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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再复先生《什么是文学》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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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25 21:22:4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献给人类的金蔷薇
——刘再复先生《什么是文学》读后
何静恒

开头的话
   
    读刘再复先生《什么是文学》,我被这本书深深吸引。在阅读过程中我不断受到启迪,感受到一种神秘的、神性的力量。我很想把这种直觉描述出来。
    我并不想把这本书与流行的《文学概论》作比较。《文学概论》是中文系的基础课,当年上学的时候,我就认定这是一门极枯燥的课程。或许,现在的《文学概论》比我们那时候学的要有意思得多。老实说我们这一代学中文的人(我和我的同学)有一个共识:好的作家是不用上中文系的。也就是说,想学写作的人不一定要学文学理论(特别是塑造高大全英雄的文学理论)。有了先入为主的理论(先有理论,然后用学到的理论体系指导阅读,加深对理论的理解。这是文学概论课一般的学习路径),就会把原属个人的生动活泼的内容脸谱化、僵化,变得一无是处。
    这本《什么是文学》完全颠覆了我的上述看法,这是一本让心灵和想象力飞升的书。我不能不去想为什么。我思索并尝试记下我的所思所想,却发现语言的无力。我明白,如果我能够把读这本书的片段感受说出来,就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了。
    我记起了帕乌斯托夫斯基在他的《金蔷薇》首篇《珍贵的尘土》中的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这样的金蔷薇在世界上不多。” “可是谁家要有它,就一定有福。不只是这家人,就是谁碰一碰这朵蔷薇都有福。”
    与夏米送给苏珊娜的那朵金蔷薇比较,这朵金蔷薇——《什么是文学》,是送给人类的。作者用心打造这朵金蔷薇送给所有的人。

一、告别诸相
  
    我不喜欢故作姿态的文章,无论写的多下功夫,有姿态在,我就不喜欢。因此怕看理论书,文学理论也怕看。这些理论书都有腔有调——高高在上的理论腔、学者腔,玄而又玄,生怕别人看懂了,生怕读者看低了自己。读《什么是文学》,第一个感觉,就是作者在讲述的时候没有腔调。没有理论腔,也没有学者腔。没有腔调就没有隔膜,虽为文学理论,却是对着人的心灵说话,质朴至极。而质朴总是让我联想到美。
    刘再复先生在他的《随心集》序言中说:“就我个人而言,含有文艺腔与学者腔的‘作文’时代已经过去,如今该是进入无腔无调无相无姿的‘随心’时代了。讲述,只是心灵的需求;文字,只是心灵的呈现。”
    理解“无腔无调无相无姿”,我求诸《坛经》。何为无相?《六祖坛经》说:“外离一切相,名为无相。” 六祖慧能的偈语: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说的也是无相。以我的理解,刘再复先生在讲述时放下文艺腔,放下学者腔,放下做学问的姿态,一切统统放下,不著相,亦为无相。一切只从自性中来,只从心灵中来。此时的讲述和文字,呈现的是真理,是实相。
    刘再复先生对“腔调”的警惕,始于80年代。他在1988年出版的《刘再复散文诗合集》自序中写道:“有趣的是,在《雨丝集》中的我,倒有些生活教师的味道,而在《告别》、《太阳、土地、人》中的我,则与读者平等了。”
    在回忆虞愚老先生的散文(《放下、放下、放下》)中,刘再复说虞老先生告诉他,“佛教知识浩如渊海,但其要义只有三点:第一是放下,第二是放下,第三还是放下。”可是那时候他身在潮流之中,并无感觉。只是知道,尚未悟道。我想这是作者的自谦之词。但如果从悟道不是凭空而悟,而是阅历而悟的角度看,作者所说亦是实情。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虞愚老先生赠刘再复的诗中就有“感寓诗成天雨花”、“万派终归沧海阔”这样的既蕴含佛理,又道出刘再复文章境界的句子。这个境界就是佛教的莲境。我把这两句诗调过来读,因有“万派终归沧海阔 ”这样的真智慧在前,才有“感寓诗成天雨花”这样的“莲境”在后。又想到,佛家的真智慧和莲境其实是一回事。
    在《什么是文学》中,我看到作者与“凡所有相”彻底告别。这个“彻底”,应该是来自刘再复犹如投胎转世般的人生裂变。在天上人间的颠倒中,他产生了“第二视力”,看到了往昔令人眼花缭乱的一切显现出的本质,“这本质就是实实在在的黑暗。”(《被死神掌握的时刻》)
    老庄的复归,陶渊明的隐逸,慧能的流亡,王阳明的龙场悟道,贾宝玉的离家出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濒死体验,似乎都与刘再复的生命状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刘再复先生说:“生命状态的变化使我的阅读不再走向概念,而是走向生命,不再走向学术姿态,而是走向人生深处。(《从“文化批判”到“返回古典”》)
    身体力行,告别曾经的繁华,告别诸相,当潮流外人,又有几个人真的能够做到?

