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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家的成长有没有台阶呢?显然是有的,一旦上到了第三、第四个台阶,就回不到原来的台阶了。
人写了一辈子散文,最后还没有明白,散文是什么......这就对的了。人彻底明白的时候,散文的生命就停止了。我想,应该这样:总有更高的高峰在前面。
所谓回到内心,是容易做到的。回到内心的文字未必是好文字,因为每个人的内心深处的东西总是有天壤之别的。我想,如果走进希特勒的内心,他的内心肯定是想杀掉一切犹太人。如果走进一个皇帝的内心,他一定想让自己万寿无疆,万一不能的话,就让自己的儿子接着当皇帝。
“形散而神不散”作为初入散文入门的教科书,永远是对的,但是,一个写散文的人写到了一定阶段,就会主动提升这个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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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画人物,表达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表达确切的生活场景,那是小说的事情,硬性拉到了散文,会不伦不类。
散文千万不能刻画人,但是可以抒发人的命运,从人的命运里寻找一些“哲理”。
写一个人已经不容易了,在散文里写一群人,写一个阶级和阶层更容易写失败,容易写的蹩脚。
用人的感情打量植物和动物,或者可以称做“格物”,用植物和动物的感觉去打量人,或者称作“格人”,两个事情都很难做到的。
观察也是一种扬弃,在观察中学会用减法,摒弃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从生活到艺术,有很长的路要走。生活和写作之间有一个重要环节——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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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意瞄准了哲理的人,写出的散文很可能是干巴巴的。散文里的哲理是渗透出来的,不是用概念说出的。如果硬说,说倒是说出来了,人就变傻了。
说到散文的结构,一篇散文就像一棵树,可以这样长,也可以那样长,但是必须自然地长,硬性地提前给自己的定个套子,就是自戕。
世界是由偶然和必然组成的,偶然和必然的相遇,很是有趣的,我想,散文如何写得有趣,把偶然和必然“见面”的细节写写,很有趣(至少是散文写的有趣因素之一)。
散文家体会到的哲学是生活的哲学,是自然的哲学,这些“哲学”并不是事先从哲学书上复制下来的,恰恰相反,脑子的哲学概念多了,反而在散文里写不出“哲学”了。
描述性的散文好写,又难写,难就难在如何对场景描述,因为场景也需要进行审美消化,场景里有作者的意念走向,不是随心所欲的。月亮只有一个,每个人心里的月亮都不一样。
小说里的意义是用生活场面表达的出来的,而散文的意义经常需要作者直接发言,这就有了难度,什么时候,自己的观点说几分?很有讲究。
为了写风景而写风景,是蹩脚的,也是不容易写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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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的叙述和小说的叙述还是有区别的。小说的叙述侧重于“事”,散文的叙述侧重于“情境”,议论和抒情诗需要节制的。小说的叙述的连贯性强,散文的叙述则可以跳跃。叙述也是散文写作中的主体姿态,而不是修辞方法。叙述风格是一个人长期写作的必然结果,时间长了,就形成了自己的“叙述体系”,凡是成熟的作家都经过了这个过程。
现实与魔幻之间有多远,不是一个写作问题,而是一个人生观问题。我看到了,中央电视台的法制节目里叙述的许多杀人的案例,比小说还小说.......现实和魔幻之间不远,因此,散文也可以大胆地魔幻一下的。
有没有意识流散文呢?既然有意识流小说,就应该有意识流散文,问题的关键在于怎样流动,用什么样的方式流动,会不会给读者造成阅读障碍?如果是象征和暗示,也应该让读者想象到的。
写散文讲究发现。象征、暗喻也需要发现,象征、暗喻是潜藏在大自然里的,需要作者用一双慧眼去发现。运用象征、暗喻的时候,需要处理好“魂”和“像”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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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出自然里的“自在”。需要对自然仰视,逐渐才能看到自在,在大家司空见惯的景色里看到了不同的东西,看到另外一个世界。
