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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韦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十个关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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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0-16 19:42:4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斯韦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十个关键词读书报记者康慨 《 中华读书报 》( 2015年10月14日   04 版)
摄影:克努特·科伊维斯托
10月8日下午,阿列克谢耶维奇(中间围花头巾的女人)在明斯克

    读书报记者康慨报道六十七岁的白俄罗斯记者和作家斯韦特兰娜·亚历山德罗芙娜·阿列克谢耶维奇10月8日因为“给我们时代的苦难与勇气立碑并承载多种声音的作品”而获得了2015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下文主要辑录或翻译了阿列克谢耶维奇的谈话,通过她自己的语言来看她作品的主题、调查的对象和写作的方法,以及她对历史、战争、道德和国内政治局势所持的观点。
    【诺贝尔奖】
    “一种复杂的感受。这立刻让我想到那些伟大的名字,布宁,帕斯捷尔纳克。另一方面,这是一种非常美妙的感觉,但也有一点儿不安。”
    ——获奖当天告诉瑞典电视台(SVT)
    “这个奖并非给我,而是给我们的文化,我们的小国家,它在历史上一直受着磨难。
    “在我们这个时代做正派人是很困难的。不需要委身于独裁政权历来依靠的那种妥协。”
    ——获奖后在明斯克举行的第一场新闻发布会
    “我认为我的声音现在可以承载更多的分量……那些掌权的人想挥挥手就把我打发掉已经没那么容易了。他们将不得不听我说些什么。”
    ——获奖当天告诉《瑞典日报》
    【身份】
    “我认为自己是一个来自白俄罗斯世界、来自俄国文化的人,也是一个世界主义者。”
    ——明斯克发布会
    “我母亲是乌克兰人,父亲是白俄罗斯人,他们是第三代农村教师。他们住在农村里,过的是知识分子生活。比方说,他们没有奶牛。母亲患病时,我长期住在乌克兰农村姥姥家。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是通过人们的讲话听见了世界。农村里大家都聚在一起,男女老少都在一起。不过,我很长时间只是个有书本知识的人,现实——让我害怕又令我向往。由于对生活无知,又产生了无畏。”
    ——1995年与塔季扬娜·别克的谈话(乌兰汗译)
    “我会称自己是白俄罗斯作家,但又有着苏联背景下的情感。我是个白俄罗斯作家,因为我是在这种精神、地理和历史中成长起来的。它在我心里。
    “是的,我用俄语写作,但很多国家都有人用另一种语言写作,例如用德语,或是生活在爱尔兰用英语写的作家。”
    ——2015年5月13日在华沙《二手时代:红色男女的死亡》波兰首发式上的谈话
    【写什么】
    “如果回望我们的整个历史,无论是苏联时代还是后苏联时代,那都是一座巨大的坟墓和屠杀。一场行刑者与受害者之间的永恒对话。那两个可憎的俄国式的问题:干了什么,谁的责任。革命,劳改营,第二次世界大战,向人民隐瞒的苏联-阿富汗战争,大帝国的解体,巨大的社会主义国家、乌托邦国度的解体,以及现在这个宇宙尺度上的挑战——切尔诺贝利。这是对地球上所有生命的挑战。这就是我们的历史。这就是我作品的主题,这就是我的道路,我一环又一环的地狱,从人类到人类。”
    ——斯韦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官方网站(alexievich.info)
    【怎么写】