二、神瑛侍者

     《什么是文学》从《红楼梦》的三生石畔讲起,开篇就连着文学梦和人生梦。曹雪芹的人生大梦由刘再复以另一种形式接着往下讲述。作者借《红楼梦》中的一个概念,贾宝玉的前身“神瑛侍者”来表述他和同学们的关系。讲课的人与听课的人,写书的人与读书的人,是侍者与神瑛的关系,是服务员与神花的关系,而不仅是理论的制造者或传授者与接受者的关系。前者(《什么是文学》)回归文学本源,上课“是一种享受,一种快乐。”后者(流行的文学概论)先有理论,先入为主,然后才是在这种理论框架下对文学的介绍,对文学创作的规范指导,对文学作品的分析归类。因其明确的功利性,在我看来,难免枯燥无味。
    说到神瑛侍者,我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有一段佐西马长老的哥哥对“仆人”的讲述。我的印象很深刻,那一点照亮人心的纯净的神性光芒,来自灵魂深处:
   
    他时时刻刻对走进来的仆人们说:“亲爱的,你们为什么侍候我,我配得上受大家的侍候么?如果上帝开恩,让我活下去,我也要亲自为你们服务,因为大家应该互相服务。”母亲听了摇摇头说:“亲爱的,你因为有病才这样说呀。”他说:“妈妈,亲爱的妈妈,既然不可能没有主人和仆人,那么让我也做我的仆人的仆人,就象他们做我的仆人一样。我对你说,妈妈,我们大家在众人面前都有过错,尤其是我比别人更有错。”
   
    我把这段话引在这里,就是因为我感觉到,这个本性善良的人,似乎是经历了生命的大变故之后才说出的这些话,与曹雪芹笔下的神瑛侍者贾宝玉有相通之处。在贾宝玉的眼里,人的清浊高下,从来不在身份上区分。他自己烫了手,反倒问丫头玉钏儿烫了哪里;自己被雨淋的水鸡似的,反告诉别人快避雨去;懒与士大夫接谈往还,却甘心为诸丫头充役。与佐西马长老的哥哥不同的是贾宝玉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去做“仆人的仆人”,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出自本性。
    实际上我也借助这段有着西方宗教背景的话来理解刘再复,理解他借用“神瑛侍者”这一概念呈现的宗教情怀。他的文字不着相,离一切相,但又不执着于此。为了讲述的需要,他保留了一个姿态,就是神瑛侍者的姿态。
    刘再复先生说:“本来丫鬟才是侍者,贾宝玉却把位置颠倒过来,对她们关怀备至,像护花使者。贾宝玉很有佛性,他心中没有主仆尊卑观念。”“完全打破等级偏见,这是大爱、大慈悲。”

三、放下概念

    在《什么是文学》第八讲中有一句话: “我今天把文学的概念还原到最通俗的解释,大家也比较容易掌握。”这句话看起来简单,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文眼。“通俗”从字面上看,不等于心灵本真。但这句话里的“通俗”,却是心灵本真。 “还原”是回归。回归到文学的原点,去叩问文学的本义,对文学理论作心灵呈现。
    按字面理解,“把文学的概念还原到最通俗的解释”,就是说大家都能够听得懂的话。但这仅仅是第一层意思。
    第二层意思,就是放下概念。
    几年前,我第一次读到刘再复先生的文章《语狂和语障》,就为文中对“语障”的解释震惊。那是一封刘再复先生写给他的女儿刘剑梅的信,我节录如下:
      
    所谓语障,就是概念障碍,“主义”障碍,观念障碍。去年我在一篇文章中批评过“语言遮蔽”的问题,便是语障。我们这一代人,曾经在“主义”的包围中迷失,不是靠“生命”与“心灵”过活,而是靠概念过活,后来费了好大气力才从“主义”和各种概念中走出来。
   
    这是一种直击人心的描述。我经历过那个吃饭睡觉都与概念相连的年代,人被人制造出来的概念奴役异化到可悲、可笑、可怕的程度。但是当时我并不懂得为什么会这样。我们是被各种概念喂大的一代人,又是被学校、书本遗忘的一代人。也许是因为这样我才对“放下概念”特别敏感。我想“放下概念”是刘再复先生写这本书的初衷之一。
    其实刘再复自己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他说:“出国以后,我给自己一个使命就是,放下概念。这也是受禅宗的影响,禅宗有一种说法就是不立文字,明心见性。有人说不用文字怎么可以呢,你总要写字的啊,其实是说,不要有概念的障碍,我们在面对真理的时候,首先不要想到概念。” (刘再复《李泽厚哲学体系的门外描述》)
    正是因为放下概念,去除遮蔽,“ 把文学的概念还原到最通俗的解释”,这本叩问文学本义的书才中是“活”的。它从概念的障碍中走出来,呈现了自由自在的、纯真活泼的、无比深邃的灵魂。

