏出
手机却毫无反应
只泛着冷光
《桂花开了》
香气里有美人。
我的灵魂里有钟声。
我在树下捕风捉影。
这是秋夜,明显的空旷。
桂花在迷雾里开了。
我感到花香虚无,
仿佛灵魂出窍的一刻……
溜溜
《还不到时候》
还不到利斧
砸开坚冰的时候
还不到石头开花的时候
还不到清点尸骨,准备
哀悼和宽恕的时候
还不到睁开眼睛
开口说话的时候
我不想再活一次
佝身在地底下挖掘
后路已被堵死
前头是无尽的黑色的金子
望不到的高空,那个巨人
从不低头看我们一眼
我想重新回到那条门槛
坐在那儿
遥远的树下
一队黑蚂蚁扛着一片叶子
缓慢地,向我走近
哪怕要等上很多年
我也愿意等下去
直到太阳被解禁
第一束光挤开岩层
直到我们从噩梦中醒来
回到地面,认出亲人和同类
直到那冻结的海洋完全融化
激动的水,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拍打
《在北京》
我们穿城而过,从东往西
红灯把守在每一个路口
那红的,不可侵犯的
颜色
一股迅疾而猛烈的风
把沙土扔到车玻璃上
随即扬长而去
那噼里啪啦的一震一惊
为了那昂贵的太平
酒吧饭店歌厅提前关门
我们对此没有意见
比以往更早回到家里
我们安然躺下,相互摸索
害怕比别人更早死去
乏味的黑暗中,我看到许多双
流尽鲜血的野兽的眼睛
《我用奔跑告诉你》
平安夜
多少人在贫贱、饥寒和忧虑中
难以平,不能安
平安夜
照例是一堆祝福短信
照例是滥调陈词
汹涌而至,看完即删
还有一人在湘江边
独坐,喝闷酒
发来哀怨的短信
感叹时间流逝
心中甚是感伤
啊呀,我的朋友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必须小心去打捞”
如果过去的时日毫无价值
那么其流逝
又能毁掉什么呢
且让我们饮尽手中的这杯酒
“我用奔跑告诉你
我不回头”
子禾
《露珠亮了,一切都不用说了》
葡萄尚未成熟的田园
那么多不善言辞的孩子
从雨天回来。西山呵,那么近
却如何也说不清楚
思念的姑娘远走故乡
不要怪罪朴素的词语
露珠那么静,街市上人们
开始忙碌。说不清楚的人
收到远方来的书信。说
早起的人收到动人的消息
宁静的晨曲,远方的露珠
亮了。一切都不用说了
《紫竹桥 》
汽车的长龙让人伤感
夜色和楼房这么近。
或许有孩子此刻出生
可什么是时间,什么是生命?
爬山虎的叶子染上秋色
你去了哪里,妈妈?
云层后面的星星眨一眨
树木和桥梁便新一次。
徘徊在这桥头不肯离去
会有雨吗,带来白色的马群?
大地丰收麦子和花朵
千百年这苦难深沉。
于这一刻,你怀念什么
把那叶子采来挽留时光?
亲爱的,什么是完美啊
幸福也让人如此伤感!
《长歌》
三月你一人出了村庄
布谷叫醒油菜亮丽的花黄
这路途将是多么漫长
历经那陌生的河流与村庄
马儿困乏干粮也用光
黄昏里你一次次搭起帐房
晚风清凉你在枯树旁
烧起枯木那火光如此明亮
远处的湖面平静如昔
有时你也想起遥远的故乡
天边的月亮新了又新
前面的庄稼地呵黄了又黄
树上的梨子那么美妙
田里劳作的人们向你张望
唉,远方古朴的城楼
在茫茫的月光下隐约彷徨
可不论天空还是河流
你见一切都似记忆般苍茫
你如这世上忙碌的人
追逐自然之王如追逐食粮
你也追逐易逝的流光
你知道某一刻你必将恒常
春日所有生者和死者
记忆纷繁的落花多么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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