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话：具有现场感的新的批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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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文艺报》2012年4月27日http://www.chinawriter.com.cn/bk/2012-04-27/61572.html


新诗话：具有现场感的新的批评方式

李少君

就象诗歌界一度盛行“观念大于感受”一样，批评界也流行“理论大于文本”的问题，不少批评家从西方的文学理论武器库里借来几板斧，左冲右突，东拆西砍，硬是树立起了自己在批评届的所谓“权威”地位。最典型的一种方式是先搬来一个吓死人的大理论帽子，然后按自己的意思什么都往里装，实在装不进去的，就削足适履，接着，是借助报纸、杂志、电视、网络一通炒作……理论观念与文本割裂，文本与诗人本身割裂，一度成为批评界的一大奇观。批评家俨然山大王，诗人也好诗歌也好都得服从于他的意志，不听话的一律靠边站。不过这样的批评让被作为批评对象的诗人们都看得一头雾水，搞不清这样的批评与自己有何关系，与诗歌本身有何关系。大部分的作家诗人，则对这样的批评不以为然，哧之以鼻。二十一世纪前后，创作界与批评界的紧张对立关系，从文学史的角度，倒是一个有趣的课题。

所以，打破理论观念先行的诗歌批评方式，本身就极具创造性。张德明就是其中的一位佼佼者，他关注着诗歌现场和诗歌文本，追踪诗人自身的变化和成熟和诗歌本身发展的轨迹，他也就因此更新了当代诗歌的批评方式：从内容上，他侧重于从理论回到文本本身，从文本回到诗人本身； 形式上，他借鉴创新了传统的诗话方式。张德明也因此得到了诗人们的认可和尊重。德明也许是被诗人们邀请参加诗歌活动最多的评论家，而他也因此得以最近距离地全面地观察和考查当代诗歌现场，激发着他的批评冲动，成就他的新的批评方式，这种新的批评方式最终结出硕果，这就是九洲出版社出版的学术专著《新诗话：21世纪诗歌初论（2000——2010）》。

《新诗话：21世纪诗歌初论（2000——2010）》应该是现代第一部以诗话的形式写就的当代诗歌阶段史。诗话本是中国传统的诗歌批评方式，重直觉重感悟，强调“诗如其人”，“知人论诗”，形式上比较自由灵活，常常是片断式点评式的；五四以来，这种批评方式却被以重理论观念重逻辑推理的西方现代批评方式取代，强调所谓严谨论述学术规范，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这种批评方式更加变本加厉，动辙要求长篇大论，注释注解。应该说这种批评方式有助于批评家形成自己体系，但也有远离文本尤其是远离作者的问题。文本和作者最终变成为论述服务，在某种意义上是本末倒置。这样的批评往往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比较擅长在某一种理论指导下，从一个剖面切入，从局部入手，或侧重结构的分析，或侧重语言风格的探讨，有的甚至侧重作者性格的解构，在具体分析上可谓严密，层层紧扣，却很容易就推向极端，忽略复杂的多种的原因和要素，将理论与文本，文本与作者割裂开来。而中国传统批评讲究整体观，将文本与作者视为一个统一体，更强调对这个统一体逐步地深入地感受、理解和把握。表面上，批评是零碎地，但其实是一点一点累积，逐步加深的，最终全面了解和掌握对象……这两种批评方式背后，其实是两种看世界的方式，各有利弊，但现代以来，将我们本有的批评方式完全抛弃，被现代学术体制完全拒绝，还是非夷所思。好在张德明这样的有心人意识到这一问题，并有所行动。

《新诗话：21世纪诗歌初论（2000——2010）》全书分五章，包括“现象论”、“地域论”、“诗群论”、“结构论”、“本体论”，只要看看这些章节的题目，其实就可以理解张德明为什么将本书称为“新诗话”，他其实是融合了中国传统诗话与现代西方批评方式两种批评技巧的，他既讲整体，也注重局部；既分析现象，也侧重诗人和文本；他采用诗话的形式，却随处采用西方现代批评话语。应该说，这样写就的诗歌史，其全面性和细致性是比较少见的，可以成为文学史写作的某类范本。比如他写杨键、雷平阳、潘维、陈先发等诗人，既有对他们诗歌风格的讨论，也有对他们具体作品的分析，还有关于他们公众形象的描述，也有与他们私下交流及外界传闻的纪录，可以说很形象而全面地描绘出了一个诗人的面貌。还比如对一些诗歌群体和流派的介绍，既指出其特点和影响力，也不避讳引起的争议及不足之处，中间还穿插媒体的报道和网络的讨论，争论双方的观念，甚至夹带调侃与八卦玩笑，其现场感非常强烈，读来活灵活现，饶有趣味。在书中，德明也探讨了结构、本体、性别乃至宗教等现代诗歌话题，可以说具有集大成的探索与尝试。

有时换个角度来想，二十一世纪第一个十年的诗歌，也许是现代以来最具多样化与复杂性的，几代人多种诗歌风格同处一个场域，网络博克微博等新媒体开疆拓土，国际国内融为一体，诗歌到底是繁荣了还是衰落了，莫衷是一；是热闹还是混乱，争论不休。总之，如此丰富庞杂如此数量巨大，让人眼花缭乱，难以把握，也逼得批评家们创新自己的批评方式，来努力领会理解当代诗歌。张德明因一直置身当代诗歌第一线，得以率先探索和尝试。针对当代诗歌的一些问题，我曾经说过：对于新诗来说，二十世纪是一个不断革命和断裂的时代，希望二十一世纪成为一个继承和融合的时代。因此，我们应该不断地挖掘传统，从传统中寻找现代的因素和创新的基因。这个传统，当然也包括诗歌评论的传统。至少，在这方面，张德明已迈出了非常重要的一步。

（《新诗话：21世纪诗歌初论（2000-2010）》，张德明著，九州出版社2011年12月出版，定价：4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