大自然里有现场的味道,同时也有“精神现场”的味道。
星球和星球之间有万有引力,景物和景物间也是有影响的,散文要盯住这一点,至于人物和人物之间的影响,就交给小说吧。
忏悔的素质是我们的民族缺少的,即使再简朴的忏悔散文,也是伟大的。
忏悔也是需要有心灵高度的,否则,就会把本不该忏悔的事情进行了一番“忏悔”,结果留下了话柄,成了笑话。
地位低的人,人格不一定低,很多道德高的人出现在底层,感天动地。所以,写地位低的人的时候,一定要平视,不要俯瞰。
一个人和世界之间是什么关系,是许多人不曾细想的,但是,一个散文家确实和世界有着特殊的关系,这种关系通过散文,系统地表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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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毕竟是书面语言,可以适当地运用口语,口语用到什么程度为好呢?各人有各人不同的把握。
人的情绪痛苦或者幸福到了极点,都是写作的最佳时机。
一个作家和他所处时代的关系应该是怎样的,值得反省,一个高度适应了本时代主流意识的作家,会生活得很舒适的,但是与文学的本体却走远了。一个作家和他母语关系是顺应和叛逆的关系,一方面,母语中的优秀部分明没有全部释放出来;另一个方面,一个作家长期在母语状态写作,会产生程度不同的禁锢。
一个人写的太顺了,或者写的太辛苦太郁闷了,都不是好的写作状态。好的状态应该是宽松自如的状态。
在散文里,为了写风俗而写风俗,毕竟是蹩脚的。
写散文的人读书读多少为好呢?太多了不好,太少了也不好。注意在一个人每个成长的阶段要适宜,还要着重读涉及民族、人类心灵成长的书,这样读书不踩不会读偏。
写散文,写小说,写诗歌,写评论,有没有基本功训练呢?肯定是有的,只是有的人自觉地做了这件事情,有的人在无意中做好了,想一下子就抵达文学各个门类的顶端,即使是神童,也是难的。
读书是好事情,也是危险的,如果被坏书洗脑了,人的一辈子可能荒废了。
写小说是一个寻找自我心灵的过程,写散文却是寻找民族心灵的过程。心量要大,只要这样,短篇小说、短篇散文、精短诗歌都可以写出大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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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散文中幽默的很了,就容易跑气。但是幽默确实是散文好的品质。一个人一板正经地叙述一件荒唐的事情,不失幽默。
散文可以写得散文可以如同隐士一般高蹈......人在江湖,仍然想的是国家民族的事情,一个人如果不想国家民族的事情,那就不是高人了。凡人大多只满足吃睡穿性最低层次的生存。因此,一个人的散文写得有点隐士气是可以的,说他真的隐士了,那是真的静下来了。有一个反面例子,周作人的散文是清新高蹈的,结果日本人一来,他还是投进了日本人的怀抱。
写散文需要点题。“点题”是一门学问,点的好,可以画龙点睛,点不好,就全盘输了。在什么时候,在什么位置点题,是有讲究的。
散文的修改也是一门学问,不是散文修改得次数多了,就一定好,有的时候越是修改,文字越差。只有人在进步以后,回头再读过去的散文,才能看出许多弊病和蹩脚的地方。一个人越是吐故纳新得频率高,越是容易走进大师的境界。
修改分技术性修改和内涵修改,前者是比较容易的,后者比登天还难,因为人是最难超越的就是自我,人的最大敌人,也是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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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散文的细节?我的理解是以小见大的妙处。写小品文,看画说话,意不在画,看历史说话,意不在历史......全是眼下的现实和人类的精神工程。
抓细节,要防止大而化之的倾向,比如:不是“一杯饮料”而是“一杯可口可乐”;不是“一只狗”而是“一只花吧狗”;不是“一束花”而是“一束丁香花”;不是“一个战士”而是“一位嘴巴上有绒毛的东北籍战士”;不是“一顶帽子”而是“一只灰色的八角帽”;不是“一只猫”而是“一只瘸腿的小猫”;不是“一支枪”而是“一支老式的三八大盖”,不是“一幅画”而是一幅“徐悲鸿的奔马图”。
小说是拉过程的,而散文则不讲过程,反而强化过程中的细节。对于小说而所,情节可以设计的,而细节不可以杜撰;细节必须是真实发生的。细节未必全是你亲自看见的,听来的细节也算是一个渠道。
细节是见精神的地方,不是细枝末节。生活的细节是否可以直接放到散文里的呢?不可以的,必然经过审美过滤。
