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地址:時代思潮与文言文地位的变迁(二)作者:三只小猪的blog
在1923年新学制课程标准的基础上,1928年教育部又颁布了修订后的中小学课程《暂行标准》。从文白关系上看,《暂行课程标准》奠定了以后文白并选的语文教科书构架。其中规定,初中语文教科书中“语体文与文言文并选,语体文渐减,文言文渐增,各学年分量的比例第次为七与三,六与四,五与五”。由此可知,当时文言文在20、30年代中学课本中依然占据重要的地位,与白话文分庭抗礼。 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出现了一种对文言文坚决摒弃的矫枉过正态度,认为古书页页有毒,汉字不如西方字母,甚至提出要废除汉字,实行全盘西化,这就走向了极端。以胡适为代表的具有先见的知识分子,看到不分青红皂白,将传统语言文字扫地出门,盲目崇尚欧美思想语言,全盘西化的弊端,提倡“整理国故”。这其实是试图纠正五四新文化运动大破的弊端,力图保存本国优秀文化和道德传统的举措。胡适的这种主张,在当时唤起了不少有识之士的共鸣。正如梁启超所云:“文言文行用已经两千多年。许多精深的思想、优美的文学作品皆用他来发表;所以学生应该学习他,至少也要能读他,了解他”(转引自钱基博《初中中国文学读本写目说明书》,光华大学国文系、教育系编《中学国文教学论丛》,商务印书馆, 1927年,第151页)。钱基博编《初中中国文学读本》的目的,就是“以纯粹的中国文言文学为主体,供学生精读之用”。 1923年顾颉刚等编的《新学制初中国语教科书》六册出版。此书就是在胡适指导下编写的,它“将文言文与语体文合编,第一二册语体文约占十分之七,多选生存人及明清各家之文;第三四册语文各半,文言以唐宋六朝文为最多;第五六册则文言文占十分之七,以汉魏周秦及近人谈国故之文为多。”(黎锦熙:《三十年来中等学校国文选本书目提要》,《师大月刊》第2期,1933年)随着年级的增高,文言文比重越来越高。这意味着五四之后不久,有识之士即已意识到保存“国学”之重要性。 二三十年代,文言文应用场合依然广泛,各种公私文牍多用文言写就。政府文告虽然加上了新式标点,但内容依旧是文言;至于报纸文体,据胡适1934年对《大公报》和《益世报》白话与文言所占版面比例的统计,“白话所占篇幅还不到百分之十八”。(胡适:《报纸文学应该完全用白话》,《大公报》,1934年1月7日)这也催生了《新体古文观止》、《新体历代骈文精华》、《文白对照尺牍》之类的大批书籍。其目的正如《新体评注历代骈文精华》编者序所言:“今者国体变更,文运陵夷,而公私函牍,以此体为尚。皮之不存,毛将安附?此烂然者,其足久焉?不佞为后学计,既编骈文作法以问世矣,从公余暇,因就向所熟读而易学者得数十篇,以为指南之助。”(张廷华:《新体评注历代骈文精华》,上海大东书局,1931年)。 此阶段,白话文创作和教学也暴露出很多弊端:有些白话文作家过分追求欧化语言,导致作品佶屈聱牙,甚至比文言文还难懂。同时教师和学生普遍缺少国学素养,引发一些学者产生“拯救国学”的焦虑。对于白话文和文言文,当时学者态度判然有别。何兆武回忆:“当时中央大学中文系系主任是汪辟疆先生。新生入系,汪先生开宗明义就告诫说:‘本系力矫时弊,以古为则。’驯致我们中央大学附中的学生都被教导要做文言文。而入西南联大之后,读一年级国文,系里(系主任是朱自清先生)却规定,作文必须用白话文,不得用文言文。”(何兆武:《也谈“清华学派”》,《读书》,1997年第8期 ) 这种矛盾的现状终于导致30年代中期,学术界重新爆发文白之争。1934 年,国民党中央政治学院教授汪懋祖发表文章,认为教育部“两次修订标准,文言文分量愈削愈少,势将驱除文言文于中学课程之外。而尽代之以白话,使十数年后,文言文绝迹,移风易俗,莫善于此矣。亦有人主张高中全用语体,以为必如是则教育普及,社会进步,不意民族意识,从此告亡”,提倡中小学生学习文言、尊孔读经,发动“中小学文言运动”。(汪懋祖:《禁习文言与强令读经》、《中小学文言运动》,《时代公论》,1934第110期、114期)汪论顿时引发了新的激烈的文白之争。在陈望道、胡愈之、叶圣陶、陈子展等的反击下,“文言复兴”的论调最终只能草草收场。 但从教育界实际情况来看,虽然10多年前教育部就明令中小学教科书除不得用文言编撰,但直到解放前,中学仍以读文言文为主,当时中学、大学的入学考试普遍使用文言。当时郭启昌在报刊上撰文说:“日前看见报上载江苏省会考试题一律用文言。现在国内各大学的考试,及考试院举办的考试,更非用文言不可。