四、澄明之境

       我想说一下我看到的澄明之境。
    通常我都是傍晚去湖边散步,倾听晚风和芦苇叶子的低语。有一次清晨我去湖边,看到早晨的第一缕阳光像透明的火焰,在玫瑰花丛中跳跃。一刹那,似乎所有的生命都向无尽的宇宙敞开心扉,纯净的天空,纤尘不染的草地,燃烧的花,闪烁的露珠,全都亦真亦幻,澄澈透明。我忍不住问,这些都是真的么?
    似有神示,在最靠近南极的地方,我看到了大自然没有尘埃遮蔽的澄明之境。
    读《什么是文学》,我感受到另一种澄明之境。
    看一看刘再复先生是怎样开始讲述文学这个概念的。定义文学,他从高行健、莫言说起。他说,“我讲‘什么是文学’,先讲讲他们。这样比较切实,比较好理解。”
    这种“比较切实,比较好理解”的讲述方法贯穿全书。它充满诗意,呈现出一种令人心动的神秘。它悬搁了通常用来阐释文学的概念体系,用“比较切实”的,容易感受到的人和事,去讲述文学的本义。似有生命的源泉不断涌出,作者的笔触所至,愈是平易,愈是朴实无华,愈是澄澈,愈是深邃。如同禅宗常说的第三种境界,尽管此时“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内涵已有不同。于平常山水——“比较好理解”的讲述中,直接道破事物的本质,说出文学的真谛。
    刘再复先生在阐释《<红楼梦>的澄明五境》时说:“海德格尔把‘澄明之境’界定为一种‘神性’,但不是宗教上有意志、有人格的上帝那种‘神性’,而是一种万有之源、存在之根的终极真实。这不是一种实体,却是一种使‘思’与‘在’得以发生的根源。它超越了存在,却又不在存在之外,它是‘无’,但又是‘有’的母体。把握这一母体,不是通过概念去认知,而是通过‘诗意的想象’去领悟和把握。”
    此刻,我把上述这种“有”的母体,万有之源的“无”,理解为作者“无立足境”的“无”,即作者在讲述时不立足于任何现成的概念、范畴,完全求诸自身的清净本性。庄子《逍遥游》中的列子“御风而行”,他能够飞起来凭借的是风。在写作中,若能御风而行,已属不易。但御风而行仍然是“有所待”,就连以轻驭重的写作还有个“驭”字。这本书却连“驭”字都看不见,就把文学的本质阐释得清楚明了。作者“无立足境,寻立心境”,呈现的是回归本真本然的澄明之境。
    这个澄明之境,是“超越一切妄念一切假相一切执著一切现实归属”(刘再复刘剑梅《共悟红楼》)的大洁净。

五、文学本义的叩问

    我注意到了这本书的提问方法。
    什么是文学?什么不是文学?
    如果不去寻找这种提问方法的哲学渊源(这个叩问是文学的轴心问题,是这本书的名字,也是这本文学概论的起点),我们就能看到,多么简单,多么率真,多么直接的提问,清澈得就像早晨的露珠。
    我联想到孩子的提问方法: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它们是真的吗?
    在刘再复先生的《童心说》中有这样一句话:“文学正在失去真心真情真性,文学就要死了。”
    我惊讶地看到,文学是活的,文学像人一样,是有真心真情真性的。
    在上面提到过的刘再复先生给女儿刘剑梅的信中他说:“ 最近两三年,我老是想到“返璞归真”四个字。意思是说,知识者读书愈来愈多,头脑变得愈来愈复杂,离生命的本真本然也愈来愈远。被语言和知识所遮蔽,反而看不清世界的根本,倒不如回到婴儿的视角。”(刘再复  《两种时髦:语狂和语障》    )
    这个“婴儿的视角”是“至真至柔至朴”的赤子的眼睛,无知识遮蔽,无概念障碍。赤子的眼睛看到的是天然本性。
    “什么是文学”,“什么不是文学”,第一个问题给“几乎不可定义”的文学定义;第二个问题对文学做反定义。这种给文学定义的方法不是“独断文学真理”,而是以本真本然的赤子的眼睛来接近真理。
    这本书和萨特的《什么是文学》同名,却和萨特的主题完全不同。萨特倡导“介入文学”,认为作家必须通过作品对当代社会、政治事件表态。刘再复却表示了与萨特相反的文学观念。他认为作家应该独立不移, “政治是最功利的事业,而文学则是超功利的事业。”(刘再复《什么是文学》)“一切企图通过‘文学介入’去改造世界的妄念,都属‘现代蒙昧’。”(《文学可以使你成为你自己》)
    文学带着它的真性情、真欢笑、真歌哭向我们走过来:“文学是自由心灵的审美存在形式”;文学的天性,“一是它的真实性;二是它的超越性”;文学的三大要素,“一是心灵;二是想象力;三是审美形式”(刘再复《什么是文学》)。
    文学活了,文学永远不死。

