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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郭小川:忠实的大黄狗一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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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30 20:00: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诗人郭小川:忠实的大黄狗一般的眼睛

许纪霖

郭小川这个名字,对于年轻的读者来说,已经很陌生了,但在三十多年前,对于我这一代人来说,是诗人的象征。
文革刚刚结束,革命激情依旧,当年最震撼人心、吸引年轻人的,不是《中国好声音》,而是诗歌朗诵会。还有什么比战斗的诗歌更能表达革命者内心的豪情呢?那个时候,几乎人人都是诗人。也就是在庆祝粉碎四人帮的诗歌朗诵会上,我通过电视转播,第一次听到了著名诗歌朗诵家瞿玄和诵读的郭小川名诗《团泊洼的秋天》:
秋天像一把柔韧的梳子,梳理着静静的团泊洼;
秋光如同发亮的汗珠,飘飘扬扬地在平滩上挥洒。
……
秋天的团泊洼呵,好像在香甜的梦中睡傻;
团泊洼的秋天呵,犹如少年一般羞羞答答。
团泊洼,团泊洼,你真是这样静静的吗?
全世界都在喧嚣,哪里没有雷霆怒吼、风云变化!
团泊洼是天津郊区的一处湿地,当年是流放文艺界人士的五七干校,郭小川的最后时光就在那里度过。这首诗写于1975年,诗人虽然身陷囹圄,内心却如团泊洼的秋天那般奔腾着激情的烈焰。一年后的秋天,四人帮被抓的喜讯传来,郭小川兴奋莫名,正准备回北京重返领导岗位,却死于意外的火灾。
他的一生,如同他的死亡一般,充满了谜一样的悲剧性。
出生于河北丰宁的郭小川,父母都是当地的教育家。儿子从小就有神童的美誉,父母为了他的学业前途,举家迁居北平。1930年代的北平,已容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少年郭小川在“一二九”之后投身抗日救国运动,奔赴延安,成为革命队伍中的一员。郭小川喜欢写诗,在戎马倥偬之际,写下了大量战斗的诗篇。解放之后,他出任中宣部文艺处副处长,1954年以一组《致青年公民》而轰动文坛,钱理群后来回忆说:我是读郭小川的诗长大的,《致青年公民》是为我们这一代写的诗歌。 因为在批判丁玲、陈企霞反党集团斗争会上的发言,郭小川被中宣部长陆定一看中,调作协任党组副书记兼秘书长。对于新的任命,郭小川非常惶然,他知道作协内部宗派林立,关系复杂,想推辞不去,但最后还是服从了组织,从此开始了自己的厄运。
到了作协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调查丁陈反党集团的案子,作为秘书长的郭小川一遍又一遍修改调查结论,既要符合组织的意图,又不违背事实根据,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每天搞得苦不堪言,在日记里留下许多艾怨:“八时起,就为眼前这件事煎熬着,弄得心情非常之坏,似乎感到这文艺界的混乱状况是没有希望改变的。”因为最后他起草的结论中有让组织为丁陈“赔礼道歉”的词句,让文艺界的沙皇周扬非常不满,埋下了日后整郭小川的种子。
反右开始了,一向紧跟毛主席、党中央的郭小川以诗人的豪情,写下了战斗的诗篇:“在奸人发出第一声狞笑的时候/我没有举起利剑般的笔/剖开那肥厚的肚皮/掏出那毒臭的心脏。”“今天,当右派分子还在奋力挣扎的时候/用我这由于愤怒和惭愧而发抖的笔/发出我的第一枪。”
诗人的声调很高,但精神是恍惚的,被斗争的作家都是他平日非常尊敬的前辈,他的内心在呼喊:“一个有才能的作家受到摧残,是党的损失啊!”在反右斗争白热化的时候,他在诗中写到:“我瞄准你们——三十年左右的老党员时,我的心痛苦而颤栗!而跟你们作战却是刮骨疗毒。刀刃进去一分,汗水就要落下千万滴!”郭小川出身于书香门第,尽管经历了太多的残酷斗争、无情打击,他的内心还残留着温情,残留着对知识分子的尊重,他爱才、爱文学、爱诗歌,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对于那些有右派言论的同仁,他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总是希望斗争对象越少越好,只要别人不揭发,他都不提出来作为斗争的对象。如冰心、臧克家、韦君宜、黄秋耘,他都不主张划为右派分子。他在中宣部的同事林默涵如此评价郭小川:“他是左派,但他同情右派。有自由主义,党性一般般。”然而,作协的同事们对他很有好感,“感到他的稳重和善良。他不会搞过火的东西,不会使人觉得为私利整人”。