    “我始终在寻找一种体裁,能与我所见的世界契合,能传达我听到和看到生命的过程。我试过这个,也试过那个,最后选了一种让人类自行发声的体裁。我书里是由真实的人来讲述时代大事,如战争、切尔诺贝利灾难和一个大帝国的解体。他们集体通过口述,记录国家的历史,他们共同的历史,同时,每一个人也把他/她自己的人生故事诉诸语言。在人类与世界已多层次和多样化的今天,艺术文献的重要性不断加大,艺术却往往无能为力。文献让我们更贴近现实,因为它抓住并保存了原貌。在搜集了二十年的文献素材并以此为基础写出五本书后,我可以断言,在对人的许多事情的理解方面,艺术已经失败了。
    “但我记录的不只是干巴巴的历史,一个个事件,一个个事实,而是在写一部人类情感的历史。人在事件发生期间想了什么,理解了什么,又记住了什么。他们曾经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他们经历过怎样的幻觉、希望和恐惧。就凭这么多真实的细节,这些东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通过想象或发明得来。我们很快就忘了十年前、二十年前,或五十年前我们是怎样的。有时我们耻于自己的过去,拒绝相信自己实实在在的经历。艺术也许会说谎,但文献永远不会。尽管文献也是某个人意志和热情的产物。我的书是在数以千计关乎生命和存在的讲述、命运和片断的基础上编撰而成的。每本书的写作都要花上三四年。每本书我都要采访五百到七百人。我的编年史包括几代人。它始于1917年革命见证者的回忆,经过历次战争和斯大林的劳改营而止于今日。这是一个苏联灵、俄国魂的故事。”
——官方网站
    “我把资料集中起来,形成时代的形象。但我从来不强制资料。——我先是寻找它,摘录它。应该说——是资料形成我和我对世界的态度。否则的话,我就会重复自己,到处撞到自己身上。问题不在于浓缩而在于筛选。我进行筛选。有的东西——放弃。我的概念仿佛就隐藏在这种筛选和剪辑过程中。有趣儿的是:纪实作品如果注释太多便会减色。我觉得,注释应当尽量精练,类似警句,绝对准确。可以将自己的主题的思想范围和氛围标出来,但无论如何不能注释人们所讲的话。二十年后会有另外的注释,三十年后又是一种注释。必须从四面八方观察好了,然后直截了当地提出时间、人下意识的昏暗:恐惧、预感、对声音的反应……通过这个时代的人的心灵来表现时代的精神……”
——与塔·别克的谈话(乌译)
    【战争】
    “当我们以我们的军事文学感到自豪时——话题总是关于胜利的代价。至于人在战争中、在丧失理智时会变成什么样——战争文学讲得很少。我认为人在任何一场战争中都低于人。而且低得很多!低到了何等的边缘!
    “前不久,我在柏林遇到一位南斯拉夫女人。我向她了解那边战争的情况。她回答说;‘你知道吗,我觉得那是一场同性恋战争。’我问她:‘什么意思?’她说:‘一批男孩子向另外一批男孩子要证明自己是男子汉。’这就是对事物的新的观点。这是对战争的看法。什么是战争,回答是:杀戮类似自己的人的疯狂的激情。”
——与塔·别克的谈话(乌译)
    “人与人之间开始射击而不是谈话,这太可怕了。但我不会说这只是俄国人的特点。二十世纪我们在南斯拉夫、德涅斯特河沿岸、阿富汗都见过。人性深处的兽性随时会苏醒。
    “我参加过阿富汗战争。不准我参加战斗,但我在战斗打完后见过人的眼睛。这些小伙子需要时间恢复。我甚至可以说他们的脸也是不正常的。
    “二十一世纪又是以血开场,文学必须要写的是,观念才应该被‘杀’,我们需要争论而不是杀人。
    “我们必须保持战后建立起来的这种脆弱的和平。我们与俄国人打交道的两百年里有一百五十年在打仗。他们从来不过好的生活。人的生命对他们无关紧要,他们理解的伟大不是人们过得好,而是国家必须非常大,必须有大量的导弹。”
    ——华沙谈话
    【苏联人种】
    “驱逐所有共产党员并清除他们的画像是一回事,但把它从我们灵魂里切除则是另一回事。我父亲不久前去世了,他的遗愿是,一定要把他的共产党员的党证跟他埋葬在一起。他信仰共产主义。我正在努力理解,并研究这种情况在一个广阔的地区,在十五个前苏联共和国里发生的过程。”
    ——华沙谈话
    新一代渴望着复仇,渴望用一个新的帝国来重现旧日的荣光。印有普京和梅德韦杰夫(意为“熊”)肖像的服装大为流行,象征着冬眠之后的俄国熊正在苏醒。苏联标志的扣子也成了时尚,只是穷人用铁扣,富人用金扣。民意调查显示,七成俄国人将斯大林视为伟人而不是暴君。放眼俄国社会,看上去是新思想,新感受,新人,但在很多层面上,他们仍然是苏联人。
    ——读书报2014年12月3日报道中的综述
    【政治】