六、林黛玉状态

    《红楼梦》中,用“灵窍”这个词形容林黛玉。“黛玉之灵窍”是什么?是心灵。
    宝玉初见黛玉,眼中心里的黛玉就与众不同。林黛玉的眉眼,讨论的文章很多。林黛玉的心灵,很难真正被人懂得。读了很多文章,真正能够抵达这一灵魂深渊的,刘再复一人而已。
    固然明白他是用生命感悟的方式抵达真理的最深内核,读他的“悟语”,我还是因为他思想的穿透性而惶惑:为什么刘再复先生能够如此透彻地理解林黛玉孤独高洁的灵魂?读《什么是文学》,我至少找到了一个理由,那就是林黛玉状态,是心灵状态,文学状态,而刘再复先生正是常年沉浸在文学状态中的人。
    再读一遍刘再复先生对文学的定义:“文学是自由心灵的审美存在形式”。第一个关键词是“自由”。他说,“人在社会现实中,实际上只有困境,没有自由。人需要文学,正是希望在缺少自由的生存环境中赢得自由的瞬间。”第二个关键词是“心灵”,“文学事业就是心灵的事业”。第三个关键词是“审美”。“文学的最高层面应是审美。文学所追求的最高的自由境界,乃是天地人神甜蜜共在的审美境界。这一境界不仅高于功利境界,也高于道德境界。”(《什么是文学》)
    “自由心灵的审美存在形式”恰恰可以用来解读大观园中最纯粹的诗人林黛玉。这个远离家乡的孤女,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投奔外祖母,原是为了寻找世俗意义上的立足之境。可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箭严相逼。”世俗的土地上,哪里又有立足之境?有的只是血痕,只是泪痕。所以,她从洁净中来,回归洁净中去。她的诗,是心境,空境,无境。
    林黛玉 “心较比干多一窍”。但她的灵窍,只通向自然本真,只通向情,只通向痴,只通向诗;却是不通功利,不通权势,不通“家族政治”。她的外表是诗,心灵是诗,眼泪更是诗。说她是最纯粹的诗人,是因为她的诗和她的人,均不媚俗,不从众,不食人间烟火。
    大观园中的诗社,是一个不求功利,没有目的,“为写诗而写诗,为情感而情感”的“文学的图腾”(《什么是文学》)。孤独寂寞的林黛玉,正如孤独寂寞的文学。
    在厘清什么是文学,什么不是文学的最根本的界限时,刘再复先生提到:“薛宝钗与林黛玉都会写诗,但林黛玉写得比薛宝钗好。林黛玉是大观园里的首席诗人,她们俩都是悲剧人物,但薛宝钗实际上更可怜。因为林黛玉尚可用眼泪宣泄情感,而薛宝钗却用‘冷香丸’压制、扑灭情感。因此,我们可以说林黛玉是文学,薛宝钗不是文学。凡是把自由情感、自由心灵加以驱逐、加以扑灭的行为和作品,都不是文学。”(《什么是文学》)
    至此,解答我的困惑的第二个理由也很明晰了,那就是刘再复先生说过的“我能嗅到心灵的芳香”。在答《华商报》王铮先生问时,他说:“我对人性确实有一种敏感,如果说有什么“诀窍”的话,那就是我能嗅到人的‘心灵’的味道。”
    这种与生俱来的感悟能力与穿透能力,也可称之为“灵窍”。