要养成注意细节的习惯。散文和小说里的细节,大都是从记忆了挖出来的。细节出来了,散文和小说就活了。朱自清先生的《背影》,其实是他个人记忆力的一个典型的细节——父亲爬栅栏。写一篇不错的散文,如果需要细节的话,你的第六感觉就会强烈地提醒你,该有一个细节了啊,该有一个细节了啊。
我们常常说写散文要注意观察,观察什么?细节啊,大而化之的观察,任何人都会的,而观察细节,就不是人人都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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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小说是节制描写的,而写散文恰恰相反,是鼓励描写的,通过描写强化氛围,彼此的味道是不同的。
小说里放置谜团是高明的写法,散文放置谜团就显得矫揉造作。
写小说有闲笔,散文也有闲笔。闲笔的数量要控制,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要叙述的太多。硬性拉长了小说,或者散文,很没有意思的。
写小说讲究把空间、时间、人的感官全部利用起来,写散文就不需要了吗?也是需要的,只是利用时空的形式和小说不同。
韧性太重要了,许多有才华的人为什么失败了,因为没有韧性,成功往往给那些只有中等智商但是坚韧的人准备的。
里尔克有一诗句:“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总存在着某种古老的敌意”,这是是形而上的发言,实际上,这反映了伟大作品和世俗生活的之间的敌对状态。
小说中有酷烈的小说,散文里有没有酷烈的散文呢?值得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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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小说常常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即写作之前是一个样子,写作的时候,往往和原来的设想不太一样,这是因为“素材的冲击度”改变了原来的想法。写散文一般不会发生“中途变卦”,因为散文家可以把精力始终放在原来的兴奋点上,也就是说,散文写作是有圆点的写作。
无论是小说,还是散文,不要过早地向别人请教,尤其是专家请教,这些人会耽误了你原作中非常优秀的东西。在你对这篇作品有了充分的认识后,才可以让别人看;无论是支持或者反对,都是一个参考。
在写作的过程中,始终保持兴奋感是幸福的,因为你的写作不会因此成为一种负担了。
一篇作品只要还没有完成,就不要往前翻,就不要“赏读”,那会破坏了你的兴奋点。
小说这个门类里有微型小说,微型小说的要点在于会抖包袱。散文里有没有微型散文呢?只要涉及到叙述,就难。散文诗可以微型,但散文诗又确实不是散文。在小说里,作为读者对事件的内在动因都很明白了,偏偏小说里的人物不明白,这样的发差,会产生幽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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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学散文的时候,我的老师告诉我要“形散而神不散”,一下子就笼罩了我二十几年。老师的话是大而化之的,何为形?散文可以东一榔头,西一杠子吗?何为神?神就是我们上学时候老师批阅的所谓“中心思想”吗?中国的教育误人,影响了后代的智商,中国的近代五十年文学也误人,僵化的教育培育了僵化的思维,僵化的思维僵化了本来是充满了活力的文学。
用文学作品图解抽象的政治,用文学作品抽象政治化的“道德”,是让文学卖身.....该醒悟了。
对于一个人感知世界来说,感情也是一个中性字眼,无所谓伟大和低劣。对于文学创作来,感情就不是中性的了,有作者的内修的元素。也不能说所有的内修都是崇高的,有的人把内修修到了歪路上了。
什么是修炼?即是生活的某些区间,一个人,一个平凡的人,通过反省抵达神的境界。宗教是指向神的,文学写作也是指向神的,写作的人更比一般的人更知道人类合理的生活是怎样的?人类的理想化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
说到做人,仿佛和散文没有太深切的联系,毕竟是有联系的,尤其遇到很难藏拙的散文写作。一个人如果人格低下,很难写出的散文,即使豪言壮语,也难免露出狐狸的尾巴。对一个人来说,做人也不是抽象的,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受谁的影响,可以有选择的。
做人可以有多重人格,在中国如今的环境,实用主义盛行,许多人采取多重人格来应对复杂的生存环境,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对散文人来说,要尽量保持人格的“主体单纯”,犯一些小错可以,底线不可出卖。
