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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月庵:台北的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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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6 20:14:1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傅月庵:台北的书店2015-04-20
来源:风传媒作者:傅月庵



传奇多半因其创意。诚品卖的不仅是书籍,并且是一种生活风格,刚开张那几年,台北人还未能接受这样经营方式,类如“造作的布尔乔亚优越感”之讥,不时传出,但经过10多年的磨合、调整之后,诚品人以其创意征服了台北人。



台北大大小小小的书店,从连锁到独立书屋,竞奇斗艳而不哗众,是台北最美的景观。(作者提供)
  台北像个大脸盆,四面环山,淡水河贯穿而过。河左岸是新北市,发展慢些,勉强可类比为浦东;右岸的台北城伴河而起,由西而东而北而南,不停向外扩展,直到山边。
  台北的书店发展,众所周知的“书店街”重庆南路,虽说1930年代已算繁华的街廓所在,但除了知名的“新高堂”,书店或恐还不像战后般密集。当时城外沿河的大稻埕,因为酒家、餐馆、吃茶店、咖啡座林立,骚人墨客喜于此雅聚晃荡,书店密度显比城内更高一些。1927年国民党闻人连战祖父连横所开的“雅堂书局”,1929年台共创始人谢雪红设立的“国际书局”,都在太平町这一区,也就是今日台北市西偏北的延平北路一带。
  书店街
  重庆南路旧名文武街,日治改名“本町通”。街头由总督府直营,专卖中小学教科书、参考书的“台湾书籍株式会社”与街尾私营的“新高堂”遥遥相望,这条街的文化含量,遂经注定。日治时期,此地便已有不少书店,到得1949年国府撤退,随之来台的几家大出版社/书店: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世界书局、正中书局,纷纷于此落脚,加上改制后的“台湾书店”,一时之间成为台湾的出版重地。沿街橱窗浏览其所翻印的大陆时期出版品,竟让人依稀有上海“福州路”之感。
  重庆南路最兴盛的1960、70年代里,短短几百公尺,挤进了近百家书店,黄昏时分,下班等车的学生、上班族常就近踅进店内低头浏览,一边看书一边注意公车动静。谁想买书,第一个念头便是“到重庆南路找去!”逢到年终打折特卖,店门口红布条翻滚,熙来攘往的人潮,加上骑楼的书报摊,往往挤得摩肩擦踵,水泄不通。“卖书也能卖成这样!?”今日想来,诚然难以想像之事。
  至若书店所卖的书籍,由于“动员戡乱时期”戒严所致,严格限定意识形态发展,只能“接轨”,不准“出轨”。既抓“红”且抓“黄”。也因此,整个1950、60年代里,尽管出版业有所前进,新书量增加不少,可卖来卖去,不外检查合格的反共文艺作品或大陆时期文学翻版书(30年代名家,大概被管制到仅剩朱自清、徐志摩两人,算是年轻人所最熟悉的了)。其余则是国学、字典、中医、算命等算大宗,翻译小说则限于美日英法西德这些盟邦,冷战格局隐然若现。至于古典小说,《金瓶梅》不用说,肯定只能贩售“洁本”,但就连《醒世姻缘》这种胡适写序背书的名着,读着读着,照样会嚼到“(□□□□□以下删去×××××字)”字样,其它就不用多说了。