七、天才的文学评论家

    我和朋友谈起《什么是文学》。朋友说,这是一本超越的书,超越前人,超越三个斯基。
    俄国“三个斯基”(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杜勃罗留波夫)的文学批评影响了俄国的几代作家。
    刘再复的文学批评影响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至今的中国当代文学。
    天才。我在想“天才”这个词的时候,想到了创造。圣经说:“上帝创造天地”。人是很弱小的,人不是神,人能改天换地是妄念。可是当人在创造的时候,或者说当人捕捉到了新的创意的时候,那种自由愉悦的状态最接近神。这时候的人,他的发现、发明、创造,就是天才。又想到,不为常人看到的假象迷惑,能够穿透障碍,直击真理内核的能力,是天才。
    刘再复在写他的《性格组合论》自序的时候说,五年前的一个夜晚,他写完了《鲁迅美学思想论稿》的后记,觉察到一种奇异的东西在他身上颤动,奔突,呼唤,他意识到这是一种继续创造的欲求在他的胸中燃烧。这真是中国当代文学的幸运。正是这种奇异的洞察力、天才的创造欲求影响了八十年代至今的中国当代文学的命运。
    从窒息“人”的文学观念中走出来,从苏联搬来的那套理论模式中走出来,从“三突出”和“高大完美”的文学观念中走出来,刘再复用“人物性格的二重组合原理”去解构“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用“主体论”的哲学基点去解构反映论的哲学基点,用“艺术主体”的个性去超越“现实主义”的党派性,(刘再复《学术自述》)抓住机遇,刘再复奇迹般地建构了“中国自己的文学理论学说”,成为文学变革时代的弄潮儿。他的《性格组合论》发行近40万册(你的书架上有了李泽厚的《美的历程》,怎么可以没有刘再复的《性格组合论》),他的讲座人头攒动,似乎地平线都因弄潮儿的视角向文学倾斜。朋友告诉我,八十年代,他听过刘再复的一个讲座,讲座刚刚结束刘再复就被大学生研究生簇拥,想靠近他从容地讨教问题,那是很困难的事情。
    解除了束缚的中国作家开始恢复元气文学的性灵被释放。她是如此的自由自在、美轮美奂,在天与地之间、人与神之间遨游,就像那个在红高粱地里大胆地往前走的妹妹。文学作品从意识形态的注脚和政治的传声筒中挣脱出来,发出个体的而不是整体的声音。正是这个“拒绝合唱” 的声音,带着中国黄土地上独特的生命魅力, “走向世界心灵的高度” (刘再复为母校国光中学题词)。
    很难想象,没有针对“从苏联那里搬来的那套理论模式”的解构与超越,哪来中国当代文学的这片新天地?
    千里马是天才,发现千里马的伯乐当然是天才;“神瑛”是天才,扶植“神瑛”的“侍者”也是天才。首先,他们要有发现天才的眼睛;其次,他们要有与天才相近的艺术感觉;再次,他们还要有不争你高我低,说真话,为文学而文学,为艺术而艺术的胆识。
    刘再复先生说:“在当代文学批评的层面上,我永远是个弄潮儿。”(刘再复《当代文学评价与“返回古典”》)其实,去除“当代”二字,这句话依然成立。有胆有识的文学批评能够魔幻般地呈现作家与批评家灵魂交融血气蒸腾的心灵宇宙,甚至能够告诉读者作家在下笔时没有想到的作品的重大意义。
    以《红楼梦》阅读为例。原先我读《红楼梦》,只看到了贾宝玉是个不要人怕的贵族公子,看到他是一个好人。按王熙凤的话说,给他个炭篓子戴上(要不要戴炭篓子我看倒未必),什么事他不应承?同时还看到他是一个纨绔子,众人眼里的混世魔王。看到贾宝玉就是一颗心,至真至纯,无分别无执著;看到《红楼梦》的哲学高度;是读了刘再复的《红楼四书》和《贾宝玉论》之后。我的感觉是又睁开了一只眼睛,看到了从未看到过的贾宝玉和《红楼梦》。这就是文学批评的魅力所在。如果说,俄罗斯文学中奥勃洛摩夫这个“多余人”的形象,他的性格内容和思想意义,有一半是文学批评家杜勃罗留波夫创造的,发现的,发明的;那么,中国的文学瑰宝《红楼梦》的心学内涵,贾宝玉是“人类文学史上最纯粹的一颗心”的永恒意义,有一半是文学批评家刘再复发现的,发明的,创造的。
    又如阅读高行健的《灵山》。第一次阅读,我的读后感是“这是一本给少数人看的书。”我自己是不是属于能看懂的少数人,没敢下结论。看了刘再复评高行健的文章,我肯定自己属于没有看懂的人,又借助他的文章去读懂《灵山》,读懂《八月雪》。高行健在诺贝尔奖获奖感言《文学的理由》中说:“我居然在有生之年,有幸得到瑞典文学院给予的这巨大的荣誉与奖赏,这也得力于我在世界各地的朋友们多年来不计报酬,不辞辛苦,翻译、出版、演出和评介我的作品,在此我就不一一致谢了,因为这会是一个相当长的名单。”看了这段话之后,我猜想,如果他真的列出这个名单,在名单上第一个出现的名字一定是刘再复。高行健获奖后把诺贝尔文学奖的副章赠给刘再复就是明证。
    莫言在获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写给刘再复的亲笔信说:“多年前,刘再复先生希望我做文学海洋的鲸鱼。这形象化的比喻,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复信给他:‘在我周围的文学海洋里,没看到一条鲸鱼,但却游弋着成群的鲨鱼。’我做不了鲸鱼,但会力避自己成为鲨鱼。”
    刘再复被称为高行健、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推手(其实质是推动中国当代文学走向世界)。这两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与文学评论家(同时又是思想家、文学家、红学家)刘再复的友情见证了一个时代的文学奇迹。

八、人是书,书是人

    刘再复先生说:“我一生的学术追求,一个是找到学问与生命的联结之处,让主客体达成一致;另一个则是尝试打通中西方文化的经脉,找到他们的共通之处。”
    “学问与生命的联结之处”在哪里?在书本里还是在人身上?
    我想到了海。
    读刘再复先生的散文《读沧海》,我看到作者打开大海这部不朽经典的蓝色封面,进入了书中的境界,与海的儿女,海的灵魂相逢。
    读《又读沧海》,我看到作者读苍茫的大海,同时也读自己的心海。字里行间充满主客一致,内外交融的渴望。
    作者没有写第三篇,我看到大海已经与他心中的日月星辰合为一体,他自己就是海。
    读《什么是文学》,我看到所有的知识、概念都还原为心性光芒。学问是生命,生命是学问;人是书,书是人;人写书,书写人。
    我不知道怎样去描述这种奇妙的生命现象或是学问现象。
    或许是文学的本性与禅宗相通,读这本书,我借助《六祖坛经》。
    《坛经》说:“百川众流,却入大海合为一体。”
    这个大海,是人自身本性的般若智慧。汇集百川,不增不减。犹如万事万物,归于纯一的心灵之中,没有区别。
    读这本书,我又读到了大海。更确切地说,我看到了一个内外交融的宇宙,一个圆融的大智慧。
    这是生命与学问的交融,是“内宇宙”与“外宇宙”的交融,是宇宙中日月星辰的交相辉映。主体客体达成一致,中西文化合为一体,这个“一”,就是 “学问与生命的联接之处”,是心灵,也是大海。
    刘再复先生在《什么是文学》这本书中,把知识、概念内转为心性光芒。他以生命体验,心灵感悟的方式,“用‘自性’代替‘主体性’,打破主客二分,融化在场与不在场,更彻底地把握文学的本义”(《刘再复教授访谈录》),讲述文学的自性与他性,文学的诸要素之间的关系,文学与人类其他活动的关系。建立了与禅宗六祖慧能相通的“放下概念,明心见性”的文学理论体系,完成了对前人、对自己的又一次超越。这是中国的文学理论对世界的重大贡献。
    正如他所信仰的文学,在“寻找灵山” 的旅途中,刘再复永远是个未完成。

