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简整理的新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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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简整理的新里程碑侯旭东 《 中华读书报 》（ 2015年08月12日   10 版）

《秦简牍合集》，陈伟主编，武汉大学出版社 2014年12月出版

    陈伟先生率领的武汉大学简帛研究中心和多家博物馆、考古所与研究机构通力合作，整理的《秦简牍合集》第一辑的四卷六册终于面世了。这套厚盈一尺的巨著凝聚了众多编著者五年的辛勤汗水，网罗国内外相关研究几无遗漏，整理上复有诸多方面的改进与完善，堪称21世纪秦简牍整理工作的新里程碑。
    众所周知，秦代开创了中国统一帝国的历史，立制垂范，影响深远，有汉承秦制之说，实际后代的很多制度与做法，形式名称或有变化，根源大多可上溯到嬴秦。只是秦朝国祚短暂，加上焚书之厄，流传至今的文献寡少，西汉时司马迁便已生感叹。稍见系统的记载除《史记》之《秦本纪》《秦始皇本纪》和若干传记之外，不过《商君书》《吕氏春秋》和《战国策》而已。要想了解秦如何自西戎蕞尔小国成长为霸主，扫平六国，一统天下，统一后为何二世而亡，传世文献仅得其梗概，要想深入，难为无米之炊。秦史长期成为古史研究上的薄弱环节。
    1975年12月，湖北云梦睡虎地11号秦墓简牍的惊天发现，开启了秦史研究的新纪元。40年来，各地先后分12批发现或出土了秦国或秦代的简牍，数量当在4万5千枚以上。内容广及律令、日书、质日（历日）、行政文书、医书等，极大地丰富了秦史研究的资料，为揭开秦史的神秘面纱注入巨大的推力，激发出无数新问题，开辟出众多新方向。秦简迅速成为经久不衰的学术领域，吸引了无数中外学人，秦史研究因此翻开新的一页。
    1977年以来国内外关于秦简整理与研究的论文与著作无虑数百种之多，作为一切研究基础的乃是出土简牍的整理，几十年来虽不断有新成果问世，无论规模、用力还是效果，《秦简牍合集》均可谓后来居上，堪称典范。本书利用新技术，博采前人成果，推陈出新，对12批秦简中的6批：睡虎地、周家台、龙岗、岳山、郝家坪与放马滩秦简重加整理，具体说来，学术贡献体现在至少三个方面：
    首先为学界提供了6批秦简迄今质量最优的图版。这六批秦简出土于1975－1993年间，最晚一批公布于2009年（放马滩秦简），不过，限于各种原因，很多资料的图版质量都不高，即便最后公布的放马滩简，亦是如此，更没有提供红外线照片，大大影响了文字释读、简牍形制等的研究。《秦简牍合集》整理过程中，整理团队出于高度的学术责任感，在收集、制作图版上花费巨大心力，不仅尽可能搜集质量较好又能反映出土初期形态的常规照片，还提供了字迹清晰的红外影像照片，加以专业处理，使本书各册的图版质量大多优越于先前刊布的图版。据介绍，课题组觅得各批简牍的早期照片或底片，很多已有几十年的历史，现今简牍的状况往往有所不同，这些图像本身已近乎文物。还找到睡虎地木牍、岳山木牍、郝家坪木牍后来补拍的照片。由于拍摄手段的改善，清晰度均好于老照片。搜集整理图版过程中，亦不时有惊喜的发现，如《秦律十八种·仓律》简31“不备”二字残片未开裂时的照片重见天日，且可与下段缀合。比较了一下2009年与此次出版的放马滩简图版，红外线照片的质量的确提高不少。不仅如此，本书还附有放大一倍的照片，以便读者仔细观摩与释读。凡此种种，为国内外学界将来进一步研究这几批秦简，奠定了更为坚实可靠的基础。
    其次，简牍文本的释读、缀合与编连上，亦进展颇多。文字释读上的推进有数百处之多，有些是先前未释或脱释之字，这次据红外影像或常规图像释出，六批秦简中都存在。睡虎地秦简《法律答问》简42“一十”、郝家坪6号木牍正面的“章手”，背面的“凡”“田”“章手”等字；周家台简52“郵”，简330“七”，简345“企”，简377“堅”，简378“期”“蚤”，等等。有些则根据红外线照片，订正了旧释。如龙岗简4“襲”（旧释“讓”），简68“伍”（旧释“必”）；岳山1号牍的“再”（原释“局”）、“羿射”（原释“開財”)；放马滩日书甲种简21“氐”（原释“民”），简67贰“道”（原释“得”），等等。还有，根据红外照片，对重合文符号重加认定与析读。睡虎地《法律答问》简105“告”字、日书甲种简121背“衣”字之下，岳山木牍1反壹Ⅶ“巫”字之下，放马滩日书乙种简210“閒”字、简239“任”字之下，原释文皆脱漏重文符，现一一补出。放马滩日书乙种简252“認”字下重文符原释为“大”，简162B“憂”字下墨钩、简345“幾已”下墨点原释为重文符，这次都予以订正。
    缀合编连调整，亦有不少进展，涉及其中4批秦简。这里仅举一例：睡虎地日书乙种《良日》的缀合、编连，有多处疑点。经反复爬梳，发现简73缀合有误。应析分，其上下两段分别与简75、简78缀合，简78+73B当移置简68之前。修改后的文本与岳山日书《七畜日》略同，可得印证。
    复次，文义解释，不仅汇集了前人相关成果，且提出了不少新见，亦是一大贡献。秦简研究已经过近40年的发展，成果丰硕，《秦简牍合集》的整理者又都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熟悉研究进展，不仅在取舍前人研究上颇见功力，更重要的是能够再上层楼，提出不少新解释，例子随处可见。睡虎地秦简《法律答问》简156“大夫寡”，原注训“寡”为“少”。根据里耶秦简等资料，“大夫寡”实指大夫死后留下的遗孀。《封诊式》简48“令吏徒将传及恒书一封诣令史”，“吏徒”原注以为“押解犯人的吏和徒隶”。里耶秦简8-1517正背面对读，可知“吏徒”即吏卒。周家台日书简210“杂白”，原整理者在其间用顿号，根据《尔雅·释鸟》“鼯鼠”郭璞注：“状如小狐，似蝙蝠，肉翅。翅尾项胁毛紫赤色，背上苍艾色，腹下黄，喙颔杂白。”可知“杂白”为一词，指白色中杂有其他颜色。放马滩日书乙种简309“以欧治人”，旧无达诂。今引秦汉法律简中习见之辞，读作“以殴笞人”。等等。
    这些推进看似细碎，实际学术意义却难以衡量。文字释读、缀合与编连上的每一点修订，都是在向最大限度地复原文本迈进。一些关键词句的破译，更可能造成这些珍贵文献的全新解读，进而推进对秦国、秦朝历史某个侧面的认识。龙岗简4中“袭”字释出后，“袭人符传”一罪自秦至汉的延续，也清晰地呈现出来，法律上汉承秦制不又多了一分证据？巍峨的学术大厦不就是靠这样严谨扎实的实证研究铸造的一块块砖石垒成的？
    眼下学界或热衷宏大课题，或醉心个人论著，肯于埋头重新整理旧资料者寥寥，陈伟教授领导的学术团队无疑是这方面的楷模，从《二年律令与奏谳书》，到楚地出土简牍，再到里耶秦简校释，本书已是他们从事简牍再整理完成的第四部著作。他们精心奉献的巨著，一定会推动国内外的秦简与秦史研究跃上新台阶。我们也期待《秦简牍合集》第二辑早日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