一代文青的共同记忆:明星咖啡屋下的明星面包厂。(明星咖啡馆提供/欣传媒)
  彼时一名穷文青的假日活动,很可能是花上8毛钱,挤上公车到台北车站,迅即转入重庆南路,一间接一间书店闲逛过去,口袋钱有限,翻看不足,就此立读亦无不可。中午不能不吃,明星咖啡店旁边的“排骨大王”5元搞定后,带着方才买来的报纸,上到“明星”,点一杯很奢侈的咖啡,要价6元,边喝边看报,随后拿出书包里厚厚的《卡拉马助夫兄弟们》继续翻读。书是翻印的,无论封面、版型都与上海老版本相同,版权页里却删去了译者“耿济之”的名字,代之以“本社”二字。
  蜕变的开始
  1980年代开始,台湾书店业发生了剧烈变化。经济起飞带动出版荣景,出版量跃升后,既有流通方式无法满足读者的需要,“金石堂书店”遂应运而生。
  1982年,“金石堂”旗舰店在台北南区一间铁工厂旧址改建的大厦地下层开幕,从日本取经回来的经营方式,譬如空间宽敞、光线明亮,装潢时尚,多种类别陈列(除了内容,还按作家、出版社分类摆设),让读者迅速找到自己所需要的书籍。平台只摆“新到书籍”,更一扫以往“平台专卖廉价风渍书”的传统,甚至连排队结帐,柜台收银机的哒哒声,都让人有着“现代化”的感觉。于是读者如织,热闹红火。等到该店势如破竹,接连开出分店,并推出“畅销排行榜”之后,台湾书店的现代化(商业化)蜕变,几乎也就完成了。
  金石堂鼎盛风光大约10多年,它的出现,带动台北书店的陈列摆设,乃至装潢设计,书店不再仅是四面立满书柜,将书塞满就行了。而是需要思索读者所需,规划动线,让读者迅速买到他所要的书籍,更要主动推介,用尽各种软性手法,从大的海报到小的DM;从特价折扣到年节促销,无时无刻都要找出不同名目,积极贩卖新书(产品),为自己也为出版社创造更大的利润。
  此时的台北文青,若要逛书店,重庆南路犹是首选,先到金石堂站前店翻翻看看新书,重庆南路从头逛到尾,商务印书馆“人人文库”、中华书局“传记之家”、世界书局“中国学术名着”、三民书局“沧海/三民丛刊”俱有可观,最吸引人的则还是沿路书报摊所偷偷贩卖的各种地下禁书,从黄到红,从PLAYBOY、PENTHOUSE、党外杂志到三十年代“陷匪”作家作品,摸熟门路,自有得买。一上午若嫌收获还不够,搭上6路公车,直抵光华商场,4、50摊旧书铺子让你逛到饱足,归家时,只怕又要被碎碎念:“哎呀,怎么又买了这么多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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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4-26 20:14:49 | 只看该作者
啊,诚品!  卖书是一种商业行为,固然没错,但假如一切商业化,一如昔时的“杂货店”进化成“便利商店”之后,美则美耳,方便则方便耳,许多人却不免也要嚷嚷,似乎某种人情之美也跟着消逝了。昔时进店买书,还能跟老板聊聊文学,讲讲作家,可便利商店里一切讲究效率,买一本书从头到尾,一句话不说是常态,想多讲两句则未必有人搭得上话。
  于是又有“诚品书店”的登场。
  “诚品”如今已成为一个传奇。这家书店,不仅属于台湾,更是所有华人之光。以中文写作的日本作家新井一二三便曾写道:“我曾经有一次认真考虑搬到台北,为的是一家诚品书店。我坐在东京的书房里,想像台北有家诚品书店,感觉犹如奇迹一样。”说是传奇,还真是传奇,前两年某个周末之夜,有事到诚品敦南店约会,只见一部游览车拉来一车香港观光客,导游手拿小旗,不停叮咛:“一个小时后开车,千万别忘了!”男女游客兴致勃勃直往店里冲。书店而能成为观光景点,想想纽约曾有过的“高谭书店”(Gotham Book Mart),今时旧金山的“城市之光”(City Lights Bookstore)、巴黎的“莎士比亚书店”(Shakespeare and Company),台北人大约也可抬头挺胸,昂首阔步了。