九、文学圣经

    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没书读。有一次我偶尔得了个机会,进入一个图书馆,就缩在角落里不吃不喝看了一天书。读书能当饭吃,可谓痴迷。不过回忆起来,当时的感觉倒也平常,精神饥渴而已。后来,我意识到好书可以帮助人找到自己,感觉到自由自在,就常常在迷惘的时候找书读,就像溺水的人想抓住救生圈。文学对于我,就像宗教。
    说说我读书的直觉。刚开始读《什么是文学》,我读到诗意,感觉到“润物细无声”的平和宁静,这与印象中的“文学概论”不同。读下去,我觉得所有的文字都是活的,就像心灵宇宙中的日月星辰,闪耀着柔和明净的光芒。再读下去,我读到了作者的大慈悲心。毫无疑问,这就是宗教精神。
    说到“润物细无声”,我想起《六祖坛经》中的一个字,就是兴雨的“龙”字,这个字很费思量:
  
    若大乘人若最上乘人,闻说《金刚经》,心开悟解,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慧常观照故,不假文字。譬如雨水,不从无有,元是龙能兴致,令一切众生、一切草木、有情、无情、悉皆蒙润。
   
    这个“龙”字,是慧能的一个比喻,比什么?后来讲经的人没有细说,按原样解释为传说中的“龙”或“水龙”。我想,这个兴雨之“龙”,是本性自有的般若智慧,而“龙”兴起的雨水,泽被世间万物,不论有情、无情,众生、草木,“悉皆蒙润”,这正是虞愚老先生赠刘再复诗中的那句“感寓诗成天雨花”的境界。
    刘再复先生是个有佛性的人。这本《什么是文学》,不是宗教胜似宗教。借用刘再复先生对《红楼梦》的比喻,这是一本文学圣经。
        要给我的说法以充分的理由:
    第一,  刘再复先生的视角,是超越的视角。他讲超越现实视角,超越现实时空,物我同一,主客同一,用的正是禅宗不二法门的佛眼。
    第二,  他把文学定义为“自由心灵的审美存在形式”,视心灵为文学的根本,与宗教对心灵的强调相似。书中的大爱与大慈悲,是“基督的爱无量心”,释迦的“慈无量心”,“悲无量心”(《什么是文学》。
    第三,  放下概念,穿透知识,超越知识障、概念障,刘再复完成了从“知识”到“智慧”的提升。
    第四,  离一切相,破一切执,回归文学的本义,文学的自性,这是禅宗“破相的智慧”。
    第五,  能够启迪人的智慧,解脱被禁锢的灵性,让人感觉到自由自在的书籍,本身就具有宗教意义。
    前几天,我读到一个故事,这个简单的故事能够帮助我理解刘再复先生阐释的“回归文学本义”的心灵与宗教内涵。这个故事说,整整十年,一个人带着他的一条狗,在新墨西哥州北部的砂岩上神秘的洞穴里挖掘,在巨大坚硬的砂岩墙上雕刻出美丽的图案。洞里的每个房间都具有不同的风格,当自然光照进洞穴时,那些岩石房间、那些墙面上的雕刻,便会呼应着微妙的光线,呈现出一种惊人的美丽。挖掘者说,我想创造一个洞穴,它连接心灵与地球,人们在那里可以找到自己的内心,醒悟自己到底是谁。
    这是一个从物质世界中逃离,回归自然心灵,追问我是谁的故事。这个连接心灵与地球的洞穴,是一个让人置身其中能够得到启迪,自明、自救的世界。它以微妙的光线和惊人的美丽,创造出一种类似宗教的神秘,唤醒沉迷于俗世的人。这个境界,就是没有宗教教义和宗教仪式但是拥有宗教情怀和宗教精神的境界。这是挖掘者的梦,这个艺术梦与文学梦相通,只不过运用的材料不同,文学不用砂岩壁与鹤嘴锄,文学用词汇。
    刘再复先生和他的女儿刘剑梅在《共悟红楼》这本书中用一章的篇幅讨论第三类宗教,提到法国当代思想家莫林和安娜合著的《地球  祖国》一书。这本书中就有建立第三类宗教的设想:“这是一种没有上帝的宗教(但上帝的缺席却表明神秘无所不在),又是一种没有神灵启示的宗教(如佛教),它不同这两类宗教,却拥有这两类宗教的精神之核:仁爱(基督教)与慈悲(释迦),而且它的基本意义也不归结为理性,而是超理性。”《地球   祖国》是一本呼吁保护自然生态的书,因此,“第三种宗教是摆脱沉沦的福音,是把爱推向山山水水推向一切草木飞禽的真理。”