……无怪乎现在的中学生甚而小学生,你不教他文言,他还要求你教他文言。中学大学入学试验的影响于学生心理与态度,比了行政机关的一纸号令,或文人的两三篇文字,不知要大多少。”(龚启昌:《读了“禁习文言与强令读经”以后》,《时代公论》1934年第113号) 新中国建立以后,共产党亟需获得新胜于旧的历史合理性和文化先进性的证明,采用文学、教育等各种手段,将这一思想转化为人们的集体意识。因此,自古以来就有素有文以载道传统的语文教育不得不努力服务于新的意识形态,顺应讴歌新社会、新生活的时代潮流,通过教科书来论证新政权的历史合理性以及社会主义革命的历史必然性。如1951年出版的《初级中学语文课本》中的编辑大意强调:“无论哪一门功课,都有完成思想政治教育的任务。这个任务,在语文科更显得重要。”1956年出版的初中文学课本设有“我国的现代文学”专题,其中说:“新文学是为人民革命事业服务的。……新文学配合革命运动各个时期的任务,用革命民主主义和共产主义思想教育人民。”(《初级中学文学课本》第四册,人民教育出版社1956年版,第222、223 页)这里的“服务”和“配合”揭示了语文教材的真实地位和作用。而在这种认识和观念支配下进行语文教材编写和教学,注定文言文将被严重边缘化,排斥在主流话语之外。 如人民教育出版社1952年版《初级中学语文课本》第二册篇目有:《毛泽东同志的青年时代》、《列宁在学校里》、《解放军和老百姓》、《南进路上》等共 20 篇。仅从题目就显示出强烈的意识形态色彩,其内容都是反映革命战争和政治运动,“反映我国人民民主革命各方面的胜利,表现新中国的工人、农民、解放军和知识分子等的崭新的精神面貌”。(顾振彪:《人教版1950年—1955年初中、高中课本介绍》,《新中国中学语文教育大典》,语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511、512页)为了配合大跃进运动,人民教育出版社1958年出版的初、高中课本选入了大量的大跃进民歌。这些政论、社论、新民歌等使语文课几乎变成了政治课。 60年代以后,语文课更加向政治倾斜。1963年颁布的《全日制中学语文教学大纲(草案)》规定:“选入中学语文课本的文章,要……论述阶级斗争、生产斗争和科学实验,表达进步的思想和健康的感情”。文革中极左思潮泛滥,由样板戏抽象出的文艺思想和创作原则,成为一切文艺作品的评判标准。除了鲁迅作品外,古今中外大量优秀作品被划为“大毒草”,文言文自然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 文革后,1980年新的中学语文教学大纲逐步摆脱极左思潮的影响,去掉了“社会主义革命”等说法,同时要求也变得宽泛,扩大了选文的范围。1986年语文教学大纲中,“阶级”和“革命”字样已经消失,文言文作品重新回到中小学课本中。 80、90年代中国实行市场经济,社会进入转型期。改革开放提高了人民物质生活水平,但是精神生活水平没有得到相应提高,人们思想道德领域出现了空白、虚无,普遍缺乏信仰。贪污腐败和假冒伪劣产品一样成为日益严重的社会问题。教育上,陈旧的课程内容和机械落后的教育方法,日益与社会需要脱节;应试教育不断强化,学生负担日益严重,心理问题重重,创新和实践能力严重弱化。“道德信仰危机”、“减负”、“创新精神”、“素质教育”、“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成了最时髦的口号。道德、精神和文化危机的暴露,促使人们寻求解决的方法。部分知识分子希望通过激进的全盘西化来改造国民,解决社会问题,但是80年代末的一场动乱,宣告此路不通。全盘西化的道路行不通,促使知识分子在反思中转向中国传统文化,希望从中寻求解决社会问题的方法。90年代以来兴起的对钱钟书、陈寅恪等一大批国学大师的追崇风潮无疑有其深刻的思想背景,反映了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对优秀传统文化的新见解。随之而来的是世纪之交,各种国学刊物和研究所雨后春笋般涌现,如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等国内知名学府相继成立国学研究院或者国学班,多种国学刊物复刊或者创刊,古籍白话译本层出不穷,评选国学大师的运动此起彼伏,形成了一股强劲的“国学热”。 (此文将刊发于《语文教学与研究》2006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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