巴黎的莎士比亚书店(Christine Zenino/Flickr/维基百科)
  传奇多半因其创意。诚品卖的不仅是书籍,并且是一种生活风格,刚开张那几年,台北人还未能接受这样经营方式,类如“造作的布尔乔亚优越感”之讥,不时传出,但经过10多年的磨合、调整之后,诚品人以其创意征服了台北人,成了这个城市最重要的地标之一。以最为人所津津乐道、史无前例的“24小时不打烊”为例,便是发想于1995年的一次“看不见的书店”徵文活动问卷,其中有24%的人提到:“能不能有一家不打烊的书店?”为了回应读者的热情,书店先办了一次“今夜不打烊”活动,从早到晚安排诸多节目,以飨来者,结果人潮汹涌,多到需要交通管制。其后遂尝试24小时营业,本来预备试办三个月,没想到一试就成功。“半夜逛书店”因此成为台北最独特、也是举世仅见的夜生活了。
  整个1990年代到2005年前后,诚品风格几乎成了台北乃至台湾文青的终极追求。到诚品买书,不仅是买一本书,也是买一种生活风格,而事实上,这家书店的经营策略也正是“以书店为品牌,用百货来营利”,书籍贩售仅是书店一部分,整体以观,则不折不扣是一间百货公司,衣、食、住、行各种大小道具都可在这里获得满足,穿着打扮之后,便成了不折不扣的“诚品文青”了。
  台北书店维新运动
  至此,由金石堂、诚品当带头羊的台北书店维新运动,大致也就完成了。大体而言,这一维新,包括了软硬体:
  硬体上,1990年代中期起,一家书店若想在台北立足,“装潢”成了一等大事。从动线考量、书柜分布、店内采光、主视觉、标准色、logo……等等,无不细心规划,甚至要考虑到“友善度”,适当设置桌椅让读者可以坐下来翻读,至于厕所,那也几乎是必备的。相对于此前传统书店因为怕读者“打书钉”、“只读不买”、“雅贼偷书”而缺椅少厕照明差,几乎不可同日而语。这一硬体革命,一路席卷,最后连旧书店也群起仿效,皆以新书店的面貌贩卖二手书籍了。
  软体方面,“服务态度”是最基本的,店员的专业知识未必尽如人意,但服务态度普遍及格,“请”、“对不起”、“谢谢您”几个词汇常挂嘴边。另一个看不见的,则是出版社与书店的紧密结合,产销连线,经常推出各种大小书展、特卖、讲座、新书发表会,让读者进入书店,除了买书,还能有更多的期待。
  此一维新,加上1990年后期网路的崛起,2000年之后,影响逐渐浮现,而有所谓的“三大通路”出现,金石堂、诚品两家连锁书店,加上博客来网路书店,几乎垄断了台湾出版社50%以上的营业额,传统独立书店若无法投入金钱,更新软硬体,几乎一无例外的被迫关门大吉。到了2010年时,台湾319乡里,竟有120个没有任何一家书店。最南端的农业县屏东,33个乡镇当中,有27个乡镇书店已然绝迹。许多文化人为此而忧心忡忡。
  独立书店的归来
  但也就是在此时,随着台湾经济的衰退,一股青年创业潮无声涌现,许多年轻人——有的是40岁之前已经从高科技业赚够了钱、有的是对土地有着无限憧憬、有的是对某一门技艺着了迷——纷纷走自己的路,种田的、开餐厅的、卖手工制品的、开咖啡店的……,他们多半以“环保、专业、公益、有机”为号召,形成“小农经济”的一环,自觉或不自觉推动所谓“小革命”、“小清新”、“小日子”,让人与社区、土地的结合更加密切。其中的一个亮点,即是“独立书店”的归来。
  2010年前后,台湾独立书店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台北尤盛,这些小书店,开了又倒,倒了又开,大不过30坪,往往新旧书兼卖,咖啡书籍兼营,老板可能是诗人、影评人、作家、社区工作者、儿童文学研究者……,因为怀抱某种理想,不求闻达地开起了一爿书店,店内书不是特别多,却无不显现自己的特色,譬如处身台北圆环老街区巷弄中的“侦探书屋”,卖酒卖书卖咖啡,书则仅限推理小说,满屋皆是,成了台北推理迷最重要的去处;再如观光景点淡水的“有河Book”,老板夫妇一是诗人,一是影评人,卖诗集卖自己喜欢的书也卖咖啡,店内不过10来坪,却保留一个几乎相等大小的阳台,让人可以一面看书一面看北台八景之一的“淡江夕照”;再如隐身台北东区巷弄却入选“世界最美丽的20家书店”之一的“好样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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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4-26 20:15:26 | 只看该作者
其中最足以为代表的应该就是“水牛书店”了。  “水牛”的主人罗文嘉曾在政坛显赫一时,当过部长级政务官,最后却选择“开书店”为一种志业。他先是买下一路陪他长大,受过滋润不少的“水牛出版社”,希望让老水牛犁出出一片新绿田地。随后又在台北市大安区的巷弄里,开设“水牛书店”,要将“土地”与“书本”这两条看似不相关的平行线结合在一起。也因此,这家书店不仅是卖书的地方,同时也是一个市集。在店里,你可以买到店长精心挑选的好书,也可以买到无毒无污染的好米、好肉、好蔬果……。还可以带着家人到这里的二楼吃一顿毫无负担的餐点。“很幸运地,在我中年时,土地与书本这两条平行线能同时相交,”一直向往传统客家知识份子“晴耕雨读”精神的罗文嘉说。
  甚至,为了扶助弱势,创造价值。水牛书店还有一项特殊的营业项目:视障按摩。书店聘用视障者为店员,以其专长为顾客服务。——这恐怕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有人问他按摩和书店有什么关系,罗文嘉如此回答:“都能让人身心感到舒服!”
  同样的“水牛书店”,在离台北有段距离的桃园新屋乡也有一家。乡下的这家不以营利为目的。罗文嘉将水牛出版社上万册藏书全部搬回老家仓库,并在网路号召友人捐书到乡下,让乡下的孩子在书店看完20本书就能换得一本新书,藉此改善偏乡孩童资源相对匮乏的现象。整体以观,此时的书店不仅是书店,更且是一人文公益、社区营造的平台了。


水牛书店 , 是书店也是“舒店”,店中提供视障按摩。
  这些几乎都采复合式经营且成为某种类型沙龙的独立书店,创意而有个性,宛如摔碎了的珍珠手链,散落大台北盆地之中,闪闪发亮,让台北的书店趣味独具,组成了一道立体的风景。
  结语
  台北的书店,从数量来看,不算多,了不起也就200多家,与号称光旧书店便有800家的东京之类大城市自然没得比。
  真可一提的,或许还是深度。小小271.7平方公里的城市里,有新书店、有旧书店;有连锁书店、有独立书店;有专门书店、有综合书店;有24小时不打烊的,也有一周开门3天的;有卖书又卖咖咖的,也有卖书卖菜还卖米的……。其五花八门,竞奇斗艳,恰恰显现了这个城市的活力与创意,与乎文化软实力。
  凡此种种,组成一道立体的风景,遂让台北更加美丽了。
  *作者为作家、藏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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