    追本溯源,刘再复先生说:“要说创立‘第三类宗教’,慧能才是真正的先锋。慧能的‘教’里,早已没有宗教狂热,也早已没有神灵偶像、神灵启示、神灵救赎了,但仍然有佛教的博大情怀与博大境界,有佛性的信仰和佛性的本源,也有启迪个体生命自明自救的神秘意识。”而文学圣经《红楼梦》创立的“非典型的另一形态的宗教”,其实是禅的文学化、审美化、深广化。(《共悟红楼》)
    文学与宗教的相似之处,刘再复先生在《什么是文学》中说得很清楚,我节录如下:
    第一,文学与宗教都是心灵,都是情感,或者说,都是心灵与情感的存在形式。作家可以是无神论者,可以不信宗教,但一定要有宗教情怀,宗教心灵,用中国民间语言说,便是一定要有菩萨心肠。
    第二个共同点是文学与宗教都否定人性的弱点,即人性中的傲慢、偏见、嫉妒、虚伪等。两者都确实向往真、善、美,否定与“真、善、美”相反的人性弱点。
    第三,文学与宗教追求的都是启迪性真理,不是实在性真理。
    第四,文学与宗教都具有超越性,宗教不仅超越现实经验,而且超越现实人性进入神性。没有神性,便不是宗教。禅宗其实是无神论(没有基督教的那种人格神),但承认有神性。文学则往往通过想象超越现实时空而进入无限自由时空。因此,文学与宗教,实际上都在追求一种高于现实境界的精神境界。这一境界,有时被命名为“宇宙境界”,有时被命名为“天地境界”,有时被命名为“澄明境界“,有时被命名为“审美境界”。(第十五讲《文学与宗教》)
    如果以摆脱沉沦,呼唤真我,有信仰(文学信仰),有本源(自由心灵),有“天人合一”、“天地人神”共在的审美境界,有把爱推向天地万物的博大情怀,并以此作为第三类宗教的特征,那么,针对当下的功利社会,《什么是文学》呼唤的“文学可以使你成为你自己”,就是第三类宗教摆脱沉沦的福音。无论人们意识到还是没有意识到,第三类宗教已经如此真切地存在,并如此急切地为人们所需要。
    《什么是文学》禅意弥漫,它的哲学基石是禅宗的“心灵本体论”和“不二方法论”。

十、立文学之心

    刘再复先生说,明代思想家王阳明创造了“心学”,它说明的是心为万物之源,万物之本,心不仅包容一切,而且决定一切。在王阳明之前,中国的禅宗,宣扬的其实也是心性本体论,慧能“不是风动幡动而是心动”的著名判断,就是“心外无物”的判断,心动决定物动的判断。(《什么是文学》)
    中国大文化史上的三次心学高潮是唐代慧能(《六祖坛经》)以宗教形式出现的自性心学;明代的王阳明(《传习录》)以哲学方式呈现的良知心学;清代曹雪芹以文学形式展示的诗意心学。(《贾宝玉论》上篇)它们的共同点都是以“心”为根本,都是心灵本体论。
    《什么是文学》是以文学理论形式呈现的诗意心学,或者说,是文学理论形态的心灵本体论。它是继中国大文化史上三大心学之后的又一心学力作。与刘再复呈现心灵轨迹的散文相映照,形成了中国大文化史上又一座心学高峰。
    《传习录》的重心是“思”,而《红楼梦》的重心则是“诗”,两者是思与诗的区别。(刘再复《当代文学评价与“返回古典”》)与大文化史上的三大心学高峰既相通又不同,《什么是文学》既有哲思也有诗意。思是学问,诗是生命。这本书是刘再复先生几十年文学理念思考的集大成,学问早已融入本真生命。
    《什么是文学》是刘再复先生在大学课堂上的讲稿,这是一本难得的好教材。我教过“写作”和“大学语文”课,讲课的时候,常常自选材料与同学们交流,对教书育人,教材的选择,有切身体会。上学选专业,是兴趣也是谋生技能。将来如何立足于社会,其根本还是“立人”。而立人先要立心。《什么是文学》是教材,也是心学。字字句句都在提醒同学们物质追求是末,人生的根本是心灵,为孩子们立本真、纯一的文学之心。“不能为孩子们立心,怎能为天地立心?”(《教育的双重殖民化倾向》)

