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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过苕溪
苕溪离我很远,一直不曾去过。米芾离我也很远,时空阻隔了我们直接交往的可能。
我是认识米芾,才知晓有个地方叫苕溪。认识米芾,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爱好。现在算来,也差不多有20年了。他是名垂千古的大书法家,我是千年之后的普通书法爱好者。当然得感谢这份爱好,让我能穿越时空,感受心仪古人的率真性情,欣赏其笔走龙蛇的绝世墨迹,体会其对友情的至真笃诚。
认识米芾,又得从苕溪说起,确切地说,应该是《苕溪诗卷》。依稀记起,15岁那年,我到安庆上学,在一条古老的文化街购得此帖,只觉帖中字字跳跃,气息连贯,养眼耐读,却不知其所云。后读介绍,再熟米芾,才知帖中所书为其描写游览苕溪时所见迤逦秀丽景色的六首自作诗,以赠湖州太守林子中。犹豫良久,实难割舍,且作文抄公全卷引录:
将之苕溪,戏作呈诸友。襄阳漫仕黻。松竹留因夏,溪山去为秋。久赓白雪咏,更度采菱讴。缕会(此字误书旁注卜乃点去符号)玉鲈堆案,团金橘满洲。水宫无限景,载与谢公游。半岁依修竹,三时看好花。懒倾惠泉酒,点尽壑源茶。主席多同好,群峰伴不哗。朝来还蠹简,便起故巢嗟。余居半岁,诸公载酒不辍。而余以疾,每约置膳清话而已,复借书刘、李,周三姓。好懒难辞友,知穷岂念通。贫非理生拙,病觉养心功。小圃能留客,青冥不厌鸿。秋帆寻贺老,载酒过江东。仕倦成流落,游频惯转蓬。热来随意住,凉至逐缘东。入境亲疏集,他乡彼此同。暖衣兼食饱,但觉愧梁鸿。旅食缘交驻,浮家为兴来。句留荆水话,襟向卞峰开。过剡如寻戴,游梁定赋枚。渔歌堪画处,又有鲁公陪。密友从春拆,红薇过夏荣。团枝殊自得,顾我若含情。漫有兰随色,宁无石对声。却怜皎皎月,依旧满舡行。元祐戊辰八月八日作。
景美,诗美,字美,情美,38岁的米芾应该也很美。诸多美的元素铸就文化大美。从此,苕溪的诱惑,于我与日俱增;《苕溪诗卷》的分量,在我心中愈来愈重。渴望有一天,邀三五知己,驾一叶扁舟,寻觅公元1088年的那段文踪雅迹,以悦性情,或奢得诗文三五句:
八面玲珑意乖张,淋漓酣畅味深长。 两晋书风谁能比,千古还闻米字香。 渴望终究是渴望,苕溪似乎离我越来越远,就像米芾离我越来越远。多少夜晚,我妄想能用自己的笔墨将他留住,留在毫尖,留在纸上。然《苕溪诗卷》的自然率真,痛快淋漓,变化有致,逸趣盎然,我的笔墨行走总是难以企及。也许是我心情太急切,也许是我一时难以得法,每每让其掩卷而去,只留给我满桌迷惘和一地思考。吴其贞在《书画记》中如是评此帖:“运笔潇洒,结构舒畅,盖教颜鲁公化公者。”此等入颜鲁公,又出颜鲁公之高手,我等书界凡夫俗子,岂能一时半会得其奥秘?
如此想来,心态虽暂安然,去苕溪的欲望却又陡增。“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习《苕溪诗卷》,怎能不去苕溪走?这次出行,苕溪是目的地之一,让我好生窃喜。然上天似乎要再续我与苕溪见面之缘,不经意间地微调竟让我与之擦肩而过,连回头留恋一下的机会也没给。
我没有丝毫沮丧,反倒更为泰然。走马观花的节奏,历来与文化的品读难以契合。与其保留一份完整的神秘,也不能去勉强实现局部的直观理想,就像千年之前的米芾,留给书史的永远是一卷完整。
我不再梦寐苕溪。错过的遗憾很美,错过的现实耐人回味。如同案头那卷陪我20年的《苕溪诗卷》,其卷楣的些许破损,却点滴不影响卷中诗文墨迹的意境。恰是它,让我在其字里行间、牵连飞白中寻得一份至真的完美,还有那飘着朵朵芦花、醉人心境的另一条苕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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