真的师友未必非要见面,精神的相处是重要的。见了面,反而露出生活的瑕疵。一本伟大的书,就是一个巨人站在你的面前;受一本伟大的书的影响,就是受一位伟大人物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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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散文的人面对的是民族的内心世界。我们该向中国古代哲学怎样寻求营养呢,这是一个十分严峻的挑战,比如八卦是中国人最早的世界观——乾坤坎离震艮巽兑,即天地水火雷山风泽。老祖宗用这八种物质解构宇宙万物,是朴素的,但是到了现代,又该怎样解释世界呢?怎样把东方精神与西方精神对接呢,是我们值得认真思忖的。
写散文比其它文学体裁更要求作者多读书,更要求作者成为一个“文化人”,比如说余秋雨,如果他不是一个学者,很难想象他能写出《文化苦旅》。
散文到底该有多大的胸襟呢?那是要因人而异的,大则大,小则小,能大不大,是浪费,不能大影大,是逞能。
中国写散文的人很多,谁自称是中国散文第一,无疑是会得到嘲笑的,但称呼“优秀的一群”“杰出的散文家”,是可以的。
古代社会写散文的人,大部分是文人。现代社会写散文的人,应该靠近“知识分子”这个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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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段时间,我在想,散文以小见大是小品文,那么,反着想,以大见小(个人的心理)呢,是不是大品文呢?
大和小,不是素材的大小,不是宏观叙述和精细雕刻之间的差别,而是内在的气场有多大。一说到文学,业内人士的潜规则,一个人的文学成就以小说为大,尤其是长篇小说,一部成功的长篇小说就可以定了一个人的终生了,否则,很难说。
文学评论和文艺批评这件事情之所以难做,因为需要评论家真的把研究对象弄透彻,这是需要时间和功夫的,这在速朽的当代,很少人愿意去做这件事情。
写小说中的“我”是可以迷路的,而散文里的“我”一直睁大了眼睛,“我”在之外,“我”在其中,“我”不是救世主,但是“我”是一个寻找光明的人。世界偶然造就了“我”,我要把我列进寻求光明的族群。把我“我”放到一个恰当的姿态比较好。
把写作当作包袱还是当作快乐,这是作家和非作家的区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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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小说,读着,读着,读得人迷惘了,这也是一种本事,但是散文越是读,越找不到北了,这是散文的失败。
小说可以用探究的姿态写,散文当然也是可以的,但是,在与现实的距离感上,散文比小说走得近。散文虽然不能说教,但毕竟可以发言表达什么是不对的。
小说与诗歌之间,肯定存在着一种隐秘的通道;小说和散文之间,同样都以叙述为主要表达方式,但是软件和硬件都是决然不同的,一个不善于理解这个分界的人,很可能既写不好散文,也写不好小说。
世界上不存在能给一切文化程度人都能顺利地读下来的文学作品。文学作品找读者,是一种客观存在,不应该以此来非议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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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可以死亡,文化也可以淡化的。
作为邯郸人,美丽的赵姬舞姿翩然,但是不在了,在《史记》基本是荡妇;磁州窑只剩下了遗迹;甄宓的才情与贤淑已成了神话,曹子建才高,还有建安文人在铜雀台赏月……都已经成为历史的轻轻的痕迹了。几乎每个废墟城市都有大量的这样的痕迹。
中国现代散文的发源,古代散文当然不可不读,但是,必须看到古代散文“贵族文体”的特性,是“高层叙事”,引车买浆的百姓生活难于进入他们的笔下。但“五四新文化运动”改变了这一切,那个时期的散文成就应该在诗歌、小说之上的。
散文里出现了幽默的元素,是对封建散文的正襟危坐的背叛。
散文就是散文,如果像搞什么运动一般把散文弄一个什么“潮头”,虽然不是太坏的事情,但是对散文来说,因为过于强调了某一个方面,反而影响了散文的发展。
个体体验是重要的,但是过分强调个体体验,缺乏体验与大众的对接,至少是狭隘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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