十一、回归文学状态

    《什么是文学》的最后一讲是《文学与状态》。我看到孤独的文学朝圣者经历了长途跋涉,回归到文学的初始状态。
    这一路上他丢掉了什么?鲜花、掌声、桂冠,被视为负累的这一切,是多少人穷毕生之力仰望攀登的峰顶!
    在刘再复眼中,热衷于世俗角色恰恰是对文学状态的逃离。
    “文学状态是自由状态”,“是一种非‘政治工具’状态,非‘集团战车’状态,非‘市场商品’状态”。“作家只有把自己从社会潮流的漩涡中退出,把自己放在社会边缘的位置上进入深邃的精神生活,才能赢得真正的文学状态。”因此, “作家主体状态反而是‘寂寞’、‘孤独’的状态才是常态。”(《什么是文学》)
    这种状态让我想到乞力马扎罗山的豹子。海明威在他的小说《乞力马扎罗山的雪》开头就留下了一个疑问:离西高峰不远,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没有人知道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
    豹子在一无所有的山顶上寻找什么?有人说是迷路了,有人说是寻找猎物,有人说是挑战生命极限。
    在一无所有的山顶上的寻找,是自己选择的寻找。这样的寻找为的是什么,真的只有西峰顶上的那只豹子自己才能真正明白。
    小说的末尾,海明威又一次提到这个寻找之谜:
   
    于是在前方,极目所见,他看到,象整个世界那样宽广无垠,在阳光中显得那么高耸、宏大,而且白得令人不可置信,那是乞力马扎罗山的方形的山巅。于是他明白,那儿就是他现在要飞去的地方。
   
    那个白得令人不可置信的山顶,远离尘嚣,那是作家(小说的主人公哈里)的灵魂必须抵达的地方。
    沉浸在文学状态中的作家,就是那只豹子。
    这只豹子的生命之谜,刘再复想了很久。他在散文中写道:
   
    我想了足有十年之久。直到最近,我到处远行,跋涉落基山,穿越大峡谷,一次一次抚摸大西洋的洪波和高天的白云,才想到这只豹子也许和我一样,虽然唱着寻找的悲歌,其实并不寻找什么。光荣、光彩、光辉,高峰、先锋、奇峰,红霞万朵,风光无限,没有一样是我着意寻找的。无论是浪迹天涯,还是放歌海角,我也只是想走一走。走就可以拓展自己的眼界和扩大自己的生命,仅此而已。每次眼界扩大时,就会从心的深处感到由衷的大喜悦。在扩展的瞬间,我感到生命在变,在丰富,在朝着美的境地飞升,并隐约地感到新的美的颗粒在自己的心灵中滴落,仿佛还发出清脆的响声。多积淀一点美,就离肮脏的泥泞远一点。少受丑的牵制,心内就多些自由。我一再说,幸福就是对自由的体验。(刘再复《乞力马扎罗山的豹子》)
   
    这段话似乎是中国的庄禅境界对人的精神飞升的另一种解读。它与海明威的精神飞升一样“白得令人不可置信”,但刘再复的瞬间生命变化却更加愉悦丰富,更加平和宁静。从眼界的扩大到心灵深处的由衷喜悦,美的颗粒在心中积淀,呈现出文学黎明状态澄明而又充盈的勃勃生机。
    这段话也是对文学状态的另一种描述。这个孤独的、唱着寻找的悲歌的人,他的寻找不为功利,不为荣耀,不为风光无限,只是为了寻找而寻找,为了扩展眼界和生命到处远行。
    复归于朴,回归文学状态,在落基山下,刘再复先生“自构一个象牙之塔,读书写作都有一种‘沉浸状态’”,与野兔、松鼠的关系已大于人际关系, “一切思索都带着这里黎明的清气。”(《永远不要把“无知”当旗帜》)
    就像乞力马扎罗山上的豹子酷爱雄奇的山峦与闪着银辉的白雪,刘再复先生说:“我生命中的一切现象都源于爱:我的沉思,我的写作,我的歌哭,我的欢吟,我的告别,我的漂流,全都源于爱,源于我酷爱阳光下美的生命,酷爱洋溢着歌声与故事的土地、山峦、河流和白雪。”(刘再复《乞力马扎罗山的豹子》)
    《文学与状态》这一讲,是回归,也是起点。

结束语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写作过程,追随读书时的灵光一现,我把它们记下来,写在纸上、电脑上,再想说说它们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却常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究其原因,一是我读书太少,而我面对的是一座高峰;另一方面,或许它们本来就不属于这个被语言、被机器禁锢的世界。有谁能把日光、月光、星光抓在手里呢?
    这本跨越中西文化,叩问文学的本义,人生的本义的书,澄澈而又深邃,如同窗外无边无垠的宇宙。我一扇一扇地打开窗户,希望智慧之光照进来,就像新墨西哥州北部的那个洞穴挖掘者把微妙的光线引进洞穴。我渴望找到我自己,我希望我的阅读过程是个从迷到觉的过程。
    我会经常打开这本书——《什么是文学》,这是一本文学圣经。


                                                2015年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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