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质:自明的火种——为朱永通《教育的细节》写的序 我一直在寻找着要用恰当的方式给朱永通的《教育的细节》写个序,更确切的说首先寻找的是这篇序应该如何开头。我已经来回折腾了好多次。 我固执地认定今天我们这一代人写教育大体都“不足观也”。我如此,永通想必亦如此,但是这样说并不否定写作的意义,就如我们说到阅读,阅读不是只有获取知识、开阔视野、丰富内心情感之类的目的,阅读还帮助我们大脑始终保持“活性”状态,不被禁锢、不易宰制,有自己的趣味与品格,大概这些才是更为重要的功效。写作更是如此,它有诸多为我们一直喜爱的“无用之用”,我们常常就是用一笔一划记录的方式暗藏着一些珍贵的、帮助我们精神获得自明的火种。写,是最大程度的“思想仍活着”的证明。当然这首先是对知识人的一种要求,一种自我期许。同时,我们几乎还要借助写的方式,整理自己的见闻,以及对这些见闻材料背后无比复杂、甚至混乱的世界形成自己的颖悟,而更为重要的是,我们的工作重点不在于揭示教育的真相,因为只要你有基本的见识与理解力,教育的真相已经大都呈现在你的视界之中了,今天的教育写作,更难更为迫切的是,要传达出对人性的信任与希望。 谁没有过无话可说的时刻呢?它不单是因为那些最重要的教育发现早已可能成为普遍的共识,还因为这样的共识又在某种语境中如同火一样包裹着各种你无法理喻的危险,说出常识既需要勇气,又需要自我赋予的责任,这样你才可能不断地从沮丧、无力、愤怒和绝望中突围,所以,今天令人激奋的不是“有话不能说”,而是,你始终都要意识到,作为研究者,你的工作就是沉潜下来,再去看,再去听,再去思考,一方面这样的方式,本就是研究者最要紧的态度,另一方面,看到的听到的,一定会激发你努力使自己变得更深刻更独到。这个时候,你也许才有可能“换一种方式”,“接着说”。 在十几年前我初识永通时,我寄望于他的不是所谓的“十年板凳冷”,说实在,哪几个年青的“业余”研究者在这样逼仄的年代还能有如此的从容与专注?我们不必对此有太多的失望。永通始终能够做的,就是首先要担当起自己与家人生活的责任,这样的担当之中,本来就会有深深的痛切,同时他的目光又一直毫无倦怠地关注着女儿成长的点点滴滴。一个好父亲几乎无例外地就是一个好的研究者,而我们共同信从的生命化教育正是从家庭开始,从我们最挚爱的人那里开始的。这样的生命眷注,他是带到所有课堂以及与其他生命交往的过程中的,因此你若是读永通的书,也会自然地被他这个内隐的“父亲的视角”带到他的言说中去。这样的言说又同样自然而然因为对生命的深情,而变得轻柔、诚恳,不断减去火爆与戾气。他所说的,甚至也不是笼统的变革与进步,而是更常被人忽视或视而不见的细节,大概他总是希望人们谈论教育时,能够想到教育原初的样子,以及它应该朝向原初不断生长的样子。 我这样谈论永通的书,说的仍然是在教育的精神暗夜,我们应有的不知疲倦的“建设者”的立场,它来自对自己生命更虔诚的聆听。对教育的任何发现其实都是对自我生命的发现。一个教育者言不由衷、价值混乱、粗鄙无情,在今天的生活中一点也不奇怪,文化败坏的普遍性反而促使一小部分自我命名、自我督责的“业余者”,更深的感受到从自己开始变革的意义,他们把耐心与坚持看作是教育改善的最有可能的第一步,而谁信从这一点,谁也便同样迈出了自己的第一步。教育中所有人性的细节,都是归家的,当我们经历无数生命的沉重,并从这样的沉重中撷取了一颗两颗充满生命感的果实时,我们已经在品尝着某种属于自己的甘美。 永通这本书,大概也可以看成是如此的信从之书,在尘世之中,在各种混乱和重力之下,仍然有某些可以被我们确证的“尘世的绝对”(汉娜·阿伦特语)依然存在。他的写作指向寻找的努力,又从这样的努力中带给阅读者一点点的安慰。而我也会继续期待着他迈出的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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