为私利整人,几乎是所有政治运动的通相。历史上和平日里积累的人事矛盾、思想纠纷、学术分歧,乃至鸡毛蒜皮般的摩擦,甚至仅仅因为看不惯,就在运动高潮当中,以神圣的革命名义,公报私仇,对“私敌”大开杀戒。由于郭小川与同为作协党组副书记刘白羽之间工作上的矛盾,到1959年党内反右倾运动中他成为作协内部的斗争目标,除了“严重的个人主义、名位思想”、 “在反右斗争中有过右倾妥协的错误”罪名之外,最重要的错误,乃是他的《一个和八个》、《望星空》两首诗歌。
那年郭小川40岁,他是有抱负的。这个抱负不在于做大官,而是当大诗人。晚年的郭小川曾经与友人有一段对话:“你看我的诗在全国占个什么地位?”友人答:“说不来。”郭说:“有人把我排在第一位,我看太高。我排在二三位是可以的。在运用韵脚上,我属第一,没有人能超过我。”自《致青年公民》一举成名之后,他写诗的欲望越来越强,远远超过了对工作的热情。1957年,当反右斗争如火如荼的时候,这位作协主持日常工作的秘书长,竟然诗兴大爆发,接连创造了三部长篇叙事诗:《白雪的赞歌》、《深深的山谷》、《一个和八个》。
《一个和八个》,是郭小川的代表作,1980年代初被第五代导演们改编成电影,产生过巨大的轰动,今年同名的39集连续电视剧也播出了。然而,年轻的观众们很少有人知道,郭小川为这首传世的长诗吃足了苦头!一个名叫王金的共产党员,被诬陷为叛徒,与八个身为土匪、奸细和逃兵的罪犯关在同一个牢房,他以自己坚定的信念和人格魅力感化了这帮罪犯,在行将处决之际,匪首带头为王金求情。随后在反击日军的扫荡战中, “一个”带领“八个”,与八路军一起抵抗日本鬼子,共产党员王金以自己的忠贞证明了革命的历史合法性。
这部长诗郭小川酝酿了很久,在反右最高潮的1957年春天,几乎是一气呵成。据夫人杜惠透露,他写这部长诗,有鼓励她的意思。杜惠在延安抢救运动的时候,曾经被怀疑为国民党特务而蒙受屈辱。这一年,杜惠因为自己的耿直性格差点再次蒙难。先是因为响应中直机关呼吁取消食堂里的中灶大灶的大字报,被下放到京郊一个中学去参加反右工作组,然后那个中学的一位老师对领导提意见,被领导打成右派,杜惠仗义反对,差点自己成了“政治立场不稳”的右派。郭小川为妻子的命运担心,又怕她从此灰心丧气,鼓励她像《一个和八个》中的王金那样,即令蒙受再大的委屈,也决不动摇对革命的信仰与追求。
郭小川是单纯的,他只想当大诗人,周扬经常鼓励青年作家,要当大作家,一定要言人之所不敢言,写人之所不敢写。于是郭小川冒天下之大不韪,写了一个共产党员的悲剧。在那个到处是讴歌的年代里,那是多么的不合时宜!诗稿写成之后,给《人民文学》、《收获》、《诗刊》,刊物都很犹豫,不敢用。郭小川怀着忐忑不安之心,将稿子给周扬过目。周扬的回答是:“我只看了个头,苏灵扬看了,她不赞成这个题材。”1959年反右倾运动的时候,周扬将稿子拿出来,让作协批判帮助他。与郭小川有工作矛盾的刘白羽组织了七次干部整风会议围剿郭小川。要不是他当过王震的秘书,批判者有所忌讳,据说毛主席又亲自发话保了他,郭小川几乎就此翻船,结束自己的政治生命。
郭小川在作协伤透了心。那个大作家、大文豪云集的地方,因为文人相轻、历史上的恩恩怨怨,充满了残酷的倾轧和无情的斗争,皆是以神圣的革命名义。善良的郭小川保得了别人,却保不了自己,几次三番申请调离,最终离开了是非之地,到了人民日报社工作。文革来了,郭小川重新又被拉回作协批斗,他挨批,也要揭发批判别人。有当事人回忆,郭小川在批斗会上不低头,也不怨恨,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看上去像在思索问题。有些人骨头软,尽量满足造反派的要求,糟蹋贬低自己,而诗人不亢不卑,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对于毛主席亲自发动的文革,他不理解,却怀着对领袖的忠诚,尽量去理解它,不理解也要理解。他积极地交代揭发,被人吃,也在吃着别人。他试图向党表忠心,向领袖赎罪,在运动中救赎自己罪恶的灵魂。但在私下里,他对朋友感叹:政治斗争真可怕!二十多年的党内阅历,唯一让他记住的教训便是相信群众,相信党的绝对正确,绝不怀疑。党对他就是生命,领袖的意志就是他的意志。
然而,作为人,他还有为人的良知,作为诗人,他还有诗人的直觉。他试图紧跟毛主席,却跟得很累,总是跟不上。他对家人悄悄地说:主席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毛主席啊,我们真跟不上您了”。毛泽东逝世之后,他想写一首长诗悼念,当写到1949年之后,“想不尽呵/批判《武训传》/批判《清宫秘史》/远不是两部电影的”,他再也写不下去,陷入了无法摆脱的迷惘之中。
在五七干校的时候,郭小川与同样是诗人的牛汉交上了朋友。牛汉是胡风分子,郭小川曾经斗争过他,文革中却成为了同病相怜的难友。牛汉对郭小川说:“你太革命了。”郭小川喃喃地说:“是啊,我不懂政治,现在的政治我真不懂啊。”
华君武在团泊洼见到郭小川,说他有着一双像“忠实的大黄狗一般的眼睛”。漫画家好眼力,一语道破了诗人的忠诚之心。然而,谁又能真正理解这个忠诚的诗人内心的苦苦挣扎呢?
激情的诗人,内心是寂寞的,豪情万丈的诗歌背后,是无尽的悲凉。三十年前年轻的我,读不出来。现在,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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