    “我只在表面上是一个外向的人——其实我相当内向。我对我国所有政治活动家都不抱希望了。最让我绝望的是他们时刻准备让人流血。当我和他们当中最优秀的人物交谈时,听到的是:‘是啊,我们这儿不流血就什么事也办不成。’今天,谁也不能让我相信,还有什么别的东西能和人的生命价值相等。我们仍然生存在军人包围圈里……脑子灌输的是军事意识……”
——与塔·别克的谈话(乌译)
    “令人恐惧的是斯大林主义的机制再次运行着了,就好像历史上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有,你不知道你会不会遭到同胞的出卖,会不会被当局投入监狱。甚至在那些最小的城市,由普通公民发动的政治迫害也在不断地发生着。”
    ——2011年就前一年白俄罗斯大选后的局势发表的谈话
    【恶】
    “我书里有个故事让人印象深刻,一个男人说:‘不存在化学上的纯粹的恶。’他小时候就爱上了奥丽娅姑姑,她声音美,头发长。改革期间,人民开始讲出过去保持沉默的事。他得知奥丽娅姑姑在1937年告发了自己的哥哥,他后来死在了集中营。奥丽娅姑姑得了癌症,临死前,他问了那个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你为什么背叛了你哥哥?’奥丽娅姑姑答道:‘去斯大林时代找个正派人看看。那会儿没有正派人。’他走之前又问姑姑:‘你记忆中的1937年是什么样子?’她说:‘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年。我爱着,也被爱着,那时我幸福。’”
    “诸位知道,恶是扩散性的,在我们生活中散播,它不是铁打的一块。奥斯威辛集中营只有几百个警卫,但有多少德国人支持并践行这平庸的小恶?这是个大问题。今天还在重现。”
    “重要的是弄清楚我们从哪里来。它必定可以大大地说明我们今天怎样在活。我们既没有反省过劳改营,也没有反省过战争。我们对此不曾有过真诚的讨论。我们今天一直面对着罪责。斯大林的版本再次成了主流。”
    “俄国唯一的劳改营博物馆位于彼尔姆。所有工作人员最近都被解雇了,一座劳改营员工博物馆将在原址上开放。那将是一座行刑者的博物馆,不是受害者的。国家的主流观念——即失落于1990年代的大俄国亟需得到复兴——感染了所有人,如同一场瘟疫。”
    “……我的书不是绝望的。它描写了人的精神力量。但有一个问题我找不到答案。为什么我们受的苦,我们祖父母受的苦无法转化为自由?这是个大问题。”
——华沙谈话
    【堕落】
    “二十世纪伟大的作家、在斯大林的集中营里度过十七年的瓦尔拉姆·沙拉莫夫说过,集中营既让行刑者也让他们的受害者堕落了。这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我们身上;这种堕落现在进入了我们的基因。我们一次又一次起来反抗它;我们无法脱离这陷阱。我们认为自己已经想方设法逃脱出去,去某个新的地方——却发现我们仍然待在原地。”
    ——为安德烈·桑尼科夫《我的故事》一书所写的序文
    【自由】
    金钱的乌托邦取代了社会主义乌托邦,旧的价值体系全面瓦解,却没有新的价值体系入替。人人感到受了欺骗,大多数俄国人成了输家。仿佛一夜回到中世纪,宗教又一次成了唯一的希望。过去“光荣属于苏共”的标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基督复活了!”的海报。领袖们不停地宣布寻找新的民族理念,四下里却仍然空空荡荡。人民感到孤独。从学者到扫街的工人,所有人都在寻找人生的意义。如果说昨天曾经一分为二的世界,各自为读过索尔仁尼琴的人和没读过索尔仁尼琴的人所占据,那么今天也可以分成两个世界,一个属于买得起的人,另一个属于买不起的人。
    ——读书报十个月前的综述
    “一个刚从重病里恢复过来的人过起了下流的生活,我不知道该不该指责他。他想尝试不同的食物,去埃及旅行。但他还是活在物质世界。总让我吃惊的是,当你到立陶宛各地旅行,停下来和人谈话,他们马上会转到政治话题上去,谈起自由和智识上的事。如果你去我们的农村,人们会说:‘你指的是什么自由呢?我们一切都有了,我们有各种香肠,各种伏特加。’当你努力把他们引入谈话时,他们就像看外星人那样看着你。”
    ——华沙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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